身上的力气在一丝一丝恢复,洛璃仍是背靠着船舷没有动弹,却对郭靖的反应有了些许好奇。她很想知道,为了洪七公,老实木讷傻气的郭靖会做到什么程度,“若是我让你去杀人,或者,让你离开你的蓉儿呢?”

“我不能滥杀无辜。”郭靖摇摇头,迟疑地道,“至于蓉儿,我是决计不会离开她的。”

“即便是为了救你师父,你也不做?”洛璃轻笑,追问道。

“这…”郭靖一时语塞,似是真个陷入了救与不救的怪圈。

“靖哥哥!”黄蓉气恼地唤了一声,埋怨道,“你怎么这么老实?看不出她是在作弄你吗?”

“蓉儿…”郭靖呐呐地出声,忽然略显疑惑地道,“蓉儿,师父,我怎么觉得船桨越来越重了?”

“那是因为水浪越来越大。”黄蓉随意地答了一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惊道,“糟了!”

以毒攻毒巧使计

“什么糟了?”黄蓉忽然之间的情绪波动让郭靖有些疑惑,他暂时抛却与洛璃的对话,转而询问黄蓉。

黄蓉还未答话,那边洪七公已经轻叹一声,略显担忧地道:“靖儿,难道你没有发现天色越来越暗了吗?如今浪头也越来越大,怕是天要变了。”

洛璃皱紧眉,心下暗道他们终于发现了,却依然静静地背靠着船舷,没有开口。

“七公说的不错。”黄蓉深深吸了几口气,语气急促地接口,“以前在桃花岛的时候,遇上这般湿热的海风,多半是暴风雨快要来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黄蓉的话,她的话音刚及轻轻落地,远处天际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银亮,仿若极速游移的银蛇,撕开令人窒息的浓重黑暗,却带来愈加不安的气息。

包括洛璃在内,小船上的几人皆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化惊到,一时间竟没有人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郭靖才呐呐地开口,打破了透着诡异的宁静,“蓉儿,师父,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艘木船太小,必定支撑不了多久。”饶是见怪了大风大浪的洪七公,也不由地有些浮躁,“若是我没有中毒,倒也不怕,只是现在…”

说话间,又是一条银蛇在天际游过。仿若一下子打破了某种平衡般,银蛇刚及消失,带着海腥味的热风便越刮越大,吹着小船在翻卷的浪尖摇来晃去。此时此刻,船桨已经彻底失了作用。

“七公,”黄蓉顿了顿,忽然缓缓地开口道,“这位欧阳姑娘说的话,我们未必能全信。不如,让蓉儿在她身上搜一搜,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蓉儿,这不太好吧?”洪七公还未答话,郭靖已经迟疑着道。

“靖哥哥,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顾及这么多?”郭靖的话似乎让黄蓉有些不满,她不待洪七公答应,便径直靠近洛璃。

郭靖被黄蓉一顿抢白,加之也未见洪七公出言反对,也便不再说话,而是专注于控制小船,不让它被越来越大的风浪掀翻。

眼看着黄蓉伸手探入她的衣襟,自她怀里掏出五个颜色各异的小瓷瓶,洛璃只静静地坐着,冷眼看着黄蓉的动作,沉默不语。只是,她心下却暗自庆幸紫霄在吃饭的时候已被解下,搁在了船上。不然,以黄蓉的眼光,不定能看出那上面有暗格,多少也是麻烦。

“这是什么?”见果真从洛璃身上搜出东西,黄蓉眼前一亮,指着手中的小瓷瓶问道。

“毒药。”洛璃头也没抬,便即淡淡地答道,“若你想让七公早些死去,尽可以拿去给他吃。”

“你…”黄蓉一时语塞,借着闪电的银光盯着手中的瓷瓶,奈何黄药师从来不曾教过她这方面的东西,却是根本不知该怎么处理这几个瓶子。

“七公,如今看来形势不妙,说不得今日我们都得葬身于此。”不再理会黄蓉,洛璃再度轻声开口,语气平静,“不知七公可否解开洛璃身上的禁制,也好使我们几人多一分生机?”

洪七公沉默了一会儿,听着天边隐隐传来的闷雷之声,感受着船身更加剧烈的摇晃,知道一场暴风雨已经在所难免。他思及洛璃此次毕竟是无辜受殃及,又是欧阳锋的女儿,也便觉得如今的情况下,虽说有些怀疑她身上没有解药的话,但也确实不适宜再这般禁制着她。

一念至此,洪七公不再犹豫,暗哑地道:“蓉儿,你解开她的穴道吧。”

“不行!”黄蓉听得此言,却是根本不答应,“七公,我们将欧阳姑娘擒到此处,又打伤了她,她心里必是恨极了我们。如今这般危及的时候,若我们将她放开,她在背后使坏,我们却是防不胜防。”

“蓉儿,七公看她是个聪明人,怎会如此不懂道理?”洪七公摇摇头,劝道,“若她真个在此地出事,而我们侥幸逃得性命,以后见了欧阳锋,只怕会有大麻烦。如果我们放开她,那么生死由命,老毒物也不能苛责我们过多。”

“七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黄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反对道,“现下你中毒至深,加之受了内伤,行动不便。只余下蓉儿与靖哥哥,靖哥哥老实,必是防不住欧阳姑娘。若将她交与蓉儿,蓉儿也没有十足把握。这个时候,蓉儿不想冒险。”

见得洪七公与黄蓉两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洛璃哪里还有不明白他们的用意?她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以洛璃的性子,她并不喜欢将自己的安危系在别人身上,尤其是那些人还不受她信任的时候。只是如今,却是形势不由人。

“七公,黄姑娘,两位的意思,洛璃懂了。”细细地思索了片刻,洛璃终是下了决定。她抬眼望向洪七公的方向,轻声开口,“两位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认为黄姑娘手中的瓶子里有解药,想让洛璃自己说出来罢了。”

停了一会儿,洛璃知道此刻那三人定是凝神屏息等待着自己的下文,不由地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黑暗中,洪七公三人谁都不曾发现,洛璃的这个笑容里含着满满的讥诮。

银亮的电弧再度在天际一闪而过,洛璃面上早已恢复平静,透过风浪雷鸣之声,她的嗓音轻柔却有异常清晰地传入洪七公三人的耳内。

“只是,两位怕是要失望了。洛璃身上的确没有解药。”顿了顿,洛璃这才接着道,“不过,洛璃这里的确有一个压制毒素的法子,能让七公的武功暂时回复到没有中毒之前的水平,只看七公相不相信。”

“哦?那这法子可有后遗症?”黄蓉听得洛璃果然有办法,心下喜悦的同时,却也没有因此失了冷静。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洛璃也不再提让洪七公帮她解去禁制,而是直接答道,“如今暂时压下毒素,若在期限过去之前拿不到解药,来日反噬必将直接毒发身亡。”

“女娃子,将你的法子说来吧。”洪七公沉默了片刻,终是如此决定。事实上,若洛璃未曾说谎,那么,她说的办法对他来说万利而无一害。

“既然七公不反对,便照洛璃说的运转真气。”思索了一会儿,洛璃轻声道,“之前,洛璃问过七公毒素是否已经侵入脏腑,七公承认了。现下,还请七公先沿着脏五经、肺三经、小肠经,将毒素逼向双手双足。”

听得洛璃此言,洪七公与黄蓉都有些惊讶。黄蓉借着黑暗悄悄地拉了拉洪七公的衣袖,忽然开口问道,“欧阳姑娘,听了你的说法,蓉儿有些事情不解,可否请你解释一番?”

“七公与黄姑娘这是在怀疑洛璃居心不良,使计暗害七公吗?”洛璃扯扯唇角,语气里不觉透出丝丝嘲讽。

“欧阳姑娘说的法子,蓉儿与七公均知道。只是,将毒素暂时压制在四肢,七公还能动武吗?”听出洛璃口中的讽刺,黄蓉的言语也不由地尖刻起来,“欧阳姑娘如此这般,却是由不得蓉儿不怀疑。”

“黄姑娘,你忒也心急,洛璃的话都还不曾说完。”说话间,小船一个摇晃,洛璃不由自主地伸手捉住船舷,“七公做完这些后,接下来却是要靠黄姑娘手中的毒药了。如此,便能让七公在一月之内无碍。”

“你想怎么做?”黄蓉抓紧手中的几个小瓷瓶,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以毒攻毒。”轻轻地吐出这么几个字,洛璃忽然生硬地道,“这法子本就是权宜之计,若七公照着洛璃的话做了,虽然可以暂时压制毒素,但是,身上的毒只会越加难解,七公自行决定便是。只是希望七公可以看在这个份上,将洛璃的禁制解去,或者,过会儿多加照应洛璃。”

“女娃子,这个你可以放心。若是可以,七公定不会不管你。”听得洛璃的要求,洪七公点头。本来他就没有想过抛却洛璃,此刻答应得也便极是爽快。

洪七公与洛璃说话间,空中已是几声炸雷响过,震得整个海面都在摇晃。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和着腥咸的海风倾盆而至,只片刻,洛璃几人便身上全湿,连带着小船里也开始积起雨水。

风浪越来越大,坐于东摇西摆、颠簸不堪的小船上,郭靖与黄蓉两人仗着武功,还能轻松应对。至于受伤中毒的洪七公,以及全身筋脉被封、等同与一个普通人的洛璃,却是只能紧紧抓着船舷,稳住自己的身形。

几个巨大的浪头打过,轻便的小船毫不意外地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下,发出几声隐隐的“咯吱”声。洛璃只觉得一阵眼晕,胸口的抽疼愈加明显。

“蓉儿,把你手上的瓶子给我。”风雨声中传来洪七公沙哑的声音,“女娃子,七公应该吃哪个瓶子里的药?”

听到洪七公要吃瓷瓶里的药,洛璃根本来不及高兴,现下的情况,她也极希望洪七公能暂时恢复武功。毕竟,那样的话,他们几人的生机会多上不少。

人高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击打着小船,不时将小船连同洛璃几人抛向半空。倾盆的大雨夹杂着肆虐的海风,抽打在身上不仅隐隐生疼,也让洛璃睁不开眼。

没有时间去管洪七公是否能将药丸准确地放入口中吃下,达到应有的效果,洛璃极力稳住身子,大声道,“七公,五个瓶子里的药丸都要吃,而且不能搞错顺序,你要听好。棕色瓶子的两粒、白色瓶子的五粒、青色瓶子的一粒,剩下的两个瓶子都是药粉,吃全部。”

还没有等到洪七公的回音,一个前所未有的巨浪打来,洛璃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便听到“卡擦”一声巨响,整个人被高高地抛起——几人座下的小船终于不堪重负,碎成片片木板。

女儿心思最难测

“欧阳姑娘!”见洛璃整个人被远远地甩了出去,郭靖一声惊呼,已经下意识地纵身上前,伸手向洛璃的手臂抓去。

这郭靖虽稍显木讷傻气,却是本性纯良之辈。当日在王府,由于洛璃与他的约定,梁子翁追杀了他许久,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但是,他内心里还是极感谢洛璃帮他取到了正确的药材。至于梁子翁认定他偷了东西的事,郭靖也只当是别人误会了,从来不曾怪到洛璃头上。

事实上,对于他们在逃离欧阳锋的大船后,还扣着洛璃不放的做法,郭靖本就觉得有些莫名心虚。然而,他一想到还要靠洛璃去解救杨康与穆念慈,也便忍着没有多说什么,只暗暗告诉自己定要善待洛璃,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之前,听得黄蓉说要搜洛璃的身,郭靖心下已是不赞同。只是碍于说出此话的是蓉儿,加之洪七公没有反对,而他心里也隐隐期盼洛璃身上真个带着解药,是以最后还是默认了黄蓉的行为。

不过,那时候,郭靖已经决定,即便是黄蓉与洪七公反对,他也要尽全力保证洛璃的安全。因此,看到洛璃遇险,郭靖不及细想,便即上前救援。

风雨比之刚才似乎更大了,雪亮的银蛇几乎将整个天空一分为二。和着震耳欲聋的响雷,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浪席卷翻腾着,仿若无数在黑暗中伸出爪牙、亮出血盆大口的巨兽,随时准备将周围的一切尽皆吞入腹中。

刚才,一个浪头打来,原本就有些支撑不住的小船四分五裂。洛璃猝不及防,又不像郭靖与黄蓉那样有武艺傍身,毫不意外地整个人被浪头抛飞出去。小船的其中一只船桨同时飞起,在另外一波海浪的作用下重重地打横击在洛璃后背。

船桨击中洛璃后,便即从中断裂。风浪雷鸣声中,竟似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便被不断涌上的浪头卷向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洛璃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侵入骨髓的剧痛,忍不住眼前一黑,甜腥味自喉间涌上,一口喷出,恨不得即刻昏过去以摆脱这种痛苦。欲要张口叫喊,却被她生生忍住。

待到滞住的呼吸重新变得顺畅,洛璃发现痛到极致过后出现的居然是一种麻木。船桨击在背后的同时,她原本因为奇经八脉被封而空荡荡的经脉,却是重新被真气填满。只是,这忽然挣脱束缚的真气丝毫没有平日的温顺,洛璃根本来不及高兴,便感到全身的经脉仿若被人拿着钝刀一刀一刀割着,似乎就要寸寸断裂。

洛璃清楚,她被封的穴道虽然在船桨的一击之下巧合地解开,但是,她的经脉也因为真气的忽然冲击而受了不轻的伤。加上在黄蓉的一掌之下所受的内伤,如今,洛璃的身体可以说是伤上加伤,情况糟糕异常。

不过现下,洛璃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眼看着又是一个几人高的巨浪席卷而来,洛璃身在半空,却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当洛璃轻轻闭上眼睛,平静地准备接受巨浪袭身的时候,忽然一股大力自她右臂传来,拉扯着她避开浪头。

紧接着,洛璃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拉扯之力一紧一松,整个身子开始轻飘飘地朝相反的方向落去。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洛璃下意识地向前望去,却正看到郭靖被一个大浪击飞,吐出几口鲜血。

稍一思索,洛璃便明了是郭靖拉了她一把。而这一把,极有可能救了她一命。不习惯欠人恩惠,更何况是本身同她有过节的人的恩惠。

不及细思,腰间系着的银宸已被洛璃抓在手中。她勉强运起真气,银宸犹如一条灵活的白练,瞬间便卷住了郭靖的腰部。再一用力,洛璃顺势收回银宸,随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直向下落去。

待洛璃连同郭靖一起再度落回海面,一道闪电划过,洛璃忽然感到自己的左肩被人轻轻捉住。心里猛地一悸,洛璃条件反射地转头,虽然黑暗与风雨让她看不真切,不过,她还是认出了捉住她左肩的人是洪七公。

微微松了一口气,洛璃勉强忍住几欲以晕厥来逃避的痛楚,低低地唤了一声,“七公。”

“女娃子,刚才我本想让蓉儿解开你的禁制。”洪七公一边扶住受伤的郭靖,一边开口道,“只不过,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忽然,我根本反应不及,幸好你们都没事。”

努力在席卷翻腾的浪头中稳住身形,洛璃轻轻地吸了几口气,缓缓地平复着体内狂乱的真气,却是根本不及对洪七公的说法予以回应。过得片刻,洛璃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至少,那种头晕目眩、让人忍不住恶心呕吐的感觉少了一些。

借着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洛璃定睛看了洪七公一会儿,发现他原本泛着诡异青紫的脸色早已恢复正常,知道他定是已然按照自己的要求,将那五个瓷瓶里的药依次吃下了。

轻轻地扯动唇角,洛璃轻声道:“看七公的面色,如今可是暂时无碍了?”

“你的药很有效。”洪七公点点头,语气中透着一丝佩服,“现下,我只觉得一切与常人无异,竟然丝毫没有身中剧毒的感觉。”

洛璃心下暗道:现在越是没有异样,来日反噬也必越是严重。只是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淡淡地道:“如此,便请七公过会儿多加照拂洛璃,洛璃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这个自然。”洪七公答得爽快,“说起来,刚才的事还要多谢你呢。”

闻得此言,洛璃不由地心下冷笑,也不去揣测洪七公说的是以毒攻毒、帮他暂时压下毒素的事,还是她将郭靖拉回来的事,便即开口答道,“七公不必如此,洛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机。至于郭靖,洛璃只不过是不想欠人恩惠罢了。”

听了洛璃所言,洪七公不由地暗叹一声。洛璃拼着伤上加伤,也要救回郭靖,显然是想与他们撇清关系。至此,他也便明白他们几人与洛璃之间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若是单单只有洛璃,倒还简单,问题是洛璃背后还有个欧阳锋,虽然他一直与西毒不太对盘,却是从来不曾真个撕破面皮。

回想起在桃花岛的第一次会面,洪七公对洛璃还是极有好感的。只可惜世事不由人,谁能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如今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谁对谁错早已太迟。即便自己真的错了,这错也已犯下,如今所能做的,也便只有事后多加弥补。这一路走来,因着自己中毒受伤,所做的一切的确是有些过了。

如此想着,洪七公便愈加自责,陷入了沉思,那边黄蓉却是检查完郭靖的伤势,大声出口道:“靖哥哥,你刚才发什么疯?若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让蓉儿怎么办?”

“蓉儿,我…”郭靖一向对黄蓉没有办法,如今听她生气埋怨,不由地语塞,支吾了半晌才呐呐地吐出一句,“欧阳姑娘有危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欧阳姑娘!欧阳姑娘!”黄蓉面上神色变幻,也不管洛璃是否能看见,竟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开口闭口欧阳姑娘,你干脆去找她算了,还要蓉儿做什么?”

“蓉儿,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此时郭靖能好言好语哄黄蓉几句,便什么事都不会有。只是郭靖本就木讷,见她如此模样,却是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我去救人,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吧?”

“你没有不对,是我不对!”见郭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黄蓉思及刚才他不顾自身安危,扑身上去搭救洛璃,不由地心中又酸又涩、又气又怒,竟是红了眼眶。

“蓉儿…”郭靖更加不知所措,只轻轻地唤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好。

“蓉儿,这些事晚些再说。”黄蓉与郭靖的争吵很快便让洪七公回过神来,“如今,最主要的是尽快脱离危险。靖儿,你也让着蓉儿一些。”

“是,师父。”听得洪七公说话,郭靖立时便点点头,答应了一声,随即又转头望向黄蓉,“蓉儿,你知道我不及你聪明。若我做错了什么,你定要说与我听,我会改的,只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闻得此言,黄蓉终于脸色稍霁,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郭靖。

黄蓉与郭靖的这场争吵,洛璃听在耳内、看在眼里,却是只当不见。现下,她体内的真气乱成一团,全身经脉仿若撕裂般疼痛,整个胸腔脏腑随着呼吸的频率,更是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即便是这样,她也一直不曾开口向洪七公求助。

跟在洪七公三人后面,洛璃只觉得每划一下水,便是一次折磨,身体除了痛楚,早已没有其他感觉。双手双足都僵硬得厉害,抬手蹬腿已成为一种本能的自动自发行为。

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皮越来越沉重,洛璃的身体与精神均已到了极限。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停下动作,更不能这般无知无觉地睡去,不然,等待她的将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很多次,实在累到不行,洛璃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蛊惑她休息片刻。这种时候,她总会想起欧阳锋谆谆的教诲,欧阳克暖暖的笑意,如此,几经透支的身体似乎又会生出些许力气,让她能够继续前进。

洛璃不知道那肆虐的暴风雨已经逐渐停止;不知道黑夜正在慢慢过去,黎明的曙光即将来临;也不知道之前与欧阳锋对了一掌受伤、后又因救她而伤上加伤的郭靖早已支撑不住,如今只能由洪七公带着他走。

如今的她,完全是处于一种意识半脱离的状态,周围发生的一切尽皆不知,只知道要跟紧洪七公。

 

醋海生波起祸端

浓重的黑暗终是逐渐散去,太阳自海天相接的地方冉冉升起。浅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在海面上,深蓝里漾起点点金色,美丽异常。湛蓝的天空中,偶尔有黑白相间的海鸟滑翔而过,一切显得那么祥和宁静。

若不是亲历了昨夜的暴风雨,身体里还残留着生死一线的紧绷,洪七公看着这样的场景,几乎要以为刚刚过去的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只是自己的错觉。

如今,几人中除了因着洛璃的法子暂时压下毒素,恢复了武功的洪七公之外,便是自小在桃花岛长大、水性极好的黄蓉最是轻松。

腋下携着力尽昏迷的郭靖,洪七公不由自主地向身侧的洛璃望去。他本以为以洛璃的伤势,必定支撑不了多久,只是令他惊讶的是即便到了现在,她都不曾开口向他们求助。

看洛璃的面色以及精神状态,洪七公很容易便能瞧出她早已累极,只是凭着一股傲气,这才勉强支持到此刻。不由自主地暗叹一声,洪七公心下觉得内疚自责的同时,竟是有些佩服起洛璃来。

这般前进了不知多久,黄蓉忽然指着前面惊喜地道:“七公,你快看!前面似乎有个小岛!”

顺着黄蓉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洪七公果然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心里也不由地高兴起来。

看了表情动作不曾有丝毫变化的洛璃一眼,洪七公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女娃子,再坚持片刻,便能到陆地了。”

似乎是听到了洪七公的话,洛璃缓缓地侧过头,毫无神采的黑眸定定地望了洪七公半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便即再度将视线转向前方。

有些不忍看洛璃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面色,洪七公收回目光,看向黄蓉,“蓉儿,你照看一下欧阳姑娘。”

听得此言,黄蓉不由地脸色一变,拒绝的话正欲脱口而出,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轻轻点头,“七公放心,交与蓉儿便是。”

洪七公虽然对黄蓉忽然转变的情绪有些不解,看着她向洛璃身边游去,也便只当她还在为郭靖不顾安危相救洛璃的事生气,却是没有怎么在意。

感觉到自己的右臂被人捉住,洛璃不由自主地侧头,正对上黄蓉面无表情的脸。似是凝神细思了片刻,洛璃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本状若没有焦距的瞳眸闪过些许神采,“黄姑娘,如此便拜托你了。”

黄蓉轻哼一声,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莫名的情绪,却是没有理会洛璃,直接带着她率先朝远处的小岛靠近。

因着有黄蓉帮忙,洛璃前进中轻松了不少。很快,两人便先于洪七公与郭靖走上了沙滩。

扶着洛璃走了几步,黄蓉面上一片平静,心下却是暗自翻腾不已。她本就怨恨洛璃将偷蛇的罪名嫁祸给郭靖,害得他们费了极大的劲才摆脱梁子翁的纠缠。而郭靖在事后百般隐瞒的事,更是令黄蓉忿忿不已。

不久前,郭靖不但出言反对她搜洛璃的身,之后更是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使得自己伤上加伤,如今昏迷着不省人事。黄蓉越想越气,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抓在洛璃手臂上的力道。

“黄姑娘?”洛璃吃痛,轻蹙起眉,轻轻唤了一声。

黄蓉下意识地抬眼,看了洛璃半晌,忽然想起桃花岛上,洛璃与郭靖的那一场比试,不由地心里更不是滋味,原本存着的那一丝犹豫终于被她尽皆抛于脑后。

远远地瞧了未及上岸的洪七公与郭靖一眼,黄蓉缓缓地放开了扶着洛璃的手。洛璃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勉强站稳后抬眼望向黄蓉。

不知道是不是跟洛璃在实验基地里的经历有关,洛璃一直对人有一种奇特的直觉。或者说,她能很轻易地判断出靠近她的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

自第一次与黄蓉会面,洛璃便知道对方不喜自己。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黄蓉对她的这种观感不但不曾改变,甚至到了厌恶怨恨的地步。虽然心下不解,但是洛璃以前并没有多加理会。

此刻黄蓉的表现,已经让洛璃有了危机感。只是,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反抗。知道说什么已是无用,洛璃只能眼看着黄蓉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掌。

“蓉儿!快住手!”洪七公不知道黄蓉要做什么,却是肯定她定要为难伤害洛璃,不由地大声喊道,希望能够打消黄蓉的念头。

黄蓉本还有些踌躇,听得洪七公此言,只觉得洪七公与郭靖一个两个眼里只有洛璃,一股怒火噌地自心头冒起,抬起的手掌也便重重地击在了洛璃气海下丹田处。

若是平时,黄蓉的真气比不上洛璃深厚。只是如今,洛璃受伤颇重,而黄蓉这次含恨含怒出手,用的是全力,下手自是极重。洛璃伤重之身,却哪里挡得住?当下,她便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落地后已经紧闭双目晕厥。

“蓉儿!你这是做什么?!”洪七公呵斥了一句,放下郭靖,几步奔至洛璃身前,发现她只是重伤昏迷,这些微微暗松一口气,不过,黄蓉的那一下…

“蓉儿!”洪七公站起身来,表情异常严肃,“这一次,七公也不帮你了。你知不知道,废人武功这样的事,即便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有人轻易去做。你与这女娃子,能有什么难解的仇怨,你要这般对她?”

“我…”这一下击出去之后,黄蓉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事,心中有些后悔。只是她为人心高气傲,嘴上仍是不肯服输,“七公,这位欧阳姑娘功法古怪,封住奇经八脉居然还能自解。如今七公中毒、靖哥哥受伤,若她使坏,蓉儿一人却是对付不了她,还不如现在防患于未然。”

“这女娃只一人,如今又身受重伤,即便真个使坏,我们会防不住她吗?”听得黄蓉所言,洪七公不由地轻叹一声,“蓉儿如此聪明伶俐,这般简单的道理怎会想不到?你不说七公也清楚,还是为了靖儿救她而受伤的事吧?”

“七公…对不起。”洪七公所说虽不是全部,却也是主要原因。黄蓉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地有些心虚。

“这对不起,你还是留着对她说吧。”洪七公轻轻摇头,叹道,“在这件事上,蓉儿你的确是错了。若靖儿醒来得知你做下这等事,你该如何与他说?”

“这…七公…”黄蓉刚才会出手,完全是怒火攻心、一时冲动,从来不曾想过后果。如今被洪七公一提醒,不由地急了,“七公,你知道靖哥哥的性子,若他此时知道,必是不会原谅蓉儿。”

顿了顿,黄蓉看着洪七公,软语请求道,“七公,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靖哥哥,等过些时日,事情淡了,我再慢慢告知与他。这样,靖哥哥即便是责怪我,与我生气,也不会太久。”

闻言,洪七公垂下头思索了片刻,终是对郭靖与黄蓉的爱护占了上风,“若是靖儿没有起疑,这女娃子也没有自己主动说起,七公可以暂时不多话。但是,这样的事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接下来,你要好生照顾她,看能不能帮她恢复武功。”

见着黄蓉点头答应,洪七公脸色稍缓。他望了望眼前奇石怪礁、草木茂盛的小岛,轻声吩咐道,“如此,我们便上岛,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论其他。”

说话间,洪七公已经重新携起郭靖,黄蓉带着洛璃,向那岛上行去。

平静地海面上,一艘高大的座船划开波浪,平稳地行驶着。船舱里,欧阳克抬眼望了望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扫了船板上摊了一地的水墨山水画,终是轻叹一声,缓缓地将桌子上的一张白纸摊开,两边用玉石镇纸压了,轻轻地执起蘸了墨的毛笔。

笔尖久久悬于半空,欧阳克紧紧盯着笔尖上那滴将落未落的黑墨,竟不知该如何下笔。本想借着作画来平复内心的烦躁担忧,却没想到越画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