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下着淅沥的小雨。

我坐在凡界皇宫的屋顶,看下面一出又一出的宫斗争宠,一边想着和凉已的点点滴滴。下面那些身着华服的女子都是功力最精湛的戏子,一颦一笑里皆涌动着惊涛怒浪。

“嘎吱——”随手从哪个殿中捞了个果子来磨牙,这果子又大又红,咬起来声音也很是清脆,我吃得眼眸笑弯成月牙。

“哎呀!刚才还看着在这儿的,怎么一转身的工夫就找不着了?”殿中一声惊叫,引来无数人影晃动。

“什么不见了?”

“前些时日国师献上的仙果啊!”

“莫不是见鬼——”

“呸呸呸,童言无忌!青天白日里哪儿来的鬼!”下面的小太监们闹得满头大汗,转悠来去,翻天覆地地找,我咂吧咂吧嘴,不愧是进献的果子,口感还真不错。

雨越下越大,热闹也看得无聊,我刚准备换个地方,却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竟直直朝着地上栽去。

有没有搞错?不过就是拿了个破果子吃,天要罚我也不是这么个罚法啊!

正晕忽着,凉已冰冷的清嗓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磅礴气势,猛地贯穿入耳:“吃吃吃!什么东西都吃,天谴还没来,自己倒把小命折腾掉了!”

第一百四十七节

我戚戚然地瞅了他一眼。

暴怒的凉已,面色铁青的凉已。我知道他讨厌我,见着我向来没好脸色,在他心里苍蝇蚊子都比我可爱,至少不给他惹麻烦。

没了我,他是不是就可以和明珠仙子比翼双飞,再也不用管我这拖油瓶。

不过,仙缘又不是我自己要牵的!

“呜哇——”我蓦地大哭出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统统往凉已身上抹去。

“蓝小羽!”他怒喝,一张俊脸忽青忽白,吼声却后继无力,化成一声低低的自嘲,“我真是有病,你要死要活,与本座又有何干!”

瞧瞧,这叫什么话?一点同胞爱都没有,小仙我若不是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定要教他好看!

恍惚中,瑞气金光闪闪,似有天兵天将列阵而来。是来抓我的吗?本能地转身想跑,又是一阵恍惚,明珠仙子仿佛也来了。那一袭霞衣靠进我,甜美的娇嗓冷冷道:“蓝小羽,你天天缠着他,这祸事儿担着,连他都要被你连累去,你真是没心没肺!”

“我没有!不要…不想连累他…”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点头应了,便与他再无瓜葛。”她神秘地说着,如催眠般,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便陷入无边的黑暗。

“呜…”一团黑暗中,无数的女子哭声嘤嘤切切,悲伤欲绝。

我遁着哭声一路而去,那条路,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完:“谁?是谁在那里啼哭?”我大声询问。

“谁…哭…”回音空荡荡地飘荡起来,让我的小心肝也七上八下起来。

哭声越发地大了起来。

顺着一点微光,我拔脚跑了起来,登时看着让我惊心动魄的一幕——

无数个女子抬起脸,望着我,哭泣道:“仙子救命,救救我们!”啧,这么多个女子眼巴巴地瞅着我一人,让我心里有点冒虚汗啊,不知怎么,就觉着分外诡异。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梦里?”

“我乃是誉王府的丫鬟小静…”她们均是二八年华的少女,面容姣好,却捂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誉王府?这名儿好熟,可不就是闹妖的那个王府!莫非那妖怪被震天鼓引了天雷劈了,还能作怪?

想到这儿,我怒意勃然,登时忘了开始尚觉着怪异的地儿,上前两步,我刚要细细问来,就见着刚才说话的女子猛地朝我扑来,“受死吧!莲花仙侍!”她面目狰狞,涂着蔻丹的指甲化做利刃,狠狠掐紧了我的脖子。

痛!好痛!

是梦魇!

自我成仙之后,不知多少年没见着脏东西,不想第一次撞见,却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当真是…天要亡我吗?

我从她亮得妖异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脖子淌出鲜血,透过她的指缝,一点点在地积成小泊——这,就是明珠仙子说的再无瓜葛吗?如果这样可以与凉已再无瓜葛,不会连累到他,那我,何苦挣扎。

第一百四十八节

天空灰蒙蒙,长长的桥索,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

火光熊熊,铜红色的迸溅出红彤彤的火舌,张牙舞爪地蹿出数十丈高,倏忽又灭下去。无数个声音尖叫着、哭喊着,连成一片。

“呜——”蓦地,一个尖锐的哭号,刺得我耳朵冷不丁就是一阵钝痛。

我一脸同情地瞅着引渡的鬼差,一双手用力搓搓几将震坏的耳朵。啧,就这一嗓,那人生前定是当红花旦的料儿!

凉已总说天庭那些乐仙们嗓音不够高亢,戏文听得人昏昏欲睡。这不,地府这样的人才比比皆是!阎王那老儿定是藏私,天天坐在后院里嗑嗑瓜子,听听戏文,这日子就这么打发了。

“莲花仙侍不在天庭逍遥,怎么来了地府?”一个清越的男嗓倏地传入耳里,遁声望去,那青衣束发、徐徐行来的俊秀男子,可不就是黑无常。

“一言难——尽——啊!”我玩心忽起,灵机一动,学着戏文里的戏子,就这么吊了一嗓子。

黑无常一愣,嘴角抽搐了下,上前携了我边走边道:“先前凉已上仙来地府要人,我还当是玩笑,不想莲花仙侍果然到了地府。”

“凉已?”

“上仙总说莲花仙侍心性不定,喜好玩乐。在下却觉着仙侍性子率真可爱,颇为难得。”他引我走了一段,挥袖之间,暗消光起,我俩已是身在一片桃花林间。

繁华落锦,碧草成茵。

光可鉴人的青石上摆了一局残局,凉已正拈子沉思。清风旋过,衣若蝴蝶,发似流泉,娇艳的桃瓣纷纷,缀在他发梢衣角,我竟是看傻了。

黑无常迎了上去,向他躬身说了些什么。凉已从容起身,淡定的眼眸转向我,看得我一阵心虚,又是回头拔脚就跑。

“仙侍且慢,这地儿的结界你闯不过的!”黑无常的警示来得晚了些,“砰”的一声闷响,我额头已然撞上了一层比石头还硬的东西。

黑无常,我恨你!

你设结界就设呗,为什么要设透明的结界?

我泪眼蒙眬中,竟听得凉已那方传来“哧”的一声轻笑。是我眼花了吗?为什么会看见凉已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钩起?

黑无常赶过来正要扶我,凉已白衣一闪,拧小鸡似的把我给提溜起来了,黑无常收回手,解释道:“地府的结界比别处都坚固些,让仙侍受伤,在下惶恐。”

“使者无须自责,都是她自己不懂事,还劳使者抽出时间接待,凉已有愧。”

两人一答一唱,彻底把我这伤者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我张嘴刚要话说,凉已先在我耳尖上狠狠掐了一下,警告的冷眼剐得我遍体生寒,俊容上依然是从容自若的轻笑:“既是如此,莲花仙侍我就带走了,多谢使者招待。”

咦?不是应该送我去投胎吗?

带走?带我到哪里去?

“蓝小羽啊蓝小羽,你脑袋真的进水了吗?身为仙侍,居然被个梦魇暗害了。若非我赶得及时,你这条小命就算玩完了。你有多少条小命可以玩?偷了雷神的震天鼓也就罢了,到了下界乱吃东西,到最后居然被梦魇给逼出仙体。你真是能耐啊!”

第一百四十九节

奇怪,明珠仙子呢?还有那些天兵天将怎么都没了?

许是被我的不开窍气的,他把两片薄唇紧紧抿了又抿,终是一声叹息:“其实…明珠仙子都是诓你,说什么震天鼓不得偷用,骗骗初登仙界的小仙也就罢了。你好歹也在王母座下混过些时日,怎么还是不禁骗?”

“你是说,我不用遭天谴?”我大惊,愕然看着他。

“不用!”

“那些天兵天将不是来逮我的?”

“琉璃国的国师竟敢用毒果子毒害当朝国主,天子天命,岂容如此儿戏。那国师本就是妖孽化身,天兵逮的是妖孽,我倒不知你何时变成了妖孽。”

他声音里满是浓浓的嘲讽,我却只觉晴天一道霹雳。

原来如此…那我开始拼死拼活地躲着他,不愿连累他,这算什么?明明,明明他自己也说了…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也说过的,震天鼓不能私用!”

当日他说的话犹在耳边,我背脊蹿上阵寒意。

他唇角翘起一丝笑意:“我只说不能私用,何曾说过私用后果如何。本以为你听了能安分几分,没想到你恁大的能耐,就算这样了,还能惹来一大堆祸事。”

汗!敢情我就这么着被凉已和明珠仙子耍了一遭?思及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我不觉悲从心来怒向胆生,拂袖便跑,把凉已焦急的呼唤远远抛在脑后。

我心里喜欢着凉已,可他却拿我当猴耍!这样…这样很有趣吗?

月老啊月老,仙缘线,可解吗?

我不要再这样喜欢着一个人,任由他主宰着我生命中的喜怒哀乐。我,莲花仙侍蓝小羽,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一个人!

月华清如水,濯我竹布衫。月宫里偷出的桂花酿,香飘四野。

我坐在北天门的围墙上,抱着青瓷大口的碗,醉眼蒙眬地灌了一碗又一碗。

“这么喝,也不怕醉死了…”一只纤长如玉的手扣住碗沿,任我如何使力,只到不了嘴边。

凉已!又是凉已!他为什么就这般阴魂不散?

我只觉自暴自弃到极点,索性弃了青瓷碗,就着缸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眼角被酒气熏得模糊起来,凉已,若非那误牵的仙缘线,你我本该毫无交集。

但,似这般由仙缘线强牵上的情谊,无关己心,我蓝小羽不屑去要!

“你到底在恼些什么?”沉默半晌,他冷然问道。

“不要你管。”

“如果是气我骗你,那我道歉。就算生气,也犯不着糟蹋自己的身子。”我的下巴忽地被他修长的指尖捏紧,逼得我不得不抬头对上他的眼。

那是一双漆黑幽亮的冷眸,细长犀利,斜斜一挑便是万种风情。

这样的眼,这样的凉已,我忽然有些明白明珠仙子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向月老求了那根仙缘线。

“凉已…我…若不是牵了仙缘,你还会这么关心我吗?”心里想着的话,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他身体顿时一僵。

第一百五十节

凉已却没有放手,捏着我的下巴对着眼呆了半晌,忽然,他哈哈大笑:“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他浑身一松,似乎解开了什么为难许多天的大难题般,眉眼中都透出满满的笑意。

“那日若非是我,任意一个仙子去了,和你牵上了仙缘,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对她?”我只管喃喃自语,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除了你,这天庭哪个如你一般是个祸精。”他笑得爽朗,我却是把苦上加涩沾了细品。是了,在他心里,我蓝小羽就是一闯祸的祖宗,他又怎可能喜欢我?

“蓝小羽啊蓝小羽,”他笑叹,“你还真当仙缘是说牵就牵的?若这般轻易就能被人暗算了去,本座颜面何存!”

是了,凉已生性最是孤傲不羁,怎么会被小小的仙缘线绊住。

等等!他说什么?我心头大震,又惊又喜又慌又乱间竟一把扯住凉已胸前的衣襟:“你说什么?你,你…你是说你没…那仙缘线…”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凉已顺势将我揽入怀中,我分明看见他唇角淡淡的笑意:“说你笨,你还真是将这字发挥到淋漓尽致。蓝小羽,本座现在明白地告诉你,本座喜欢你,并非是因为仙缘线,你就是你,这天庭独一无二的蓝小羽!”

头晕目眩。

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

凉已,那么俊秀、那么厉害、那么孤傲的凉已,他居然说喜欢我耶!

“我,我经常闯祸,我以为…你,你原该讨厌我的,怎么就会帮我收拾烂摊?”我咬着唇,有痛的感觉,那就是说不是做梦喽。

“本座也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祸精。仔细想一想,你还真找不出什么好处来。”

我怒目以对。

想一想,果然如此。一开始我闯了祸,他压根就不管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会帮我助我,护我训我,就这么一直下去,直到我不由得心动。

他轻笑一声,娓娓续道:“你每每总是为他人之事打抱不平,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外力左右。那么平凡,那么迷糊的你,却为自己的坚持而努力着。这些…和本座平日见着的仙子们都不相同。在天庭待呆久了,有时候清心寡欲到麻木的地步,但是看着你做这些事儿时,胸中那颗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来。我想,我是喜欢了你。”

月光那么明朗,洒在我们身上。

我埋头在他怀里,只觉如梦一般:“凉已,凉已,我想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好。”

忽然,脚底一阵震荡,隐约有劈里啪啦的脆响,我抽抽鼻子,睡意蒙眬:“凉已,你听见什么没?”

“没有。”

“轰——”

一声轰然巨响,竟然是惊天动地,我吓得一个骨碌从凉已怀中滑了下来,瞠目结舌地坐倒在地,又惊得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凉已,你看到没有!湮兰石居然炸裂了!它,它…它居然炸裂了!”

第一百五十一节

刚才,刚才有人在这里许愿吗?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旁边,站着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凉已。

传说,三万年前,石仙湮兰感念凉已上仙和莲花仙侍深情动天,不惜毁灭原身,许他二仙一个天长地久的愿望。

三万年后,昆仑山小石妖时燕非出世。

上界的天谶笺上曾有记载,它将是上界辟邪神君此生唯一劫数,她也是天界无法躲避的一个劫数。

番外之苏慕水

都说龙子长大了,性子就会变。

真变了吗,这很难说。不过大伙都说曾经的辟邪神君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主儿,更是个戾气不散的主儿…那些恶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天界的仙君见了我,从来都绕着走。

还记得下界之前,我刚从天帝那儿讨来一张天谶笺。

所谓天谶笺,记录着上界仙君、神君一生的谶语,天定的预言,从没有失算过。“石也劫也,戾出于行。”笺上,这么两行字用朱笔勾勒。在一片素白中,张牙舞爪地宛如龙翔九天,遒劲力透纸背。

天帝说,我的劫数,是一块石。

什么样的石头,竟然会是我的劫数?

我坐在北天门外辉煌的琉璃顶,眯眼看着指间拈着的天谶笺。

风从耳畔错漏地呼啸而过,三万年前,我就在北天门外出世。在破壳的龙蛋旁边,是一块破碎的青石,锋锐的棱角破土出面,不留神根本看不清楚。

因着那枚青石,我自小与石亲近。

如今,我的劫,竟然是块石!

我想笑,扯扯嘴角,看见日游神冷不丁一个激灵,慌忙退去。

作为龙神第七子,上界仙君对我从来十分温和。

都说是看在龙神的面子,笑话,我辟邪神君需要看那老东西的面子?

我冷笑一声,“轰隆——”乌云如墨莲一般,缓缓凝聚在一处,此起彼伏的雷鸣不绝于耳,琉璃顶下,传来过路仙君不满的对话声。

“这个辟邪神君,又在号令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