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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燕桓才重新笑起来,满眼的宠溺,“凤临,你许的什么愿?”

阮绵咬牙强笑,“凤临许了愿,愿皇兄…有朝一日中了凤临身上带的毒药,从此再威胁也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管是御医还是凤临,统统无药可救。”

殿上死寂一片,舞姬们早就散去,只留下木头一样的侍卫们站在两侧。燕桓缓缓抬了手,却终究没有落到阮绵身上,他只是沉声道:“来人,公主抱病胡言乱语,送公主回风华宫,请御医诊治。”

公主抱病,自然是软禁。

阮绵乖顺地下了殿上的台阶,跟着侍卫走向殿门。

出门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明明是青天白日,可他宫里却阴瑟无比,他坐在最远的尽头,昏暗不可见。

一瞬间,她居然有几分怜悯,其实,他不仅是赢家,却也是输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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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黄昏,殷妃带来了卫瑟的礼物。这些东西想来都是她仔仔细细查看过的,认为无妨才偷偷送进宫来。那是个小包,包里有一支发钗,乃是凤临的娘亲身前之物。

殷妃红着眼说:留个念想也好。

阮绵带着发钗回了房,才下定决心折断了那根钗——娘亲身前常常带着它,这根发钗她早就看了不知道多少次,而卫瑟送来的这根,料子一样模样一样,图案却有一点点的问题…钗上的花纹说不出的别扭,像是被人从中间取了一小截又重新安上一样,图案断了。

她拗断了那根发钗,果然看到了里面小小的中空。一张小纸藏在里面,细细写着几行小字:属下无恙,公主放心。旧将存兵,还可一战。藏毒发簪,一月为约。

发钗的另一头中空果然藏着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阮绵舒了口气:卫瑟和那只鸟想到了一块儿,对付皇帝,她又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当然是下毒最为便捷。想不到这个早就没兵权的将军还藏着一些兵力,这样一来,等到燕桓毒发,他就能带兵闯入皇宫,最为快捷地安定下局面吧…

只是娘亲的那根发钗断了,委实让人心疼。‘

是夜,窗口停了一只白色的大鸟,阮绵在吹灭烛火的时候发现了它,顿时手痒——谁知道他在那儿默不作声停了多久?!要是她再晚发现一些,就要宽衣解带了!

更加让人气得发痒的是,那只鸟对自己的个子比普通鸟类大许多完全没有意识,它显然以为自己的身材够瘦小,以为细细的窗棂能够挡住它硕大的个子,其实不过挡住了它的脑袋。它居然还真以为她看不见它,光明正大地在观望?

它这是学鸵鸟把脑袋埋沙子里吗?

“你在干嘛?”阮绵拍桌子。

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

…它以为,叫的不是它?

阮绵终于明了什么叫做又想气又想笑,她加快脚步走到窗棂边,还没开口,那只陡然发现她走近的鸟就腾空而起,霎时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它缓缓落了下来,大大咧咧跳进窗户飞到了她的床上,两个爪子稳稳落到了被褥上。

片刻后,白色的巨鸟变成了白色的少年,稳稳地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看她,一字一句道:“愚蠢的凡人,我来看看你进展。”

阮绵干笑,关窗,关门:到底是谁愚蠢?!

“愚蠢的凡人,你这是不理本尊?”

“…用过香囊了。”

阮绵吸气,微笑。忍,必须忍,好歹那毒药还是他给的,她不能那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出手揍他不能不能…就算他再怎么欠打也不能,不能…

“愚蠢的凡人,跟我回桃花郡。”

“不行。”阮绵拒绝。

“你这是看不起本座的药?他不可能活着的,走吧。”

“不行。”阮绵皱眉,“百灵鸟,我是华邵的子民,死了皇帝会引起动乱,我想看华邵平定骚乱后离开。卫瑟将军说一个月后有所行动。”

白翎跳脚,“你要当皇帝?”

“不是,我还有个皇叔。”

白翎瞪圆着金灿灿的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理清了凡人皇位的关系,“那关你这愚蠢的凡人什么事?跟我走。”

“不走。”还没安定,她怎么能放心走?

某只鸟的眼睛瞪得已经泛了白,气急败坏,“你这愚蠢的凡人!你听那个卫瑟的还是听我的话?!”

狂风骤雨。

阮绵在很久之后才小声答了一句,“当然是卫瑟。”

结果是——那只鸟暴怒奔走。

天明时分,殷妃愁眉不展地带了个消息回宫,她说,陛下抱恙。

第31章 弑君

燕桓会抱恙,当然和那个香囊脱不开关系。一时间,阮绵理不清自己的感觉,有计划开始的畅快,也有说不出的酸楚。对着殷妃满脸的担忧,她只能笑了笑回了房。燕桓昨日请了御医上门,替了诊了个“不宜吹风”的病症,她未来十天都得待在风华宫里。

十天不长,吃吃喝喝和那只鸟儿吵吵嘴就能过去;十天很长,长到…足够让一个正直壮年的帝王一病不起。

十天后,殷妃带了燕桓的旨意来,“凤临,御花园里百花齐放,陛下请你去赏花。”

他终究是忍不住了么?

第一次,阮绵乖乖让宫女们梳理打扮,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黄毛丫头成了公主凤临。暖阳初开的午后,她去了一趟风华宫的后园,而后在御花园里见着了燕桓。

他坐在花园亭中也看到了她,露了个笑。阮绵却停下脚步滞足不前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十天可以让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他的脸色蜡黄,原本挺拔的身姿已经略略躬起来…如果说十天前他依旧是那个少年帝王,十天后的他已经露出了一丝老态。

他明明站在那儿,她却觉得,那已经是个死人,至少他不是活着的燕桓。

“怎么傻站着?”燕桓朝她招手。

阮绵闷声不响进到了亭子里,不行礼不下跪更加不开口,只是隔着几步看着他蜡黄的脸色。

燕桓斟了一杯酒,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坐。”

阮绵乖乖坐下,依旧沉默。

良久,燕桓低眉笑出了声,他轻叹,“凤临,我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在这里。”

阮绵静静坐着,心上却起了一丝波澜。的确,她第一次见着他也是在这个亭子里,那时候他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一张画画这御花园里的百花怒放,让她看得出了神。

“其实那天,我买通过你的贴身宫婢,知道你何时会在御花园,也知道你性子暴躁骄横,宫中舞蹈弄剑的皇子都被你欺负了个遍。你既然好动,我就以静相待,你果然发现了我。”

“我却有通过你接近父皇的计谋,之后你日日相缠,我都冷淡以待,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对我的兴致再延长一些。”

“不见你,是知道你会在御书房门口躲着看我;不对你多说话,是怕言多必失。凤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用心地揣摩着你的癖好。”

“那个时候,我从早晨睁眼到晚上做梦,都是围着你…”

“你果然…对我另眼相看。”

燕桓咳嗽起来,一声比医生猛烈,仿佛要把心咳出来一样。

阮绵呆呆听着,只觉得手上凉凉的,出了汗。那时候她的确对她的太子哥哥另眼相看,她每天早上都会带上各色的珠钗,打扮得粉嫩嫩的,只是为了他高高在上的眼睛能够偶尔落到她身上,只是为了让他向其他人一样…

到最后,她等到了他温柔以待的那一天。第二天却是皇宫里翻天覆地的大变故,血染一片红。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子…

燕桓的咳嗽声渐渐停止,他喘息道:“凤临,皇兄的性命你就真的这么想要?”

“想。”

阮绵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大到他可以听见,虽然轻得不可闻,她还是出了口。

“凤临…”

“我…我是报仇,不是找茬。”她咬咬牙,“你如果真的那么想要这皇位,你只要等着就好了啊,你当时已经是太子!宫里那些我会继位的不过是流言,我不学无术又是个女子…”如果他骗她到了最后,其实还是很完满的不是么?

燕桓苦笑道:“卧旁岂可有他人酣睡?”

纵然她是女子,纵然她不学无术,纵然他已经是太子,只要一日不登基,未来就是变数,他不允许这变数扩大成威胁。

“凤临,你有没有想过,皇叔素来无争,皇兄如若丧命,这华邵的天下他如何稳得住?”

“那又怎样?”

燕桓盯着她的眼轻声道:“你不在乎百姓安危么?”

既然不能通知以情,所以换成晓之以理了么?阮绵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替自己斟了酒,把那辛辣的东西一口灌进喉咙底,这样让人窒息的氛围里,她发现自己的心反而通畅起来。

从认识那一天起,他就在一步步地算计她,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的性命捏在她手里,他也在算计她。她已经不用去纠结哪些亲情是真,哪些亲情是假了。有些人生来就是适合皇族争斗的,比如他。他们根本就没有亲情,或者,他们的亲情永远是在皇位以后。

如果全是假的,她又何必留恋?

她挤出个笑容,对他说:“不在乎。”

燕桓沉道:“我以为你心系百姓。”

阮绵冷笑,“你这皇帝都不系,我为什么要系?更何况,公主凤临早就死在了五年前,皇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五年前的榜文么?”

妖邪之女,诛斩于西荒之地。这就是当初他给凤临二字拥有者的人的下场。这半个月来,宫中的人每个都称她一声凤临公主,也不过是一场早就预谋的大戏罢了。她何曾见过一个大臣?何曾见过一道榜文撤去五年前的论断?什么都没有。

凤临已死,她没有活过来过,从来没有。

宫里的人依旧是个刺客,一个叫凤临的,所有人都得配合她演一场大戏的刺客。她根本从来就没有被承认过。

“燕桓,我叫阮绵。”

那些属于凤临的百姓,属于凤临的兄长,属于凤临的一切都已经死了,留下的不过是最后一抹仇恨。而这最后的东西,也快要散了。

“你以为你能逃出宫去?”燕桓终于冷笑,“天真。”

阮绵轻笑,“那你觉得你能不能活下去呢?你猜,是我这虾兵蟹将死了响声大,还是华邵国君驾崩响声大?”

气氛僵滞。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燕桓的脸色已经冷得如同天宫上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双温蔼的眼早就彻底变成了黑寂。他只道:“来人,把这个刺客拿下。”

这时候被拿下,那才是死定了吧!阮绵有些后悔去激怒他,却也无悔。燕桓为了让这亲情大宴看起来真实一些身边没有跟侍卫,可他一声令下,上次那七八个黑衣人便瞬间从四面闪现,团团把她围了起来。

暗卫的功夫高强,七八个她是肯定对付不了的,可是这一次她却有了底。她暗暗捏了一个御风术一跃而起躲过了暗卫们第一波攻击,在空中的时候就放声喊:“师尊!”

那只鸟,她早上好不容易才磨得他答应了贴身保护,这时候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白影飞出,那只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身为人在地上一丈的地方不再下落,而是悬空地掠过人群,把那柄赤红的剑送到了阮绵手上。

暗卫们一瞬间不再行动,显然是被这青天白日的大变活人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阮绵的剑已经刺中了其中一个,反身的一剑又是另一个——

“愚蠢的凡人。”白翎白衣出尘,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阮绵一人在暗卫丛中厮杀,暗卫们被白翎这一吓速度已经慢了许多,更何况等她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白翎的咒法就会落到那个人的身上,活生生把他的动作缓上三分。半盏茶,暗卫杀尽。

燕桓没有逃跑,他站在亭内,脸上没有一丝神色。阮绵再度进了亭子,和他目光交汇。

“还不动手?”他低道。

阮绵反而下不了手了,手里的剑都有一丝颤动。他如果反抗,她会拼尽浑身的力气去杀他,可是他就站在那儿,手无寸铁…这个无关亲情,就好像打猎的时候可以对一只小鹿射出弓箭,可是如果是站在那儿不会动的猎物…

“凡人,你在犹豫什么?”

每个人都在等着她的行动,可是她却动不了。如果她不动,他还是会死的吧,病死是干干净净的,至少不会血肉模糊…

突变是在一瞬间,阮绵没有想到燕桓还有力气,更没想到他会在短短的几个迈步后从袖中抽搐了一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她的脖颈,用力勒紧了!

“凡人!”

白翎的声音终于带了焦急。

阮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手里的剑是如何反手刺进燕桓的腹中的,也不知道这过程用了多久,是不是比软剑割破喉咙快…手上是温热的血,耳边是温热的呼吸,脖子上也是温热的,只有身后的人是冷的,冰凉刺骨。

软剑渐渐地松开了,她回头放开了手里的剑,对上了燕桓的目光。那把剑正插在他的腹上,贯穿而过。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是冷静无比的眼神,只是眼里多了一丝莫名的颤动,艰难地从喉咙底挤出了一句话:“卫瑟…不可交兵权…皇位,皇叔继…”

“好。”事到如今,阮绵唯有答应他。

燕桓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张了张口,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只是微微弯翘了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

凤临。

他用口型喊了一声,终于缓缓闭上了眼,轰然倒地。最后的那句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一日黄昏,阮绵离开了宫闱。她始终没能猜透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正如她想不明透,为什么他明明袖中藏着软剑,为什么明明之前她毫无反抗的情况下他没有动手。

谁知道呢?

也许,老天爷也不知道,凤临于燕桓究竟是什么,燕桓对凤临又究竟如何。

不管如何,她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命劫

第32章 重回

华邵国君驾崩,皇叔继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抄了卫瑟的将军府。在他的家里查出了家财万贯,更有招兵买马的确凿证据,斩立决。

那时候,阮绵已经到了东海之滨,遥遥望着已经看不见模样的华邵。她再也见不到卫瑟了,可是,他的死却如同皇兄一样,永远刻在了某些地方。也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人与坏人,皇兄对凤临,卫瑟对娘亲,都不过是有舍友取而已。凡人总有利弊衡量,也总有迫不得已,不由自主,或者是贪念顿起的时候。无论是情感还是财富,权势,凡人的一生也许总得追求些什么东西吧。

可是,她追求的是什么?

这一次离开华邵,就真的再也没有牵挂的东西了…

“凡人,在想什么愚蠢的事?”白翎有些不耐烦,想来是她在海边待了太久,惹得他心急了。

阮绵想了想,轻声问他,“师尊,你说我这次回桃花郡,还会不会在回到这里来?”

白翎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那,会不会活着?”

这一句,她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一个月过去,她不知道桃花郡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瑶山派的弟子们怎么样。虽然对白翎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和她没关系,可是,假如她真的是那个劫难的源头,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瑶山派灭亡,弟子死绝吗?

之前的阴尸已经让她愧疚,如果这一次真的…

白翎挑眉,“你会偿命么?”

阮绵想了想,点了点头,无比正经地告诉他,“会。”

这一次,白翎说不出话了,他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似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接下文。

阮绵笑了笑,“现在你要是说我是劫难要先杀了我,我不会反抗了。”

该了的事都已经了了,一切安好。

白翎难得沉默,脸色不佳,金灿灿的眼眸里翻滚着一点微光。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