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着,这个院子如何?是不是有些偏远了?”一边吃着宵夜,借着大门口红灯笼的微光,沈千山四下里打量着院子,忽然问了一句。

平心而论,这院子是在亲王府后院靠西北的角落,以沈千山正室的身份来说,确实偏远了些,离着睿亲王妃和薛夫人甚至是沈千山的书房都很远,就连那两个扬州瘦马如意轻怜的屋子,她们因为是小妾,因此住在给白采芝安排的院落里,那可是要比这院落近得多了,任是谁看到这样的安排,恐怕心里都会划魂儿:这正室奶奶,莫不是刚成亲就被打入冷宫里了吧?

不过别人不清楚内情,珠玉和雨点心里却是明镜儿似得,作为沈千山身边伺候的丫头,又都是眼眉通透之人,爷那天回来在房中的暴怒,大吼的那些话,还有四皇子来时说的那些,她们若是再猜不出来,那真是蠢笨如猪了。

因此雨点便连忙笑道:“虽是稍微远了点儿,不过六姑娘那个人听说是喜欢清静的,这院子不入别人的眼,她说不定就会喜欢,何况离着大长公主也近一些。”

她这一说,珠玉就也连忙附和了几句,不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爷,这院子位置或许没什么,可前后院会不会太空旷了些?这院子又大,房间又多,点缀的东西却是少的可怜,不过就是后院种了几棵杏树桃树,这前院一组太湖石,这…委实有些简陋了吧?我看白姨娘那个院子,倒是比这里齐整的多,虽说…六姑娘开罪了爷”

“我不是因为和她赌气,才不往这院子中安排东西。”

沈千山听出雨点和珠玉话中的一丝,原本他也不用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情不自禁的就脱口而出:“白芍院的后院建了百草阁后,房前屋后都是她种的东西,打理的也十分雅致,她是个不俗的,我这俗人若安排了,恐怕她还看不过眼,到时让她自己安排就好了,她应该也喜欢自己布置。”

第一百九十章 绸缪

雨点和珠玉这才明白过来,彼此对望一眼,心中同时叹了口气,暗道六姑娘那般对爷,可爷这一片痴心,表面上似乎是已经斩断情丝了,然而心中却还是想着,这大概就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吧。

“前两日听四皇子说,还要为您张罗纳两房妾,爷要不要再准备两个院落?”珠玉想了想,终于还是好奇的问了出来,却见沈千山摇摇头,淡淡道:“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还嫌这亲王府的后院不够乱吗?”想到宁纤碧当初拒绝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亲王府里的勾心斗角,沈千山心中一片烦乱,站起身冷哼道:“希望到时候大家都收敛一些,不要闹得太不像话了,不然,就让爹爹和大伯好好儿整顿整顿,祖母还活着呢,她们现在就这个模样,可是嫌她老人家活得太长?”

珠玉和雨点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是暗自凛然,暗道公子这番话,竟是将两位太太都带进去了。想也知道,这亲王府中若不是那二位斗得欢,哪里能有这般热闹?

正想着,就听沈千山又道:“珠玉,雨点,这些天你们跟着我,服侍很是尽心尽力,虽我身边也有别的丫头,不过论聪慧和伶俐,却都不如你们两个,你们做事也稳重,深得我的心思。因为如此,所以我不愿意让你们在我这里受委屈,明白吗?”

珠玉和雨心中一动,复又一痛,她们明白沈千山这话里的意思:不是你们不如如意轻怜那两个外来的,而是因为你们是我真正的贴心人,我这颗心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再交给别人了,所以不愿意祸害了你们。

两人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失落,忍不住便落下泪来,珠玉轻轻叫了一声“爷”。就听沈千山又淡淡打断她道:“原本,那位白姑娘我也是不想要的,然而宁家定要将她添在陪嫁单子上,我命长福去给她递话,她又坚决不肯听我的劝,只说自己的名字已经添在了单子上,这一世里便是我的人,若不能进王府,情愿自梳明志,我没办法。正好母亲也喜欢,这才让她进门,但是你们两个是通透性子。不像她那般认死理。将来爷必然替你们找一个好归宿。

雨和珠玉彼此看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冷笑,暗道那位白姑娘,可未必就是善茬儿,不进亲王府就自梳明志。还真是抓准了爷的脾气。至于一往情深,若爷不是亲王府里的男人,而是普通百姓,她还会一往情深吗?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也许是心中嫉妒,珠玉和雨心中对白采芝一点没有好感。反而是宁纤碧,虽然在她们看来,这位正室奶奶有眼无珠。竟然不认自家爷这样优秀的男人。却也不失为真性情,她不喜欢,便敢说出来闹出来,丝毫不慑于王府权势。这样的女子,若是喜欢爷。也必定就是真心,因此反而得到了她们的认同。

沈千山怔怔看着门前那一串大红灯笼。明明是喜气洋洋的,然而衬着他此时有些悲伤地心境,竟显得无比刺眼。

注视良久,他方转过身来,轻声道:“六姑娘恐怕是不想打理我房中的事情了,她不是那好弄权的人,何况对我还有芥蒂,以那些事我会交给白姑娘打理。只是这些年来,生意分红和地里的租子,加上几次皇上的赏赐,我这身家也着实丰厚了些,倒是不宜全露出来,所以这府中属于我的那两间库房钥匙,就由你们保管着,一旦遇上什么紧急要用钱物的情况,事急从权,你们便做主吧。”

“爷”

珠玉和雨万万没料到沈千山竟然会将这种天大的事情托付,一时间不由得都愣住了,却见主子从怀中掏出两串钥匙,分别递给她们一人一串,轻声道:“这便是老祖宗当日单独给我用的两个库了,呵呵,老祖宗疼我,盼着我能够富贵绵长,给这两个库分别命名金满银满,虽俗了些,却是老祖宗一片关爱祝福之意,你们也知道这两个库是在哪里,从今后,那里便归你们打理,明儿一大早去点点东西,素日都锁着,倒也不用什么婆子媳妇守着,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珠玉和雨接过钥匙,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大的事,爷竟然就托付给她们了,这是何等的信任?而且听爷话里的意思,那是他的小金库,不打算让任何人染指的,要不然其他库房里都有婆子媳妇把着守,是为了取用东西方便。这里却不设任何人,沈千山护食的性格便可见一斑了。

但是珠玉和雨点也能够理解:亲王府产业众多,皇上倚重沈茂,素日里年节下来的赏赐,可比给睿亲王的丰厚多了,这些钱都是入在公中,由睿亲王妃打理,薛夫人为此心中愤愤,却因为那亲王的爵位将来大概会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不得不隐忍着,这种情况下,沈千山哪肯动自己的钱?公中的钱不知被睿亲王妃暗地里弄去了多少,他不比沈茂忠厚不计较,心中已经有了本账,肯替公中省钱才傻呢。

“行了,明日还要忙碌一天,早些睡吧。”沈千山叹了口气,淡淡嘱咐了二女一句,便转身出门,沿原来的小径,仍回去自己书房了。

呆呆看着男人落寞的身影,雨点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擦着眼泪道:“这辈子我和爷恐怕也有缘无分了,然而芸芸众生之中,我能在他身边服侍,能做他的贴心人,这已经是上天眷顾,珠玉姐姐,我…我再无所求了。”

“好你个不知羞的。”珠玉脸上也淌着眼泪儿呢,却伸手去拧雨点的脸,一边假装咬牙道:“你这蹄子就知足吧,来了不到半年,瞧瞧爷有多信任你,我是服侍了三年,才能得到今儿这份信任,你若还有所求,老天爷也要落雷劈你的贪心。”

雨点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爷能这样信我,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爷把我救出了火坑,让我免了那被人践踏的凄惨命运,我也只有肝脑涂地报答爷了。只是我真真想不到,人人都说咱们爷有多么冷酷无情,战场上眼也不眨就可以杀几十个鞑子,可是谁能想到?私底下他这样的温柔和蔼。”

“温柔和蔼?”

珠玉愣了一下,忽然摇头叹气道:“你千万莫要因为这个,就以为爷的心是软的。做爷的贴心人是荣幸,却是一步不能踏错,嗯,也不是这么说,别的地方行错了一星半点也就罢了,唯有这…唉!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害着单相思的少年。只是雨点你千万记住,爷今日能对咱们另眼相看,便是因为咱们自尊自重,所以才有爷的这份欣赏和信任,你千万莫要在将来头脑一热,想着自己姿色倾城,比别人又差不到哪里去,所以邀宠献媚,若是那样,你这辈子就完了,爷对这样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厌弃。”

雨点笑道:“这还用姐姐说?我自然明白。青楼里没给我别的,除了琴棋书画之外,便是这颗玲珑剔透心肝。”她这话说的十分骄傲,对于自己的长处,雨点在知心人面前是不掩饰的,若没有这份玲珑,她当日在飞燕阁也不可能长袖善舞。那时恐怕谁也没想到,那些恰到好处的笑容下面,竟掩藏着一颗赤子之心。

“不过姐姐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骄傲过后,雨点的八卦心思也被勾了起来,却见珠玉黯然摇头道:“从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儿,我身边也有一个姐妹,叫珠香,我们两个都是夫人安排在少爷身边的,目的便是做通房丫头”

雨点万万没料到沈千山无情的时候会冷酷到这种地步,听完了珠香的遭遇,不由得喃喃道:“那…那她现在境况如何?”

珠玉叹道:“还能如何?嫁给了那样人,她还能有好下场吗?上次我去偷偷瞧她,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拉着我的手只是哭,说如今连饱饭都难得吃一顿。她原先就比我年轻漂亮,可是如今,看上去竟似比我老了二十岁。我也没办法,只能给她留几两银子,恰好她那丈夫回来,因我是爷身边的人,他倒不敢扎刺儿,我便暗中敲打了他一番,但愿从此后珠香的日子能好过点儿吧。”

她说到此处,雨点也不由得唏嘘不已。姐妹两个感叹了一阵,方双双回到门房里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亲王府和伯爵府同时忙碌起来。待把各色安排妥当,也就到了吉时,于是沈千山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在长琴长福和其他仆人的簇拥下,骑马往伯爵府去迎新娘子。

他离开后,亲王府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更忙碌了。够点份量的宾客成群结队上门来,沈茂作为男方父亲,有些客人就不得不亲来门口迎接,一边心想倒是让千山这臭小子逃过去了。唔,不知当日自己去迎娶新娘,自家老爹站在这里迎客的时候,是不是也产生过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成婚(上)

虽然宁纤碧和沈千山两个这会儿已是貌合神离,然而伯爵府和亲王府这喜事办的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一些人心中暗暗希望看到,也是沈千山和宁家人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宁纤碧不哭不闹,如同一个正常的新娘子般,身着大红嫁衣,蒙着盖头由丫鬟和喜婆们扶出绣房,再三拜别了姜老太君和宁世泊余氏等人,顺顺利利坐进了花轿里。

鼓乐喧天声中,花轿缓缓而行,沈千山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大红花,眉眼温柔的注视着那顶花轿,心中既是甜蜜又觉苦涩:无论如何,他还可以拥有这个心爱的女人五年时间,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这五年里,她宁纤碧是他沈千山的妻,这一点,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在沈千山心生感慨的同时,坐在花轿里的新娘也是百感交集:这一世里,自己再次踏上了这条路,苦心算计逃避,却终究还是没能逃得了这命运。只是她和轿外男人的心思却是调换了一个个儿。这一世,换他对自己情深一片,换自己对他冷漠无情,那么结局会是什么呢?自己还会被白采芝算计着,在不甘中死去吗?呵呵,如果这样还能被算计死,那真是死了也活该吧?至于那个抄家的命运,嗯,算一算,那恰恰是发生在五年之后,自己应该还是可以逃开的,就算逃不开,到那时,和离也应该更容易。

白采芝的轿子,应该就在人群后吧?论理,对方这个陪嫁的,是不能和她的轿子一起进亲王府的,尊卑有别,她要在宁纤碧出嫁第二天,一顶轿子送到亲王府去。虽然是姨娘,但总归是罪臣之女,亲王府低调一点处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就因为要稍稍抬高她的身份,所以宁玉兰恳求了姜老太君,让白采芝和宁纤碧今天同日出嫁。即便如此,对方的轿子也只能在队伍后面远远缀着,也没有什么鼓乐衬托,可以说是挺冷清的,然而这就已经是非常照顾她了,白采芝心里也很清楚。今天如果嫁的不是宁纤碧,而是宁纤月或者宁纤巧,曲夫人和元氏是绝不会让自己跟着一起出嫁的。

轻轻撩开了轿帘。前面长龙一般热闹非凡的队伍,喜庆的锣鼓声阵阵传来,而她这里,却只有香桐香药两个丫头随行,还有抬着轿子的四个轿夫。 这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别。

想到自己今天早上去宁纤碧房中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既然要给人家做妾,便要有做妾的心理准备,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忍字心头一把刀。还是刀刃,往后的岁月里,她就要本本分分的守着这把刀刃过日子。

白采芝心中不能断定宁纤碧这番话是警告还是体贴。若说警告。以对方向来厚道的性格,似乎有些不可能。那大概就是体贴了,怕自己到了亲王府后,忍不了那些勾心斗角,须知一个姨娘。就是薛夫人身旁的婆子,也可以轻贱她的。

六姐姐。虽然你心慈,只是你也太低估我了。

放下轿帘,那长长豪华壮观的队伍和奢华的八抬大轿却仍在白采芝脑海中盘旋,她捏着衣角,忽的冷冷一笑,轻声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还是刀刃吗?那又算得了什么?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呵呵,这道理,我从小儿就明白的。

这一支长长的成婚队伍,绕过繁华的前门大街,引得无数人争相观望,人人都想一睹小沈将军做新郎官的风采,以至于道路竟然数度被堵塞,明明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差点儿误了拜堂的吉时。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门口,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宁纤碧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心中蓦然想起上一世里,自己在这儿掀起轿帘,却正看到沈千山回头深情望着队伍后面那顶轿子的情景。

于是她忍不住伸出手,将盖头向上掀了掀,然后偷偷把侧面的轿帘挑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可是早上起来的匆忙,没时间用早饭,这会儿觉着饿了?”

去不料刚刚掀开轿帘,沈千山便从马上探身凑过来。

宁纤碧呆呆看着那张帅气耀眼的面孔上挂着关切之意,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两个时空蓦然交错,让她不知道何为幻何为真?莫非苦难的上一世只是一场噩梦?还是说得到了这个男人爱情的今生是一场美梦?好像…也是噩梦吧。

“怎么了?”

沈千山见宁纤碧眼中竟怔怔流下泪来,不由得身子就是一僵,连忙压低了声音问,却见宁纤碧最终还是摇头苦涩一笑,将轿帘放下,隐住了自己的面孔。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的吧?却慑于圣旨威严,只能暗自流泪。

一瞬间,沈千山的心闷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他想起大殿里自己跪下谢恩的情景。只为一己之私,他却害了这女孩儿的一生。若早知如此,他真的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会接旨谢恩。

他却不知宁纤碧在轿子里想的是:他是一直看着我的轿子吗?所以才能在我探头时,毫不费力的就抓个正着?可恨啊,为什么不去看白采芝?上一世里,你不是很爱她吗?这一世里,你们不是也各自剖心过吗?你还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是觉着害得我还不够,必要看我流泪伤心才高兴?

各自剖心的话自然是白采芝告诉宁纤碧的,姐妹两个要一同嫁入亲王府,战斗或许无声,但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要进入状态了,白采芝又怎么会不用这个自觉顺手的武器?不过宁纤碧的表现实在是让她有些失望,却又夹杂着欣喜:对方十分不在意,虽然这样一来,打击的力度就要小很多,但也说明,她是真的不把沈千山放在心上,那自己的可趁之机就会多很多。

当然,这话要是让沈千山知道,恐怕会仰天长啸大声喊冤了。天知道那天和白采芝的巧遇,只是对方剖白心迹而已,他都没说几句话,那女人就在说了一大堆话后扔下他跑了,之后更是成了为宁纤碧陪嫁的妹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不说拜堂时沈千山心中的失落痛苦和宁纤碧的感慨万千,总之在人前,这一对小儿女却是和和美美,少不得人人赞一声天赐良缘什么的。之后沈千山便送宁纤碧到新房坐下,那新房却委实是有些远了,宁纤碧一边走着一边计算时间,暗道奇怪,沈千山这厮把我安排在哪里住着啊?怎么走了二十几分钟还没到?

及至好不容易走到新房坐下,宁纤碧这一天已经被折腾的骨头都要散了架子,只是还不好立刻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正盼着沈千山识趣些,赶紧离开这里,好让自己自由一会儿,便听他道:“桌上有些喜饼之类的点心,你若是饿了,就添补一点。我要去前面敬酒了,回来偷偷给你带几样好吃的。”

宁纤碧愣了一下,不等说话,便听见脚步声响,转眼间,沈千山已经是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连海棠山茶叶丽娘等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来是有人带着她们去别的屋子安置。

然而这一片静谧中,宁纤碧却不太敢随意的活动身体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偷偷掀开盖头,抬眼四处打量着这喜气洋洋又精致典雅的卧房。

完全和上一世里不同的记忆,宁纤碧记得:上一世的新房是奢华而冰冷的,有名贵的古董,奢侈的金丝拔步床,还有珍贵的八扇沉香木大屏风,上面的图案真可说是巧夺天工,至于其他富贵物件,就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那样的豪华,当时虽令她欣喜,以为沈千山是舍得为自己付出。过后却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对方对自己的一种变相补偿罢了,甚至连补偿都根本不精心,将一个好好儿的房间装扮的华丽又俗气,可见对方根本就没有用心过,恐怕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在她看到白采芝的新房后尤为明显。

然而今天,她看着这雅致不俗却又煞费苦心的新房,从床上走下来,一样一样的看过去。

雨过天青色的透明淡雅窗纱,乃是江宁织造压箱底的贡品,因其精致难得,每年即使上贡,不过区区百匹,只自己这房间的几扇窗户,恐怕就用去了一匹有余。

还有那靠在床前的贵妃榻,紫檀木的塌面上,铺设着一张白老虎皮,坐上去柔软又光滑,那种舒服的手感令人沉醉。宁纤碧恍惚记起,这一世的沈千山似乎曾经猎到过两只难得一见的白老虎,可说是轰动一时,想来,这虎皮应该就是其中一张吧。

另一扇窗户前,则是一张紫檀八仙桌,上面放置一个香炉,淡淡轻烟袅袅而上,散发出一股极淡雅的香味儿,并非那些普通花香,应该是用几种香料混合,最恰到好处的就是这个“当字,扑在人面上,只觉着心旷神怡。

第一百九十二章:成婚(下)

这房间极大,放置的东西不少,却是错落有致,丝毫不给人半点拥挤之感,宁纤碧一步步走来,看着这些煞费心思的摆设,甚至就连一盏烛台,都是造型别致,许是知道她喜欢药材的关系,那烛台上往往雕刻着极为精致的药材花草,有芍药,有菖蒲,有红花,还有雪莲贝母等等,十分精巧。

上一世里,便是白采芝的房间,也没有雅致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宁纤碧站在地中央,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摆设,都是他亲自弄的吗?应该是吧,除了他,别人又哪里有这份眼光和用心?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落俗套。其实他准备的时候,早已经知道我对他的厌恶了吧?他究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布置这些东西的?

想到此处,宁纤碧甚至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女人,再怎么刚强,也总容易心软,想起沈千山临去时说的那句“回来带些好东西给你吃”。六姑娘的心中,竟微微有了一丝期待。

这无疑是极危险的事情,宁纤碧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若真是这样就被打动,就决心忘了前事,从此后夫妻恩爱,那之前的大闹算什么?那这十几年来的坚持算什么?难道就因为那个男人表现出了一点柔情,自己就要把所有的原则和仇恨都丢了?

不…不行,不要沉迷进去啊宁纤碧,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征服?怎么知道他不会在要了你的心后,就会再次弃如敝履?别忘了,你现在不是那个软弱的只能等着别人来施舍的宁纤碧。你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了。你有百草阁,你要把它开遍全国知道吗?爱情?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真正的爱情全是悲剧忘了吗?不然林黛玉怎么死的贾宝玉怎么疯的?祝英台是怎么化成蝴蝶的,这些惨痛教训你都忘了吗?

一边想着,她就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又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脸,微微笑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这房间是真好,嘿嘿嘿!以后在这里住着。一定是无比舒服。”

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响,宁纤碧吓了一大跳,向门口看过去,却见海棠和山茶进了屋,见她不在床上好好儿坐着,两个小丫头惊得低叫了一声,连忙关上门奔过来道:“姑娘怎么不好好儿坐着?这…这可是不吉利。”

宁纤碧嗤笑一声,暗道不吉利?有什么不吉利的?上一世倒是忍着骨头疼一直坐到晚上,结果又如何?新郎一夜不见人影。最后自己更是被害死了。

她含笑看一眼海棠和山茶:“嗯,你们是偷偷给我送东西来吃了?”

海棠摇头笑道:“不是。我们本来都在听着教导呢,好在长福过去了,把那个讨厌的婆子赶开,让我们过来服侍姑娘,又安排芦花她们去用饭,我们也是心系姑娘,便赶紧过来了。姑娘,奴婢怎么觉着,这王府对姑娘似乎有些”

她不等说完,便听山茶笑道:“行了海棠,不过是太太给了个下马威而已,你看看这房屋的精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三公子,啊不对,若不是爷确实将姑娘放在心上,又怎么会让太太对咱们姑娘都生了忌惮之心,在这大喜日子,就迫不及待要通过咱们敲打姑娘了?”

宁纤碧知道海棠山茶进了王府后,竟然被薛夫人安排人去教授规矩。她心里便叹了一声,暗道何必呢?既不喜欢我进门,何必不早点和皇上说,还省得我嫁进来。不过转眼间就听到山茶这一番话,她心里也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大概是了,薛夫人做不了沈千山的主,生怕自己恃宠而骄,他儿子又护着自己,所以迫不及待要表现出婆婆的威严,唉!其实有什么奇怪的,这女人还是上一世里的性情,也难怪她总是在和睿亲王妃的争斗中落于下风。

不愿意多想王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宁纤碧回到床上,海棠连忙将盖头帮她盖上,又端过来一盘喜饼,让她偷偷垫补一下。

“到底是我自己的丫头,就是知道心疼我。”宁纤碧笑着说完,吃了两块饼,然后问海棠道:“我来这里的时候用了不少时间,想来这应该不是后院的中心,你们可知道这是在哪里?”

海棠山茶彼此对看了一眼,宁纤碧察觉到她们眼中强忍的忿忿之色,淡淡道:“好好儿和我说说,不必瞒着。”

海棠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少不得只好将这院子的位置说了一遍,山茶怕宁纤碧生气,又连忙笑道:“叫奴婢看,是爷知道姑娘喜欢清静,才安排的这么偏,若说爷慢怠姑娘,也是冤枉他,姑娘看看这屋里的陈设”

她不等说完,便听宁纤碧轻声一笑,接着吐出一口气道:“他为我,也是煞费苦心了,如此方不枉我和他再纠缠五年。也罢,即便不能白头偕老,做一世朋友,倒也算是这一世的圆满了。”

海棠和山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家姑娘这几句话什么意思,忽听宁纤碧道:“行了,你们也定然饿的紧,去吃几块喜饼吧,离天黑还早着呢。”

这一场赐婚着实热闹,皇上虽未亲至,然而几位皇子却是全部到齐,且还专门派了贝壳子过来赐下金玉如意等吉祥富贵物件,又说太后今日精神很好,要第二天沈千山和宁纤碧陪同大长公主入宫觐见。其次皇后和各宫嫔妃都各有赐物贺礼,不提。

如此轰烈,沈千山被灌酒也就是意料之中了,虽然他也算是天赋异禀千杯不醉,可是挨个桌子敬下来,也有些不胜酒力,幸亏周铭拽了蒋经一起跟着他,帮他挡下了一半的酒,不然,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万夫莫敌的小沈将军,恐怕不等进新房就要一头醉倒了。

闹哄哄的直热闹到黄昏后,夜幕降临,沈千山方在皇子们的起哄下向新房走去。

“爷,您这脚步都不稳了,要不要先去书房喝点醒酒汤?”长福扶着自家爷,在通往新房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边笑嘻嘻地劝。

“哥哥也忒爱操心,爷如今要喝醒酒汤,何必去书房?三奶奶那里”长琴奇怪的看着长福,心想这道理他怎么都不知道?然而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宁纤碧对沈千山的态度,不由忙住了口,有些惶恐的看了沈千山一眼。

“不用去书房,就去新房吧。”沈千山停了停身子,然后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看:“嗯,刚刚我步子不稳了吗?”

“是啊,爷没觉出来?”长琴巴不得他转移话题,连忙恭敬回答。却听沈千山苦笑一声:“嗯,没觉出来,只觉着走路时好像是踩在一团云彩上,可脑子怎么这么清醒呢?若是真能一醉,或许还好些。”

这话有些苦涩,长琴长福都没敢吱声,却听沈千山道:“长琴去厨房用食盒装几样好菜,再装两碗白米饭,你们奶奶想必饿坏了。”说完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

长琴一愣,接着便往厨房而去,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啧啧,这新婚夜还想着新娘子是不是饿着,恐怕也只有我们爷这独一份儿了,唉!爷对六姑娘,真真是一往情深,只是那六姑娘可恶,怎么她就不领情呢?”

来到院子外,看着屋里的灯光,沈千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那个心爱的女子,她会是什么模样在等着自己呢?大红盖头下的她,想必会美得炫目吧?自己能挑开她的盖头,却不能与她同床共枕,这是何其残忍的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爷”

长福小声提醒了一下:“咱们该进去了,六姑娘…不,三奶奶想来等急了呢。”

“你觉着她会着急?”沈千山呵呵一笑,见长福瞬间低下头去,他便沉声道:“是吧?你也知道她根本不会等我的。”

“奴才也为爷抱不平,爷英雄了得”长福听见自家爷这句话,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喃喃低声的抱怨,不等说完,便听沈千山淡然道:“英雄又如何?难道你不知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三奶奶算哪门子的美人啊。长福在心里咕哝:不用说别的了,就爷身边的几个女人,如意轻怜,雨点珠玉,最漂亮的还是那位白姑娘,那可是宁府里的表姑娘,容貌才情就算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没有能与其争锋的。这样人物,便是给哪家少爷做正室也绰绰有余,却因为对爷一往情深,竟自愿贬低身价入王府做个姨娘,啧啧,爷也是的,放着这么好的女孩儿不喜欢,却偏偏喜欢那个除了做药就一无是处的六姑娘,偏偏还得人家白眼。

这番腹诽自然只敢在肚子里,长福可是很清楚“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的威力,真要说出口,以爷的性子,怕不一脚把他踢出王府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洞房(上)

主仆两个在大门外站着,长福只觉着自家爷实在是失了威风,他现在也猜出沈千山大概是要等长琴拿饭菜过来了,顺便给自己做做心理准备。因好容易看见远处出现了一盏灯笼光,知道是长琴回来,刚刚松了口气,却不料就听院内一阵说笑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喜婆从院中走过来。

这两个不开眼的,咋这会儿就混出来了呢?长福心中暗骂。果然,那两个喜婆看到沈千山,都愣了一下,接着满面笑容的上前拜见,一个便笑道:“爷既然过来了,怎么不进屋?新娘子还等着呢。”

另一个也笑道:“可不是,小的们就是等到现在,估计爷也该到了,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果然迎见了。”话音落,长琴也已经赶过来了,两个喜婆看见他手中的大食盒,这才恍然大悟,彼此丢了个眼色,心中都感叹这宁家六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名声在外,却能得这堂堂的小沈将军如此关爱。

沈千山这才迈步进了院门,而在屋中一直看着院子里动静的海棠山茶也连忙把这消息传达给宁纤碧知道,于是实在饿不住又吃了一块喜饼的六姑娘连忙回床上端庄坐下来,果然,不一会儿,喜婆就伴着沈千山推门进来。

说了一些吉祥话,喜婆和海棠山茶便都退了下去。这里沈千山拿起如意,看着那红盖头怔怔出神,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竟是迟迟没有动作。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所以想让我在这里坐到天亮吧?”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将沈千山从思绪中拉回来。新郎不掀盖头,新娘当然只能枯坐在床上等着。

“是我失礼了。”沈千山微微一笑,宁纤碧的话平静柔和,还带着一丝调皮。让他的心猛然就跳了一跳,一瞬间更是柔情无限,因此走上前,只轻轻一挑,便将盖头挑落在地。

宁纤碧长出了一口气,这碍事儿的东西终于拿下去了,亏自己在现代时还想着一旦结婚,绝对不要西方式的婚礼,一定要按照中国的成婚习俗呢,现在看来。这中国的成婚习俗也不是没有糟粕的,只说这盖头,大夏天的。是想闷死人吗?

当然,这只是因为六姑娘对这桩婚姻不抱任何期望和憧憬,不然别的新娘子这会儿正该是含羞带怯的时候,一袭红盖头,遮住了眉梢眼角的春情笑容。怀着憧憬和希望,等待注定陪伴自己一生的那个人将它轻轻揭开,这是多么浪漫旖旎的事情啊。

“很好看吗?”

察觉到沈千山在自己面前不动,那道目光只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停留着,宁纤碧满不在乎的伸出手掠了掠刘海,抬起头毫不羞怯的和沈千山对视着。

我靠好帅!

这是她看见沈千山后第一个想法。身上的大红吉服和状元帽为沈千山平添了几丝斯文儒雅之气,更显得他丰神如玉英姿勃勃。原先在轿子中匆匆一瞥还不觉得,此时在柔和烛光下。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男人的魅力。

难怪人家都说灯下看美人,其实这灯下看帅哥也是一样的享受啊。

宁纤碧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前一世就是栽在这男人的外表下,那除了是自己没出息之外,这男人也必须为此承担责任:没事儿长那么帅干什么?身份家世地位是拔尖儿的。又文武双全,还长得这么好看。这明显是不给天下广大男同胞们活路啊。

“好看。”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宁纤碧的胡思乱想,眼中映出那男人的温柔笑意:“是真的很好看。”

“嗯,平时不怎么收拾打扮,所以今天就能显得漂亮些吧。”宁纤碧撇撇嘴,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啧啧,能不好看吗?这顶凤冠最起码也值上千两的黄金呢。”

“这是皇上赐的,万金难买。”沈千山哭笑不得:这么浪漫旖旎或者说苦大仇深的时候,他想过宁纤碧各种反应,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温柔端庄中仍然不失天真活泼,这桩之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婚姻,竟然能够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了心态吗?

“对啊,内务府的精品,戴在我头上,能不好看吗?”宁纤碧自嘲一笑,然后歪头看了看沈千山:“嗯,你也很帅。”

“帅?”

沈千山有些发懵,古代还是很少有人用这个词来赞美男色的,所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好看的意思。”

宁纤碧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撩起沈千山身上的袍子仔细看了看,又去他腰带上摸了摸:哇!好多明珠哦!她吞了口口水:“咱们这两套行头都是御赐的吧?将来落魄了,也可以当不少钱呢。嗯,就这么决定了,为了补偿我,今晚过后你这身衣服是我的了。”

“咳咳咳”沈千山忽然咳嗽起来,看着宁纤碧哭笑不得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若是你愿意,我保你一世富贵,怎么会有落魄的一天?”

他不等说完,就听宁纤碧轻声道:“居安当思危,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敢说自己的富贵就会长长久久?”沈千山啊沈千山,我不计前嫌的提醒你,已经是非常大度了哦,如果这样你都还不知道提前未雨绸缪,那我可也没办法了。

沈千山一愣,旋即微笑道:“今天好像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谈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觉得太煞风景吗?”

“嗯,是煞风景。”宁纤碧再度摆出笑容:“所以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吧,这两套行头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