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车队刚刚在驿馆门口停驻,陆锦韵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再小心地将顾氏扶了下来,跟着陆柏松前来的管事孙达海已经在安排人搬抬行礼,停放车马,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陆锦韵站定在驿馆门口,横着手掌贴在眉前半眯着眼远眺,还未近傍晚,浓雾便已然来袭,稍微隔上一段距离便看不真切了,只偶尔听见道路上车马的轱辘声,以及路人急切的吆喝赶路声,大家都知道若是不趁着天色全黑之前找个稳妥的地儿歇着,再走这上山下坡的路就危险了。

陈妈妈和晓笙也忙前忙后地张罗着,燕阳与红阳伺候在顾氏身侧,这次回京城陆锦韵只带上了陈家三口与赵家三姐弟,留下了赵妈妈两口子并那老苍头一道打理照看着定字胡同的那处宅院,而石字胡同那处宅院人手未变,只是托了林碧娆得空了帮忙照看一眼便是。

如宝也没有跟来,而是留在林碧娆的身边,为这事如宝丫头还在陆锦韵跟前哭了几晚,心中的那个不舍都写在了小脸上,还好陆锦韵允诺只要她加油干,早一天将分店开到京城,就答应她回来跟着自己,如宝这才含泪点了点头,但看向陆锦韵的目光仍然是万般不舍,雏鸟总要展翅飞翔,陆锦韵即使心中也有不舍,但却绝对不会心软地因私忘公。

“夫人,你没事吧?”

燕阳关切的声音响起,顾氏只闭了眼摇头,连日的赶路让顾氏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疲惫过甚,陆锦韵止不住心疼,忙上前搀扶住顾氏,柔声道:“娘,我扶你进去歇着吧!”

“也好。”

顾氏扫了一眼陆柏松的方向,见他带着陆锦堂一起正与那驿丞相谈正欢,便嘱咐紫阳前去告知一声,便由陆锦韵搀扶着向内而去。

洗漱安顿好顾氏后,陆锦韵正待下楼去看看今晚的膳食安排,也想让厨房给顾氏熬上一碗清粥调调胃,谁知经过驿馆门口时,便听见一声女子的娇喝声,言语中充满了不忿及羞恼,“我家小姐乃是威远侯的亲侄女,尔等岂能这般无理?!”

听到这声带着英气的娇喝声,陆锦韵的步伐不由一顿,转头望了过去。

顾氏有一个哥哥名唤顾清鹏,当年年满十五岁时便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从军,顾老太爷一气之下便与之断绝了父子关系,这么多年来一直音讯全无。

顾氏从小便与顾清鹏兄妹情深,又常常听顾清鹏讲起那些军中人物的传奇故事,心生向往之余对这些英雄人物自然是崇敬,这些故事在闲暇时也一一入了陆锦韵的耳朵,此时一听有人听及威远侯的威名,陆锦韵自然是肃然起敬。

话说这威远侯方威当年也不过是军中一名小队长,先帝视察北地边城之时恰逢外族来袭,因探子错报军情,致使先帝被困敌军中,方威英勇杀敌突破重围,率领一小队人奇袭而至,硬是将敌人的包围圈给挖出一个豁口来,将先帝从生死之境救了出来。

先帝感念之余便破格将方威提了校尉,之后方威又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节节攀升,最后终被先帝封为了威远侯。

“去看看什么事!”

思及此,陆锦韵不由对晓笙使了个眼色,晓笙点了点头便过去与那驿馆的守备交涉了一番,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道:“小姐,说是车中坐着威远侯家的表小姐,此番前来投站却因为腰牌遗失不得而入,眼下天色已晚,若是找不到地儿落脚,恐怕便要露宿荒野了。”

守备无奈,只得请来了驿丞决断,可没有腰牌,不能确定身份,那驿丞也不敢随意放人进来,陆锦韵略微思忖,便抬脚走了过去,笑道:“这位姑娘,若是你家小姐遗失了腰牌,可还有其他物件作为凭据?”

见那丫头一怔后有些懵懂,陆锦韵便又出声提醒道:“比如能证明威远侯身份的信物,或是盖了印章的来往书信?”

那丫头一怔,随即惊喜道:“有的有的,侯爷写了信让我家小姐上京…”言罢,对着陆锦韵感激地福了福身,便踩着脚踏,撩了帘子上车,片刻后拿出一泛黄的信封,信封的边角已有磨损,但表面仍旧保持着平整洁净,想来是主人经常翻阅,又对写信之人极为敬重的缘故。

“多谢陆小姐。”

就在这个空档,驿丞不由抹了抹汗对陆锦韵感激地施了一礼,若是马车之中的小姐真是威远侯家的,可不是他能够得罪的起的,但职责所在他又不得不依例行事,若是真能证明那小姐的身份,那他也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第【54】章 途中结缘(2)

小丫头将信递给驿丞,那上面确有威远侯的印信,驿丞立马恭敬地将车上的小姐迎了下来,这时陆锦韵已经领着晓笙先行一步,那位小姐下车之后也只见得拐角处一抹青色的背影闪过,再一晃眼便不见踪迹。

吩咐厨房给顾氏熬了些清粥,晚上用膳后,一家人便早早安睡,第二日陆锦韵一早去顾氏房中,还未走进便已经听得屋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不由脚步一顿,侧耳细听。

只听得顾氏在笑,轻声道:“早便听说过威远侯的大名,心中本是敬慕,却不想在这里还能遇到方小姐,真是有幸。”

“陆夫人严重了,芷君与夫人能有这缘分,还多亏了陆小姐的帮助。”

另一个声音柔柔地飘出,软懦的嗓音让陆锦韵都不由骨头一酥,她心中一动,便推门踏步而进。

顾氏今日穿了一件松花色宝相花纹的襦裙,外面披着一件紫色的披帛,经过一夜的修整,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

而在顾氏旁边则坐着一位身穿鹅黄色散花飞蝶的齐胸襦裙,外面罩湖蓝色夹缬披帛的女子,女子看起来不太年轻,但却梳着未嫁姑娘的发髻,头上戴着一支鎏金的蜻蜓步摇,蜻蜓的眼睛是两颗绿色的翡翠,一对翅膀打成了薄薄的金箔,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看起来就似展翅欲飞一般。

“锦韵,快来见过方姐姐!”

顾氏对陆锦韵招了招手,又转向方芷君笑道:“这就是我那女儿。”

“陆姑娘好。”

方芷君起身行礼,举止端庄,笑时面上带着一对浅浅的酒窝,配着她那张粉嫩的鹅蛋脸,当真是娇媚无比。

陆锦韵不由心中一颤,这姑娘端看样貌…说句不好听的,这声音太媚,身段太娇,再配合着那张脸蛋,活脱脱的一个狐媚糕子,若不是那双眼睛通明清澈,散发着一股正气,陆锦韵真要想歪了去。

方芷君这付模样若真被哪个男人看见,恐怕整个骨头都要酥了去。

“方姐姐!”

陆锦韵也福了福身,随即坐在顾氏身边,笑道:“方姐姐也不必客气,昨日不过举手之劳,方姐姐本就是威远侯家的表小姐,想来就算不是锦韵在,驿丞大人也不会为难姐姐。”

“陆姑娘真正是聪慧可人,陆夫人好福气。”

既然陆锦韵已经如此说了,方芷君也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一笑而过。

因为浓雾还未散去,若是要起程赶路恐怕也只能看这天气的变化,闲来无事大家也聊了起来,这方芷君谈吐不俗,又懂礼识趣,进退有度,倒是和她那外表一点也不同,温柔婉约的性子让顾氏与陆锦韵也颇为喜欢。

聊到后来,陆锦韵才得知了方芷君为何二十高龄仍然待字闺中的原因。

方芷君在苏州宜阳县原本定了一门亲事,耐何那家公子本就有顽疾,在成亲当日便病发一命呜呼,礼未成,方芷君便被退回了娘家,从此被冠上克夫之名,亲事更是乏人问津,白白蹉跎了锦绣年华。

去年,家中长辈又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却是给一富户老头做继室,那老头的年纪足已作她的父亲,方芷君当然不肯,又不能明着反抗,只能先低声应下,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给远在京城的叔叔写信,这信件一来一回虽然耗去了不少时间,但到底得到了准信,在威远侯的威慑下,她家长辈自然不敢将方芷君草草嫁了。

说是家中长辈,也不过是方芷君的姨娘,如今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家中除了姨娘便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那姨娘也是收了那富户大把的银子才欲将她嫁过去,如今虽然被威远侯派来的人一番说教震慑住,但难保之后不会再生变故,方芷君这才带着随身的丫鬟水心赁了马车向京城赶去。

二十岁未嫁,在大辰王朝也算是老姑娘了,若是再没有显赫的家世,丰厚的嫁妆,恐怕这辈子方芷君都难觅良缘,幸好如今威远侯愿意收留这个侄女,在威远侯的盛名之下,想来方芷君要寻一门合适的姻缘也不再是难事。

陆锦韵倒是挺佩服方芷君,这么个温柔如水的人儿想不到也有这般坚毅果决的性子,还有勇有谋确实让人不敢小觑。

方芷君如今失了腰牌又怕只带着一个丫头借住客栈会不太安全,遂请求与顾氏同行,顾氏倒是欣然应允,陆锦韵自然也明白,方芷君本就是媚态天成,即使不动不说,光顶着这付勾人的样貌出去若不小心被哪个纨绔子弟见了,免不了又要引起一番风波。

就连陆柏松无意中进入顾氏的房里见到方芷君也是一阵失神,却在顾氏的提醒下极快地醒转过来,自知威远侯家的表小姐远不是他这个举人能够肖想的,这才面色通红地寒暄了几句便急急退了出去。

陆锦韵只得无奈地终结了一句,男人的天性便是好色,古今皆同。

旅途中多了方芷君之后,日子倒是没有那么无聊了,她给顾氏和陆锦韵讲了她沿途中的所见所闻,措辞婉转语言风趣,常逗得几人笑作一团;又与他们讲苏州宜阳的民间风俗以及奇闻趣事,倒是让平日里不常远行的妇人小姐们增长了见识。

在抵达京城时,威远侯家已经派了人前来接方芷君,方芷君这才与顾氏母女道别,又说安顿以后定来府中拜会,众人又是一阵依依不舍,这才看着方芷君上了马车,徐徐远去。

“娘,这方姐姐倒是个妙人儿。”

陆锦韵扶着顾氏重新坐回马车,又瞟了一眼方家马车远去的方向,忍不住打趣了一声。

顾氏却只是瞥了一眼陆锦韵,斜斜地靠在软榻上的青花缠枝大引枕上,似是有些疲倦一般懒懒地说道:“若是方芷君能够得到威远侯的看重,我们与她交好自是有利的,也算是你在京城中结识的第一个闺阁蜜友。”

陆锦韵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顾氏对方芷君热情款代是含着三分真情七分算计,顾氏是在为她今后在京城中的日子铺路搭桥,能够结识谈得来的高官家眷,指不定在未来就会成为一份助力。

第【55】章 繁华京都,嚣张权贵

陆家的车队依次驶入了城门,沿街只听得热闹的喧嚣声,晓笙忍不住撂了帘子的一角向外望去,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她只觉得心中蹦跳个不停,京城,她终于来了!

“让我看看!”

红阳已经挤过了身子向晓笙靠拢,她的性子比较跳脱,本就是十四岁的少女,对繁华的京城自然有着憧憬和梦想,此刻也忍不住心中的雀跃想要将这京都的繁华尽收眼底。

相对来说燕阳就要沉稳些,虽然比红阳还要小上一岁,但那安静的性子让顾氏很满意。

“锦韵不想看看吗?”

顾氏挑了挑眉,含着笑意望向陆锦韵。

今儿个入了京城顾氏便把几个丫鬟都叫上了车,怕这京城里人多迷了路,好在这马车也足够宽敞,多进了两人也不显得拥挤。

“来日方长,又不是只在京城呆几日。”

陆锦韵摇了摇头,懒懒地歪在软榻上,伸出手,半眯着眼看向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盖,心情却渐渐变得低落,入了京城这座囚笼,恐怕再想出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顾氏笑而不语,耳边听着几个丫鬟兴*奋地低声议论着,微一勾唇随即也闭了眼假寐起来。

突然,热闹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和尖叫声,红阳胆子大,将头探了出去,一看之下立马惊呼出声,“呀,那是谁家的马车横冲直撞,也不怕踩着人!”

就在红阳说话之间,那两匹白色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已经奔驰着向前赶来,车夫粗重的吆喝声响起,人群纷纷避让,即使这样,那辆马车所过之处也犹如狂风过境一般,人群东倒西歪,连沿街的货摊也被掀翻了几个。

陆锦韵只感觉到身边传来轰隆的鸣响,即使隔着厚重的车壁也让人心神震荡,顾氏苍白着脸色,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慢慢地平整着呼吸。

陆锦韵不悦地拧起了眉,凑到车窗旁边一看,恰巧看到那急驰而过的马车上飞扬的一角里露出华服少女侧面的容颜,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知其面容精致贵气难掩,但这做派却不那么令人认同了。

陆锦堂过来询问顾氏及陆锦韵有无被惊吓,得了回信才心下稍定,只道:“母亲与妹妹不用担心,再过三个街口便到陆府。”

记忆中的街道在陆锦堂脑海中并没有模糊,踏入京城后让他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年,虽然离开的时间更久,对这些街道坊市倒自是比初来京城的人要熟悉得多。

顾氏应声点头,陆锦韵却凑近了车门,撂了帘子,问道:“哥,刚才那辆马车里坐着什么人?”

看着陆锦韵的脸色,陆锦堂也知道妹妹心中不悦,遂压低了声音道:“父亲差人去打听了,马车里坐的应该是郑太尉的千金。”

陆锦韵冷哼一声,道:“即便是太尉千金也不该如此嚣张,就不怕明儿个御史上奏弹劾,说太尉大人教女无方,闹市扰民么?”

“这话不可乱说!”

顾氏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在她离京之时郑太尉便坐着这一品官职,如今十年过去了没有丝毫动摇,可见不管先帝还是新君都极看重郑家,郑家的权势一日不倒,又怎么容许别人说他们半点不是。

“母亲所言极是。”

陆锦堂也敛了神色,认真地叮嘱道:“这里是京城,妹妹日后定要谨言慎行。”

“这点我自是知道的,只是…”

陆锦韵咬了咬唇,心中不免叹息一声,到了京城才知道官与官之间是没法比的,繁华京都自有嚣张权贵,谨言慎行虽然能明哲保身,但心里的那口闷气到底是憋着难受。

“好了,既然无事,回禀了你父亲便继续前行吧!”

顾氏疲倦地挥了挥手,陆锦堂应下便去安排一应事宜,陆锦韵起身将顾氏重新扶在软榻上躺好,却不想右手却被顾氏握住,抬眸望去,正对上顾氏的一双明眸,只听顾氏低声道:“京城到底不比朝阳县,在这里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都要细细思量,万不可任意而为,以免惹祸上身。”

言罢,顾氏的目光又扫向了陆锦韵身后的三个丫鬟,声音微冷,“你们几人也是,到了京城,自当谨言慎行少说多做,若是出言不逊得罪了权贵,就连我也保不住你们!”

一旁的三个丫鬟虽然对刚才的一场闹剧也颇有微言,但此刻听到顾氏的训斥,各自在心中咋舌,纷纷应道:“奴婢们知道了。”

陆锦韵微怔,望向顾氏清亮的明眸,虽然心中仍然有些疙瘩,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女儿省得了。”

毕竟前世里那自由、平等的观念在陆锦韵心中扎根已深,她不仅是心性坚韧,内心深处更有一股子强硬,以及不向恶势力低头的执拗,这是她固有的棱角,还需要时间与历练来将这些棱角缓缓磨平。

比起陆锦韵来,顾氏算是已经在这京城摸爬滚打了十数年,见惯了那些捧高踩低的嘴脸,虽然她的性子谦和忍让,但并不是不懂得算计钻营,为了一双儿女她势必得坚强起来,随着一步步临近京城,陆锦韵亲眼见证了顾氏的转变,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

马车继续向前而行,即使坐在车中仍然可以听见车外百姓们的痛呼及咒怨声,但不多会又慢慢消散了去,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像刚才的一场闹剧从来未发生过一般,这样快速的应对与转变也让人不得不在心中惊奇。

当马车停驻在了凤阳巷,陆锦韵搀扶着顾氏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站定后举目望去,只见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摆放着代表祥瑞的麒麟兽,耸立的高墙向着两旁延伸而去,黑色檀木的匾额显得厚重而华贵,上面书写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陆府。

第【56】章 下马威(1)

顾氏稳住身形,将陆府的门庭望了又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如今果真是气派了!”

陆府的大管家侯仁天已经率一众仆役在门前恭候,眼见陆柏松下车,便不迭地迎了上去,又是吩咐婆子们抬好软轿,供顾氏与陆锦韵使用,自己则陪着陆柏松父子从外院里徐徐走上一圈再绕进二门。

陆锦韵撂了帘子瞟了一眼,沿途果真是风景俱佳,气色宜人,这处宅院可比自己石字胡同里那处豪宅还要大上几分,但装饰却不会过分张扬,显得低沉而淳厚。

两顶软轿跟随在陆柏松父子身后,又在侯管家的带领下缓缓向内院行去,如此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软轿终于跨进了二门,停在了内院当口,陆锦韵忙下了轿,这一路又没人说话,可当真是闷死她了。

顾氏也用绢帕轻轻在面上扇了扇,显然也是有些气闷,不由深吸了几口气。

反观几个丫头却是一脸雀跃,虽然都极力掩饰住,维持着本分与体面,但那眼底跳跃着的火光却是实打实地耀眼,却被陈妈妈一瞪,心虚地低下了头,连步伐亦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陆锦韵不由掩唇低笑,有人震得住场子就好,看来这陈妈妈没白来。

进了二门后,侯管家知礼地退了下去,一个年轻的姑娘笑着迎了上去,那姑娘看样貌似有十七八岁,生得清秀可人,一双眼睛也透着精明,身着一套浅紫色的迎春花对襟长裙,竖着丫鬟的发饰,头上插着素银簪,一身打扮虽不华丽但也算体面,此刻正福了福身,道:“奴婢沉香见过二老爷夫人,二少爷、三小姐,老夫人已经在安苑里等候多时,急着想见见二夫人和两位少爷小姐,就连大老爷也提早下了堂,如今都候在老夫人苑里呢。”

锦堂上面有个堂兄锦良,而锦韵上面也有堂姐锦雯及锦怡,所以他们的称谓则一个是二少爷,一个是三小姐。

顾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沉香,这才笑道:“沉香这名字取得好,人也长得水灵,果真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

顾氏使了一个眼色,燕阳立马上前将一个小荷包隐讳地塞进了沉香手里,笑道:“一切还有劳沉香姐姐关照。”

那软布红包在沉香手里一掂便知道分量,她不由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放置在了衣袖里,笑着点了点头。

从前陆姚氏跟前的四个大丫鬟紫云、紫苏、紫藤、紫兰,除了紫云与紫苏两个给陆家兄弟做了姨娘之外,其余的两个要么是婚配了不在老夫人跟前当差,要么就是外嫁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除了那几个老人,陆府的人事面貌自都是焕然一新。

“好了,沉香前面带路吧!”

陆柏松上前搀住顾氏的手,顾氏回以一笑,沉香遂在前面引路,众人跟随其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锦韵跟在顾氏身后,听到陆柏松压低了声音说起府中之事,这才知道老夫人跟前如今有四大丫鬟,分别是沉香,碧月,秋果,嫣霞,四人各有所长,倒甚得老夫人欢心,若与她们相处得好,今后老夫人屋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可极早知晓。

又说起大伯陆柏涛,听说这位大伯治家严谨,他屋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礼仪教化的什么也不少,正妻刘氏玉娘虽然膝下只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锦雯嫁的却是当年陆府所救的尚书令家的小公子,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如今也是个正五品的国子博士,就是为人沉闷了些,是个书呆子。

好在刘氏的陪嫁的丫鬟婉娘生了个儿子锦良,一直是养在刘氏跟前,所以她的正妻地位稳固,而那紫云自从抬了姨娘后倒是一直无所从。

陆柏松倒是介绍得挺详细的,言语中虽然藏着一丝嫉妒,但亦难掩一丝骄傲,锦韵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陆柏松如今恐怕能引以自傲的便是他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倒是比大伯家多了个正经的继承人。

陆柏松兜兜转转地将陆柏涛的一家子连带丫鬟婆子都给翻了个明白,锦韵已经暗自记在心中,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锦堂,见他也是一脸沉思的模样,遂对他眨了眨眼,两兄妹对视一笑,一切话语都自在心间。

拐过安苑的挑手游廊,打远便瞧着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子在屋外候着,见了引路的沉香后,再望了望身后跟着的一众男女,立马便回屋里禀报去了。

当陆柏松带着妻女走近,那杏色衣裙的女子已经撂了帘子,与沉香对视一眼后,笑道:“二老爷夫人,二少爷三小姐,老夫人有请!”

陆柏松点了点头,一整衣襟当先跨了进去,锦韵跟在最后入了屋。

此刻宽敞的厅堂内已经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人,陆柏松正当先与老夫人见礼。

锦韵目光一扫,只见朱钗玉环交相辉映,各色罗裙交织眼前,扑鼻的熏香一阵阵袭来,她鼻头一痒,没忍住一个喷嚏便打了出来。

顿时,原本热闹的厅堂里立时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锦韵身上,陆柏松涨红了脸,瞪了锦韵一眼,正想说教两句,顾氏却抢先一步上前,对着主位之上的老夫人行礼道:“锦韵丫头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大场面,难免失了礼数,请老夫人且莫怪罪她。”

顾氏言语诚惶诚恐,甚至还隐有颤音,锦韵心下一凛不免有些懊恼,恐是这老夫人积威已久,即使多年未见,顾氏心里还是有种本能的畏惧。

锦韵不由心中一恼,都是她惹的祸。

思及此,锦韵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后,这才两步上前,扑通一声便跪在老夫人跟前,低垂着目光,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道:“祖母莫怪母亲,是锦韵不好!”

锦堂在一旁有些焦急,想上前去又觉得不合礼数,陆柏松却只是在一旁低沉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半点没有上前劝叨的意头。

锦韵紧握的掌心已经频频出汗,顾氏行礼的身姿还僵着,起也不是,站也不是。

半晌,才听得头顶上才传来低低的笑声,老夫人似不以为意地道:“瞧这母女俩,又不是多大点事还吓成这样,快扶了起来,没得让人以为我老婆子不好处,平白惹人笑话。”

第【57】章 下马威(2)

本就只是不想让顾氏难做,锦韵才一马当先,如今演戏做全套,她被丫鬟扶起抬头时已是红了眼眶,却仿若孩童一般抽了抽鼻子,稚声道:“谢谢祖母。”

锦韵趁着这一抬眼的功夫飞快地打量了一下上坐的老夫人,只见她穿着绿底红福字褙子,头戴深青色嵌猫眼绿宝石的抹额,圆润的脸蛋泛着油光,五官富泰,眉间有着一些细小的皱纹,看着倒是挺面善的,若不是刚才那仿若无心似的下马威,锦韵一定会对她高看几分。

“弟妹带着孩子也不容易,许是多年未见母亲思念得紧,碧月、嫣霞,还不快拿垫子来,给弟妹全了礼数。”

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女声响起,虽然明面上好像说着对顾氏的怜惜与同情,但实际上却也是一个间接的下马威,这是让他们一回陆家便在老夫人跟前立规矩,半点马虎不得。

陆锦韵心底冷笑一声,不由抬头望去,照年纪看,这说话的女人该是她大伯母刘氏,看得出年轻时容貌也是好的,只是那厚厚铺垫的一层脂粉让她的面庞看起来过分白*皙反倒是不太自然,她穿着一身富贵的缠枝牡丹褙子,带了鎏金镂花的宝石头面,细长的手指上涂着嫣红的凤仙花汁,看起来明丽而耀眼。

而在刘氏身后则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粉色六幅绫裙,梳着俏丽的梅花双髻,髻上插着一只鎏金的梅花簪,与她那发型正相配,倒是显得亦发娇媚。

按年龄来看,这名少女该是大夫人刘氏的嫡次女,锦怡。

老夫人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刘氏,却并没有开口拒绝,碧月、嫣霞便动作伶俐地摆上了三个软棉布的蓝底青花蒲团,顾氏母子三人这才跪摆上去行了全礼,再由碧月和嫣霞扶了起来。

“老二家的是个实诚人,这些年倒真是苦了你们母子三人。”

说到这里,老夫人不由瞟了一眼陆柏松,他却是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虽然是因为失忆可再怎么说他这几年日子可是过得挺好,确实没和顾氏他们呆在一起苦熬,对于这点他心里也有点愧疚,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点。

老夫人又夸了锦堂几句,赏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又赏了一套鎏金的头面给顾氏,也给了锦韵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并几朵上好的绢花。

给老夫人行礼之后,依次便是大老爷陆伯涛与大夫人刘氏,陆柏涛与陆柏松倒是有三分相像,唇上蓄着一缕小须,面沉如水,不苟言笑,那气势看着倒是挺威严的,刘氏面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送了几串蜜蜡珠子做见面礼,陆柏涛看着却是瞪了刘氏一眼,显然是觉得她忒小气了些,但众人在座却又不好发作,只得闷在了心里。

一一行完礼后,顾氏落座,锦韵与锦堂都站在她身后,接下来便是姨娘及晚辈与顾氏见礼,撇开陆柏涛的一女一子两个姨娘不说,锦韵也在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弟弟锦琦与妹妹锦茜,以及贵妾丽娘与姨娘紫苏。

在归途之中便已经听说丽娘她父亲早年做过流外官,之后便下海经商,也算是当地的一个富户,因为机缘巧遇救了陆柏松,带回家里养伤之时却与丽娘日久深情,若不是陆柏松失去了记忆又怕犯上停妻再娶之罪,怕是这丽娘已经做了他的正妻,而不是贵妾。

丽娘长得甚是美艳,单凤眼,琼玉鼻,红唇一薄一厚性*感撩人,她穿着一身浅紫色团花长裙,外罩着紫红色的牡丹刻字的褙子,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带着妖娆的风情,尤其是那一记媚眼过去,陆柏松便直直地打了个激零,下腹瞬间便躁热起来。

大夫人刘氏看在眼里却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又看了看身旁的陆柏涛,见他仍旧是不动如钟,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再怎么说这张丽娘也是二房的人,这小骚蹄子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人,如今顾氏已然归家,就由得她自个儿去操心得了。

贵妾见正式自是不用行妾礼,丽娘只是微微一福身,柔声道:“丽娘见过夫人。”

顾氏面色有些僵硬,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握,心气在胸里转了几个来回后,才缓缓吐出,“妹妹起来吧!”

丽娘抬头扫了一扫顾氏,面上似笑非笑,那神情大抵便是示威的宣言,顾氏脸色又是一僵,还不待她发话,丽娘又拉着锦茜过来行礼,顾氏只得将那口心气忍下,面上极力绷着笑脸,万不能在老夫人面前失了礼数。

锦茜穿的是一条碧荷图样的四幅纱裙,用料简单却颇为别致,头上带着素色的玫瑰绢花,但看那面料却是极好的,走得近了,甚至觉得那绢花有种栩栩如生之感,就像刚从枝头上摘下一般。

锦茜嘴巴乖巧,与顾氏行完礼后讨了见面礼便跑到了老夫人身边,甜甜地叫着祖母,倒是哄得老夫人很是开心,锦怡却在一旁不屑地瘪嘴,显然很是看不惯锦茜的作派。

紫苏穿了一件月白色衫子并湖色襦裙,外面罩着杏黄色的披帛,打扮得倒是端庄得体,端茶敬礼一样也不含糊,倒是垂目中眼角闪过精光,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锦琦的性子倒是跳脱得很,许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姨娘长辈宠着,加上少不更事,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锦韵在一旁看着,心思早已经转了几个弯,紫苏凭借的不过是在老夫人跟前的几分脸面,以及为陆柏松生下了一个儿子,而丽娘凭借的却是陆柏松的宠爱以及有些财富的娘家,女儿锦茜也颇为讨喜,至上在面上是甚得长辈喜爱的。

老夫人虽然待他们并不亲厚,但显然也不会主动刁难,毕竟是隔着房的,就算她有那个空,也不会有闲心去专管二房的事;大夫人刘氏顶多冷嘲热讽地看笑话,而婉娘则一切以刘氏马首是瞻;紫云一直无所出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众人顶多念着她曾经是服侍过老夫人的尚有一点体面而已。

至于这一贵妾,一姨娘,只要不主动来招惹他们母子三人,锦韵可以增只眼闭只眼,若是犯到她这里,或是伤了她的亲人,可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第【58】章 前尘过往

陆府重新修缮扩建了之后,划分了好几个苑子,老夫人独居安苑,陆柏涛与刘氏居长风苑,陆柏松与顾氏居朗月苑,锦良与锦堂分别居青云苑与碧海苑,四位小姐从上到下依次居梅苑、兰苑、竹苑、菊苑,婉姨娘住在叶苑,紫云也与她居在一处,丽娘住丽苑,锦琦年少与姨娘紫苏一同居住在秀苑。

说到四位小姐的居所,除了锦雯嫁人后空置的梅苑外,锦茜到了陆家后便还有竹苑和菊苑可供挑选,小姑娘自是不喜欢那光秃秃的竹林,满眼碧幽幽的,没有一点鲜活的颜色,这才选了菊苑,如今秋日正近,满园的菊花倒正是赏景的佳季。

锦韵本就爱竹,如今这竹苑给她倒是正合她意,陈妈妈与晓笙在屋里忙活收拾着,燕阳与红阳则在朗月苑里收拾顾氏的衣物细软,而锦堂身边也只有一个小厮紫阳打点着。

大夫人刘氏见着他们所带的丫鬟婆子仆役总共才几人,言语上止不住又冷嘲热讽了一般,老夫人这才说明日里让内院的管事宋妈妈带几房人来让他们挑选,身为陆府的夫人和嫡出的小姐少爷,若是伺候的人少了难免会惹人说道。

老夫人话里话外顾的都是陆家的脸面,想来也是个极好面子的老人,如今陆府的中馈还握在她的手中,始终没有下放给大夫人刘氏,这一点也让刘氏记恨心中,锦韵暗地里观察便已知这婆媳俩是面和心不和。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用过午膳后锦韵困了便窝在榻上睡午觉,只等清醒了再去寻顾氏细说。

丽苑里,丽娘正与女儿锦茜坐在桌边吃着热茶点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娘,我看那夫人也是个软懦性子,父亲还是最喜欢娘。”

锦茜夹了个小米糕放进嘴里,甜甜的米糕入口即融,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小孩子懂什么!”

丽娘掩唇轻笑,心中却在想着陆柏松刚托人给她送来的东西,还传口信说安抚完顾氏后,立马来寻她,这一点让丽娘心里美滋滋的。

虽然顾氏并没有如她想像中人老珠黄,看着也有那么几分端庄,可哪有她如此懂男人的心,陆柏松定能被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欲罢不能。

“那个什么锦韵看起来也愣头愣脑的,就凭她们母女如何斗得过我们?”

锦茜用丝帕沾了沾嘴角,勾唇一笑,自己母亲的心思手腕她平日里也看在眼里,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会个几分,若不是有顾氏母女在,想来她也能成为陆家嫡女,思及这一点,锦茜的脸色不由变得低沉了起来。

“茜儿不用担心,娘自会为你谋划!”

丽娘自然知道女儿心中介意的是什么,眼波一转,眸色渐渐深沉了起来。

当初她爹救到陆柏松后,她偷看过他身上的身份文碟,自然是知道他举人的身份,想她丽娘从来便是心比天高,不甘嫁给那些富户商贾,一心想嫁个文仕,将来才能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若非如此,凭她的姿色容貌又怎么会拖到十七岁都还未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