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爷想的是什么,只是可怜了他啊!

沐青鸾有些困倦地倚在软榻上,额头上缠着翠银色锦缎绣云纹镶碧玉的抹额,一身青花缠枝的碧色常服拖曳在地,尾角扫过丝绒织金的波斯地毯,一派休闲富贵之态。

只是神情有些憔悴,眼圈下微微发青,显出些许老态,也是她这几日偶感风寒不适所致。

刚才听着女儿在耳边好一阵唠叨,她的头更疼了。

“郡主,老奴看小姐也是小女儿心态,难免会沉不住气,您可别往心里去。”

赖妈妈坐在软榻下的矮垫上,一边劝说着,一边轻轻地给沐青鸾按着腿。

要说这赖妈妈可是当年跟着原郡王妃一同嫁过来的,还是沐青鸾的奶娘,只是当年离家时不方便一同随行,如今又回到阔别已久的王府,又恰巧发现赖妈妈还在这里做事,沐青鸾自然要将她调到自己身边侍候。

经年的老人远比那些愣头青值得信任,姜是越老越弥辣,在郡王府打滚了那么多年,又历经了好几个主子,如今仍然能够屹立不老,赖妈妈可以说是个中翘楚。

“这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

沐青鸾头疼地抚额,轻轻一叹,“若不是为着她,我又何必这般辛劳,还不远万里回到大辰,你也知道当初我是为什么走的…如今再回来,我心里也难受…”

“哪个做娘的不为子女操碎了心,郡主的所为老奴自然能够体谅…”赖妈妈说到这里话语一顿,目光向外屋一瞟,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只是郡主还要多劝着小姐,让她别惹怒了爷,老奴这么多年打眼看着,爷绝非简单人物,得罪谁也莫要得罪了他啊!”

“是这个道理。”

沐青鸾赞同地点了点头,眸光一暗,“长枫已非当年的长枫了…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连我也看不透了…”

沐青鸾本以为沐长枫起兵是为了这皇位,可这么多时日来冷眼看着,却又不尽然,倾整个北郡之力,若最后没有一点成果,那么这样的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他三郡的死活她可以不管,但北郡是生她养她的故乡,若是沐长枫真的要乱来,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对于这个问题,赖妈妈聪明地保持了缄默,主子的想法她不好妄自猜度,只是看在从前的份上才提醒一二。

“那沐亲王世子…好似对小姐并不十分在意,老奴只担心小姐真嫁于他的话,将来会受委屈。”

赖妈妈早就听闻过沐子宣在京城中有一位世子侧妃,为了她,甚至连世子妃也给休弃下了堂,可见对其感情之深,又岂是旁的女人可以插足的?

如今虽为着权势利益与北郡联合在了一起,但焉知他日不会生出变故,若简小姐一门心思地扑在沐子宣身上,怕到了最后终究是伤人又伤心。

“简这个孩子就是个死心眼,”说起这事,沐青鸾更是头痛,“原以为这两人离开了布鲁斯南她便会渐渐好了,我也为她相看了许多名门贵公子,可她一个也不愿…长枫的信又恰巧被她给看了去,这才死活跟着我一起回到了大辰…躲来躲去也躲不了这段冤孽啊!”

沐青鸾毕竟识人已深,那沐子宣怎么对自己女儿的,难道她还看不透吗?

可怜简这傻姑娘还在那里一头热,一心幻想着成为沐子宣的新娘,就算最后真的如愿了,怕也得不到他的一点真心。

沐子宣与锦韵,这两个同为翘楚的青年男女,她都一一见过、处过,他们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互相吸引着,这份牵绊恐怕不是时间和地域可以抹煞得了的。

而且,她一直没那么肯定沐子宣是真心投诚,这其中存在着太多的变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在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案桌上晃动着飘摇的火光。

沐世闵看过手中的信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锦韵这封信写得很好,正合他意,笔迹隽秀淡雅,行文真挚恳切,充分表现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殷切盼望,还有那压抑在心底欲诉而不能的思念愁肠,最后再笔峰一转,晓以大义,动之以情,表明自己对他的信任与期许,又理解他身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苦衷,然后再引出三皇子,亦是沐世闵本人光辉的形象,不计沐子宣是投敌还是谋逆,也只当他是一时的糊涂,只要他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在沐长枫身边做好内应,将来诛灭北郡后一定论功行赏,不会埋没了他的功劳。

曾经他也想过送个人到沐长枫身边做卧底,但沐长枫生性谨慎,为人多疑,想接近他的身边很难,若不是沐子宣如今人已经在北郡,他也不会想到这一招。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证过沐子宣对锦韵的疯狂与执着,为了锦韵,他估计什么也舍不得下。

时到今日,他也不相信沐子宣会真的投敌谋逆,那么,再加上他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和保证,能够护得整个沐亲王府的周全,相信沐子宣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即刻送到北郡去!”

沐世闵再次将信看了一遍,确认锦韵并没有在其中留下什么暗语,完全是照着他的意思去做,除了那些略微有些肉麻的夫妻情话他可以忽略不计以外,这封信所阐明的中心思想已经很明确了。

其实沐长枫拉拢沐子宣的举动是很明显的,别以为当初沐青鸾暗访王府之事他不知道,这些私下里的小动作他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是不想毁了俩人当初结盟的大义。

毕竟,他与沐长枫的交易也不算干净,且各怀鬼胎,这层关系薄于纸轻于沙,彻底决裂恐怕也只是迟早的事。

依照他的计划,惠城很快便会被攻陷,到时候他再怂恿一番,加上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将他那个太子哥哥给推到最前线去,接下来便该是沐长枫的表演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太子活着回来。

郑太尉那边早已经和他通过气了,抵住南郡的攻势应该不难,事成之后他便会娶郑家的女儿,结成更加稳固的同盟。

东郡的战事已经稳定,有秦云鹤在那里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

至于西郡嘛…虽然与顾清鹏那层姻亲关系不在,但俩人始终都有些交情,而且他了解顾清鹏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公私不分,特别是对待谋逆之臣,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他为北郡提供了那么多的资源,如今也是沐长枫回报他的时候了,再之后…北郡自然便没用了,若是再有沐子宣里应外合,各处战事稳定,调兵围剿,全歼北郡也不再是难事。

战事平定,他运筹帷幄,居功至传,那太子之位定是他一人的囊中物!

这是沐世闵打的如意算盘,他虽然不是嫡出,但他的本事才华却远远高于太子,再加上有淑妃在一旁斡旋,太子之位…甚至帝位对他来说也不再遥远,只要一一清除了那些挡路的障碍,前方定是一片坦途。

命运已经悄悄撒下了一张大网,各人却死守着自己的棋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等着那收盘的一刻才能知道谁是这最后的赢家。

王府依然门可罗雀,风光不在,但日子总是要照常过下去不是。

柴侧妃去京城贵妇圈里逛了一转,回家后便连摔了几套上好的汝窑瓷器,破口大骂了好一阵,再也不愿轻易出门。

柳氏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锦韵听,她也没有发表意见,人情冷暖本是如此,柴侧妃还有要去的地方,可柳氏却只能窝在王府里,连女儿的婆家也不待见她了。

沐子妍其实也有心帮衬娘家一把,但被婆婆当场教训了一通后也知道了进退,曾经婉转暗示柳氏别再轻易上门,以免她在婆家难做。

柳氏气得不行,但又不好发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再也倚仗不了的,回过头来,不管王府是兴衰还是败落,恐怕她也只能吊死在这颗大树上了,

沐子乐倒是有心帮衬娘家,但王妃却让她顾好自己,单凭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扭转乾坤,不若存着点实力,等将来真正能用的时候再帮上一把。

王妃虽然终日茹素念经,但锦韵闲着没事也常去陪她,婆媳俩说得不多,但都刻意避过了沐子宣的话题,锦韵知道王妃心里还放不下,而且为了这事,王爷都不再理王妃了。

俩人的感情看着都似要好转了一些,眼下却因为这事又起了波澜,王爷定是在心里怪着王妃。

而王爷年纪也大了,又突逢变故,原本看着还壮实健硕的身体一夕之间便歇了菜,连日的忧思与不振,身体机能终于承受不住,各种毛病接踵而至,一下便病倒了。

起初的时候,柴侧妃还在身边殷勤照顾着,端茶送水服侍汤药,可看着曾经爱慕的男人一天一天地衰老,呈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的病态,柴侧妃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渐渐地便来得少了,转而每日呆在自己屋里盘算着退路,她是不是也应该如郑芳宜一般回娘家算了,也比如今这半死不活来得好。

当初郑芳宜说出这话时她也不无心动,只是想着这么多年的感情,她实在有些不忍。

想等着沐子荣回府再作打算,却不知道沐子荣本来身负将命,和他们这些闲散妇孺是不同的,即使押解回京也是单独关在宗人府里,根本见不到自己的家人,这下她便更没指望了。

蜀地的信早已经寄到了京城,娘家劝她也别想着要救儿子了,若是沐子宣谋逆投敌之罪给确实了,沐家的男儿一个都跑不了,还不如紧着自己,如今她年纪也不算太大,若是肯回娘家来,再寻个人家嫁了,下半辈子也能凑和着过去。

但若执迷不悟,还想跟着王府一起寻死,也行,但别惦记着他们!

娘家的态度如此明确,柴侧妃一时也有些心冷,硬气地不想附和,但如今在沐正峰身边侍疾已久,她早已经失望至极,又救不了沐子荣,前途更是灰暗一片。

若是再等下去,恐怕王府遭了罪,她也逃脱不了沦为官婢的命运,若是再被转卖到从前哪个相熟的人家去侍候那些贵妇小姐们,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她就羞愤难当,还不如一头碰死得好!

可若是退一步想,回到蜀地,她还是柴郡主,她的身份没变,她的下半辈子还能体面地活着!

若真能活,为什么她还要去就死呢?!

儿子她救不了也帮不到,丈夫自己也病恹恹得指望不上,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想到这一点,柴侧妃眸中光芒一闪,显然是已经有了决定。

正德苑的主苑厢房里,自从王妃念佛茹素之后,这座厢房就空了下来,柴侧妃借口毅哥儿年纪小不能过了病气,是以西苑的厢房里沐正峰是不能待的,所以如今他便住在了这里养病。

夏日的午后,阳光正烈,沐正峰胸口吁着气,一阵咳嗽声将自己给吵醒了去,伸手摸向床榻边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平日里的温茶也没了,这些仆佣是越来越懒散了,看着他不济事,连这伺候的本分也是躲躲闪闪,沐正峰心里泛气,咳嗽声便亦发响亮了。

“王爷,该喝药了!”

室内的花鸟屏风之后转出一人,素青色的绮罗长裙,只在角边缀着一丛兰草,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家常的堕马髻,斜擦着一只羊脂玉如意云纹簪,淡施脂粉,面容端庄娴静,皓白的手腕上拢着碧翠的镯子,纤长的手指托在碗下,青筋隐隐,骨节分明。

“你…怎么来了?”

沐正峰掩着唇咳嗽了两声,勉强撑起了身子,但口气显然是不悦的,他本来是想相信沐子宣的,却不想自己打了自己个大嘴巴,因着这事,他心里其实是怪着王妃的。

或许王妃也是知道这点,自发地远离他,就连生了病也是过来瞅了一眼,见着有柴侧妃在一旁照顾着,她便也自觉地离开了去。

可自从柴侧妃不来照顾他之后,都是他的贴身小厮华伟忙前忙后的,今日里华伟碰巧有事不在,这些仆役见没人盯着便越发托大了,他已经咳嗽了半天竟然都没一个人来。

“先喝药吧!”

王妃径直坐在了床榻,低垂了目光,也没有多说话便将一张绣了鸢尾花的薄棉巾垫在了沐正峰襟前,侍候着他喝药。

沐正峰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这才接过药碗,一口饮尽了药汁,再就着棉巾沾了沾嘴角的污迹。

王妃真的没什么变化,那容貌那身段,真如少女时一般,只是那眸中沉淀的深沉却是岁月与磨难之后的成熟与淡定,这点柴侧妃比不了。

可再看看他自己,不久前他趁着无人自己摸下了床去,在铜镜前一照,那苍老的模样,那憔悴佝偻的身形,连他自己看着都下了一跳。

两鬓间早生的几根华发原本还能被掩埋在浓密的乌发之后,可如今却再也掩不住了,尽是一片斑驳的灰白色,他才蓦然发现他早已步入了暮年。

这样的他,可还配得上她的清丽婉约,可还配得上她的心净如尘?

他心里是知道的,不管沐子宣选择了什么,这和王妃都是无关的,孩子可以说是她亲自养大的,他又尽过几天父亲的责任?

此刻,他有什么理由去责备她?

两夫妻相对无言,结婚二十年,到此刻才发现竟然没有了共同语言,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悲凉?

良久,王妃才开口道:“若是你不愿意见我,我便将怜芯和暖芯调过来侍候着,你身边怎么能没个机灵点的丫环,华伟也是,出去办事也不先来和我打个招呼!”

“这两个丫环是你身边一直侍候着的,我这里有人…”

沐正峰摇了摇头,正待拒绝,王妃却已经截断了他,沉声道:“你这屋里侍候的人也太不像样了,虽然如今王府不若从前了,但也绝对容不下这等怠慢主子的奴才!既然不想留下,我便趁早发卖了他们,免得吃不了这苦,反过来还在心里怨恨你我!”

王妃明白这些下人们的想法,如今王府的大部分钱财已被查封,皇上只准了他们基本的生活用度,这些人见再也没有打赏和油水,侍候主子便亦地怠慢了。

既然王府养不起这些眼高手低的刁奴,何不将他们重新给发卖了,清贫的日子过不惯,便让他们自己去寻那满意的富贵主子,她绝对不拦着。

沐正峰微微一怔,他何时见过王妃如此雷厉风行?

是,他如今屋里的人是不济,偷奸耍滑地跟着来,他也有心要教训一番,可缠绵病榻之上他又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所以这才一拖再拖。

若是从前…有柴侧妃在她身边,又怎么会是此刻这般的光景?

想到柴侧妃,他的眸光又是一暗,虽然说是为照顾毅哥儿不想过了病气,但这都多久了,柴侧妃再没过来看过他,就连他差人去请,也被她寻各种理由给推托了去。

最后一次柴侧妃来看他,他甚至从她的目光闪烁中看到了一点厌弃,这样的感觉让他心惊。

难道他们几十年的感情竟然经不起磨难和挫折?难道真是只能在一同享福,而共同患难却早这般地难?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沐子荣的遭遇已在眼前,他可不想步儿子的后尘!

“那些人你处置了就处置了吧…那你身边…可还有人侍候着?”

沐正峰忽然抬眼看向近坐在跟前的人儿,柴侧妃似乎一直是这样,过于方正不够柔和,过于严肃不够可亲,但可贵的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比起柴侧妃对他的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儿才更加真实。

至少,她不会因为世事的起落而变得淡漠疏离高深莫测,至少,她待他还如从前一般,既不谄媚也不讨好。

在一刹那间,沐正峰才突然明白,感情求的并不是轰轰烈烈,精彩纷呈,而只要细水长流永不停歇,这才是最真实最可信的。

“我身边还有吕妈妈照顾着,如此也够了。”

王妃如今也清减了不少,淡妆素抹,就如同普通妇人一般,只是那淡洁高华的品质却隐隐透着尊贵与舒然,只是望着,便让人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这段日子以来…累着你了。”

沐正峰拉过王妃的手,正想轻拍抚慰,却发觉她眉头一皱,本能地想缩回手去,他心中生疑转而握紧了些,撩了袖子一看,只见原本白皙的掌心内侧处赫然已是一片红肿。

“这是怎么了?”

沐正峰焦急地问道,“哪里受的伤,怎么不擦点药膏?”

“不妨事的…我待会回去便擦。”

王妃说着便抽回了手,细细理了理衣袖,搭住了那红肿之处。

沐正峰眉峰一紧,眸中光芒一闪,忽而道:“这药是你熬的?”

怪不得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闻到一阵药香,而刚才王妃出现时是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他记得为了进出来往药庐方便,那里开了道侧门,侧门边便搭了个炉子,专门给他熬药。

平日里这都是华伟亲自做的事,可今天他却不在…那么王妃的伤该是在为他熬药时烫伤的?

想到这里,沐正峰又是一阵自责,强自拉过王妃的手看了又看,一边小心地吹着抚着,眸中尽是怜惜与温柔。

“哟…看来我今天是来得不凑巧了?”

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只是少了平日里的温柔可亲,倒多了些尖厉与刻薄,尾音拖得长长,显示出来人强烈地不满!

王妃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手腕,捋了袖子搭下,她还不习惯沐正峰对她这般关心,感觉很奇怪,特别是在柴侧妃的面前。

手中的温暖与柔软刹那间失去,沐正峰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看向柴侧妃时,不由抿紧了唇,淡淡道:“你来了…”

或许从前,他没有做过这般地对比,两个女人,此刻同时站在他的面前,一个清冷自持,另一个却是刻薄寡恩,为什么他却还一头势地往里扎,全然看不见王妃的好呢?

他还记得小时候曾偶然在御花园里看到她,那时的她正在为受伤的小白兔包扎着腿,目光专注,动作轻柔,眼里是满满的怜惜与心疼,她的温柔和善良是扎根在心底的,他以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那颗掩藏在冰冷外表下柔弱纤细的心,究竟要被伤成怎样,才能练就成如今的冷硬与漠然?

一想到这般,他就越发地歉疚和懊悔。

“有王妃姐姐在这里侍候着,王爷自是不愿意见到我了。”

柴侧妃看着沐正峰眼里流泄着对王妃的深刻情意,虽然有些吃味和不甘,但想起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又强自硬起了心肠。

王妃无依无靠又没有娘家,自然要贴紧沐正峰,曲意讨好服侍周到,可她是有家世有背景的,何必如此?

正好趁王妃今日在这里,做个见证也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沐正峰皱起了眉头,半眯着眼扫向柴侧妃,眸底泛起深沉的光芒。

几日不见她了,如今突然出现,他直觉里不是好事,只是不知她又要耍出什么幺蛾子,夫妻几十年了,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要做些什么,他到底是心里有数的。

“妹妹,”连王妃也笑了,转头看向柴侧妃,“这些年来王爷是怎么对你我,你心里还没有数吗?何苦说这些话来扎人心?!”

柴侧妃敛了容色,“姐姐说这话我可不依,你是嫡妃,我是侧妃,正经名分上我可赶不上你…当年,我早已经生下子荣,若是王爷真的爱重我,说什么也该为我挣个正名回来,子荣如今也就不会是这庶出的身份,说到底…王爷心里最爱的还是姐姐!”

王妃冷笑连连,摇了摇头,眸光微冷,“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庶出又如何?自小养在父母身边,受尽宠爱与尊光…可怜我的宣儿,虽然是嫡出,却在娘胎肚子里便被人下毒暗害,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成了如今的这般光景,我又该怨谁去?!”

王妃早看不得柴侧妃这副假惺惺的脸孔,这么多年来佯装温顺谦恭,在沐正峰面前讨尽了喜欢,临到末了还要听她这般冷嘲热讽,犯不着!

“姐姐是哪里听来的这些腌臜事,世子从小病弱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难不成姐姐成日里胡思乱想些名目便想诬在我的头上?”

柴侧妃目光闪了闪,却又强自撑起了笑脸,只袖中的手掌却是紧握成拳,心中暗道,当年那事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就算王妃最后觉出了什么味,也无处查证,只要她抵死不认,又能耐她如何?

王妃咬了咬牙,“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争了!”

沐正峰神色一暗,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管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再说子宣…那个孽障,如今还能指望他什么?倒不如当他早已经死掉了!

“王爷,你对我们母子不公了一辈子,就算子宣他如今犯了错,可到底是你的儿子,你不管不顾他这么多年,可我做不到…当年我也以为宣儿是自小病弱,可遇到他师傅才知道宣儿是从娘胎里带的毒,你知道那时我又有恨多悔吗?你当我为什么带着宣儿常年不回王府,那也是怕有人再次害他!如今,我的一切都没了,现下还不能允我说句真话吗?”

王妃神色哀戚,心寂如死,索性将一切说开了,这辈子她都束缚着自己,从来也未这般快意地吐出心中的不愤不懑,如今她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日日念经求佛又如何,她始终心乱如麻,就快到达崩溃的边缘了。

王妃的话像根利刺一般扎进了沐正峰的心头,他全身一颤,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来她亦是有怨有恨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不公!

沐正峰沉沉一叹,若妩音的这一切指控都是真的,他又有资格怪婉柔吗?没有他的纵容与宠爱,她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

沐子荣是他们的长子,若是没有妩音的出现,那便是他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将来的世子,他能了解婉柔心里的不甘与不愤。

过往的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王府这副光景,她们也的确没必要再争什么。

“王爷,你看姐姐这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我是那般恶毒心肠的人,连个未出世的孩儿都不容?”

柴侧妃眨巴着一双泪眼,委屈地咬紧了唇,拿着丝帕沾着眼角,低垂的眸中光芒却飞快地闪动着。

“妩音,如今都过了这么多年,再来追究也无济于事,不若将心胸放宽些,余下的日子我定会好好地补偿你!”

沐正峰这话一出,明显又是在偏帮柴侧妃,王妃哪能甘愿,美目中噙着泪水,忿忿道:“王爷,我们娘俩这么多年的委屈,岂是一句补偿就能了事的?”

“那你还想怎么样?”

柴侧妃间或抬起眼角的余光注意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此刻听王妃这一说,她立马尖声地插进话来,一边抽抽泣泣地抹了泪,“既然王妃姐姐这般容不下我…王爷也别再为难了,索性就依了她,给妾身一张切结书,妾身立马收拾包袱离去!”

柴侧妃也是顺势说出这一番话来,半真半假,也是探探王爷的口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要合离书她身份资格还不够,只能退而求这切结书,若是王爷肯给她,今后她与王府的干系就真正是两清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沐正峰板起了脸,他与柴侧妃也算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而在一起的,他一直相信俩人之间是有真感情的,既能同富贵,也能共困苦。

虽然前不久柴侧妃对他没有以往这般关切,连情绪也是忽冷忽热捉摸不定,他也只当她在适应,总会走出这片阴影。

所以,此刻柴侧妃说出这话,他也只当是她气头上的言语,作不得真,还转而劝导了王妃几句,让她大度容忍,大家一家人携手才能共度难关之类的云云。

却不想柴侧妃越闹越厉害,这哭泣声竟然还断不了了,端得是哀戚一片,让外人听到,指不定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呢?

王妃冷眼在一旁看着,也渐渐觉出味来,柴婉柔这样哭闹怕不是玩笑,而是真正地想这么做了。

“你够了!再哭回自个儿苑里哭去!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哭丧!”

到了最后,连沐正峰都火了,一掌拍在床榻边的小几上,震得那药碗一斜,“嘭”一声便摔落在地,溅了一地的碎片。

柴侧妃这才收了哭声,却是一脸惊愕地望向王爷,眸中光芒不定,如今已经到这份上,该说的已经说了,与王妃也彻底撕破了脸,她若再待在王府万一被王妃反过来给害了怎么办?

要知道当年她是真地想害世子,若是这段秘密仍然掩藏着她还能少操一分心,可如今…这王府是再也不能呆了。

“王爷!”

柴侧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眸光闪烁游移,最后却慢慢变成了坚定,只见她昂首握拳,咬牙道:“王爷,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我也舍不得,只如今这般情况…王爷若还怜惜妾身,便让我去了吧!”

沐正峰猛地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柴侧妃,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爱着的人?这就是他逆着太后也要求来的人?

如今王府这般境地…她却要舍他而去?连自己的儿子孙子也不要了?

他爱着的女人竟然是这般自私和冷血?

王妃撅起的唇边泛过一抹冷笑,她算是看明白了,她早知道柴婉柔多日不来侍候王爷了,今日再出现想来便是为了这事,只不过趁着激怒她的由头才有胆子将这话给说出来罢了。

临到末了,还不忘踩着她来达成自己的心愿,她真想剖看柴婉柔的心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已经黑完了,烂透了!

柴侧妃低着头不语,可那挺直的背脊却说明了她的决心,既然已经将话给说出来了,便断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