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穆大郎无情拒绝,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连个理由都不肯编。

“那好吧。”盛景意语气黯然,一副失落无比的模样。她叹着气说,“他们都不敢让我上手,肯定是嫌我以前是个痴儿,觉得我笨手笨脚。”

穆大郎沉默。

盛景意挤出笑容,小声说道:“穆哥你忙你的去吧,不用觉得内疚,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那么重要,你们怕我弄伤也很正常。”

小小少女不过十二三岁,此时耷拉着眉眼,瞧着难过得很,偏又故作坚强、强作笑颜,谁看了都会觉得伤害她、拒绝她是天理难容的事。

穆大郎:“………”

很快地,穆大郎在其他小丫鬟好奇的目光中迈入洗剪吹训练基地。

小丫鬟们纷纷向盛景意投以崇拜的目光。

穆大郎长得那么出色,她们自然也动过向他示好的心思,可惜穆大郎太擅长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平时连半个多余的字都不会和她们说,坚决不给她们半点幻想的余地。

要不是那些在千金楼待了大半辈子的仆妇告诉她们穆大郎兄弟俩在这里住许多年了,她们会觉得这根本不是个杂役,而是哪个公子哥儿特意伪装身份混进来寻开心的!

现在盛景意居然要在穆大郎头上编发,这让她们怎么能不佩服?小当家不愧是小当家,一出马连冷冰冰的穆哥都得屈服!

盛景意想法多,动手能力也不差,平时也会和柳三娘她们相互编些新鲜发型,此时拥有了一个发质、气质完全不同的编发工具人,顿时有些爱不释手,来回尝试了几种编发手法,引得其他小丫鬟都忍不住围拢过来看她现场教学。

(编发工具人)穆大郎:“…………”

周围围着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他便是有能以一敌百的好身手也无处施展,只能乖乖地任由盛景意捣腾。

关键是,其他人能看见编发成果,不时地发出“哇哇哇”“还可以这样啊”“太好看了吧”的惊叹,他本人却没法看见自己的头发被捣鼓成什么样了,只能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任由盛景意反复蹂躏。

穆大郎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

盛景意在穆大郎脑袋上痛痛快快地一展身手,最后才良心发现,给穆大郎弄了个适合日常出行的帅气发型。

她一脸歉疚地和穆大郎道歉:“穆哥,我好像耽误你太久了,对不起啊。”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甜甜,又真心实意地表达了歉意,穆大郎自然不好说什么。他说道:“没事,我也没别的事要忙。”

这是大实话,最近千金楼不开业,自然也没有闹事的客人,别的杂役都去卖饼或者当帮厨了,他这个安保队长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个。

盛景意脸上这才少了几分自责,目送穆大郎离开后继续去检查小丫鬟们的学习成果。

只有人人都投入去做自己的事,千金楼上下才不至于人心浮动,赚不赚钱倒是其次,人心先要抓牢了!

另一边,穆大郎出门后就遇到老张。

老张显然喝了点酒,耳根红通通的,远远见到穆大郎,他先是一惊,然后走进仔细端详,赞叹道:“这是谁给你弄的头发?把你衬得更俊了!”

别以为男人就不重视发型,哪怕是行军打仗的士兵,他们在帽巾底下也编着各不相同的发型,就是很多时候会把那发型维持一整个冬天,到春暖花开时节再统一拆洗罢了。

老张从前是乃是杨家仆人,也算见多识广,连他看了都觉得格外英俊,可见发型一改,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会不一样。

他绕着沉默的穆大郎啧啧感叹了一会,对穆大郎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这样走出去会不会太招摇了?小心整个秦淮河畔的姑娘都朝你扔手帕掷果子。”

穆大郎平静地说道:“一会我就把它解了。”

他刚才答应让盛景意捣腾,不过是见不得小姑娘黯然神伤罢了,那种情况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忍心拒绝。

老张也没多说。

等穆大郎回房去了,他才大摇大摆地跑去洗剪吹培训基地,对着玲珑搓了搓手,腆着脸问道:“玲珑妹妹,能不能安排个人把我的头发也打理打理,你知道的,我要出去打听消息,老这么灰头土脸也不好,那不是丢我们千金楼的脸吗?”

玲珑沉默地看了他那一脸络腮胡子几眼,勉为其难地给他点了两个巧手的丫鬟过来替他弄个新造型。

没办法,这家伙发量太多,要是只点一个丫鬟的话,人小丫头中午怕是吃不上饭了!

老张美滋滋地坐了下去,还对玲珑指派过来的两个小丫鬟说道:“我不要求太多,你们给我整刚才大郎那样的就好。大郎那么一捣弄看起来真俊,我要是女的,我都想嫁他!”

小丫鬟胆子早锻炼出来了,听了老张这话不由呸了一声,伶牙俐齿地辩驳道:“那是穆大哥底子好!”

一群人边忙活边热热闹闹地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小哥哥,出道吗?

大郎:不,我拒绝

第12章

接下来几天,徐昭明没再过来,倒是雷厉风行的林老板找了过来。

这次她熟门熟路地找上盛景意,向盛景意展示她带来的新品。

她们是第一次合作,林氏脂粉铺又不是什么大作坊,盛景意没给林老板出什么难以完成的主意,她只是给林老板画了个小机关,让林老板研制口红的螺旋套筒。

这时代的口脂产业已经很成熟,花色繁多不说,连不同的香味都有了,唇妆更是衍生出了各种花样,有复古的有创新的,不比后世落后多少,只比后世少了两样东西:包装和营销。

现代社会营销最成功的产品之一就是口红:这东西小而精致,哪怕是大牌子的价格一般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而且只要买了就能用上且让人看到;口红选择也多,既可以买便宜的当日耗品,也可以买品牌货满足自己拥有一件“大牌”的心愿。

对于许多女孩子来说,拥有一支口红是基础需求,拥有多支口红是正常需要,拥有各种色号的口红是普通喜好,所以,在各种女性彩妆畅销榜之中各大品牌的口红永远名列前茅。

这市场很大,而且成本低!

盛景意上回和林老板商量的就是这事儿,别小看这小小的口红,别的不说,秦淮河畔有多少姑娘?

这些姑娘每天都要用口脂,而且每天衣服总是要换的,总不能天天用同一种颜色吧?

一个有机会上台的高人气姑娘,难道不该备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口脂,甚至时不时极具创意地混用一下?

没错,盛景意目前并不打算和竞争对手们一较高下,她瞄准的是竞争对手们的钱袋子。

手抓饼只是热个身、发挥一下杂役们的剩余价值,顺便来个投石问路而已。

现在这石头砸下去感觉还挺响的,她便摩拳擦掌准备占领中高端口红市场,她们的口红首先品质要上去,从色号和质量上都要碾压目前在售的口脂;其次包装也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叫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甚至可以说,后者还更重要些!

目前口脂产业早已有添加蜂蜡的类型,足以把口脂的硬度增加到轻松塑型的程度;金陵城手工业高度发达,只要画出图纸,完全可以做出后世盛行的螺旋套筒,做出便于携带、随时能补妆的口红。

往后市场占好了,还可以推出唇笔唇釉等等,用于基础护理的润唇膏自也不可少……

反正,光是针对嘴这一小块,各类产品就可以推出成千上百种,等品牌名声打出去了,她们还可以进一步推出更多护理系列和彩妆系列。

不怕产品没市场,就怕生产跟不上!

盛景意上回已经意思意思地给林老板描绘了一下彩妆业前景,她说得简略,林老板却听得心潮澎湃。

这才签订契书没几天,林老板已经忙不迭地拿着成品来找盛景意。

第一批口红的颜色是按照盛景意做的比色卡调出来的,都是常用的色号,不过按包装不同分为了中档和高档。

中档只比现有口脂的价格翻上一番,用的是木套,看起来清雅秀致,上头还雕刻着十二种花卉,一字排开十分吸引人。

高档的是银管口红,顾名思义,那外壳是银做的,光是拿在手里就十分亮眼,别人远远就能看见,上头雕刻的图案则是十二花神,全是盛景意照着楼里十二个姑娘画出来的,虽有特意往好里画的嫌疑,可谁拍照不用滤镜呢?谁画画不美化一下呢?这都是小事,不用太在意!

高档银管口红材料贵,手工也贵,价钱当然要昂贵许多。当然了,要是你买全套,那肯定有优惠,比如总价50两,买全套卖你49两,感觉是不是便宜多了?

是不是觉得买全套划算?

那可是一两银子哪,寻常人家够一两个月花用的了,她们绝对是大出血搞优惠!

再说了,这银管这么精美,还是限量款,你这次不集齐全套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回头要是手头紧,还可以拿银管去卖了换钱啊,她们这套口红绝对保值,说不准还会升值!

盛景意收下林老板送过来的两套样品,给林老板讲了讲自己的一点小想法。

林老板听得恍恍惚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盛景意才是真正的生意人,自己就是个刚入门的小学徒。

这种胆大包天的定价,这种不要脸的优惠策略,她们这小脂粉店根本想都没想过,都是一样的东西,换个包装就卖那么贵,真的有人会买账吗?

盛景意见林老板不吭声,以为她在担忧卖不出去,也不逼她把步子卖得太大,只笑着说道:“我们先做一批试试水,这种小东西成本不算太高,亏不了多少。”

在盛景意看来,这东西绝对不会亏,毕竟林家脂粉铺勉强也算个老字号,自有属于自己的销售渠道;她这边也早已做好结交“敌人的敌人”的计划,顺便推广一下这种新式口红根本不费什么功夫。

只要“敌人的敌人”用上了林家脂粉铺的口红,而且在年底的各项活动中顶着新造型和新妆容大绽异彩,那不愁别家姑娘不买她们这套“花神”系列口红。

要知道外面的人不知晓她能在林家脂粉铺那边拿分成,更不知晓主意是她出的,顶多只会觉得她们千金楼喜欢用这家的东西。

好用的东西谁会不喜欢?谁会因为讨厌的人用过了,自己就永远不用?讨厌的人肯定都喝粥吃饭,也没见谁因为这个绝食把自己饿死的!

林老板当然不是怕亏,她只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听盛景意缓声劝慰自己,林老板立刻说道:“我可不是怕亏,这样的好东西都卖不出去,那我干脆把脂粉铺关了算了!”

两个人又针对什么限量啦、优惠啦、推广啦之类的东西商讨了挺久,彻底把两套口红的生产计划和营销计划敲定下来。

口红运营小会议告一段落,盛景意对林老板说道:“往后林姑姑不要经常跑我们这边,别看我们千金楼又破又小,盯着我们的人可不少,回头玲珑姑姑出去采买时多往林姐姐那边去便是。”

林老板点头:“我省得的,接下来我会抓紧让人多做些出来,免得太快卖断货。”

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可言,别人见你这货卖得好,马上会跟风做起来,你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能卖的时候得尽快开卖!

比方说千金楼这手抓饼业务,东市西市其实已经有跟风的了,还是千金楼这边占了地理位置优势,拿准了一般人不会来这边摆摊、其他花楼又豁不出脸学这种业务,这才红火了这么久!

林老板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盛景意把两套口红拿上楼,按照三个娘的肤色和喜好先给她们分了几支试用,又给玲珑和含玉也分了几支,自己只留了一两支备用,她还小,这个年纪哪怕不施脂粉,那也是眉目秀丽、唇色娇艳的,怎么看都是一朵待放的花,所以她平日里一向不怎么虐待自己的皮肤和嘴唇。

对于化妆品,女人永远不会嫌多,壳子好看的化妆品尤甚,三个娘拿到手便用了起来,还一天换三个色,看起来对这新品满意得不得了。

据盛景意悄悄观察,连平时从来不沾脂粉的玲珑都涂了她送的豆沙色,因为这颜色低调得很,无妆上脸完全不违和!

不管她们是不是为了让她开心才用上的,这一批试用者反馈给盛景意的信息都挺不错。

林老板那边正在备货,盛景意也不急着搞推广,目前她的首要任务是整理徐昭明派人送过来的曲谱和唱词。

有权有钱就是好,那么多书册,徐昭明一声令下便让不少穷书生日以继夜地狂抄不停,愣是在短短几日内便全部抄写完送到千金楼。

那么多书要送到千金楼,动静自然不小,不少人眼馋地看着那一箱箱东西往千金楼里送,十分好奇里头都是什么宝贝。

如意楼的孙当家见千金楼不仅没遭定国公府定点打击,反而还得了这么多东西,险些咬碎银牙。她左思右想,觉得把含玉借给千金楼还是太亏了,第一时间派人去试探含玉要不要回来,回来的时候记得把徐小公子送的东西全带回如意楼。

含玉委婉表示既然说了出借她,这么快反悔不太好,至今千金楼都还没重新开业,她心里过意不去,觉得白拿了千金楼给的真金白银。

接着含玉还让人告诉孙当家,那些宝贝不是给她的,是给千金楼小当家的,徐小公子与千金楼小当家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所以徐小公子才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

至于那都是什么宝贝,她就不好去打探了。

含玉这样的回应自然是要气一气孙当家。

自从挖走千金楼培养出来的那对姐妹花,孙当家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从良了、一定要抓住机会、要求不要太高云云,哪怕是年纪能当她爹的老畜生要纳她当妾,孙当家也卖力游说撮合,她不肯依从便明里暗里挤兑她。

那种软刀子一刀刀割下来的痛苦,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

二十岁对于普通女子来说都算是老姑娘了,更何况她们这种出身,再年长些肯定更叫不出价,孙当家这是想趁她还卖得出价钱给她找机会“从良”。

更何况在遭到定国公府的威胁之后,孙当家毫不犹豫地把她撵来千金楼!

含玉从前是顾着多年的情面忍而不发,如今在千金楼过了一段畅快自在日子,不知怎地便没了和孙当家虚以委蛇的耐性。

含玉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虽然没心仪之人、不能给自己赎身,可把自己的伎籍转到千金楼来还是可以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很确定千金楼不会关门,甚至很有可能起死回生!

她心里有了计较,回起孙当家的话来便没了往日的温婉忍让。

孙当家收到含玉的答复,险些没把鼻子气歪。

千金楼到底开了什么条件,居然能让琴艺堪称秦淮一绝的含玉甘愿留在那边?!

这次是她大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当家:到底为什么?!

含玉:因为你逼婚

小意儿:从古到今,逼婚从不缺席!

第13章

含玉看似柔弱,实际上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她让人给孙当家回话之后便找上盛娘,提出想把伎籍转到千金楼来。

盛娘身体虽还很虚弱,处理楼中事务还是可以的,听含玉这么说有些讶异。

含玉说道:“我不想嫁人了。”她低着头说,“我母亲当年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含恨而逝,我是决计不会去给人做妾的。”

不做妾的人,她能挑的人不多,与其等着被人挑拣,不如转到千金楼来。千金楼可以说是秦淮河畔最有人情味的花楼了,连最低等的伎人年老色衰后都能留下来当仆妇,哪怕现在正面临危机,她们也没驱逐任何一个人。

盛娘能听懂含玉话里的未尽之意,她叹息一声,答应下来,让杨二娘和柳三娘陪同含玉去官衙办手续。

不少人正等着看千金楼的笑话,没想到千金楼都这样了,竟还能从如意楼嘴里把含玉这块香饽饽叼走!

她们能怎么办,只能祝千金楼被定国公派人砸烂,同时狠狠嘲笑孙当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金陵城很快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金陵城作为长江下游的重要据点,今年派来的知府是朝中一等一显赫的人物,名叫韩端,乃是昭康长公主长孙,家中出过两任北朝廷宰相,姻亲皆是朝中显贵,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也不为过。

这位韩知府明明可以靠恩荫出仕,偏把恩荫让给了族中子弟,自己参加科考,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在朝里朝外历练数年,如今年方二十二,已是金陵知府。

金陵有行宫以及成套的官衙,甚至还有独属于金陵的国子学和驻军,可以说相当于一个独立于小朝廷。在这样的地方当一把手,喊一声“小相公”也不为过!

他才二十二岁!

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众人讨论的焦点,盛景意虽不怎么外出,却也从老张和小丫鬟们口里听说了这位知府。

要不是秦淮河畔没传唱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或者“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盛景意会以为这位厉害人物可能是自己的“老乡”,可惜从这人的身世和升迁轨迹来看,人家很可能就是个天才。

天才不一定有大出息,但天才加上显赫家世,必然会步步高升。

盛景意心里倒没什么不平之处,她很庆幸老天给她活过来的机会,也很感激老天给她那么好的天赋,她所求的不多,能好好地护住重要的人、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到想帮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盛景意本来只当听个八卦,没想到第二天含玉便收到府衙传来的花帖,邀她出席赏雪宴助兴。

这种文人雅士聚会,大多会下帖请自己欣赏或喜爱的伎人出场,报酬不低,还是刷名声的好场合。而且这可是府君相邀,别说那位府君年轻有为、相貌出众,便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这一趟也得去啊!

含玉如今已经转到千金楼,她收到这么重要的花帖,代表着久未开张的千金楼终于有机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杨二娘等人是见惯了风雨的,听到这消息也没太激动,楼里的小丫鬟就兴奋多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畅想起开在行宫的赏雪宴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去很多青年才俊。府君这么年轻,他宴请的朋友应该也很年轻吧?

盛景意本来兴致盎然地听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赏雪宴之事,她娘却喊她上楼商量事情。

盛景意回到三楼,却见含玉也在,正噙着笑看向她。

盛娘拉她坐下,温声说道:“你没怎么出过门,也该出门见识见识了。这次赏雪宴你含玉姐姐打算带上你,”盛娘轻轻拍了拍盛景意的手背,“你到了以后不要乱跑,记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含玉姐姐。”

以前盛景意是个痴儿,盛娘便想着只要她好好地长大就好;如今盛景意好了,她自然要为盛景意将来做打算。

盛景意要摆脱如今的身份,要么是盛家平反,要么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平反是不可能的了,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朝中诸人兴许连她父亲是谁都忘了,谁会大费周章去从犄角旮旯扒拉出那么件陈年旧案给她们家平反。

所以盛娘心里期望盛景意能遇到个不介意她出身的良人,再不济,盛景意也要在秦淮河畔站稳脚跟,不至于在她们撒手人寰后无所依傍!

要做到这一点,眼界很重要。

短视之人无论在什么行当都走不远。

对于出去见识一下大场面这种好事儿,盛景意还是很乐意的。她一口答应下来,接着便兴冲冲地拉着盛娘和含玉去挑衣服,问她们出席这种宴会在穿着上有什么忌讳,免得不小心踩了线。

杨二娘她们听到动静,也齐齐来给盛景意出谋划策,几个人合力给盛景意选了一套新行头。

小姑娘年纪小小的,穿衣打扮其实不用太讲究,而且她不是受邀的主角,太过隆重会显得喧宾夺主,所以她的衣裳和披风都比较素净,妆容自然也不必太艳丽。不过她年纪小,发间缀两只小玉兔,瞧着便显得娇俏可爱,比满头珠翠要强。

盛景意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也觉满意得很,给盛娘她们转了个圈展示全身效果,极大地满足了她们打扮女儿的乐趣。

翌日冬雪初霁,冬阳又从云端冒头,盛景意裹得严严实实乘轿子出门,听着轿子咿咿呀呀地晃到行宫之外。她甫一下轿,便见斜刺里跑出个人影来,竟是许久没见的徐昭明。

盛景意抱着手里暖炉,立在雪中的小轿前微微地翘起唇角,喊道:“徐公子。”

徐昭明本就是馋盛景意的声音和含玉的琴艺了,特地蹲在行宫外守着。他在两个轿子之中摇摆了一会,想着琴不能马上听到,嗓儿却是一打招呼就能听见的,所以才先跑到盛景意面前。

金陵下了两天两夜的雪,地上、树上皆是一片素白,盛景意也裹着素色披风,本不会太显眼,可她站在那里弯起唇朝他一笑,徐昭明不由得有些恍惚,头一次注意到她除了声音好听之外还长得这么好看!

徐昭明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平日里见到的大多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官家小姐,断没有哪个丑得有碍观瞻,大多都娇美可爱,是以他不甚在意别人的容貌。他很快回过神来,又聊回了自己的兴趣爱好:“盛姑娘,那些唱词你可有看过?”

盛景意说道:“看过好几本了,只是唱得很一般,还得多学学。这次含玉姐姐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我正好看看别人是怎么唱的。”

徐昭明就喜欢这种认真好学的人,他说道:“那你好好听,别浪费了你的好嗓子。”

盛景意乖乖点头,与徐昭明一同跟上前头正等着自己的含玉。

徐昭明欢欢喜喜地与含玉打了招呼,问她有没有学他送的新曲子,两人飞快就新曲子之事交流完后徐昭明才恋恋不舍地与她们话别,免得一会他祖父见了又要揍他。

盛景意乖巧地跟在含玉身边,从侧门往里走。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从小小的侧门走进行宫,那都是天大的荣耀。

盛景意以前拍古装戏去的都是影视城,很少有实地取景,这回有机会见识真正的行宫,她免不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虽然韩知府兼任行宫留守,却不可能借用整个行宫,她们被仆妇验身之后便沿着曲折的回廊被往里带。

盛景意时而看看庭中的花木,时而看看梁上的彩画,觉得样样都很新奇。这和后世变成景点的古建筑不一样,花木是按照时人的喜好栽的,彩画也绚丽鲜活,没有记忆中那种久不住人的寂定感。

小土包子盛景意走到回廊尽头,挨着含玉在供伎人做准备的偏院歇脚。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们前脚刚到,后脚来的便是如意楼那对双生姐妹花。

那对双生姐妹花见到含玉,微微讶异了一下,接着便浅浅地一笑,算是和含玉打了招呼。哪怕是作为竞争对手,她们这些姑娘也不兴当众撕破脸的,那会让看客觉得她们品行不好、脾气糟糕。

盛景意见她们两人长得跟模子印出来似的,当下便猜出她们的身份。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觉得这样的小姐姐养出一个已经很了不得了,她们娘居然一下子生出两个,真是了不起!

盛景意的好奇心也就那么一点点,目光很快转到其他姑娘身上。

府君请客,自是不能只请一两个伎人,那多寒酸?少说也得把有名的女伎全请来助兴才够牌面!

这次能到场的,大多都是秦淮河畔名盛一时的官伎,这也是官场上默认的规则。你找人弹唱助兴可以,别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伎,得照顾朝廷的生意!

盛景意正欣赏着纯天然的小姐姐们,便见一群韩府君家的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给她们面前摆了些冒着热气的点心和清茶,说是一会赏雪宴开始以后她们得轮番出去献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散场,让她们先垫垫肚子。

盛景意眼睛熠熠发亮。

她和其他人一样小口小口地尝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点心,等吃饱喝足了,才一派天真地转头小声问含玉:“含玉姐姐,你看我口脂是不是掉了?”她的声音虽小,却足以让旁边几个同行听得一清二楚。

含玉一顿,打量着盛景意的唇,发现上面是少了一小块。她温柔地和盛景意打配合:“是掉了点,你口脂给我,我帮你补一下。”

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唇上,小姑娘唇色如淡淡春樱,又水灵灵粉嫩嫩,叫人一看便想到春暖花开的暖融春日。

与她相比,旁边的含玉便显得成熟许多,可成熟也有成熟的美,含玉脸上的妆明明不算明艳,那一点水红朱唇却把她整张脸点活了!

这种颜色的口脂,她们手上好像没有?

众人思忖间,盛景意已经拿出自己带来的银管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