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孙子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温文尔雅。

穆钧可不是孙家那个劣迹斑斑的远亲啊!

谢老爷子把太上皇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告诉谢谨行,免得谢谨行去把穆钧的腿也给打断。

谢谨行神色平静地听着。

盛景意刚过了十七岁生辰,转年就该十八了,一般姑娘早就嫁人了。

只是这个小姑娘十三四岁才病愈,只花了三四年来了解这个世界与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他便一直没考虑这件事,觉得随着她的心意就好。

穆钧绝不是个好人选。

要是将来穆钧成为太子,她成了太子妃,地位尊贵是尊贵,只是难免得负起相应的责任。

而且韩端意在北伐,必然不愿意让穆钧掌握太大的权势,到时君臣相争,穆钧一个没有根基的太子根本没法与韩端抗衡。

要是盛景意夹在其中,难免会左右为难。

这不是他当初拉盛景意进这一局的本意。

最近临京那些风言风语,谢谨行也有所耳闻。

只是谢谨行没在意一些人的小动作。

只要谢家不愿意,便是皇室也没法强娶。

“我会和他们谈谈。”谢谨行应了下来。

太上皇知晓的那些事,说不准是韩端呈上去的。

韩端还是想让他们牵制穆钧,好方便他推动北伐之事。

出了谢老爷子书房,谢谨行让人去请穆钧过来一叙。

穆钧正在行馆里读书,他这段时间一直与各国使者杂居在行馆里头,只时不时进宫去瑞庆郡王那边逗猫,整个人表露出难言的沉着与镇静,丝毫没有被平反的喜悦冲昏了头。

当年那份名单的人家许多选择在临京落户,安定下来之后都来找过穆钧,有些是劝穆钧早些成家,有些是劝穆钧把握机会争取更进一步。要知道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潜伏了那么多年,就是希望他能光复宣义郡王府的荣光。

穆钧一一接见了他们,只是对他们的提议未置可否。

这些人虽然被赐了官职,但都是些闲差,没太多实权,朝中更是没人能说得上话。

他们再想推他更进一步,也无从下手。

还有人隐晦地提出自家女儿已经及笄,可堪婚配。

穆钧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等人都退去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他从出生起便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如今他靠着韩端他们的谋划成功为当年之事平反,他们又有了更大的期望。他们都是忠心之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为旧主效命,保护他从脆弱的婴儿逐渐长大成人。

只是他们效忠的始终是他父亲,从未想过他想做什么、他想要什么。

他比谁都清楚韩端在朝野织就了一张什么样的网,他去争取太子之位也不过是成为韩端手里的提线木偶。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避。

穆钧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出神,却听有人来报说谢谨行相请。

穆钧一顿,合上书,说道:“我一会就到。”

穆钧与谢谨行见面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情况下都有旁人在场,单独谈话也就那么几回。

对于谢谨行其人,穆钧还是有些摸不准。

相当于把野心摆在明面上的韩端,穆钧觉得谢谨行更难琢磨。

穆钧出门去了谢府。

两边相隔不远,穆钧如今又是谢府常客,很快就被门房引着入内。

谢谨行习惯在亭子里会客。

穆钧上前入座,主动询问:“谢哥寻我有事吗?”他与盛景意是师兄妹,年纪又比谢谨行小,少不得要跟着盛景意喊哥。

谢谨行听了穆钧这称呼,眉头动了动。他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最近很多人家想把女儿许给你。”

穆钧一顿。

他想到今天登门拜访的王府旧人。

穆钧眉目微垂,说道:“我如今寄居行馆,连府邸都没有,暂时不打算考虑婚姻之事。”

谢谨行见穆钧神色微愠,显然是已经有人找上门。

平心而论,穆钧这情况确实是个抢手女婿人选,且不说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光凭他是宣义郡王独子,太上皇对他心中有愧,一个郡王就是少不了的。

各家都有不少女儿,其中有几个能当郡王妃?

谢谨行说道:“太上皇今日请了我祖父进宫。”

穆钧怔住,抬眸看向谢谨行。

“当初太上皇曾与我祖父酒后笑谈,说两家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妇,算是口头上定了个婚约。”谢谨行说道,“当年两家生的都是男孩,婚事自然不了了之,不过你父亲与我父亲从小兄弟相称,感情要好得很。”

穆钧听着谢谨行的话,脑中不可抑制地掠过一个可能性。

他心头颤了颤。

谢谨行说道:“对于你父亲的死,太上皇一直很遗憾也很后悔。”

穆钧知道。

就像王府旧人寄望于他一样,太上皇也透过他在看他父亲宣义郡王。

与其说太上皇想补偿他,不如说是想抚平心中的悔恨与愧疚。

在穆钧看来,这种悔恨是最没用的,太上皇再怎么后悔,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回来。

他只需要利用好太上皇他们这种心理,自然可以轻松得到太子之位。

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对太上皇和当今陛下都没有亲近感。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可以说是他过去十几年的不幸的源头。

他们一个默许孙家构陷,一个含怒下令剿杀。

若非他们当年枉杀他父亲与他祖父,他会是个寻寻常常的宗室,不需要东躲西藏,不需要早早面对丧母之痛。

所以,他利用起他们的愧疚来没有半分犹豫。

他甚至可以装得和瑞庆郡王十分亲近。

只是,盛景意是不一样的。

他身边总要有个不一样的人。

穆钧认真说道:“我不想连亲事都拿出来利用。”

谢谨行听穆钧这么说,眉眼依然疏淡,只是声音染了几分笑意:“倘若不是利用呢?”

穆钧顿住。

“倘若不是利用,”谢谨行注视着穆钧问道,“你想娶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

小意儿:你们背着我商量什么?

第138章

盛景意刚从外面回来。

她心情不是很好,看得立夏有点忧心。

“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立夏劝道。

盛景意不吭声。

盛景意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那是没办法的事”。

人活在世上总有太多的不如意,没可能人人都有一个圆满。

像她娘那么好的一个人,还不是一见谢郎误终生。

只不过她娘的生活之中除了爱情之外,也还有许多要紧的东西,因此虽失去了所爱之人也没有太过伤心或一蹶不振。

今天盛景意一早起来,就听人说林四娘的丫鬟来求见。

林四娘嫁人好些年了,在娘家本也是个官家小姐,丫鬟也是她带去婆家的。

林四娘苦于夫家清贫,带着丫鬟开始经营自己的嫁妆。

这夫家是她自己挑的,她少女时被丈夫救过一次,从此芳心暗许,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他。

她嫁给丈夫之后,丈夫便外出戍边去了。

林四娘想着他为国镇守边关,是十分荣耀的事,原也想跟着去,只是丈夫说家中老母亲无人照顾,妹妹也还小,须得她在家坐镇,林四娘便把小姑和婆母接到临京来照料。

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年关将近,今日一早林四娘的丈夫回来了。

只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个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林四娘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当场闹了起来,没想到那女人抱着肚子就喊疼,弄得那离家四年的男人对林四娘横眉竖目,甚至把林四娘推倒在地、撞上桌角。

丫鬟跟着林四娘多年,寻机跑了出来找盛景意求援。

林四娘为了嫁给丈夫和家里闹翻了,只和谢三婶林氏还有点往来,可林氏前些天也被诊出怀了身孕,丫鬟自然不好去寻林氏。

丫鬟想到林四娘和盛景意的合作关系,马上找了过来,希望盛景意能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谢家总有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仆从。

盛景意听了这么一出狗血戏码,心里的火腾地冒了起来。

在金陵的时候她就接触过不少私伎或者赎身从良的伎人,她们日子过得好的概率很低,丈夫大多有这样或那样的恶习,尤其是人到中年,更是把所有劣根性都暴露出来了!

没想到在临京这种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种宠妾灭妻的行径!

何况那人还不是妾,而是不知哪来的女人。

盛景意不仅挑了两个嬷嬷和几个家丁随行,自己也怒气冲冲地去了林四娘家。

林四娘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正厅里跪着一男一女,男的倒是挺高大,背脊也挺得笔直,旁边的女人却像个菟丝花一样抱着肚子偎在男人身旁,万般柔弱地掉着眼泪。

林四娘的婆母捂着胸口坐在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小姑倒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孩子,不知该劝谁好。

孩子都生了,总不能把他掐死或者让他们流落在外。

“这宅子是我的嫁妆。”见盛景意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林四娘死灰般的心多了几分暖意。她勉强地朝盛景意笑了笑,才接着对丈夫说,“你带着她们滚出去,等我回家商量好和离的事,我们就在官府那边见吧。”

她当年虽和家里闹得很僵,可天底下大多父母都是看不得孩子受苦的,哪怕丈夫能拿出来的聘礼很有限,她父母到底给她准备了不少陪嫁。

男人见林四娘神色冷静,再没有过去那温柔小意的模样,心中一阵慌乱。他说道:“我不是有意推你的,我没想过和你和离!”

他在军中已经小有地位,与他同样职务的人哪个帐里没几个女人?她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难道真能跟着他去边关受苦?

他实在不明白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难道因为她出身好,他就必须非守着她一个女人不可?

林四娘冷笑说:“要是你离家这几年,我在家和别人生了两孩子,你会高高兴兴当他们爹?”

“这怎么能一样?”男人急了。

林四娘长得很美,对他又用情至深,他私底下不知和人吹嘘过多少回。

别人戍守边关日子过得苦哈哈,他每个月却有家里寄来的银钱,手头永远很宽松。而且他母亲和妹妹也被林四娘照顾得很好。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林四娘都是很好的妻子。

至于身边的女人,不过是他在边关时的消遣罢了,根本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居然敢提出和离?

男人琢磨着林四娘刚才的话,顿时目露凶光地追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汉子了?你每个月寄来那么多银钱,是不是外面的野男人给你的?”

林四娘气笑了。

她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男人。

不等林四娘反驳,男人的母亲已经抄起拐杖往他身上打。

人心是肉长的,这几年林四娘为了这个家抛头露脸,待她像对待亲娘一样,结果这混账东西干的都是什么事?!

男人的母亲骂道:“你再胡扯一句,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男人住了嘴,只是仍死死盯着林四娘。

男人的母亲又抡了他一拐杖。

她老泪纵横,对林四娘道:“是我们老张家对不起你,我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这就把他带走。真是造孽啊,人都没当好,他出去当什么官?”

盛景意带来的人没派上用场,男人被他娘边捶打边往外撵,狼狈地与自己带回来的女人一同滚出府门。

一直强撑着的林四娘终于落下泪来。

以前她有多喜欢这个男人,现在她就有多恶心。

盛景意上前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林家传信了。”她张手抱住了林四娘,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要是没有娘家兄弟支持,林四娘想和离都离不了。

即便家中的产业都是她在打理,只要她膝下无子、家中无兄弟,她就没法单独立户,自然也没有自己的资产之说。

林四娘想到自己还要个半大姑娘安慰,眼泪都收了大半。她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林家大哥很快赶了过来。

见到妹妹伤心的模样,林家大哥只能叹气。

他们当初看不上那个男人,就是因为觉得妹妹值得更好的。

林家大哥郑重地朝盛景意道了谢。

盛景意知道他们兄妹俩要商量和离之事,便也没再多留,神色郁郁地离开了林四娘家。

所以回到家的时候,盛景意心情不是很好。

从古到今,这种事似乎都很常见,尤其是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男的可以堂而皇之地左右拥抱,带着私生子和外面的女人登堂入室;女的只要能干一点,出去自己创业,就会被评议说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至于和男人一样理所当然地左拥右抱,那就更不可能了。

只是从古到今都有的事,难道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盛景意又想到当初她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他们还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说哪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刚毕业就嫁人了,家里可真是亏大了。

当时盛景意就听不明白。

女孩子在适婚年龄遇到喜欢的人想结婚,难道也是一种错误吗?

女孩子出嫁后,难道就不是家里的女儿了吗?

一个人的存在意义,难道会因为她结婚或不结婚就会改变?

结了婚的人一样要工作、一样要生活、一样可以交朋友、一样可以孝敬父母、一样可以努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梦想。

哪来的“亏大了”?

后来盛景意才明白,他们大概本来就没把她当女儿看,只当她是赚钱工具。

赚钱工具早早“转手”,自然就是亏大了。

林四娘丈夫也一样。

他并不爱她,只是觉得她相貌好、性格好、出身也好,娶了她既有丰厚的陪嫁又有人照顾母亲和妹妹,可谓是一本万利。

真正爱着妻子的话,他怎么可能连知会一声都做不到,等儿子都这么大了才直接带回来“认祖归宗”。

他心里可能很不舍吧。

换了谁都舍不得这么一个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傻女人。

盛景意觉得有点恶心。

假如林家人真的不认林四娘了,林四娘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不准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盛景意正恹恹地听着立夏的宽慰,就看到谢谨行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

小厮长着对小虎牙,模样十分讨喜:“姑娘,公子请你过去一下。”

说完他就机灵地在前头带路。

盛景意抬手揉揉自己的脸颊,揉掉脸上的不高兴,边跟在小厮后头边问:“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悄声给盛景意投了个低:“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我看到穆公子也在,兴许是与穆公子有关。”

盛景意笑眯眯地听完,掏出颗糖送他:“这糖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小厮面上一红,欢欢喜喜地收了糖。

他们平日里月钱很高,有规定不能收别人的赏钱,不过一颗糖的话应该不算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亭子外头,小厮规规矩矩地守在亭外,尽职尽责地把立夏也拦下了,让盛景意自己进去。

盛景意小跑进亭子里,只见谢谨行与穆钧相对而坐,气氛有点古怪,穆钧耳根还隐隐发红。

盛景意不明所以:“哥哥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谨行没立刻回应,而是给她分了盏茶,让她喝着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