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为什么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过来亲昵地拉拉他的小爪子。

他才多大?七岁?八岁?

七八岁,不应该各种淘气,各种猫狗都嫌,无理取闹吗?

启淳耳尖动了动,他对小男孩本来就有点感兴趣,这时候不自禁就观察起他来。

长默提了水进来,倒了一些在木盆里,剩下被他倒到另一个盆里,盆里面泡的是他娘上午要搓细的麻线。

“仔细烫到。”瑛娘在那边吩咐。

长默哎了一声,给提壶重新加上了冷水,搁在堂屋里的炭炉上。

他已经刷过了牙,此时兑好水温,附身洗起脸来。

一夜未睡好的眼睛肿涩,一下水,就被酸得张不开。长默搓了几把,手往旁边找洗脸巾。

启淳看到小孩的手在半空摸…毛巾明明在另一边。

好笨…

他三两下跳下床,扯下洗脸巾,递到小男孩手上。

长默以为是他娘,谢了一声,忙不叠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擦,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结果,等眼睛能睁开,就看到面前架上蹲着一只小怪兽,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长默嘴巴还未合上,洗脸巾却差点被吓掉了。

瑛娘正好端着食物进来,看到儿子张着嘴巴跟小兽大眼对小眼的傻样,顿时笑了:“做什么?帕子都要丢掉了。”

长默惊奇道:“娘,刚刚好像是平安过来帮我拿了洗脸巾。”

一般家兽可没有这么聪明,瑛娘闻言也吃惊,过来围观。长默凑近小怪兽,只见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小怪兽特别严肃,长默勾起食指刮它的下巴:“平安平安,刚刚是不是你?”

不是我,还是风刮过来的吗?

瑛娘道:“平安看起来不太理人啊。它能听得懂话吗?”

长默取了长欣撂在桌上平时玩的小圆球,往地下一抛,朝小怪兽指挥:“嘬嘬嘬,平安,去,帮哥哥把球球叼回来。”

启淳:“…”

他以为本王子是外面那条狗吗?收回刚刚觉得他懂事的话,好想打死他。

长默逗弄无果,却见小兽伸出爪子,啪啪把他的洗脸盆拍了两下。

长默一脸问号。小怪兽跟他严肃对望。

“平安…你是也要洗脸?”

启淳点了点头。

长默和瑛娘面面相觑,瑛娘掩嘴道:“它真的听得懂?是它的主人教的吗?”

长默就问:“平安你是不是还有个主人?”

启淳皱着眉摇头。

“那上回床上有二锭金子…是你留下的?”

启淳耳朵尖一红,想起那张破被单。

堂堂小王子,如果被扒出来,可要笑掉人的大牙。

他不耐烦地再敲脸盆。

长默举起手:“好好好。”

他将用过的水倒了,重新接了一盆冷水过来,兑了一点热水,水温并不高。瑛娘去取了条帕子过来,说道:“你呆会还要上学,先吃饭去吧,娘来。”启淳别扭,想要长默帮他洗,就跳到长默跟前。长默笑道:“不碍,耽误不了时间,况且今天早起了,时间还足的。”瑛娘就随他们了。

长默将新帕巾浸到水里,还给小兽轻声解释:“平安,我没给你兑热水,太热了呆会你身上更痒。有点凉,你忍一忍。”启淳主动将脸凑了过来,沾了水再教冬日寒气一吹的帕子寒浸浸的,但小孩红通通的小手暖暖热热的,抚挲过身上,甚是惬意。

好舒服…想身上每片鳞片都给他擦一擦。

启淳的耳朵尖更红了。

正在陶醉,突然发现,长默拿着帕子的手往下伸。

启淳:“!”

长默发现,小兽似乎是个被伺候惯了的主。他帮它擦了脸,颈部,两边爪子。擦到舒服的地方,它会哼哼,然后大剌剌将那处地方凑过来让他再擦。

上面的都擦完了,长默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往下挪着帕子,想帮小兽擦它的后肢和尾巴。下一刻,小兽的背刺就炸了。

长默:“??”

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刚刚他似乎擦到小兽的…??

小家伙退开了好几步,一脸警惕。

长默噗哧就笑了,小怪兽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猥琐的怪蜀黍。

他一笑,小怪兽立刻就龇牙了。

长默好笑极了,点大的东西,自尊心要不要这么强。

但怕真的惹恼小兽,他赶紧道歉:“平安,刚刚只是不小心。我再帮你擦擦尾巴吧。”

可恶的小屁孩!启淳有点生气,但一番犹豫,还是将自己的尾巴凑了过去。

终于尾巴也擦完了。长默收拾收拾便去吃早饭了,此时启淳已经跳上椅子上等着他。

上回神智是半昏迷的不算,启淳这是第一回吃到如此简陋的早餐。

食物很粗糙,佐料也很贫乏,瞧着明明很不怎么样。但身边的小男孩大口大口地吃下,还夸奖妇人:“娘,今天的粟米糕蒸得真是又香又糯。”瑛娘眼睛都笑眯了,道:“呆会多包几个给你到学院里吃。”长默:“家里可要留的够了。”瑛娘道:“够的,娘有做多的。连帮造房子的爷们都有份哩。”

启淳默默地听着母子拉家常。

饼子,帮工,搓麻,妹妹,某个东西花费的银两,几个小钱的开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

但小男孩却不厌其烦。

他甚至跟妇人分享他一天的计划。比喻城里头哪个药堂好,他晨早到药铺里,接手的是什么工作,他准备到金府中,与“金老板”怎么谈、怎么安排。

启淳看得出,妇人对有的事根本一知半解,也根本给不出有用的建议。但小男孩却不介意,侃侃而谈,似乎只为妇人欢心。

而妇人确实是正在高兴,她手里正缝补着一件旧衣,一边凝神聆听儿子的话,脸上扬溢快乐、满足、自豪的情绪。

所谓的承欢膝下…指的就是这样吗?

启淳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他何曾让阿父露出这种骄傲满足的表情。

甚至,他离开皇宫,都没有跟阿父以及父皇好好说一声。他们若发现了,该是着急了,现在也许正整个皇宫,整片皇城地寻找他吧?

启淳放下手中拿的粟米糕,有点坐不住了。

“平安,你怎么了?”他的焦躁立刻被长默发现。“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

启淳摇头。但他情绪懊丧,气血翻涌,身上一道道浮肿鲜红的痒痕便显露出来,长默看着都替它浑身瘙痒。这下饭也吃不下去了,匆匆两口扒完,在瑛娘的殷殷嘱咐中出了门。

启淳被小男孩塞入胸口,他的胸膛尚且稚嫩,但暖暖的,那股让他亲近的味道逾发浓烈,他用小爪子轻轻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深深吸了一口。

直到了府城,他突然跳了下来。

“平安!”长默低呼。

启淳猛窜了两步,顿住,回头给小男孩挥了挥爪子。

再见…我的朋友。

回头再来找你。

长默阻止不及,就见到小怪兽给他挥完手,一回头,一溜烟冲进坊间幡林铺阵之间,薄雾晨曦中,转瞬消失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今天可早了!希望明天保持这个时间更新!

长默:撩完就跑啊QAQ混蛋!

攻宝:嘤嘤嘤嘤老婆我爱你!我还会回来,到时再给我擦澡澡!

第41章 成长

“平安!”长默快走了两步, 小兽已经消失不见。

“啊——呃——”一脸不明所以的黑驴来蹭他。

旁边一个赶早集的老头一不小心凑了个全程,看得目瞪口呆的, 不怎么确定地对长默说:“小哥儿,老头刚刚没看错吧, 那只小兽跟你挥手哩?”

长默:“是。”

老头啧啧称奇:“成精了嘿!这、这莫非是只灵兽?”

大元府这样的地界, 灵兽可是稀罕物, 捉到一只, 那可值老鼻子钱了。老头话音一下,好几个早起原本懒洋洋的人眼光唰地就望过来了。

长默一激灵,赶忙道:“不是的,老人家, 只是一只普通的穿甲兽。以前在山林里养野了,刚到家来, 养不住。”

老头道:“可惜了。确实听说穿甲兽不认人。这只看着倒是挺聪明的, 怎么不看牢点。你快让家里大人在这周围找一找,兴或还能找回来。”

长默苦笑道:“算啦。这不过是兽行伙计免费贴送的。最近还生病了,本来想养来看看,现在跑了, 大概是吃不惯我家的米面。放归它自由也是好的, 就是希望不要给什么坏心人又捉了去。”

哦!行注目礼的又把眼光懒洋洋收回了。

话是这么说,谢过热心的老头, 长默拉着黑驴,仍是将附近两条街道逛了一遍。最后眼见就要耽误上课时间,只得悻悻离去。

拍拍荷包, 今日出来,为了给小家伙抓药看病,还特地装了鼓鼓一包碎银,结果,银子倒是省下了。

让他再看到这小东西,长默没好气想,非得狠狠揍它一顿不可。

就是别再一身伤了。这个样子,让人挂心着不是,不挂心也不是啊…

启淳回到皇宫,宫里头果然是动过一场的样子。

孩子丢了,大帝和大殿夫夫俩也不敢声张,只将王子寝宫里一圈人抓出来拷问了一番。可怜的老德胜身上上回的伤还没好利索,这回又首当其冲。整张老脸皱成一个番瓜。

还好这一次负责审问的是大帝身边的大太监。

“殿下前晚自大殿寝宫出来,情绪很是失落。挥退我等不让靠近啊…异常,当然有异常,没看到小殿下当时那张小脸伤心成什么样子吗?”

“我是说。”大太监不紧不慢道:“小殿下最近可有异常想兴趣的东西,想去什么地方之类。”

德胜道:“这个,殿下除了和大殿亲近…”然后和大帝争风吃醋,还真想不出他有其它什么爱好。但这个说出来,估计他哥都要掌他脸。德胜哼唧道:“就没有了啊。”

大太监道:“那你觉得,殿下除了大殿那里,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好好想,别废话。”

“真想不出来了。”德胜苦着脸望他哥。

“二位爷爷。”地下一个被绑成粽子一样趴着的小太监突然道:“上回陛下过来换了一批东西,不是还烧了一个被单吗?后来殿下似乎还发了一通脾气…会不会是…”

德胜眼一亮,忆起王子前前段时间的异常。

自打名府见过那小孩之后,殿下的表现兴趣缺缺。被单烧掉之后,小王子虽然发了一通脾气,但也未有其它示下。按照殿下向来的脾气,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是感兴趣,哪里会忍那么久。是以德胜也不再从这方面思考。现在小太监一提,似乎——大有可能?

那个小男孩…殿下不会找他去了吧?

连忙将猜测说了出来。

大太监听清了缘由,匆匆回去禀告了。

大殿里,刚去外头转了数个地方回来的风涯大殿还没坐稳,听到大太监的报告,立刻就回寝殿换衣准备亲自去一趟。

他褪下宫服,套上一年普通服饰,正要系上衣带,围拢襟口,突觉袖口给人扯了扯。

大殿以为是建章大帝又过来啰唣,他正不耐烦,“啪”地就在对方手背打了一下。

启淳缩回手,有些无措。

听说阿父从前也是有些少爷脾气的,但这些年修心养性,启淳从未见他发过脾气。

现在发现,温柔的阿父打起人来,也是很疼的。

大殿扇完人,后头居然没有动静,他感觉不对,蓦地转过了身。

就看到,消失了一晚上的儿子弱弱地站在眼前。

自打儿子受了伤,也许知道自己一身伤痕不会好看,小王子自尊心强,兼之还要撒娇争宠,一直以兽态出现,不肯变换为人身。

现在,儿子居然不钻牛角尖了,以人身的状态出现在眼前。

小朋友手上的骨折好得还不利落,撇着手。袖口露出的皮肤布着伤痕。好运的是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有额角一个療泡,在他如玉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闪亮。

大殿原本还想着,这回逮到这小子,哪管它多可怜多委屈,先爆揍一顿再说。真是反了天了。现在看到儿子,他突然按耐住了那种暴躁的情绪。

因为,他似乎从儿子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启淳心虚:“阿父,我回来了…你罚我吧。”

前一晚儿子失落的样子在面前晃,大殿绷着脸,却放缓了声音:“问清楚再罚。昨晚去哪里了?”

“…去了先前收留过我的那户人家。”

“…哦。”大殿整个肩背都松了下来,坐到矮席上:“那怎么愿意回来了?”

启淳垂下头,突然将自己的头趴到父亲的腿上,闷声道:“阿父,我只会闹着你,不会逗你开心,不会帮忙,没做过什么让你骄傲的事,还惹你担心,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大殿轻轻道:“是啊。”

启淳一僵。大殿接着道:“…但谁让你是我的儿子。我替你担心,是应该的。你闹一闹我,发脾气,做错事,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会等我的儿子长大。等他在冬日时会给我暖暖手,等他在危险的时候会站到父亲的面前,说,阿父,有我呢。”

摆放着火属性灵器的殿中温暖如春,隔着一层布料,大殿感受到两抹小小的湿渍,在贴着他腿上的衣料上一点点洇晕开。

启淳闷声道:“阿父,你再等我一等。”

“…好。”风涯揉着儿子小小的脑袋,渐渐地,从他脸上泛出一抹深切温柔的笑意,仿佛从心底发出一般。

内官早就悄悄退了出去,殿内一片安静。大殿微笑着跟儿子聊天:“你喜欢那个小男孩吗?”

启淳耳朵一动,耳廓红通通的。半晌才道:“喜欢。”

“那是不是还想去找他玩?”

“…嗯。”启淳迟疑了片刻:“等我伤好。”顿了顿又问:“可以吗?”

大殿道:“好。但是下一次,要跟父皇或阿父说一声。”

“嗯。”

“身上还痒不痒?”

“痒。”

“阿父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