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两人都回头赏了一眼,金欢极是兴奋,整张肥脸压在桌面上,下方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露出手上抓的一捧糖果。“看!我带了这,呆会下课就把它分了!”

樊笙双眼亮了一亮。长默对糖果不感兴趣,但为了哄小孩,还是飞了一个大拇指表示点赞,同时又小声劝他:“先收起来,省得夫子瞧着了发怒。”

左邻右舍的馋虫却立刻包抄了过来:

“喂!小胖,你不讲义气啊!”

“就是就是!有糖果子居然不告诉我们!”

“大家看起来很高兴嘛。”上首的高夫子突然停止了演讲,微笑的望着忘形了的学生们。

夫子平时是有积威的,这个懒洋洋时不时微笑着脾气看起来不好也不坏的老头一般不收拾人,收拾人起来不手软。

学生们顿时静成一片。

“年节得了不少好玩事儿吧?叠罗汉?嗯?李双?”被点名地被吓得嘴一抖,战战兢兢站了起来。高夫子问他:“可曾注意到夫子讲到哪里了?”

李双便秘一样运了一下气,结巴道:“回夫子,新、新课程?”

高夫子点头道:“嗯,新课程。知道夫子讲了什么吗?”

李双:“…”

夫子扫向堂下,眼光所到,众小屁孩纷纷低头垂首。

夫子叹道:“无法演习,夫子在此讲解,也确实枯燥无趣。本来是安排在五日后的课程,既然大家如此情绪高涨,夫子决定提前让尔等感受一番。”夫子朝长默招了招手:“你来领队。”

小孩们的脸色也发白起来,想到了入学第一日的“登天梯”。

小孩们都懊恼,第一天来个“下马威”,这是似乎是夫子的惯常手段。为什么要一时忘形去挑战夫子的权威?

角落,几个老生身体像粘在桌椅上,脸色发白,像是要面临什么不好的事情。

也只有老生,才知道接下来的课程内容…

长默如今被高夫子使唤惯了,很多老头不想操心的杂事会让他代劳,他在老头面前越发像个勤务兵和小班长了。

这使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他打量老头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常。

高夫子走在前头,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几个能晋阶三级的孩子都被调走了,剩下大部分都是些二阶左右的学生,他们有个专有的名词叫“差生”。

身为名府的老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班“差生”最后会有的归宿。

他们中间,相对优秀的会继续升上去,被调走,剩下来的,继续挣扎在末流。这样的循环一直下去,最后剩下来的那班人,在某一天会被淘汰。

细数起来,一班小孩自去岁八月入学,其实并没有经历什么苦头,孩童不知愁,很容易就要忘形,意识不到这是个什么地方。

现实会将他们打醒。

高夫子推开一扇大殿的殿门,坐到上首,吩咐学生各觅一个蒲团。

上方,写着大大“心志”两个字。

学生们坐下,看着面目肃穆的夫子,面面相觑。

夫子道:“疫力之道,非我们身体力量本源,全靠外力激发,身体承载。如今你们俱都形成初阶力量,想要提升,不仅仅要你等往下勤勉修练,还需再锻体,沥心魔,再激身体潜能。”

“今后,每十日一次,你们会到这里进行一个课程。现在,你们各自盘膝坐好,凝心定神,运行疫力行气之法,进入入定。”

长默注意到,夫子的话说完,几名老生当即盘膝坐好,掌心翻上,白色微弱的疫芒一闪,竟是如临大敌,一刻不等待地运行行气之法起来。

他心里暗暗疑惑,但当下没有犹豫,依言运行起来。

长默一早就可以做到了“内视”,但很多学生,能做到的是“入定”的状态。

很多学生不明白夫子为什么要强调入定,但必有缘由。

大殿里,顿时静默一片。

长默暗凝心神,排除外物,渐渐地就专注地进入内视,到达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

神智悠然,力量一点一点运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周有什么东西的存在感强烈了起来。

什么东西呢…似乎是内自于大殿之中每一根殿柱旁边。

内视之下,只要长默愿意,身体、以及身周的力量源都能在他的神念范围内形成线型的三维影像。

那是…一株株长着针型叶片的植物!

针型叶片的下面,有着细细的绒线颤动,渐渐拉长着,漂浮出来。

那种让长默吃过一翻苦头,白色的丝线物!

长默瞳孔一缩。

学生们此时已经进入行气的状态,他们身体被虚化,只突显出身体内运转着一团团白色光芒,有的微亮,有的十分黯淡,一一显露在长默的神念之中。

似乎是有所感应,白色的细丝蓦地笔直一伸,约好一般,各自袭向一团白光。

它们一接触,白光顿时一阵扭曲。

有一根细丝也朝长默气海处直插了过来。

神念针刺般一痛,即将运行一个周天的疫力顿时一乱。

像是海浪拍打礁石一般,混乱的疫力一个乱窜,胡乱冲击着经脉和血肉。

顿时,全身的血肉像被打进了一股股气,突突作痛,经络血脉泛起又酸又胀又刺痛的感觉。

长默闷哼了一声。

这就是再锻体吗?

体内的小草警觉了起来,高高地仰起了头。

长默分心地安抚着它,命它不要打断这种锤练。

这种痛苦虽然也不好受,但比较上回药沐催体那种浑身针刺的痛苦,显然是小儿科。

可能是未感觉到明显的威胁,得到长默的吩咐,小草骄傲地挥了挥茎须,便重新潜伏进气海了。

长默记着高夫子的吩咐,忍着痛苦,继续运行行气之法,一点一点梳理乱窜的疫力。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疫力依然散乱着。

长默抿嘴,继续第三个周天、第四个周天…终于,疫力重新汇成一般能量流。

气海之内,月白色的光球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

原本平滑的球体,开始涌动着奇怪的波纹。

疫力回溯,这一次,可能是感受到状态有异,小草微微警觉着,一边窥视,却并没有出来抢夺资源。

疫力全部灌入浅蓝色的球体。

篷!浅蓝色球体似是被完全注饱,丝丝疫力竟散逸出来。

这时,青铜面具的娴雅女子蓦地伸手,往球体一抚。

如水银流泻,点点白色的疫力自光球倾落,再次洒向女子脚下的银河光海。

那一小片“海”,瞬间亮了一倍!

长默喜色一现。

成功晋级药童二阶。

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意识回笼,睁开眼睛。

这一睁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

他勉力梳理着体内的疫力,浑不觉身周变化。这时睁开眼,才发现身边已经滚倒一片。

阵阵哀嚎传入耳膜。

长默眼神惊悚,四下一扫。

当先搜寻的是他比较亲密的朋友。

樊笙就坐在他隔一个位置的地方,面色发白,指尖微微发抖,脸上虽有痛苦之色,但明显还处于入定的状态之中,应该正抵抗着痛楚,梳理着体内混乱的疫力。

长默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去找金小胖。

他很快就找到了,再然后,心口被沉沉一捶。

他看到,一早过来还跟他嘻嘻哈哈着的小胖子缩着脑袋,肥肥的小身体蜷缩成一团,他身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着,皮肤已经绷成骇人的紫胀,大滴的汗水不停地渗出来,他低声惨嚎着,像一只正被凌迟的小兽。

彩色的糖果散落在他的周围,被蹍碎,压成脏污的一团,再无人想要享用。

这一日,多少孩童如这枚糖果,被剥落甜甜的外衣,现实并非乐土,他们艰辛修行之路,方始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曦邨和百里紫苏的小地雷噢,么么哒!写的我满头大汗,我要争取快点甜甜甜!

第49章 举荐

“小胖子!”长默一把抱住金欢, 大声吼道。

“哥…你来接我了吗?”小胖子软在他的怀里,眼睛只撑开一道细缝, 眼神涣散,细声呢喃。

长默拍打他的面颊:“我是默哥不是你的哥哥!胖子, 能听到默哥的话吗?再咬牙撑一撑, 运行行气之法!”

“好疼…”金欢的眼角滑出一滴眼泪。

再没有回应长默的呼唤, 他头一歪, 晕过去了。

“夫子!”

夫子走到跟前,摇了摇头,只有八个字的评语:“心志不坚,不堪一试。”

下午, 一班学生又回到课室。

还是那个课堂,现在坐的一班孩子个个面色刷白, 簌簌发抖, 形如鹌鹑。

高夫子手一翻,一团白色细丝在他的手中显现。

很多小孩一看到这种细丝,如同看到最可怕的刑具,眼神充满惊恐。

“这是疫丝虫。”高夫子凝视着这团蠕动的丝状物, 眼中没有厌恶, 只有平静:“在你们成为药师之前,这团细丝将一直与你们为伴。”

已经有面色发白的小孩忍不住啜泣了起来这。

“你们中间, 现在一定有人在心中暗暗诅咒夫子,也有人觉得夫子不近人情。是不是?”他的眼光往下扫,所到之处, 好些小孩都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夫子微微一笑,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一股凝实的疫力浮现出来,在夫子的掌心上面形成一团小型的疫云。一瞬,那团疫丝虫如贪嘴的猫儿闻到了腥味,向那疫云扑去。

疫云翻涌,疫丝虫如同无形之物,下一刻,从夫子的手心钻进他的身体。

疫虫钻体,高夫子面色没有一点波动,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嘶——底下的学生们纷纷吸气,连哭泣的都张着嘴,忘了接下来要擦眼泪的动作。

他们才深刻地感受过这种疫丝虫的可怕,单单一条已经让他们如遭酷刑,夫子面对这么一捧,却一丝反应也无。

他…难道不疼吗?

小孩中间,只有长默领教过万虫噬心的厉害,看着夫子的眼光也变了。

“夫子曾经也和你们一样,后面发现,哭没有用。哭泣,只是弱者的□□,心若不坚,纵铠甲加身无用。夫子的修行之路,也是你们的道。”

他顿了顿,又说出另一番让好些小孩面色大变的话:

“今天,你们中间未完成疫力梳理的,明日这个时候,疫虫的作用将再次发作,希望你们能尽快凝心定志,尽快度过此关。下面,夫子给你们讲讲这其中的行气要点。”

再没人敢走神、敢喧哗,小孩们乖乖地拿出了纸笔,用心记录。

课毕,夫子对长默招手。

长默自觉地捧起夫子的教具,跟随在后头。

“还有什么疑问之处吗?”

长默确实有些疑问,他问道:“夫子,我看过大家反应,同是疫丝虫入体,作用似乎是不同的?”单以他个人而论,疫丝虫入体之初虽然也十分痛苦,却绝没有像小胖子一样,痛到抽搐过去的感觉。

“当然不同。”夫子捋须:“疫丝虫是无形之物,攻击的是无形之体。如那人意志坚定,不易受外物所染,那么疫丝虫入体之痛,将被减轻,弱化;如那人意志不坚,心神易被感染,这种痛苦将千倍万倍放大,无限加深,至于不堪忍受。总结来说,凝神、练志、锤体便是这门课程的内容,前两者将提升你们对‘力’的控制,等到进入六阶脱体‘飞星’,这种锻炼的好处,就能显露出来了。”

这就如同一个人坐在廊下写字,如心神宁一,心无旁焉,沉浸其中,到达物我两忘的境界,那么寒暑不侵,雨滴加身不察也不是难事,反之,如果没有专注一事,时间连过一秒也是漫长,别说寒暑,连身下的椅凳也是酷刑。

长默想着,隐约明白夫子的意思,再联系金欢的情况,便有所解惑了。

小胖子为什么表现那么强烈?并不是侵入他体内的那条疫丝虫特别厉害,源头在于他只是一个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小孩,对于修行态度,也还处那个被父亲细心呵护着的状态中。对痛苦的感受就特别敏感。

不单单是他,大部分小孩子在进入名府半年,其实一直没有进入这个状态中,进入“药童”这个角色中。

而自己跟他们不同,他能更快进入入定、内视,自己事先已经领受过催体的痛苦,内心还是个成年人的意志,种种因素,导致疫丝虫对自己的作用力减小。

他忍不住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到他的小同窗。

夫子听完他的问题,失笑:“名府这个地方,能帮到只有自己。太残忍了,对不对?可现实就是这样,痛苦才是让人最快成长的方法,看着吧,他们中间很多人,很快能让你刮目相看。别把事情完全想成了坏的方面。”

“不仅仅他们,你也是。能帮到你的只有自己,你资质低下,能到达二级不少运气的成份,你愈要勤加修行,否则有什么意外,夫子也无法帮你的。”

“是。”长默正色,接受了高夫子的警告。

说话间已到高夫子的休憩之处。长默摆正夫子的教具,又倒了热水,泡上热茶敬上,高夫子大剌剌坐在太师椅,接过茶碗,满意地点了点头。

长默便问:“夫子今日叫小子跟随,是有什么吩咐吗?”

“确实是有一宗事问你。清扫飺殿的工作,你做得还顺利吧?”

长默点头。

夫子面现赞赏:“甚好。那我问你,除了这份工作,你是否还愿意接下其它任务?”

长默听着心里就一动。

如果只是普通的任务,高夫子不至于特地找他私底下一说。

自打接受了飺殿的工作,长默就明显感觉到高夫子对自己的感兴趣。

随后他多有指使自己干活,很多其他小朋友不愿意干的琐杂之事,长默也一一尽善完成,从未有怨言,高夫子就更加满意了。

他是个成年人,不视这种指使为麻烦,有时候课务班务多做一些,也有照顾谦让一班小朋友的意思,高夫子似乎也一一看在眼里了。

通过这些,自己似乎通过了老头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