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师的身形佝偻,枯稿的面容长年遮掩在黑斗蓬之下面目不清。

这个有着苦师装束的人走了出来,随着他脚下的步伐,佝偻的身体慢慢舒展着,拉长,最后多出来的身高,足足比原先高了一个头。

他依旧顶着苦师的脸,然而,当这个人不再刻意模仿苦师,把那双长期埋垂着,像是永远没睡醒的眼睛打开时,可以看到里头冷冷如箭矢的眼光,阴沉且锐利,令人发寒。

“竟然要我亲自出手。”他轻轻道。

这个人一只手虚握,一根不过成人小臂长,包裹着像蛇蜕一样的外皮,样式奇怪,像棍又像鞭的东西出现在他手中。

隐约的光芒从他的手掌传递到这根东西上,光芒一闪,一截由灵芒组成游动的鞭身,出现在末端。

长默并未接触到高级药师的世界,并不清楚这个东西,是罕见的能靠疫力驱动的高阶武器,另有名称,叫法宝。

然而就算没见识过,他也晓得厉害。

灵芒挥来,他的瞳孔一缩,不由分说,奋力扛起旁边的药炉,朝这人掷去。生死时刻,也当真顾不得形象了,他张嘴,用尽自己的气力大吼:“救命啊啊啊啊有刺客!”

那人却是唇角含笑,不慌不忙,一串低语从他的唇边逸开,随着他的手掌散出一片疫云,点点白芒散落在这一片空间,空间以肉眼能见的方式扭曲了一下,形成一个小小结界。

长默的呼救,药炉爆开的声音在无形的扭曲中消散,没有半分传递出去。

当灵鞭再次卷落一根捣药石棒,已经避无可避。

灵芒犹如一根绳索,将墙角困兽斗的小孩像小猪崽一样捆绑了起来,顺势一拉,长默不由自主,被拉到那人身前。

他的手掌伸起,就向小孩的颈窝拍去。

这一下,是想将长默拍晕。

然而,刚接触到小孩的颈窝,却感觉一股力量将他弹开。

一颗犹如饕餮的兽头纹自接触之处浮现,又迅速消散。

这个人再次“咦”了一声。

他丢下长默,满脸疑惑地盯着他。

“哪一个堂口的?”他沉声问。

事情发展得太快,长默一脸懵逼地跟他对望。这人看他的样子,哼了一声,手一翻,一颗饕餮兽头纹现在他的手背,再次问长默:“你是哪一个堂口的?”

长默并没有看到自己后颈的异状,看着这人奇怪的举止,只觉莫名其妙。

这…这是什么暗号吗?

不对——这个纹路、这个纹路好像有些熟悉?

他的脑中快速转动,直至忆起某个画面,倏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这个人明显没有什么好耐性,还不容长默想起,看着小孩的样子,只道他已经吓傻。

“没用的东西!”他哼了一下。到底没有痛下杀手,当下从小孩身上撕出一块衣襟,塞入他的嘴巴。之后伸腿一踢,将长默踢入药柜底下阴暗的底缝之中。

身体与地砖磨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随后又是重重“呯”的一声,头心与泥灰墙面接触,长默怀疑泥墙都被他撞塌了个窟窿。

金星乱窜,蛛丝和尘灰将他浇了个满脸。

饶是异能傍身,这苦头…委实不好受。

好不容易等嗡嗡声停了下来,长默听到一串脚步声,门被开启,紧接又关上了。

外头有细碎的响动,长默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道:“老师。”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可要学生处理?”

“老师,斩草务尽。”

沙哑的声音冷冷的:“越人教规,你可曾忘了?”

“是,学生知错。”

“此人若长久不出去,定引人怀疑,你扮做他的样子,从这里离开。”

“是。”

暗缝里,长默听着隐约的对话,心情就像做云霄飞车一样,起落起落起落。

听到最后,心中还有的一丝奢望也消散了,心直下沉。

“嘶嘶嘶。”久不见动静,装死了一会,红眼睛竟蹭啊蹭,蹭到他旁边来了。

再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躺尸。

“嘶嘶嘶~”躺了一会儿,又凑了过来,四处嗅了嗅。

哪怕身处阴影,飺人那张脸近距离看着,还是特别辣眼睛。

嗅着嗅着,这家伙,竟然还露出像是讨好的表情。

长默:“…”

大兄弟,你给我制造了个什么样的麻烦你知道吗?

你怎么还有脸做出这副无辜表情?

你让我是揍你好呢还是揍你好呢还是揍你好呢?

长默眨眨眼睛,口不能言,然而内心的眼泪,已经飙成黄果山瀑布那么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百里紫苏的地雷!这两天有点卡,今晚要早点睡了!给大家么么哒!谢谢支持正版、留评、灌溉的小天使!爱你们~~~mua

第55章 救援

飺殿门口, 小男孩蒙着面巾,提着工具走了出来, 守卫再次出现,检验过腰牌与被掌殿人盖下印戳的值表, 点了点头, 放行了。

长默倒在暗缝之间, 红眼睛陪着他躺尸了一会儿, 又晃荡去了。

不一会儿,外殿响起一声奇怪的哨响,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间或一声粗重的喘息声, 听起来甚是诡异。

这是飺人晚课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长默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肚子咕咕作响, 最让他着急的是,这个时候,差不多是他放学的时间了。

有人发现了他的异状吗?

他在脑中联想起今日的课程安排,脸又白了白。

下午, 按照正常, 他会在舍间修练疫力。

“默哥!”长默的舍间之外,金欢和樊竹连袂过来, 想唤长默一块回家。

舍间没有腰牌无法进入,两人就在门口叫唤,里头半天没有回应。

“奇怪, 默哥不在里面吗?”金欢疑惑。

“会不会是直接过去巡检队那边了?默哥今天是不是有巡检任务?”

如果长默下午有巡检任务的,一般会提前跟两人说一声。今日没有听到他的通知,两人便都有些奇怪。

“我们去问问。”

律堂没有权限无法进入,两个小屁孩远远望了半天,没有看到一张熟面孔,巡检区域那么大,两个小孩又找了个巡检队员的问问,结果对方看他们年幼,反倒将他们训斥了一顿。

两人互看了一眼,不敢造次。他们也不是非要找到长默不可,就是下学了要跟小伙伴打个招呼。这时找不到人,小孩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只想长默可能是有任务忘记告诉他们了。暗暗嘀咕了一下,也就先行离开了。

两个人没注意,有个小小的身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到两人咨询无果,暗暗皱了皱眉。

长默…去哪里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里露重风寒,小阴风渐渐重了起来。长默歪着被冷醒了几回,咬牙运转异能才好了一些。

身体疲乏,脑中反而更加清醒。

长默联系起了最近名府的异常,自然而然,也联系起前一阵发生在课室的爆动。

十几名年龄不大的学生,他们准备了毒烟,同一时间发动混乱,学生们被扭曲的恨意所控制这个他相信,但是…他们执行得太准时,太完美了,没有人有计划地牵头,长默不信。

然而,事后,长默在巡检队中悄悄打听过,幸存下来的学生被审讯过,问出来的结果确实是一班学生一起商量出来的计划,并没有谁在从中带头。

接着就出现了苦师的事。

太巧合了,说两个事件没有联系,大概只有三岁的孩子相信。

假如,当真是这些越人做下…

长默打了个寒噤,他至今遇到三名越人,三人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刘吕真做洗髓的邪术,这两个的手段就更加可怕了。

他想起门口传来的那声浑不当心的“老师,除草务尽”。那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吧,然而手段已经这么毒辣。

这个组织,究竟集结了一群怎么样的人啊…

他是在越人禁制的帮助下凝聚疫力,经历此事,原来对越人存有一丝好感,此刻又烟消云散了。

长默想着,心里又有另一层隐忧。

原来,他对这个禁制已经放松了戒备。

刘吕真当时让他凝聚疫力之后去找他,长默因为警惕心减弱,加上对刘吕真那股邪性脾气自然而然产生的抵触,也没有主动去招惹此事,而刘吕真似乎对他更加沉得住气,见长默没找他,他也不勉强,有时嘿嘿怪笑而已。

这之后体内并没有出现异常,长默也放下了心。现在看到越人这个行事模式,这个禁制,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就有一股如毒蛇盯上的阴寒,如附骨之蛆,让长默阵阵发寒。

他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声响!

两个脚步声朝这个房间走来,一个声音道:“请苦师尽快,外头警备已守候多时,没有时间可以多加耽误。”

“这里。”沙哑难听的声音毫不为所动,冷冷道。

另一人嗯了一声,虽然催促,但并没有不满,似乎已经习惯苦师这个脾气。

门“吱呀”一声,长默的心狠狠一跳。

“怎么这么黑?还有这个味道…咳咳咳苦师?”

门呯地又扣上,几乎是同一时间,长默心里就叫了声不好,他拼命踢动双腿,然而,没等他示警,一声惨呼声响起!

一道银色鞭影闪过,卟通,紧接着物体着地的响动声响起。

长默心底一凉!

烛火幽幽地点亮了起来,长默瞪大眼睛探出头去,看到地上伏了个药师打扮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假苦师摸索着,从这个人身上摸出腰牌,紧跟着剥下他的衣衫与身上的饰物一一穿戴。

不过片刻,假苦师已经换装成另外一个人。

在长默不可思议的眼光中,他的身形慢慢拉长着,变得瘦削。

然后,对着地下的人的脸,取出一张面具。

也不知道那面具是什么东西,他将东西往脸上一贴,片刻,面具竟在他面上贴合,假苦师拔出一柄配刀,对着刀面反光出来的影子揉捏着那张脸,那脸似糊的是一团面粉,教假苦师揉捏搓揉,假苦师的脸也变化着,不消片刻,竟与地上的人肖像了三分!

他压一压斗篷的帽檐,光线折射出含糊的阴影罩住他的脸,若不是极近之人,恐怕无法发现他的异状!

他明显发现了长默的窥视,妆毕,脸冲着长默这边,笑了一笑。

然后,他取来了白色的药粉,眼眨也不眨,洒落在地上的躯体上。

一瞬间的变故,目睹换妆过程的惊悚,及不上亲眼看到一条人命瞬间消失,一具躯体瞬间消失在眼前,变成一具森森白骨的骇然。

长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画面,一瞬间,只觉得寒意从头顶直冲到脚底板,连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怕了?”

假苦师到他的面前,蔑笑。

显然,在组织中,长默这样的怂货,是不被瞧在眼里的。

“也不知道谁竟把你吸入了组织。你这个样子,怎么合格。罢了,组织的条规,不能自相残杀,今日算你这小家伙运气。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惹事,否则,教规也无法救你。”

说着,提起了长默的后领心。

外面一片阴森,大殿点燃的烛火照不到很远的地方。

飺人们还在正殿中做着疫课,一片疫光自雕花窗隙飞出,教它们一一吸收,低低的吞吐声响动着。

除了他们,没有另外活动的人影。

长默被提拽着,穿过正殿,又开始不安份晃荡的红眼睛看到他们,跟着走了半截路,还蹭过来在长默的手心挠了挠,见长默没反应,又走开了,回到它的座位去等吃。

穿过横殿,那边,有几个黑色沉重的大箱。

假苦师走到一只大箱之前,将侧板一掀,将长默丢了进去。

瞬间,一股浓重的腥气闯入鼻端。

黑幢幢中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这种明显被人包围着却分毫感受不到人气的感觉…还有这个气味…

飺人!

不久之后,木箱被抬动了。

长默感觉木箱倾斜,显然被抬出飺殿。

“出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串脚步声。

长默扭动身躯,试图制造出声响。然而,在这个长方形的紧窄空间里,靠着箱壁面对面相对坐着的飺人恰好把长默包裹在中间,长默后背枕着它们的膝盖上,尝试了一下,他绝望地发现,他根本碰触不到木箱的箱壁,用力踩蹬也仅仅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声音还没有传到外面去,被他踹到的飺人伸出一只爪子,把长默的双腿压住了。

长默:“…”

大兄弟,你要不要这么警觉啊!

一队人默默赶路,谁也没有交淡,似乎这只是这个枯燥的秋夜里一项枯燥的工作而已,向着这处名府小峰内的传送大厅而去。浑不觉,后头远远缀了一支尾巴。

传送大厅处。

一名面貌清癯的老者听着下属传来的报告,脸上现出一抹凌厉怒容。

他的衣着与别人不一样,黑色的疫衣边缘,有着暗红色的滚边。

“没想到,童生那边千般防守,越人的目标,却是这一批飺人。这班贼子,今年给我们玩了个声东击西、混水摸鱼。很好。”

他的一名下属脸上浮现悲容,抑压着怒火:“掌座,为什么不立即示警,将那越人捉住?”

“不。”掌座缓缓摇头:“越人想白吞下这一批飺人,没有接应,靠他一人,不成。这班人…”掌座咬了咬牙:“杀了好几名学生,害了二名药师,不取他们几条人命来填,哪有这般容易!”

“掌座说的正是!”另外的下属附和。

老者一指传送点星图:“按照正常的路线,这批飺人该运往上州仲名府。这是在名府之内的传送,他们无法设伏,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传送点做下手脚,传送到别的地方去。”

传送星图上,大元峰所处的位置幅射,有到其它府峰的传送点,受距离限制,数量并非全部。还有两个比较明显的红点,一个到达上州仲名府,一个到达城郊接疫大营,另有一个灰点。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这个灰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