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默陪它过了一会儿,就要走了。

他起身,小红也跟在他后面。路过门槛,飺人被拌了一下,这种情况,飺人原本可以敏捷地跳开,但是这一回它却并没有,狠狠跌在地下,摔了个大马趴。

小红抑头,无辜地嘶了一下。

长默刚开始是好笑,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劲。

他不认为小红会故意用这种方式跟他撒娇。

他皱起眉来,围着飺人打转。

数分钟后,他解开了飺人身上的外袍,看到小红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他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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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前路

就在飺人的后背, 手臂,大腿根, 胸口等肉多的地方,大片整块的肌肉被剜走, 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这副狰狞而残缺的肉体现在正生长着一种很不祥的暗绿色腐斑, 不知道除了剜去肉, 它还被做了什么。

长默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下。

几个画面同时闪过脑海。

阿蜀师傅…

阿蜀师傅…

阿蜀师傅…

先头种种疑问也一下子得到解答。

接疫的配方是怎么来的?因为有人剜了小红的肉用作研究!

从城门抵御之后,阿蜀师傅便对飺人表露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几次三番向长默打探小红信息,那个时候, 长默压根没将小红跟接疫的配方联系到一起,只是对方狂热的态度, 让长默下意识回避他的问题。

长默不喜欢药师的眼神, 小红对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不是没有生命的行尸,他不希望它被当实验品一样赤|裸|裸探视。

他拒绝了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他不该低估药师对这件事的偏执的!

难怪, 这两天的小红这么异样, 离开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恋的样子。

飺人的血液是凝固的,它不会留血, 只会分泌一种绿色液体,这可以视为它体内的杂质,通过吸收疫力进行力量转化定期把这些杂质排出体外, 现在它体表这些暗绿色凝斑证明这种绿色液体没有被顺利排出去,它在变坏。

失去了肌肉,同时变坏的身体组织影响了它的发挥,所以这么道门槛就让它跌倒了。

药师是怎么对待它的呢?他的同伙会不会还有阿蜀?飺人的肌肉坚固,他们很可能将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飺人哄骗到一个非常隐敝的地方,用绳索将这个毫无戒心的飺人一圏圏绑紧,用他们做出来的骨刃,在它身上一刀一刀落下,切割出伤痕。

飺人什么也不懂,不会痛,不知道被这么对待的意义,但这种行为一定给它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使它动物本能一样想要避开,它不会表达,更没有要怎么办的概念,只在身体进一步变坏了,才凑过来跟他撒个娇,也许还想小小告上一状。

他为什么这么迟钝,这么粗心?

长默像被迎面挥了一记重拳。

他为什么这么粗心?

小红就像他眷养的小孩,他对它的感情,已经脱离了对待一个飺人的,如同家人一样,看到它的身体受到这样的残损,就像心爱的布偶娃娃被剪成七零八落一样的感觉。

一瞬间,震惊,受背叛的愤怒,心疼、自责…

兜了一圈,接疫的药方,依然是他的锅。

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有药师的残忍,才有药方面世。

也许,一开始药师不是冲着接疫的药方去的,结果误打误撞,给他研究了出来。

可是,作为小红的守护人,他根本不想让它受到这样的伤害,他宁愿被剜去肉的是自己,至少他知道疼,知道自己牺牲的价值。

长默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一股气,左冲右突,可是找不到人发泄,最后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坐在那里半晌没动,脸色颓败。

等到四处找不到人的启淳过来一瞧,顿时大惊失色。

“默默,怎么了?!”

长默挡着自己的眼睛,突然用力把启淳抱住。

他不知如何诉说自己的心情,既心痛小红,又因为是自己带去了飺人,使一千多年前的人们间接有了接疫药方,而自己又留下修行的方法,以致这一套既在救人又在害人的功法留下了完整的传承,这种结果让长默感到徬徨。

长默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像是套上一套枷锁,他告诉自己没有错的,可是他无法面对那些因为接疫失败而死去的小孩。

他需要一个人和他分担,他很庆幸,启淳出现在他的身边。

启淳很少看到他的结契者这个样子,这可把他心疼坏了。

才一会没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谁给他难堪或者难受了吗?

是谁?那些下人?还是阿父说了什么?

就在紧张的王子殿下已经脑补了无数狗血小剧场的时候,长默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用冷静的声音跟他说:“我想我知道一千多年那道接疫的药方是怎么来的了。”

等听完长默的话,看到小红身上的伤口,殿下的脸也跟着黑了下来。

“该死的混蛋!”殿下狠狠骂道。他们已经没办法回到一多年前去,这种吃了亏又没办法讨回来的感觉让他同样感到很郁闷。

同时又了解到长默的其它想法。

“刚刚就是为了这件事难过吗?”

长默轻轻地“嗯”了一声。

启淳为这样心肠柔软的结契者同样心软成一团,他抱着亲亲他的额头:“你傻啊,给自己乱背什么锅,抛开传承人类衍续啊什么的大道理,你当祖宗们不会选啊,它的存在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就算没有魔人的威胁,同样会有人冒着风险成为药师,不是人人都甘心当一个普通人,特别是在另一部分人会越来越强的情况下。”

“那毕竟是少数。”长默嘟囔道。

“我们做了自己能做的了。”启淳柔声道:“这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其它就交给天意,交给其他人吧。”

长默长长吁了一口气,突然下定决心,很郑重的说:“我以后想做药剂调配这方面的工作,我要进入名府的接疫所,参加接疫配方改进的工作。”

启淳捏捏他的后颈,一副怎样都好随便你的样子:“嗯。”

“这代人如果不行,就让下代人来,我想成立专门的扶植中心,让更多人参加进来,改善接疫的配方…启淳,你要帮我。”

“…好。”

启淳看着神情变得坚定的长默,觉得他的结契者太棒了,想做什么事,未来的路想怎么走都决定好了,志向也不小,他也想跟长默说说他以后的人生规划,消灭魔人,保家卫国,学习怎么治理国家的事就不用说了,那是应该的。短期内,他最想实现的是尽快让所有人承认他与长默两人的关系,这虽然也很重要,但着眼于私人,说出来不怎么高大上,第一回合比理想,殿下觉得他比输了。

但是他乐滋滋的,他喜欢长默这样跟他聊未来的样子。殿下掏出心中待办事件的小本本认真记上,以后,必须做的事情要加上一条,殿下总结了一下,特别鸡汤:老婆要忙事业,他就当他背后默默支持的,最重要的男人好了!

因为这件意外,长默不怎么放心小红了。可是把小红带在身边也不实际,就算他有王宫的特别令牌可以应付传送关卡处的核查,他拥有飺人的事被名府发现,就不是王宫特别令牌应付过去的。

想想还是不应该冒险,心里却特别不舍。

“留在这边暂时也没有事,反正还得找人问问它身上的伤口怎么处理。你如果想它了,多来看看它。”也多看看自己,跟他幽个会什么的——殿下在心里打了个小补丁。

“…嗯。”

启淳低下头,长默刚好也把脸抬了起来,两人在光线暧昧的小室接了个吻。

“…早点回来。”

怎么办呢,还没开始分开,已经感到思念了。

粘糊了半天,长默动身去上州,启淳也准备与大殿回京,去打他们要打的仗。

等到长默离开,风家两个小朋友云鹄和宝鸦才听到一点风声匆匆从和越人拉锯的第一线回来,被久未见面的王子表哥一手拎了一个,一起带回京了。

长欣边也接到长默要回来的消息了。在此之前,她就和德胜两人住在长默出了一份资金购置下那个院落里,两个人鼻子不是鼻,眼不是眼地过了段时间了。

长欣先入为主,总觉得德胜面有奸相,哥哥这种老实人对上他,肯定是要吃亏的;其二是长欣不知这是个老太监,听他说话尖,盯人先扫下三路,觉得这是个老变态。

德胜对小姑娘意见也很大,从长欣毫不犹豫拒绝他为她精心布置的梦幻色粉红泡泡小闺房之后,审美情趣遭到严重质疑的德胜还要被小姑娘用怀疑的眼神整天盯着,非常暴躁,曾经的大内总管第二人,如今真是江河日下!

天知道,他真的单纯只是为了讨好未来皇帝的小姨子而以!谁知道戴蝴蝶结穿可爱的绒绒边小袄子的小姨子的审美情趣是三十米长的大刀呢!

好气,真的好气呀!

为此,传话的时候,他故意把重点给漏了。

他没说完,长欣已经欢呼了:“啊啊啊我哥要回来了!”

德胜道:“是啊,就怕到时你不认识。”

长欣鄙视地看他:“我又不是你这种眼睛花了的老头子,我哥我怎么会不认识。”

然后,她就发现,话真的不能说太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从没胖过的钱包的地雷!!!!谢谢大家!!!么么扎!!!

第119章 惊骇

长默下车的时候, 就看到他妹正等在街口,脖子伸得老长。

德胜远远看到他, 眼睛就是一亮。

长默露出了嘴白牙,朝他暗暗摇了摇手。公公就淡定地收回了眼光, 只是颊边的笑肌直抖。

长默走到他妹旁边, 咳了咳。

长欣知道有人走过了来, 眼角余光一扫, 似乎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公子,衣着贵气,气质不俗。

她跟哥哥算起来有五个多月没见面,长欣对哥哥的印象, 还停留在那个背着书篓,穿着洗得半旧不旧干净整洁的蓝袍, 每天往返于名府与家之中刻苦读书修行的少年郎, 来者身高和衣着都不对,长欣也就没仔细瞧。还往旁边让了让。

结果人来她身边,居然没走,还咳了咳:“妹子, 等人吗?”

“等啊。”长欣早就习惯各种搭讪, 也没怎么在意,随口应道。就是怎么回事,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这时,远处一只非常朴素的马车驶了过来,长欣眼狠狠一亮, 立刻抛弃了心里的怪异感和旁边的搭讪者,兴奋地朝前蹦了几步,各种瞭望,各种期待,头顶簪的两只小蝴蝶也跟着一翘一翘。

长默哭笑不得地跟在后头。

马车从眼巴巴的长欣眼前拐走,进入另一条街道,消失不见。

长欣连小蝴蝶都萎了,失望地蹲了下来,很无聊地托着腮等。

“咳!”长默也跟着蹲了过去,锲而不舍地想引起妹妹注意:“在等谁啊?可以告诉我吗?”

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烦,长欣凶巴巴地扭过头来,这一回长默是蹲着视线终于不是对角线了,长欣还没发作就看清楚了他的脸,整个表情都裂了:“哥?!”

长默早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张开手,等她扑过来。

结果长欣还在风中凌乱:“!!!!”

“真是我哥?”她不敢置信道。

德胜那边笑得前仰后合。

“当然是真的。要我把你三岁时的糗事说出来吗?”

“可是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长欣继续大惊失色。

长默无奈地看了狂笑的公公一眼:“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呆会告诉你。”他晃晃快举酸的手:“你真不过来吗?”

长欣看公公的样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被涮了,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哥哥变成这个样子,有点高兴又有点纠结,犹犹豫豫走过去,给长默一把捞了起来,举了个高高。

“啊啊啊啊啊!”长欣尖叫:“哥你讨厌!我都已经长大了!!!”然而抱怨归抱怨,脸却兴奋得红扑扑的,关于“真的是哥哥吗”的疑问,也消失无踪了。

长默放下妹妹,德胜也止了笑,过来给长默见礼,对长默能化险为夷很是欢喜。长默道:“这阵子有劳公公了,长欣在这里没给你麻烦吧?”

公公道:“没——有。”长欣就躲在长默身后直翻白眼。她还记着公公涮她的仇哩。

不过这个白眼公公很快还了回去,因为长欣逮到个机会过来问他:

“我哥为什么叫你公公?”

你说这问题让公公怎么答?戳不戳心窝?不可能回我是个太监吧,所以公公白眼一掀,送给长欣一个比她刚才翻的更大大大大大的。

上州这边的事情有德胜打理,一切如常。长默问了情况,也是高兴。长欣乖巧地等长默和德胜聊完,开始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现在可不好糊弄了,长默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要连编带蒙,还有一些既不能说又不愿意暂时蒙她的,长默就直接告诉长欣现在还不能跟她说。

三个人一起去酒楼搓了一顿,回来长欣也差不多困了,打着哈欠直点头,长默发挥二十四孝好哥哥的优良传统,打热水给长欣伺候她洗脸洗脚,再伺候她上床,长欣打着哈欠粘乎乎跟他道晚安。长默替她将被子盖好,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等回到自己房间,才和启淳联系。

殿下那边今天已经不知震了长默多少回了。长默一联系,那边立马就回应了,声音都带着委屈:

“默默,怎么现在才找我?上州那边没事吧?”

长默道:“没事,看着妹妹了。”说着又回想起妹妹白天的糗样,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把这学给了启淳。

殿下也乐,问:“她能有你胸口高了吧?”

长默:“差不多吧,一直嚷嚷着我作弊呢!”

“晚上吃了什么?”殿下又问。

“吃了好吃的。今天晚上这家酒楼的炒肝和炸肠都不错,下回带你来吃。”

“哦。”殿下有点小高兴。

“吃完就回来了吗?”

“嗯。”

“还做了什么?”

“回来长欣就困了。”长默说:“陪了陪她,就到现在了。”

殿下的小高兴变成了小吃味了,又不舍得跟长默别扭,忍着郁闷道:“明天就回大元府吗?”

“嗯,明天要去一趟。公公这边已经在帮忙办手续了,到时候把我娘他们接上来,就不用这样来回跑了。”

“正是。”

“你回京了吗?”

“正在路上呢。”

“小红还好吧?”

“好呢,外祖家两个小孩也给我带回京了,不用担心。”殿下道:“默默…我想你了。”

长默呼吸一窒:“…”

“你想我了吗?”

“…想了。”

这句话本来是为了安抚启淳,但当长默一个人躺到有点冷的被窝,没人分享,也没另一个温热的身体在身边乱蹭,长默发现,他确实是在开始思念着启淳了。

另外一边,结束了对话的殿下一身低气压。不由自主又扫了角落俩小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