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热闹的集市上,袁香儿穿行在人群中,采买一些师娘交代购买的生活用品。

南河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迈着小短腿跟在袁香儿身边慢慢地走着。到了人多的地方,袁香儿怕他被挤散了,把他捞起来,挂在胳膊弯上。

“南河,你说阿滕是回她的家乡去了,还是依旧留在人间界呢?她那种性格实在太容易吃亏了,真让我有点担心。”

袁香儿一边说着,一边在猪肉摊子上挑拣。

“老板,切一刀条肉,要肥瘦相间带着皮的,劳烦给片成薄片。”她指着自己挑好的肉。

“好嘞,小娘子放心,这就给您切好的。”屠夫将手中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霍霍两下,动作麻利地切下了一条肉。

肉摊的边上挨着卖家禽的摊子,几笼待宰的鸡鸭挤在一起,聒噪个不停。再过去是羊肉摊,挂着两个新鲜带血的羊头,另有卖狗肉的,卖冻鱼的,不一而足。屠夫们霍霍的磨刀声和家畜的各种鸣叫混杂出了人类集市的热火朝天。

“那条蛇很强。”南河突然开口,随后补充了一句,“强者自有天地,弱者无从选择,本是世间法则。”

“你的意思是阿滕很强大,所以才有单纯的资格?”袁香儿伸手摸了摸小狼蓬松松的脑袋,“哎呀,原来我们小南还挺会说话的。想想还真是这样,她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这样的性子早被人欺负得连渣都不剩了。”

袁香儿每摸一下,那小山尖尖一般的毛耳朵,就紧张地颤一颤,很快从白绒毛里透出了一股可疑的嫩粉色。

等个切肉的功夫,袁香儿一会摸摸脑袋,一会揉揉脖子,还把那充满弹力的小肉垫翻开来磋磨。

南河紧紧绷着身体,忍耐着把利爪缩起来,竟然没有咬人也没有逃跑。

不知是什么缘故,最近几天南河突然变得温顺了许多,虽然还是不太亲近,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龇牙咧嘴,充满戒备。袁香儿伸手撸毛,他最多也只是逃跑,很少再伸爪子挠人,也不会突然回头给你一口。

袁香儿因此心情大好,觉得自己下一步很有希望能把脸埋进银白色的毛团子里,肆意妄为地吸小狼。

回去的时候,袁香儿拐进一家杂货铺子,取回一把自己早先定做的圆柄小毛刷。

“这是用猪鬃做的,我特意交代他们用软毛,应该挺舒服的,你试试看。”

她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确定软硬程度正好,才在南河的脊背上顺着毛发好好地梳了几下。

这是一柄专门用来梳动物毛发的小梳子,以她多年撸毛的经验,只要梳子合适,手法得当,没有一只有毛的动物会不喜欢享受梳毛的时刻。那种略微有些粗犷又不失柔软的毛梳,细细密密地刮过皮肤的感觉,能让最傲娇的小猫都缴械投降。

可惜南河没有像袁香儿想象中那样露出享受的表情。

他有些愣愣地盯着那柄猪鬃长柄圆刷,“这是,做给我的?”

等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只把脑袋别向了一边,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怎么了?”袁香儿奇怪地问,“或许你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等以后多给你梳几次,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快到家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最近怎么老下雨。”袁香儿抱着南河,拔腿向家里跑去。

绕过街口,远远地看得见院子的大门外站着一个手持紫竹伞的女子背影,云娘正站在门槛处同她说话。

那女子云鬓高挽,锦绣罗裙,向着云娘微微弯腰行礼,之后朝天狼山方向离开。

袁香儿一路跑着冲到门口, “师娘,我回来了。”

“哎呀,看你淋的这一身。”云娘撑伞把他们接进屋去,“厨房里烧了热水,一会去洗洗。仔细别着凉了。”

“师娘,刚刚那是谁啊?”袁香儿把南河放在檐栏的地板上。

“对了,说是你的朋友呢,名字叫阿滕。她说之前得到过夫君和你的帮助。因此特意送了一些谢礼来。我留她也不进屋。”云娘提了提手上刚刚收到的一个竹蓝子。

“是阿滕?”袁香儿又惊又喜地追出院门,举目向远处张望。青山雨雾,野径深处,天狼山脚下那个持着竹伞的窈窕背影已经走远,渐渐消失在山腰的薄雾里。

院子中,云娘蹲在南河面前,正在揭开提蓝上盖着的树叶,青绿色的篮子里面满满摆着一篮子粗粗的松茸,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巴。

“哎呀,真是太客气了,这么新鲜,像是从山里刚摘下来的一样呢。”云娘高兴地说道。

南河凑过脑袋来看了看。

“是松茸呢,这个炖肉汤可香了。”袁香儿捡起一根肥肥胖胖的松茸,在南河的鼻子上点了点,“南河,阿滕她还记得回来看我们。”

南河动了动鼻头,想象不出这样的“蘑菇”能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袁香儿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屋里出来。

屋外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雨珠哗啦哗啦地从屋檐上往下掉,形成一道亮晶晶的雨帘。冬天的雨很冷,院子里积着来不及排泄的雨水。一群黄色的小鸡仔,想跟着妈妈跳到吊脚檐栏上避雨,却因为短腿而够不着,一个个扑腾着小翅膀干着急。

南河站在雨中,正飞速地一口一个把毛茸茸的小鸡叼着甩上去。上去了的小鸡在地面上滚一滚,很快追到因为害怕而远远躲在一旁的鸡妈妈身边,没上去的叽叽喳喳往南河身边凑。这些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已经忘记了天性中对狼的恐惧,它们如果泡一场冬雨,只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袁香儿跑过去从檐栏上伸手帮着把小鸡们往上扒拉。最后把湿漉漉的南河抓上来。

她将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摘下,罩在南河的头顶上,迅速把他擦成一个乱糟糟的毛团子。

“小南最近真的好乖啊。”袁香儿把湿了的毛团子带回屋里,“身上的伤口确定都好了吗?给我看一下吧?”

南河自从恢复了行动能力,就不再同意袁香儿把他翻过来,处理肚皮上的伤口,袁香儿觉得十分遗憾。

果然那团白色的小球一听见这句话,就迅速地压底身体,戒备起来。

“已经好了。”

他只蹦出四个字,又冷又硬,袁香儿却无端从中听出了一种窘迫无措。

“那我给你洗个热水澡吧?你看你这都淋湿了。”袁香儿说。

小狼更按捺不住了,窜起身体就要向外跑,被袁香儿眼疾手快地捏住后脖子,

“别跑,别跑,开玩笑的。我就给你擦擦,我保证不乱动。”

袁香儿打来一木盆热乎乎的水,先用湿毛巾给小狼洗洗脸,擦擦耳朵,再把他沾了泥水的白色小爪子抬起来,放进热水中,掰开肉垫的缝隙,细致地里外清洗一遍。

趁着他慢慢放松身体的时候,袁香儿提起他的脖颈哗啦一声把整只小狼放进了那个小木盆里。

“行啦,行啦,这样才洗得干净。天气这么冷,你又一身的泥。好好泡一下热水多好。”

被哄骗了的小狼,委委屈屈地蹲在热水盆里,紧张地并着四肢,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袁香儿拿一个木勺勺起热水,一点点地从他脖颈上往下浇,搓着他湿透了的毛发,规规矩矩地把浑身僵硬的小狼洗干净了,这一次倒是没有捣乱。

洗净又擦干了的小狼,银色的毛发纤细柔软,泛发出一种月华般漂亮的色泽。

屋外是哗啦啦下着的冬雨,暖烘烘的屋子里袁香儿用新买的毛梳一下下给南河梳着毛发。

“我的伤已经全好了。”南河突然这样说。

袁香儿沉迷在一片银白的美色中不可自拔,没有留心到他的言外之意,随后回了句,“嗯,我知道啊,所以才敢给你洗澡的嘛。原来小南的毛发洗干净了,这么漂亮啊。”

南河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雨一直下了大半夜。袁香儿裹在棉被里睡得很香。

床边上有一张四方的小柜,上面垫着软垫,是南河睡觉的地方。刚来的时候南河伤得很重,袁香儿不放心,把他的窝摆在自己的床边,后来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有移动。

南河蜷在那个软垫上,听着屋外的雨声。他的身体内有一股躁动,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他的血脉,提醒着他离骸期的即将到来。

作为一只天狼,血脉的力量告诉他,离骸期到来之前,他需要经历大量的战斗,强健自己的筋骨,锤炼自己的意志。

他必须回到天狼山,捕猎那些强大的妖兽,咬断他们的脖颈,吞噬他们的血肉,服下他们的内丹,用大量的灵气一次次地淬炼自己的身体,才能够平安渡过艰险又痛苦的离骸期。

而不是躺在这样软和舒服的地方,消磨自己的时光。

离骸期是象征着幼小的天狼蜕变为强大成狼的过程,随着身体和灵脉一系列的蜕变和脱胎换骨,天狼会进入一个极为不稳定的痛苦时期。这个时期的幼狼本来应该待在族群中,被家人很好地守护着。可惜这个世间只剩下了他一只天狼,他已经没有同伴和家人,必须自己为自己捕获更充足的能量,准备好隐秘而安全的巢穴,独自度过这个天狼族最为关键又最为凶险的时期。

应该走了,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类。不用和她告别,就在这个下雨的夜里悄悄的走。

窗外雨声伶仃冷彻,微微的天光照在那个人类女孩的脸上,她的肌肤光泽,嘴角微翘着,似乎睡梦中都有什么令她开心的事。

看着那张面孔,南河突然想起了在天狼山上见过的一种花,那种花总是朝着太阳,开得灼热而欢快,把整片山坡都披上一层金灿灿的色彩。

有时候,他即使只是从昏暗的丛林中望到一眼那片耀眼的金黄,都能让自己的心情愉悦起来。

南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已经有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他一直是孤零零一个,披云戴月,荒山野径,独行在幽暗的丛林间。直到遇见了眼前这个人类。

幼年的时候,他曾经被恶毒的人类抓获,那些人类想将他变为供人类驱使的奴仆。他那时誓死抵抗,并深深厌恶着人类。

但如今,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南河当然也明白了袁香儿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相反地她温柔地治好了自己的伤,给自己舒适的垫子和香喷喷的食物,把自己抱在怀里逛热闹的集市……

虽然她对自己很好,但南河觉得自己可能始终无法讨她的欢心,他既不能让袁香儿随意地搓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也无法像那只不知羞耻的黑犬一般,不顾脸面地翻出肚皮给她揉搓。

甚至还要在接受了她这么多的照顾之后,在今夜不告而别。

她肯定会很生气。

但总比她醒来之后,因为不同意而施展阵法和自己战斗来得好一些。南河心里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面临和她决裂的局面。

等自己离开之后,她可能会去找一只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兔子精,或是其它毛发更为漂亮的动物,契为使徒。

南河沮丧地想着,她会耐心地对待那种乖巧柔顺的兔子,摸他的耳朵和脖颈,给他煮香喷喷的食物,用那个做给自己的毛刷给他刷毛,然后会想果然还是兔子比那只狼听话,最后很快地把自己忘了。

他一再地告诉自己要走了,但脚像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华透了进来,洒在屋子的地面上,斗转星移,玉兔西沉,旭日东升。又换朝阳透过纸窗,照在了袁香儿的脸颊上。

袁香儿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屋子的地面上停着一只十分漂亮的大型狼犬。

虽然可能还没有完全成年,但那身躯的线条流畅漂亮,四肢紧实有力,银白的毛发暗华流转,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南……南河,小南?”

“我要走了。”那只狼发出了和小南河一模一样的声音。

“走,去哪里?”袁香儿还处于刚睡醒的混沌状态。

银白的天狼闭上嘴,把眼眸垂了下去。

“不是,小南你……”袁香儿从炕上下来,蹲在南河面前,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直在心里反复过好多遍的话,“我一直想和你说,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使徒?”

天狼默默地退后了两步,轻轻别过头。

他的步伐轻盈,肌肉的流线在行动中带动起来,有一种野性的美,是一只在丛林中纵横驰骋的强大精灵。

袁香儿心里很舍不得,但其实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做为一个理性的现代人,她其实知道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喜好,束缚他人的自由。

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和自己一样有着智慧情商的强大生灵,是袁香儿心中早已认可的和自己地位平等的朋友。

袁香儿抬起手,摸了摸南河变高了的脑袋,好在那里的毛发还是一样的柔软。

“行吧,那我送你一程。”

第18章

袁香儿的家在阙丘镇的最南面,背靠着连绵不绝的天狼山脉,再往南已无人烟。

顺着泥泞的羊肠小道,袁香儿慢慢往山里走去,她的身侧默默跟着一只行罕见的银狼。

走到森林的路口,再往前是更为幽深的原始森林,也是妖精时常出没的地界。

袁香儿停下脚步,撅起了嘴,伸手摸了摸那对软乎乎的毛耳朵,心里酸溜溜地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这一身的好皮毛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谁。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回去吧,给你自由了。”

直到听见了这句话,南河才确定袁香儿是真的愿意让他离开。

当初,自己伤重难支,她就是从这个路口把自己背出灵界,背进了人类世界。

那时候,他灵力枯竭,双腿折断,被装在竹篓里,几乎满心绝望。他觉得这个人类一定会趁着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强制他签上奴隶契约,从此将自己当做奴仆肆意驱使。

但想象中的痛苦和屈辱一直没有到来,他又被送回了这里。

这时候南河甚至觉得,如果袁香儿此时此地施展法术,强制他结契,他也许会不忍心反抗。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只是轻轻松松对他说,“回去吧。”

银色的天狼钻进丛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站在山路上拼命向自己挥手:“小心些,别再受伤了,如果有事,再回来找我。”

她的身后是色彩斑斓的人类世界。那是一个由温柔和卑劣,善良和残忍交织出来的世界。

喧哗,热闹,有一个温暖的垫子。

南河转回头,银色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

……

院子里,

袁香儿站在檐栏边上劈柴,她双脚站定,抡起利斧,干净利落地将一截木材劈成两半。

平日里蹲在檐栏的地板上看她劈柴的那小小的一团不见了,竟然就使得院子空落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劈柴。

“怎么一口气劈这么多柴?看你这满头的汗。”路过的云娘喊住了她,掏出怀中丝帕给她擦汗。

“趁今天没下雨,多劈一些,晒干了好收进柴房里。”袁香儿把小脸伸过去,让师娘帮着自己把满脸的汗都擦了。

师娘的帕子是天青色的,角落里绣着一副鱼戏莲叶图,一条蓝色的小鱼活灵活现,游戏花间,十分雅致。

“香儿,小南去哪里了?我做了酱大骨,正想叫它来尝尝,到处找不见它。”云娘问。

袁香儿顿了顿,捡起一截木柴摆在柴墩上,“他跑了,回山里去了。”

斧子啪嗒将柴劈成两半,她又捡起一根摆了上去。

“哎呀,这就跑了吗?我还以为会一直留在我们家呢。”云娘站在边上看了一会,想起小姑娘进进出出都带着那只小狗子,知道她心里舍不得,

“香儿,你要是喜欢白色的狗子,师娘再去集市上给你买一只好了。也正好和家里的小黑凑成一对。”

小黑听见有人提它的名字,撒着腿跑过来,欢快地拼命摇尾巴。小黑这几天很开心,自从那只狼崽子不见了,院子又成了它的天下。

“不用的,谢谢师娘。”袁香儿勉强冲着师娘笑了笑,一脸的委屈就差没崛起小嘴了。

浑身银白,没有一丝杂色。毛发又浓又密,摸在手里柔柔顺顺的。银丝溜溜指缝间滑走,脖颈处短短的绒毛却又有一丝扎人,留给指腹刺刺痒痒的感受,这样美貌好吸的狗子去哪里买?

当初放手放得有多爽快,如今心里就有多憋屈。

“要是舍不得呢,你就多去山里找一找,没准还能找回来。”云娘在她身边找了个木桩坐了下来,“师娘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鱼。他搁浅在了海滩上,被我发现了,带回家里养在我院子中的水缸里。”

“我特别喜欢他,每天进学之前,我都要先趴在水缸边上和他说一会话,那只小鱼好像特别有灵气,每次我去看他,他就会顶开水面上的浮萍,露出他那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来。有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就偷偷在他那个脑袋上亲一下。把他吓得溜回水底去,甩我一脸子的水。”

云娘白皙的手指支着下颌,回忆起童年往事,岁月似乎特别眷顾她,几乎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苍老的痕迹。

袁香儿放下斧子,揉着手臂听住了。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院子就那么小,我找了许多地方,问了所有家里的下人,都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云娘把视线投向天边,青山之外还有缥缈云霞,

“那后来呢?就找不到了吗?”袁香儿忍不住问道。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跑了。”云娘笑了,“师娘我那时候还年轻,脾气很大。找不到他我就去海边找。在他当初搁浅的地方,天天冲着大海数落他忘恩负义,不告而别,毫无礼数,无情无义。终于有一天,海面上又出现了那个圆圆的小脑袋,灰溜溜地看着我。”

“于是我哈哈大笑地把他装在盆子里,抱回家去了。”云娘站起身,捻着帕子搓了搓袁香儿的脑袋,转身进屋去了。

“还能这样的吗?”袁香儿听了故事,心情好了一些。云娘养的那只小鱼显然是只妖精,或许因为喜欢云娘,最后又回到她的身边。

云娘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自己应该也有机会,遇到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小妖精,而不用喊打喊杀地把他们强制软禁在身旁。

袁香儿拾起散落一地劈好的柴,整齐地交错垒在空地上,等着它们在太阳下晒得干透了,再收进角落里的柴房里去。

正弯腰捡着,突然看见劈柴的墩子上趴着一只穿着衣服的长脖子鸡。小小的身体,穿着一件小小的长袍,脚下是一双小巧的登云靴,衣领的上方却是一条长长的鸡脖子,正死乞白赖地贴上木桩上等砍头。

这不是自己小时候,经常出现在家里的那只砍头鸡吗?

“怎么会是你?”袁香儿又惊又喜,把那只鸡从墩子上抱起来。惹得他发出一连串咕咕咕的叫声。

袁香儿装了一碟炒香了松子,摆在那只远道而来的小妖精面前,又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树墩前,从袖子里伸出人类模样的小手,端起茶杯喝水,捡着碟子里的松子吃。

“谢,谢谢……咕咕咕。”

这还是袁香儿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袁香儿笑眯眯地问他。

“他……他们都说,你在这里。”

这是一只灵智还没有完全开化的妖精,他还不擅长顺畅地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却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找自己玩耍。袁香儿到了阙丘这么久,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曾来看望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家里的人呢。

“那你就住在我这里,做我的使徒好不好?”她带着期待问道。

那只正双手捧着热乎乎茶杯喝茶的鸡呆住了,眼珠子朝不同方向来回转了转,突然咻地一声消失不见,茶杯从空中掉落下来,在草地上滚了一滚。

袁香儿看着那个掉落在地上的茶杯,不甘心地捡了起来,重新倒了一杯子水,就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是因为自己长得没有师娘那样美貌,所以不但小狼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连小鸡都不愿意的吗?

视线的余光里,那只砍头鸡又悄悄摸回了树墩边上,伸两只小手将碟子里的松子扒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捂着衣服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冬季的田野是黑褐色的,看不见什么新鲜的绿色。

袁香儿蹲在田埂边上,用一只胡萝卜勾搭荒草丛中的一只野兔子,

“喂喂,你愿意做我的使徒吗?”她提着胡萝卜绿色的枝叶,摇晃着那只橙红色的萝卜。

不出意外地,那只野兔惊慌失措蹬着后腿逃走了。

那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兔而已。

“连普通的兔子都诱惑不了。估计是这根萝卜不好。”

袁香儿拍拍屁股站起来,自己啃了口胡萝卜,嘴里咔呲咔呲的,明明挺脆也挺甜的嘛。

“我以为只有兔子吃萝卜,原来你们人类也吃萝卜的吗?”一个细声细气地声音从头顶上的树冠中响起。

树枝上轻轻巧巧地坐着一位少年,锦绣罗衫拥轻裘,脚蹬金缕靴,一头黑褐色的长发,用红绳细细编了,总束在头顶,垂落下一根油亮的长长发辫来,像是那个富贵人家中被照顾得十分精致的少爷。他的头顶两侧顶着一对棕褐色的猫耳朵,和袁香儿说话的语气十分娴熟。

“你是?”袁香儿想不起来有认识这样的小少年。

那位少年按了一下树枝,灵巧地从数米高的树枝上翻身下来,轻轻落在地上的时候化为了一只小小的山猫。

“刚刚才见过面,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人类的记性都是这么差的吗?”那只小猫开口指责。

袁香儿终于想了起来,七年前,自己“刚刚”见过这只小山猫。还差点死在他父亲的利爪下,幸好师父及时赶到,施展双鱼阵救下了自己。

“原来是你啊,这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长大呢,还这么小小的一只?”

“胡说,我今年三百岁,比你大多了,什么叫小小的一只?”

第19章

“你这样就三百岁了?”袁香儿稀罕地在小猫的面前蹲下身,双手搭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

明明乳毛都还没有褪干净,这样小小的一只,居然就三百岁了。妖精的世界还真是神奇。

小奶猫冲她喵喵叫了两声,表示抗议。

奶声奶气的,怪可爱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又到这里来玩了,小心别再被陷阱抓住了。”袁香儿问他。

“我叫乌圆,上次那只是个意外。”

袁香儿在心里噗呲笑了一声,乌圆,这么圆滚滚的名字确定不是小名吗?

“我听见了,你在找使徒。如果你愿意……咳……我可以勉强当你的使徒。”小猫挺直了胸膛,表示自己已经很成熟,可堪大任。

袁香儿想要使徒许久,一直没能成功,这会突然从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直接砸到脑袋上,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对方只是一只连猎人的陷阱都无法自己挣脱的小奶猫,但毕竟是第一个愿意成为自己使徒的小妖精,不免令袁香儿又惊又喜。

“你?你是说,愿意做我的使徒?”

她向那只小猫伸出手掌,乌圆迟疑了一下,伸出小脚踩上她的掌心。

袁香儿把那只小猫捧在眼前,和自己的视线平行。

“乌圆,你确定知道使徒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父亲说过,就是有些妖族无聊的时候,陪人类玩几十年的小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