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雷云密布,浓烟滚滚,巨大的傀儡不时从浓烟中露出几个金色的头颅,长长的手臂激起水花如同暴雨不断打在袁香儿的头脸上。

时骏从烟雾中掉落下来,被人接住了,救上船去。空中响彻着渡朔清越的鹤鸣,就连胡青都幻化为九条尾巴的魔兽,冲进了战场。

傀儡的火焰被一朵一朵地掐灭,同伴们也在一个个的负伤。

袁香儿觉得丹田隐隐作疼,她的灵力快要干涸,但她咬着牙,握住发光的果实,始终靠近南河伤势严峻的胸膛。

南河突然睁开眼,握住了袁香儿的手腕,

“可以了。”他说。

他浮在海面上,伸手按住被魔物撕裂的肩膀,微微喘息一声。幻化为巨大的银色天狼,向着头顶浓烟滚滚的战场冲去。

站在远处看着战场的青龙叹息一声,“天吴是永生不灭的,即便神火全部熄灭,也不过多花点时日恢复。只是这些人不明白天吴的最终恐怖之处,怕是都活不成了。”

“好久没看见天吴大人被逼到这样的份上了,他们这么努力了还是要死吗?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大人我们回去吧?”侍女说道。

青龙抿住了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像是往常一般事不关己地退走。

化为人形的乌圆驾驶着鱼骨船来到袁香儿身边,和时骏一起伸出手来拉袁香儿上船。

“阿香,阿香,快上来休息。”

袁香儿才拉住乌圆的手爬上船,身后的浓烟里传来断断续续沉闷的声响。

“擅……闯……者……死。”

袁香儿回头一看,烟尘中电闪雷鸣,星力交杂,不知道什么情形。

却有一只金色的大手从烟雾中伸了出来,向着他们的小船一把抓下。

袁香儿捻出所剩无几的符箓,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已经几乎使不出灵力来了。她闭上眼,准备在最后的时刻发动双鱼阵护住乌圆他们。

小船上,乌圆是害怕的,但他还是哆哆嗦嗦站起身,“阿香你歇着,我……我保护你。”

时骏腿肚子打颤,勉强站起来和乌圆挤在一起,“我,也算我一个。”

角落里大头鱼人和多目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多目在惊恐中突然展开鱼鳍,数十只的眼睛齐齐睁开,探照灯一般地射出了数十道凝聚不散的光线。那些光柱来回穿透浓雾,浓雾被光线所驱散,海面上残留的烟尘之中出现巨大而残破的傀儡,那傀儡的身躯上满是断了的头颅和手臂,仅余最后一个或者的脑袋头颅和两只能够活动的残破手臂。

南河和渡朔身负重伤,勉强悬立在空中,时复和胡青已经无力再战,被渡朔背负着降落下来。

多目的光芒照在傀儡身上,傀儡唯一的脑袋似乎呆了呆,一个透明的气泡从他的脑袋中冒出,嘭一声浮到天空中慢慢变大,大大小小的泡沫中有着各种真实的影像,有人物,有景致,一个接一个带着影像的气泡冒了出来。

这是多目的天赋能力,梦幻泡影,能将被目光所照射到的生灵脑海中的记忆影像化,在泡沫中放映出来。

这个能力在战斗的时候不起什么作用,但危机关头,多目惊吓之中下意识地使用出来,数十道毫无攻击能力大光束齐齐打在了巨大的傀儡身上,却让傀儡呆住了,他抬起脑袋看空中的那些气泡。那些属于他这个傀儡的记忆。

在大部分的气泡中,都有一位年轻的女子,一头火红的头发,明艳而张扬。

“成功了吗?太棒了成功了,我做出了傀儡!”

那大概是傀儡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图像,气泡所现的正是他的视角,那位女子的脸贴在画面前,兴奋不已地看着他。

“你能动吗?能走路吗?太好了你什么都会,”

“给你取个名字吧,叫天吴,从今以后有你陪着我,这里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这位女子在气泡中转着圈欢快地说着。

背景大多是凌乱的炼器室,布满了各种炼器的工具和炼制一半的半成品。

这位红色头发的女性显然是一位高深的炼制师。

她总是在忙忙碌碌地炼制法器,失败地时候揉乱了头发唉声叹气,成功地时候抱住天吴在画面上落下一个巨大的唇印。

“天吴,天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你可以永远陪着我,我永远不会孤单了。”

但是没多久,升起的气泡中出现了年轻男子的身影,他们俩很亲密,远远地离开天吴独处,不再过来。

“天吴,你看看这是什么?”在一个气泡里,红发的女子一脸幸福地坐在天吴的身边,给他看自己抱在怀中的一枚龙蛋,“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纯种的血脉呢,不知道要孵多少年才能出来的孩子。这是我的宝贝,天吴,你和我一起守着她行不行。”

明明不具有感情的傀儡呆呆地看着那些气泡,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战场。

然而南河绝不会放弃这样的时机,他出手取出了最后一团金色的火焰,结束了这场战斗。

金色的傀儡轰然溃散,溶解落入海水中,烟雾消散的天空里游荡着他留下的记忆气泡。

在最后一个气泡中,一头红发的女子躺在地上,她在自己的身上绘制了细密的符文,伸手依依不舍地抚摸着身边的蛋壳。

“抱歉孩子,母亲不能等到你的出生,无法陪着你长大。”她温柔地笑着,并不以即将到来的死亡为惧,“幸好娘亲还懂得些炼器之术,总算能给你一个守护着你长大的巢穴。”

画面里出现七八只长长的手臂,和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

那个女子的视线看了过来,“天吴。我说过你能永远陪着我,但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真正的永恒。如今,我要先离开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守护我的孩子?”

“对不起,要你这样长久地守下去,辛苦你了。”女子安详地合上了眼睛,遍布她身躯的符文灼眼地亮了起来,她化身为巨龙,骨架撑起天空,眼睛化为日月,鳞片沉在海底。

心脏化为一座小小的龙山。

“你记住,擅入者死。”这是她最后留下的声音。

远处的青龙也正抬头看着那些从天空飘过的气泡,气泡中的面孔她第一次见到,但是十分神奇的,她就是知道那人是谁。

那温柔地低头抚摸着蛋壳的女子。

那就是母亲,她的母亲。

从此母亲的符号似乎不只有冰冷的石块,无法触及的天空,和海底坚硬的鳞片,她有了一张真实的面孔,有了真实的温度。

第86章

巨大的傀儡慢慢沉入海底, 所有的人都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战打得十分艰难,顶在前线的战斗人员基本都负了伤,其余之人也都免不了受惊落水。此刻正一身湿湿哒哒地相互拉扯着上船休整。

“阿香,阿香, 我刚刚有没有勇敢?”乌圆看见危机解除,开始恢复了嘚瑟的天性。

袁香儿摸摸他湿漉漉的脑袋, “我们乌圆这次好厉害,会知道保护大家了。”

乌圆得意死了。

“小骏也很勇敢。”袁香儿没忘记另外一个小朋友。

小时骏有些窘迫, 不好意思说刚刚天吴的大手凌空抓下来的时候,自己吓得差点尿裤子。

时复对着大头鱼人说道,“多谢你。谢谢你特意下水拉我上来。”

鱼人细细的手臂不好意思地摸着滑溜溜的脑袋, “嘿嘿, 小哥怎么这样客气, 我除了游得快些, 什么忙也没帮上。倒是多目帮了不小的忙。”

于是所有人都向多目道谢,多目想不到自己也有被表扬的一天, 嘿嘿直笑,挺直了胸膛, 宽大的鱼鳍高高兴兴地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你伤得怎么样?”悬浮在空中的渡朔问身边的南河, 身为鸟类的他在水战中吃了不小的亏,没能像南河一样冲在最前线。

南河看着脚下波澜起伏的海面,皱起眉头,“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强大的上古灵器在眼前缓缓沉入深海, 但南河心里有一种直觉,让他总觉得这场战役胜得还是有些过于轻松。

“我也觉得不太对。”渡朔悬立空中,和他一起看着脚下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海面。

他听皓翰提起过,妙道曾带着洞玄教的精锐队伍闯过数次龙门,却次次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如果天吴只是这样程度的妖魔,虽说确实强大,但理应拦不住法力高强的妙道才是。

远处的海面上,青龙的侍女们已经开始慌了起来。

“快回去吧,主人。这些人竟然熄灭了天吴的灵火,太危险了,这里很快就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随着傀儡的碎片慢慢沉到海底,天空中那一枚昏黄的月亮骤然明亮,那化石一般沉寂多年的竖瞳突然有了神采,居高临下地俯视万物。

海浪骤集,波光闪烁,海水像是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海面之上聚集出现了四五个急速旋转的旋涡,静静躺在海底的那些彩色鳞片一片片悬浮,从大海的深处交织旋转向着海面涌上来。

一时之间惊浪雷奔,旋涡蹙急,五彩的鳞片夹携海水跃出海面,在海天之间胶戾激转,形成了长长的水龙卷。

安宁的大海转瞬变了脸色,波涛汹涌,暴雨倾盆,仿佛天地就要在下一刻倾倒过来,所有的一切都被空中龙卷风强大的吸力拉扯过去。无数锋利的龙鳞在那里面旋转,巨大的水龙卷夹着刀刃般的鳞片,就成为巨大而恐怖的绞肉机器,一旦被扯入其中,便是大罗金仙也免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主人,快点,我们快走呀。您的本体在沉睡,化身不免脆弱,何必留在此地冒险?”侍女们看着那越来越粗大的水龙,着急地拉扯着青龙的衣袖。

天吴的最终形态不是八个分身,也不是巨大化的傀儡,而是在灵火熄灭之后,进入最终的防御姿态,和整个法阵融为一体。如果说头颅中的灵火熄灭之前,他还保留着几分神志,未必非要取人性命。灵火熄灭之后,他就会进入疯狂的攻击模式,以彻底毁灭所有眼前的生命为执念。

侍女们知道很快这片大海就会变为修罗地狱,唯一安全的所在只有她们居住的龙山。

“走,回去吧。”好在她们的主人青龙终于想明白了,转过身同她们回山。

前行了不过几步,青龙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恰好看见那海面上的小船被巨浪掀翻。

小船翻在滔天巨浪里,船上所有人掉落在水中,顺着极速的水流被拉向高速旋转的水龙卷。

那龙卷风的吸力有着翻山倒海之能,即便每个人都运用灵气相抗,也极难挣脱,只能在汹涌的波涛中徒劳起伏,无可抗拒地被拉扯向闪着五色鳞光的夺命之地。

这是上古巨龙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杀阵,它没有花俏的招式,没有惑人的烟雾,只以强横的力量,翻天覆地,誓将所有的入侵者剿灭。

一力降十会。

大头鱼人在旋涡中起起伏伏,挣扎出他的脑袋喊话,“阿香,快跑,这没法弄。”

袁香儿把抓在手上的小山猫一把塞进他的怀里,

“请你帮我带着乌圆。”

鱼人是所有人中游得最快的,他提着乌圆潜入海中努力逆行游动,浪涛声中徒留乌圆的叫唤声。

多目见得如此,收敛鱼鳍四肢,身体变幻颜色,生命体征几乎完全消失,成为一块黑沉沉的石头一路沉入海底,紧紧吸附在海底的地面,再也引不起法阵对他的注意。

在这个时候,水族远远比陆地上的种族来得有优势,即便最后抗拒不了吸引力,总还是可以多撑着一会。

时骏拖着他的兄长在流水中挣扎,拼命逆着旋涡的吸力向外游。

他明明从未游过泳,但却游得很好,几乎不输于海底那些努力逃逸着的人鱼。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这样游走,至少不至于那么快陷入绝境,可惜他还必须带着自己的哥哥。

水龙刚刚升起的时候,负伤在身的时复为弟弟挡住了浪涛之间冲涌过来的锋利龙鳞,伤上加伤,已经无法独自行动。

“你听我说,小骏。放开我。”时复虚弱的声音响在海涛之中,“我们俩总要活一个下来。”

身后巨大的水龙越来越近,其它人也不知被卷到哪去了。

时复拼命挥动小小的胳膊划着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两依旧被拉着后退。

回过头看去,几乎近在眼前的巨大水龙勾连天地,发出恐怖的呼啸声,一片片寒光在闪烁其中,可以想象若是被拉入瞬间就会被绞得血肉模糊。

好可怕,他的心里慌成一片,不禁产生了将哥哥丢下,自己逃出升天的想法。

他不想死,害怕承受被卷入利刃之中搅碎的痛苦,发自内心的怕。

哥哥已经晕过去了,就算在此刻把他丢下,他也不会知道的。时复斜着眼珠看身边的兄长,心中不断涌起恐怖的念头。

紧拽着兄长衣领的手指松了松。

放手把,自己逃命去,哥哥想必是不会怪我的。他的心中有声音在劝说着自己。

那轻轻一放就能松开的手指,但此刻却仿佛重如千斤,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时骏眼中迸出了眼泪,把昏迷中的兄长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哭着闭上了双眼,任凭自己被巨大的吸力拉进深海,沉进旋涡中去。

阿爹,救救我。

娘亲,救救我。

他在心底绝望地呼喊。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止住了他下落的势头,带着他飞快地逆流游动起来。

时骏睁开眼睛,身边拉着他的是一位俊秀的少女。那女子一手抓着他们兄弟两人,纤细而灵巧的双腿在暗流中飞快摆动,小小的身躯竟能轻松抗拒着强大的吸力,逆流向着远处游去。

她毫无表情的面容直视前方,海藻似的秀发在水波里招摇,游鱼一般灵巧地避开迎面而来的所有刀鳞,飞快地带着时家兄弟游动着。

娘……娘亲?

……

“阿青,南河,还有谁……唔。”袁香儿冒出水面喊了一句,为了说这句话,她不慎被灌了一大口咸涩的海水。

到处都是狂风骤浪,冰雹一样的海水打得她一头一脸,巨大的水柱已经近在眼前,她根本看不清周边的情形,大家的情况怎么样,都是否还活着。

双鱼阵自发地从她的身躯中激发出来,环绕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的安全。她就像乘坐着一个透明的气泡,颠三倒四地漂浮在激流中迅速地涌向旋涡中心,等待着被吸入那千万鳞片构成的绞肉机器。

这么多人中,也只有她一人拥有这样强大而坚固的护身法阵,至于其他人要怎么从这样的险境里脱身,她不敢想象。

这个世界只有你最合适闯这个龙门。

袁香儿想起了临行之前,妙道对说过的话。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在这样的旋涡中她即便陷入昏迷,双鱼阵也能自发护着她渡过此阵。

但她身边的这些朋友,在这样法力强大,夺天地之造化的阵法前,只怕无一有幸免的可能。

袁香儿在双鱼阵中起起伏伏,眼前一会被波浪淹没,一会又现出漆黑的夜空。

她突然看见头顶的夜空撕裂了一道口子。芥子空间之外,真正的天空出现在裂缝中,有无数星辉正在挤过裂缝涌入这个世界。

莹莹发光的天狼悬浮在汹涌狰狞的水龙前,星星点点的银辉不断落在他的身上,那整具雄健的狼躯几乎全化为无形的星辉。

银色的星辉丝丝缕缕缠绕上空中扭曲的水龙,水龙狂躁的波动在越聚越多的银辉下渐渐平和,开始慢慢变得细小,减弱,安静下来。

星辰之力安抚山河巨变。

这是天狼一族罕为人知的天赋能力。

只是为了打开这样小小的空间缺口,勾连天地,南河几乎耗尽自己所能。

巨大的水龙不见了,一片片的彩色鳞片重新落回水面,它们旋转着归于海底,海面上留着一个深深的彩色旋涡。

所有在海浪中挣扎已久的人们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纷纷向着远离旋涡的方向游去,逃出危境。

没有人注意到那只银白的天狼脱力从空中落下,一头掉进旋涡中心的附近。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任凭自己的身躯和那些锋利的鳞片一起涌向海底深处,等待着被乱刃撕裂肌肤的痛苦。

但还有一个人在竭尽全力全力向他游来。

“快走,别过来,离开这里,阿香。”南河勉强从旋转的水面伸出脑袋。

“不,不可能的!”袁香儿拼命向着旋涡中心伸出手去,“手给我,快给我!”

在赤石镇外重逢之时,南河一把抱住她时传递过来的那种心情,在这一刻袁香儿切实地体会到了。

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身陷危险之中,自己却够不着,抓不住,无能为力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的心脏紧紧骤缩在了一起,呼吸之间都带上了疼痛。

南河时常说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她听在耳中只觉得小小的甜蜜。时至今日,袁香儿才明白,原来自己对着他也有着一份同样浓烈的感情。

南河的脑袋在水中浮浮沉沉,周围的水面已经被血色染红。他还固执地喊,“你先走,阿香,我没事。”

我不走,绝不。

袁香儿的用行动回答了他。

所有人都逆行想要摆脱旋涡的吸力,只有她不管不顾全力向着危险的中心游去,为了能够游得更快,她甚至解除了护身的双鱼阵全力划水。一片锐利的龙鳞滑过身边,在她白皙的脸上划出一道红痕。

南河的眼眶红了,他只能向着袁香儿伸出自己的手,两人在激流中一起努力,指尖终于触碰到一起。

南河闭上眼,将自己化为体重最轻的幼狼形态,被袁香儿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袁香儿紧紧抱住那只小小的银狼,迅速张开护身法阵。此时已到旋涡中心,水流的吸力将他们一下拖入海底。海水淹没了天地,五色的鳞片接二连三砸在透明的护罩上,在那里激起一道道术法的光芒。

袁香儿蜷缩在圆球形的双鱼阵中,任凭天旋地旋,四处撞击,她只死死抱住自己的天狼。

南河就像她们初遇之时,柔软而幼小,紧闭着双眼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灼热的呼吸染在她的肩头。

不知旋转了多久,世界终于安静了,袁香儿陷入一片眩晕之中,

昏昏沉沉间她觉得自己怀中的天狼变大了,变得强壮而可靠,带着她一路向着光明之处游上去。

海面上逐渐恢复平静,劫后余生的大头鱼人带着乌圆踩上了柔软的沙滩,多目也慢慢从海底爬上岸,在海岸边冒出脑袋,摸着胸口小心地四处张望。

碧波荡漾的海面上,胡青的琵琶变成一艘小船的大小,琵琶是她多年随身之物,已经炼制为法器,可大可小,可随心意变幻。

此时,琵琶小船乘风破浪,在水面上飞速穿行,胡青踩在琵琶的面板之上,忧虑地四处眺望,呼喊着渡朔的名字。

在最为危险的关头,渡朔大人勉强用所余不多的法力将她推到远处,自己却被卷向深海,此刻还没有浮出水面。

终于,她看见清澈透明的水面下,漂浮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胡青猛地扎进水中,很快把昏迷不醒的渡朔拉上小船。

渡朔的伤势并不严重,但他的原型是鸟族,比起在场的所有人,他的水性是最为不好的,灵力枯竭又被卷入深海,因为呛水而暂时失去了意识。

胡青小心地将他安放在琵琶化为的船面。

此时的天色微明,淡淡的晨曦柔和了他面部的线条,渡朔长发湿透,凌乱地黏腻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细细的眉眼闭合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相比起平日的持重儒雅,此刻的渡朔平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胡青蹲在他的身边,歪着脑袋悄悄打量着那映衬在晨曦中的眉目。从幼年时候开始,自己就迷上了这眉眼,这双唇。

这一晃多少年都过去了,历经无数波折,世态几经变化,自己初心不改,还守在大人的身边。

彻夜的惊心动魄,失而复得,此刻的悠悠小舟,寂静清晨。

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地悄悄撩动胡青的心弦。

躺在眼前的人微分双唇,一缕细细的湿发蜿蜒勾在唇边,那样的惹人目光流连。

她俯下身,轻轻伸手捏住了那人的下巴。

这可是渡朔大人啊,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就偷偷亲一下,一下而已。

蔚蓝的水面上,孤舟泛海,小狐狸偷偷尝到了觊觎已久的双唇。

人间美味,无出其右。

这辈子都值了。

渡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架巨大的琵琶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身下是平静的大海。

他动了动身体,在战斗中受了伤,浑身到处都疼是正常事,奇怪的是为什么连双唇都微微有些红肿。

一只漂亮的九尾狐隔着琴弦坐在琴面的另一侧,背对着他,九条柔软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摆,昭示着主人的心情愉快。

她听见了动静转过脸来,看见自己醒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快乐地跳到自己身边,而是飞快地转回头去,正儿八经地坐直了。

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渡朔微微笑了笑,阿青打小在自己身边胡闹惯了,还能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来呢?

他大概万万想不到胡青悄悄对自己干了些什么。

琴船向着龙山而去,

“阿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渡朔仰躺在琴面上,看着天空悠悠白云,“在仙乐宫,最难的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偷看着铁窗外的天空,期待着能听见你的琵琶声。”

“每一次,忍不了痛苦和屈辱,快要到极限的时候,那熟悉的琴声总能悠悠传来,舒我内心之抑郁,解我身躯之苦痛。”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第87章

微风鼓浪, 水石相搏。

时复在海岸边的石滩上醒来,视线所及之处,青龙化身的少女赤着双脚独立礁石边缘,眺望着远处。

岩石之下惊涛拍岸, 白浪浑浊,石顶的少女衣襟猎猎, 长发婆娑,飘飘欲飞, 无畏无惧。

这里是属于她的世界,大海就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