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一个卖了,还不够吗?”她收回了碗,说得很平静。

“招娣自己也愿意的。她说不想嫁到穷人家过苦日子。”袁春花叹息一声,“能有什么办法呢,家里两个男孩,总要传宗接代,只恨我没什么用,帮不怎么上娘家。”

她握住了袁香儿的手,“阿香,你得了空,也该回去看看。”

袁香儿看着大姐的手,那手指粗大,布满了裂纹和老茧,是经过多少辛劳,才能将女性一双柔软的手变成这副模样。

大姐无疑是一位既勤劳又温柔的女子,背着弟弟走在山路上,还不忘从年幼的袁香儿手中分走一份猪草的重量。

她会一边垫着脚站在椅子上做饭,一边从锅里抠出一点好吃的,偷偷塞进弟弟妹妹的嘴中。

永远忙忙碌碌的长姐,几乎就像不曾有过童年的人一样,天生就成熟懂事,从小就任劳任怨。

袁香儿无疑很喜欢这位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姐姐,但同时她也绝不会认同姐姐这种被时代固化了的生活观。

院门外传来一点响动,一位猎户打扮的男子推开院门进来。

袁春花拉着袁香儿出来介绍,“香儿,这位是你姐夫。郎君,这是我娘家最小的妹妹。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位。”

那男子身材魁梧,肌肤黝黑,挑着一担子的柴。进了院子看见坐了一院子的人,每个人手中都端着盛鸡蛋的碗,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他黑着脸,也不打招呼,闷不吭声地进去去了。

袁春花十分窘迫,安抚了一下袁香儿,又匆匆跟进屋子里去了。

很快屋内传来夫妻俩争执的声音。

“小宝他娘,你这娘家人来得也未免太频了些。去年小舅子成亲,你把家里那点积蓄全拿去了。前些日子岳母才来,你又把我留给你炖汤的山鸡塞给了她。要知道你这还喂着小宝呢。”

女子细碎而又委屈的解释声隐隐传来。

袁香儿取了两个荷包里,蹲下身把它们放进了两位侄女的怀中,进屋去和大姐袁春花告辞。

袁春花既狼狈又不舍,见着袁香儿态度坚决,只得含泪将他们送到门外,她依依不舍地拉着袁香儿的手不放,嘱咐道:“阿香,你若是得空,常回去看看爹娘。”

袁香儿开口,“爹娘当初既然将我卖了,三十两银子,生恩就算了结,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袁春花大吃一惊:“我们生为子女,如何能这样说话?爹娘毕竟是爹娘,断没有不认的道理。何况当初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当年那份卖身契我明明白白看见过,那上面清楚地写着,生死病亡,各由天命,四方生理,任凭师父代行,绝无纠缠,永不相认。爹娘既然把我当货物一般卖了,自然就不再有我这个女儿。”

“那……那只是按着惯例抄的卖身契呀。”大姐呐呐道,她实在想不通,当年温柔懂事的小妹,怎么会说出这样悖逆人伦,不认父母的话来。

袁香儿慢慢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告辞离开。

“大姐,多多保重。香儿若是有空,再来看你。”

……

袁香儿沉默地走在路上。

清源看了这一出故事十分意外,“你这个女娃娃的性格倒是十分矛盾,平日里看起来明明那么的心软,为何对自己血脉双亲倒是这般无情。小香儿,别闹别扭,你爹娘毕竟生养你一场,既然离得这样近,几步路的事而已,还是拐过去看看吧?”

在这个子不言父过的时代,即便是清源这样的修行之人,也难免不能理解袁香儿的心态。

乌圆不高兴了:“凭什么要阿香去认回他们,既然他们小时候就不要阿香了。阿香自然也可以不要他们。谁生的不是重要,费心将自己养大的人才是最应该孝顺的人。像我的父亲就不是我亲爹,我一样很爱他,只听他的话。”

胡青:“就是,阿香别听臭道士的。啊,乌圆你爹不是你亲爹么?”

乌圆说漏嘴了自己的身世,十分懊恼:“不是亲爹怎样?我爹比亲爹好多了。”

渡朔:“我们不管谁是生父生母。从蛋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带着自己长大的就是父母。”

这里说着话,身后传来呼唤声。

袁春花的丈夫气喘吁吁地一路追了上来。

“小姨子。”他弯着腰喘了几口气,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红色,“我是个粗人,不太晓得礼数,刚刚是我失礼了。”

他把手上两个鼓鼓的荷包递给袁香儿:“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拿。”

荷包里装了一点碎银子和两块金锭。这些东西对袁香儿来说算不得什么,但眼前的男人跑得满头是汗,坚决地推拒,尽管这些钱财对那个穷困的家庭能起到很大的帮助。

这让心里梗了半天的袁香儿稍微好过了一些。

“姐夫,好好待我姐姐。钱你收着,是我给侄儿侄女们的。别让姐姐都拿回娘家去。”

“姐夫第一次见你,没给你东西,反到拿你东西。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男人还要推辞,但袁香儿已经告辞离开。

明明是一位娇小秀气的女郎和几位斯文俊美的郎君,但他们真正走起路来,袁春花的夫君却发现这一次自己怎么也追不上了。

那一行人的身影,看着也不见什么动作,但异常迅速地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到了这一刻,袁春花的丈夫才明白今日这一位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妻妹,或许并非是寻常之人。

因为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天色很快就暗下来,队伍中大部分都是不爱拘束的妖魔,袁香儿一行人就避开了客栈,在郊外选了一个僻静之处安顿过夜。

夜幕低垂,狐火虫鸣,大部分的同伴都已经陷入了梦乡。

袁香儿靠在南河毛绒绒的巨大身躯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小南,你会想念自己的父母吗?)袁香儿开动契约,在脑海中说话。

(嗯,时时想念。)

(他们当初离开天狼山,没有等你。你生他们的气吗?)

(生气的,尽管知道他们是不得不离开,我依旧很伤心难过,气了很久。但我还是很想念他们。)

袁香儿和他一起看着低垂在天际的天狼星,那颗星星在夜幕中分外耀眼醒目,仿佛也正从夜空中看着大地上的他们一般。

(小的时候,求而不得,所以郁结于心。如今我早从师父和师娘那里,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再有遗憾了。)

(阿香,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我陪你去。)

尽管袁香儿什么都没有说,南河还是猜到了她终究想去看一眼的心思。

袁香儿骑在天狼的背上,很快乘着夜色悄悄回到了自己出身的袁家村。

初夏的夜晚,村头溪水潺潺流动,林间草地,树影婆娑。

偶尔有人类纳凉说话的声音,从院落中传出。

一切都过于的寂静安宁。

这不是袁香儿记忆中的家乡。

在袁香儿的记忆中,这种季节是小妖精们最活跃的日子,充足的雨水,滋润的天气,会让发着光的小妖精在树林中欢快飞舞,会让赤着脚的小妖精们在草丛尽情穿梭奔跑。

袁香儿顺着熟悉的土路慢慢地走。

没有了。没有那些萤火虫一般的草木精灵在空中悠悠荡荡。没有叽叽喳喳的小鸡小黄鼠狼,也没有动不动就红了眼眶的小兔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都已经被人类彻底消灭驱逐。

一栋院子里传出小童嬉闹的声音,

“天黑了,别瞎跑,仔细被妖精抓了去。”家里的长辈这样吓唬他。

“嘻嘻,奶奶你胡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妖精。”小孩并不害怕。

在袁香儿还小的时候,虽然大部分孩子都看不见混迹在人间的妖魔,但他们的心底依旧是对这样的名称存在畏惧之心。

毕竟那些古怪的,和类人不同的生灵,真实地就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但不过十余年时间,从未看见过妖精的孩子们,已经逐渐开始淡忘那些生灵,把他们当做父母长辈口中的传说来听。

袁香儿开启遮天环隐秘身形,来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家。

院子扩大了,新添了两栋砖瓦房,青砖白墙,灰黑的瓦片,门框上喜庆的对联还不曾揭掉。

父母和奶奶依旧住着破旧的夯土茅屋,这栋卖了几个女儿新盖的屋子里住负责着袁家传宗接待的儿子。

隐蔽身形的袁香儿进入一间昏暗的卧房内,那间屋子的床榻上躺着卧病家中多年的祖母。

老人年轻的时候,有力气叉着腰站在大门外破口大骂上数个时辰,从村头到村尾都听得见。

如今行将就木,只能呆滞地躺在病床上,甚至连家庭成员都不能准确分辨,时常将大孙子叫成自己儿子的名字。

袁香儿看着她,这位从小就不喜欢女孩的奶奶,在她离开家的那一天,却翻出了一包藏了许久的饴糖递给了她。

“奶奶,我来看你了。”袁香儿轻轻说道。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阿香啊,是阿香回来了。”老人张开没牙的嘴颤颤巍巍地说道。

……

袁父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年迈的老母亲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儿啊,阿香回来了。”

“娘,您又糊涂了,香儿早不在咱们家了。”

“她回来了,她刚刚还站在这里儿呢。”

袁父不以为意,母亲神志不清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时常认错人,记错事,胡乱说话。

他把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突然愣住了,桌面上静静放了一包整整齐齐的饴糖,和三块十两的银锭子。

袁父丢下药碗就往门外追去。院子外是寂静的黑夜,昏暗的土路上,一位少女静静站在那里,俊秀的眉目既令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感到十分的陌生。

“阿香,你是香儿吗?”袁父迟疑地问着。

一阵晚风拂过,卷起细腻尘沙,袁父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梦中长大了的女儿的身影仿佛幻境一般,消失无踪,再无寻觅处。

他的心中是否有愧,无人能知,也无需知晓。

天光大亮之后,众人向着昆仑山的方向出发。

袁香儿趴在化为狼形的南河背上,一路睡得香甜。

“阿香今日怎么还在睡?是昨夜没睡好吗?”乌圆不解地问道。

南河:“小声些,她昨夜没怎么休息。”

清源笑盈盈地说:“昨夜和你一起去见她的父母了吧?我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心还是软的,昨天和父母和解了吧?”

“香儿不用和任何人和解。她不过是和自己和解了而已。”南河说到。

第119章

一路向昆仑前行, 虽然洪峰退去,但天空仿佛漏了一个口子似的, 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被洪水肆虐过的人间,满目疮痍, 灾民遍野。

沿途道路哀嚎行乞者,卖儿卖女者屡见不鲜。

往日繁华热闹的人间界仿佛只是一个脆弱的泡沫幻影, 被轻轻一场洪水冲得个七零八落, 再寻觅不到踪迹。

“只是下了几天的大雨, 那么好玩的人类世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乌圆走在路上, 踩了一脚淤泥,看着那些瘦骨嶙峋沿途乞讨的人类儿童,十分地不习惯。

一个小乞丐拉住了他的衣袖,咬着手指头,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祈求一点食物。

乌圆想了想, 把他装小鱼干的袋子掏了出来,那是出门前云娘特意给他做的,“好可怜,我分你一些吧。”

这里才刚刚打开袋子, 周边的孩子哗啦一声全围了上来,大大小小什么年纪都有,一个比一个衣衫褴褛,无数双黑漆漆的手急切地伸到乌圆的面前争抢。

顿时有小孩被挤倒了, 哭泣声,哀求声,叫骂声,声不绝耳。

乌圆在一片混乱中被挤回原形,气得喵喵乱叫。幸亏袁香儿及时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到了高处的屋脊之上。

云娘特意缝的袋子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小鱼干都没了。乌圆委屈地叼着那个憋了的袋子蹲在屋顶上扫尾巴。

袁香儿把他捞到手上安抚,抬头询问清源,“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事吗?”

她在人间行走的时间和经验远远不如清源,二十年不到的人生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大灾大难,因而咨询这位活了一百五十个年头的长者。

“其实我们能做的事十分有限。”清源坐在程黄的背上看着底下拥挤的人群,“在洪水来临的时候,修士的力量或许能够发挥一点作用。但洪水退却之后才是最麻烦的时期,那些灾后重建,安置灾民的工作,大部分还是只能依靠朝廷和地方官员,毕竟人数实在太多了。”

他们站的位置很高,俯瞰全镇,可以看见河堤附近已经有无数的工人在泥泞中扛着沙袋木材,忙碌着加固被洪水浸泡多时的堤坝。

城郭的另一侧,碧瓦红墙的三君神庙,烟火鼎盛,无数信徒在那里进出,祈求风调雨顺,平安渡过灾年。

“一百多年前,我也曾觉得能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天下万民。”清源摸了摸下巴,“后来才发觉个人的力量是极为有限的。你看到路边饥饿的人,可以给他们一点钱财;看见患了疾病的百姓,可以赠于他们符箓;遇见枉死的冤魂,能为他们念诵往生咒。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大灾大难面前,此行微不足道,只求无愧而已。”

站立在一旁的渡朔开口说话:“阿香不必过于担心,人类个体虽然十分脆弱,但却是一个十分强韧的种族。我活了上千年,见到过无数次严峻的天灾。无数强大的种族消亡在世间,反而只有人类以难以想象的凝聚力和韧性坚强地存活下来,最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雨水如织,却不曾淋湿他的长发和衣袍,水雾之中可以看见他的脚下隐隐有灵力的波动一圈圈氤氲开来。

远处的河堤之上,冒着雨挑着沙袋的老河工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身后一道抬着物料的搭档说道,“磊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啥?”

“这坡脚好像不太一样了,没有松下去,反而眼见着被压实了一遍,厚度也不对劲,比早上还厚了不少。”

“哈哈,我看你是眼花了,这河堤被大雨冲刷了这些时日,不垮就算不错了,哪有变厚的道理?大伙加紧把窟窿堵了,下坝去休息是正理。”

渡朔的天赋能力是空间之力,这一路上但凡停下歇脚,他便会默默运用灵力加固沿岸那些被雨水冲刷得岌岌可危的河堤。此刻亦是如此。

鹤族一向被修真门派视为吉祥之物。

这样一位修炼千年,矜贵高雅,还能主动帮助人类的神鹤,让清源看了心生艳羡,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渡朔:“谢谢你的帮忙,你……好像挺了解人类?你应该是不讨厌人类的吧?”

袁香儿的使徒,不需要带着枷锁,甚至也不需要她下达命令,却不会攻击人类,甚至还愿意主动帮助人类。

清源想不明白,只能一路全力揣摩袁香儿和使徒的相处之道。

渡朔看了他一眼,足下发力,飞身站上了另一处屋脊,远远地避开了。

任何门派的修士都不在他的喜欢之列。

为什么对我就这样冷漠?清源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太老了吗?

南河从远处回来,落到了袁香儿的身边,他去镇上采购了一趟食物。

“买到干粮了吗?”袁香儿问。

南河点点头,把一袋子大家路上吃的干粮打开给袁香儿看,“有人故意囤积粮食,比平时贵了二十倍。”

在人间住了一年多,他对市场的物价比袁香儿还更为了解。

“怎么买个东西,弄得一身都是灰?和别人打架了?”袁香儿不解地弯腰拍了拍他的衣物。

脚下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人群匆匆忙忙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李富贵家的粮仓被天降陨铁砸塌了,里面满满的稻米泄了出来,被大雨冲得到处都是呢。”

“那个挨千刀的,趁着水祸囤积居奇,把米价抬高了那么多,该,天要罚他!”

“快去,快去!能抢到一点是一点,晚餐有着落了。”

袁香儿惊讶地看着南河:“你干的?”

南河咳了一声,回避开她的眼神,把手里单独的一袋碳烤虾干递给乌圆,“给你,只找到这个。”

“啊,这么大的虾干,鲜甜,有嚼头,好吃。”乌圆重新得到零食终于高兴了,“谢谢南哥。我南哥最棒,南哥干啥都是对的,就该砸了那些没良心的奸商家,给我……额不,给那些穷苦百姓谋福利。”

乌圆把新得的小零食一人一个分享一圈,连程黄都有,唯独漏掉了清源。

看着自己的使徒都有滋有味嚼着烘干的大虾,清源酸涩得几乎起了执念。

他真不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就不能讨得这些妖魔的亲近?他自认为容貌俊美,法力高强。还为了保持年轻美貌耗费重资炼制了驻颜丹,这一路上对待袁香儿的使徒们也算极尽温和,但却没有一只妖魔和自己稍微亲近过。

众人离开这个临时驻足歇脚之处,继续前行,沿途之中,但有休息停留之时,大家都尽力对当地灾民匡助一二。南河的星辰之力,渡朔的空间之力,袁香儿的各种祛病符咒,都不曾吝啬过。

越是大灾之年,人类对神灵的敬畏之心更盛,一路所见的大小庙宇都人烟骤急,香火不断。

昆仑山是三君祖师飞升之前的修行道场,越靠近昆仑的地界,供奉三君神像的庙宇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里才刚刚瞧见一座神庙,没飞行多远,前方远远又见一座三君神庙驻立在湖心岛。

那成片的水泊之中,飞檐依青嶂,行宫枕碧流,端得是仙宫曼妙,气派不凡。

“这位神灵到底是做过什么事,可以让这么多人膜拜?”乌圆问道。

“听说这位祖师飞升之前,游历人间,救苦救难。他悲悯人妖混杂,人类磨难疾苦无穷,因而施展大神通,分离浮里俩界,驱除妖魔。以一己之力为人类创造了一个安逸舒适的世界呢。”

胡青在人间生活的时间很长,对市井传说十分了解,头头是道解释给乌圆听。

“啊,原来两界就是这位神仙分开的吗?”连袁香儿都听住了。

“只是传说罢了,事实上两界是如何分开的,至今无人知晓。只是这位神君留在人间的神迹特别多,传说中他有大智慧,无所不能,所以大家都推断是他所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人间的妖魔大量减少,如今的百姓已经忘记了和妖魔共存的世界。祭拜三君神庙多半是祈求富贵平安,求子求姻缘罢了。”

一行人说着话,在一农舍前停下脚步,想要借个火打尖。

敲了半天门,一位农妇出来应门。她衣裙齐整干净,只是双目浮肿,头发散乱,显然是刚刚痛哭过了一场。

听见众人说的话,倒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将院落一处的厨房指他们看,随她们使用,自己却捂着脸回屋去了。

“你们一路各种施法赈灾,都辛苦了。全都别动手,坐着歇息,我来准备午食。咱们热热地吃一顿再继续走。”胡青围上围裙,卷起袖子,把想要帮忙的渡朔南河都按了回去。提着乌圆的脖子将他赶到一边,不让他捣乱。

袁香儿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臂,“那就辛苦姐姐啦,走了这么久的路,风吹雨淋的,就想吃点热乎乎的疙瘩汤。要是还烤一点脆饼就更好啦。”

胡青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行啦,知道了,你也休息去吧。”

这可是九尾狐啊,如今世上还能见到几只?这样地温柔体贴,懂音律,善琵琶,厨艺还如此的好。

清源悄悄看了一眼自己雄赳赳的使徒,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也像袁香儿这样挽着他胳膊能不能改善彼此的关系。

这里热腾腾的疙瘩汤刚刚吃上,另一边的屋子内突然传来凄凄切切的女子哭泣声。

“因为嫉妒我们有好吃的疙瘩汤,就哭成这样吗?”乌圆护住了自己的碗,“我这次是不会分的。”

只那哭声凄切哀绝,令人闻之不忍。

袁香儿等人走出厨房查看,在茅舍之内,却看见了这户农家的女儿悬了麻绳在房粱之上,自绝不成,被父兄救下,如今正伏在母亲的怀中,放声悲哭。

农舍的主人姓余,年愈四十,一脸无奈地给袁香儿等人作揖,“家里出了点事,让客人看了笑话。”

经过袁香儿的询问,余父告知,他们家所在的余家村和周边几个村落,都是属于湖心那座三君庙的土地。

据说庙内的道长无妄真人是一位得道高人,享朝廷俸禄,得官家赐予的土地,已经在此地清修了上百个年头,威望甚重。

他时而露面展现些呼风唤雨的伎俩,周边百姓对其畏惧折服,言听计从,但有所言,莫敢违背。

余老农唉声叹气:“此次水患,真人说乃是我等乡民触犯了水神,引来神灵震怒。是以必须每村献一位少女酬神,方可解此次危祸。我们村偏偏抽中了我家女儿珍珠。如今其它村子的姑娘都已经送了过去,只我家百般不舍,拖延得一时半日,村里不断来人勒令我家今夜必须一条小舟将人送去,小女一时间想不开,方才出此下策。”

那女儿抬起脸来,面色莹润,颇有几分动人之态。虽是农家的女孩子,却显然平日里也很得父母的疼爱。

那位小娘子抢地哭倒,“若只是酬神也便罢了,投湖一死而已,左右清清白白地去了。偏偏还说要……要去阴身,还要先将人送入观内三日,这让人如何忍得?”

所谓的去阴身,指得是女子身躯阴气过重,怕冲撞了神灵,先要送入观庙中几日由男性法师去阴身。

这里头打得是什么样的龌蹉主意,明眼人无不知晓。但几个村落数千村民,因为事情没落到自家头上,全都选择了沉默。更有拿大义的帽子,逼着被选中的人家,快快将女儿献祭之人。

“不能将妹妹送去,与其让妹妹受这样的耻辱,不如和那些人拼了!”年轻气盛的兄长紧握拳头,睚眦欲裂,“我们连夜就逃,能走便走,走不了就拼了!”

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能连累父母和哥哥,左右是我一条命,让我痛痛快快走了便是。这辈子能得父亲母亲兄长疼爱这些年,也不枉来人世一趟了。”

清源看她哭得这般惨烈,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年的修养也绷不住,骂了一句粗话,“哪里来的败类,占着些许修为如此为非作恶。尔等不必哭泣,待道爷去会会他。”

袁香儿拦住他,

“人类的修士,能修行这么长时间的,修为都不会太低。贸然打斗起来,庙里那些姑娘,一个不慎白白连累了她们性命。”袁香儿说,“我想个主意,还是我先假扮成珍珠姑娘,过去探探情形,把她们带出来,你们再暗地跟着摸过去。”

“不行!”

“不妥。”

“不可以。”

“阿香,那可是老色鬼的巢穴!”

“没事的,我有双鱼阵护身嘛。比你们安全些。”袁香儿觉得可行。

南河攥住她的手臂,“我去,我变化为女子的模样替她去便是。”

袁香儿本待不同意,听到这后半句话,愣了一愣,转了转眼睛,笑容逐渐变态。

胡三郎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一会变男人一会变女态,袁香儿看得十分有趣。

只是南河的女装是什么样子?

“那你先变……变一个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写完的时候我本来以为评论区会有一些分歧,现在看起来比我想象得好还是好多了。虽然主线没有认真描写这段情节,但阿香最初的时候,对她的父母是怀着怨恨和失望的。所谓的自我和解,不是指原谅他人。而是指自己心中的难过和怨恨放下了。南河也有类似的经历,所以更能理解她一些。

至于最后那句话以及她的行为,是我个人在揣摩这个角色的性格之后,觉得她会做出的举动。很多读者可能会说这样不正确,那样不太好。但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用一个所谓正确的标准来行动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纷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