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顾清池等人都已经挤进人群中去,这样关键的时刻褚公子哪肯落在后面,于是扯了扯袖子,一路横冲直撞便撞过了人群,来到贡院大门外,却见几十个衙役挎着带鞘腰刀,手持水火棍,正在喝斥涌过来的百姓。

带头百姓被打了几棍子,人群的势头便被遏制下来。正如江秋静所说,这不是攸关生死性命的大事,又和自己无关,就算百姓们再怎么替沈明珠抱不平,也不会为她拼命,被轻轻一压制,就都退缩了。

不过也总有不退缩的,例如此时的顾清轩顾清池兄弟俩,还有褚凤鸣和清风明月,几个人因为是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此时都有些狼狈,彼此看一眼,除了顾清池和褚凤鸣之外,其他人倒都有些惺惺相惜的神色了。

「顾秀才,您别让我们为难,这又不是乡试考举人,您凑得什么热闹啊。」

衙役们正在苦口婆心劝说着,他们可不敢对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动手。正苦恼间,忽然就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走过来,双手掀起棍子便要闯进去,顿时这几个衙役眼睛就是一亮:不敢对秀才爷动手,对付一个纨绔还不是甩来?县太老爷可说了,这次事情有人撑着呢,让自己等人尽管放开手脚,像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几棍子保准就让他抱头鼠窜了。

只可惜还不等动手,就听两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尖锐声音叫道:「你们敢,我们公子乃是成国公府的嫡少爷,我看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争辩

「我的个乖乖呀!」就有衙役嚷了一句,接着便瘫软下去。不能怪他们懦弱,这些胥吏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自家县太爷,如今竟然说是来了一位国公府的少爷,这能不哆嗦吗?武将中第二人,高高在上的成国公啊,那是他们连仰望都没资格的大人物。

衙役们再也不敢阻拦,于是褚凤鸣便昂首挺胸闯过封锁线,顾清池哪肯放过这机会,趁着衙役们还没醒过神,也连忙溜了进去,顾清轩则还要看顾着陶乐芳,所以没办法进去,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陶乐芳心中有些惭愧,更怕爱人对褚凤鸣刚才的话介意,因低头叹气道:「早知如此,我今日不该来。」

顾清轩回过神,连忙安慰她道:「别这么说,褚公子不过是几句戏言,我岂会在意?倒是今天这事儿,他来了或许还有转机,不然我们怕是没办法扭转乾坤。也罢,反正进去了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在外面等消息好了。」

于是两人回到茶棚中,按捺下心中焦急等着后续消息。百姓们大概也是看到有人闯了进去,所以原本要走的也都留下来继续观望。

且说褚凤鸣带着清风明月,和顾清池先后进了贡院大厅,只见诺大厅里,正有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在争论,来参赛的几十人此时分立两旁,静悄悄的看着那两人,没有一个人敢多嘴。

于是两人便没急着跳出去,而是悄悄来到沈明珠身后,直到这时,才听清那两人正是在为沈明珠的名次争论着。再仔细一看,顾清池就认出来了:好嘛,难怪能争起来,一个是太医院告老的王太医,另一个则是新上任不到十天就敢徇私舞弊的县太爷张云。

此时那老太医正在痛斥张县令,捶胸顿足道:「这狗皮膏药虽贱,却是辛劳百姓必备的良药,作价也不高,恰恰是福泽天下。更不用提这白药,老夫在太医院二十多年,就是皇上娘娘们用的最上等金疮药,效果也不过比它好一点点而已,假以时日,焉知它不会大放光彩?如此两味药品,即便是在天下药林大会,也必然会有一席之地。张云啊张云,你是抱着什么心思?竟然就把这么两味好药给黜落了。你是青山县的父母官,老夫要提醒你一声,千万不要为几个臭钱,就把自己的前程都给搭进去。陶县令前车之鉴,难道你不吸取教训?寒窗苦读十年,独木桥上千军万马,一朝高中,光宗耀祖,才能有这牧守一方的机会,难道你要为几个药商就丢掉这么多年的辛苦?这值得吗?更不用提这是徇私舞弊,传出去你不怕万人唾骂?」

从这一番话里就可以听出来:王老太医着实是个厚道人。他虽然对张云十分不满,却还会替他的前程着想,尤其最后几句,可谓是字字恳切发自肺腑,就连褚凤鸣这样的混世魔王,都有些动容。

张云面色苍白,被一个告老太医这样斥责,他何尝不觉着丢脸?何况对方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十年寒窗苦啊,谁不盼着能够升官扬名光宗耀祖?若不是昌平侯府那位千金的势力太过强大,他怎么会为区区几个药商就冒着这么多人的痛骂徇私舞弊?

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是退无可退。退了,自己的名声也完了,更会触怒昌平侯府那位任性小姐;不退,他身后有那位小姐的支持,即便暂时丢了名声,将来也会换来更大的利益。

一念及此,便也顾不上王老太医的良言相劝,反而正义凛然道:「老先生此言差矣,你我考虑的角度不同,沈娘子的药虽然也还不错,然而第一,她没经过测试,究竟有无害处谁也不知…」

不等说完,就听王老太医怒斥道:「一派胡言,这祛风止痛膏我也用过,对人并没有半点害处。更何况如果说经过测试,这里面又有多少家是有没经过测试的新药却不肯拿出来的?大多数人都是用已经经过验证的方子求个名次罢了,真正的测试和新药,那是要拿去药林大会上。沈娘子却用两味新药参加大会,单这份儿成就,已经不可估量。」

张云狡辩道:「即便如此,其它的药终归是经过许久检验,能够证实对人体无害的,沈娘子的膏药就算经过测试,终究不登大雅之堂;那白药的意义即便要大一些,到底未经测试。」

「胡说,你真是胡说,那白药乃是外敷所用,即便有些害处,又能如何?你可知每年多少人因为外伤失血而死?这是功在家国的药品,就算有害处,也是瑕不掩瑜,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它就有害?」

「总之,没有人测试,不能证明它毫无害处,在下就不能答应让这两味药进入前三。」张云理屈词穷,干脆撕破脸皮蛮不讲理,反正身后有昌平侯府的支持,他怕什么?

却不料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是不是证明了它对人体无害,又对外伤效果斐然,这白药就能入选前三?」

张云转回头来,就看见顾清池,他上任之初就曾去过县学,因此认识对方,不由勃然大怒道:「谁允许你进来的?还不给我滚出去?」

顾清池却是眼都不眨,盯着张云沉声道:「张大人莫要管我如何进来,我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你,是不是证明这药效果斐然,又对人体无害,沈娘子就能获得入选资格?」

「这个…这个也不能太草率…」

「张云。」

顾清池不等对方说完,便厉声大喝,甚至直呼县太爷的名字,只见他疾言厉色道:「我告诉你,你要对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刚才王老太医的话你听见了,这样一味药,可以泽被众生。或许百姓们流血丢命你不在乎,可是边疆几十万将士的生死,你也敢不放在心上吗?想一想,若是这样的药能够常备军中,每年可以挽救多少儿郎性命?你还敢说你不懂此药的重要性和意义?」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刀划下

张云原本就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就惨白了,甚至忘了追究顾清池的不敬之罪。事涉边关将士的生死,立刻就让此事的重大意义上了好几个台阶,如果此事传到那些武将勋贵耳中,别说一个江小姐,就是整个昌平侯府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甚至第一个要他命的就是昌平侯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昌平侯府绝不会背这个锅,成为勋贵武将们的对立面。

王老太医眼睛一亮,暗道是了,我只想到百姓,怎么就忘了从三军将士这方面着手?这个年轻人是谁?脑子如此灵活?因眯着眼睛看了看,但因为他不认识顾清池,所以看了好几眼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用此话将张云逼住,让他再不敢公然徇私。

面对顾清池和王老太医不善的眼神,饶是张云绞尽脑汁,也没有推脱的办法,只好不情不愿道:「好,就依照你们所说,如果沈娘子能证明此药药效斐然,且对人体无害,我就收回成命,让她成为此次药材大会的魁首。」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是不是魁首就无所谓了,反正都可以去京城。定为魁首,还可以为自己赚回一点名声。

不过他肯痛快答应下来,也是有自己的算计。沈明珠刚才试药,只是恰好这些人中有个手指割了小口子的,过了这半天还在渗血,白药敷上去后,果然将血止住。如今要再次证明药效,自然不能只寻个小口子来证明,必须要有真正受了外伤的人前来证明药效,这样的人一时间去哪里找?除非现从牢狱里拽几个罪大恶极的犯人现场示范。

这一来便有了缓冲时间,他可以立刻派人去给江秋静报信,到时候只要这位小姐肯派人出面,想必之前保持中立的那些评委都要给昌平侯府几分面子,就连王老太医,恐怕也要黯然退下,更不用提这个顾清池,他但凡还想要功名,自己一根小指头就能收拾下他。

心念电转间就有了这些念头,这张云倒也算是急智之人。只可惜顾清池那是什么人?能不防着他这一手?怎会给他缓冲机会?一听张云装模作样的问要去哪里寻身负外伤的人时,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柄割肉小刀,这是素日里他吃烤肉的小刀,收拾的十分干净。此时在众人惊呼声中,这厮眼也不眨,撸起袖子朝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划下,那骨肉均匀的白皙胳膊瞬间就多出一道长约三寸的大口子,鲜血一下就汩汩涌了出来。单看这干净利落的做派,谁能相信他是个文弱书生?那些刀头舔血的滚刀肉也不过如此了。

「顾清池你疯了?」

落针可闻的一片静寂之中,沈明珠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连忙冲上前,从袖中拿起装白药散的瓶子便往那伤口上倒,再要开口说话,喉头却是一片哽咽,眼泪汹涌而落,她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热乎乎的。

泪水和药粉血水混合在一起,血流的速度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缓,待众人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那王老太医看见白药效果如此快速强烈,心中大喜,正要逼问张云,就听对方大声道:「一个例子又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赶巧了,还须再找个伤者…」先发制人的道理张大人很懂的。

只可惜一语未完,就听见又一个斩金断玉般的声音高声道:「张大人既然这么说,少不得我也要牺牲一下了。」

众人齐向声音来源看过去,就见一名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大步走上前来,手中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还不等惊呼声起,他便也干脆利落的向胳膊上一划,顿时又是一个血流如注。

沈明珠也是在顾清池走出来之后才看见他的,浑没注意这厮身旁还有别人。这会儿看见褚凤鸣,不由更是大惊失色,连忙撇了顾清池奔过去,崩溃叫道:「褚公子,你怎么也过来了?还跟着凑热闹,这是什么好事吗?」

一面说着,就又倒出白药散来给他涂抹伤口。那褚凤鸣之前被顾清池占了先机,正是懊恼沮丧之时,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谁知张云一门心思要徇私,却不妨竟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这把褚公子给乐得,心中直夸这坏官儿还算有点眼色,当下哪肯错过机会?想也不想冲上来,照葫芦画瓢给自己胳膊也来了一刀。终于换来佳人的紧张关切,一时间,褚大少幸福的眼睛都快冒星星了,只觉得这一刀真是价值千金。

两个伤者并排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中充斥着看不见的火花,原本立场应该一致的两个人,却察觉不到半点友好气氛,倒颇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味。这诡异一幕让现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为好。

张云的脸都气绿了,暗道怎么今天的事情这样不顺利,他说要伤者,就冲出来一个,说一个不够,就又冲出来一个,都来给他上眼药呢是吧?只是再怎么愤怒,这会儿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万一还说不够的话,再冲出来俩二愣子咋办?那不是连后路都堵死了吗?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清风明月冲到自家主子身边,一副忠心护住的模样,目光不善盯着张云道:「张大人是不是觉得人还不够?我们哥俩也可以帮忙的。」

俩奴才心里苦啊。主子受了伤,他俩还能有好吗?这个时候不赶紧也划两刀表明和主子共进退的态度,更待何时?可问题是:主子那是为了沈娘子才对自己下手,他俩要是有样学样,再让沈娘子来给他们疗伤,那个…肌肤相触的话…妈呀这是嫌自己命长吗?

所以只能将怒火和难题丢给张云,他要说人不够最好,自己豁出去划一刀,然后别让沈娘子碰就行了;他要说人够了,那目的达到,自己两人可以免受皮肉之苦,还显得帮了沈娘子的忙,说不定主子不但不会责怪,还会赏他们几两银子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夺魁

沈明珠不认识清风明月,但很快就见梁氏也站了出来,对清风明月斩钉截铁道:「没有劳烦两位的道理,我才是帮沈娘子做事的人,就是试验药效,也该从我开始。」

「嫂子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沈明珠都要哭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下子她可真是要在这一行当出名了,尤其是褚凤鸣,万一事后被人知道他的身份…她打了个冷颤,完全不敢想这事儿的后果。

张云也再没有话说,眼看顾清池那么长的伤口这会儿都几乎不往外渗血了,白药散的作用一目了然,他就算再急智,也再想不出理由抵赖,毕竟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算要指鹿为马,也没人赵高那个地位啊,更不用说王老太医那双一点儿都不昏花的老眼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

原本好好地计划就这样被破坏,最终沈明珠不但得以进入前三,还夺得了魁首之位,就是妙方药铺的六味地黄丸,也被白药散和祛风止痛膏力压,只得了个第二名。

消息传出,四周百姓欢声雷动,纷纷觉得自己也为沈娘子的夺魁出了一份儿力,由此更拉近了和对方的距离。待到大会散场后,便有无数人冲着沈明珠发出了欢呼和祝贺。

张云和评委们仍是静静坐在大厅中,他们要等百姓散去后才能离开。这样做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叫做自重身份,其实就是害怕被围殴,毕竟除了王老太医外,之前他们都是为虎作伥的一员。就连王老太医都没出去,哪怕是他力挽狂澜,维护了正义,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事叫做误伤。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思索这件事,目光有意无意间看向张云,说实话,虽然看在县太爷的面子上帮他徇私,但众人都不知这其中内情,更不知那张家究竟出了多少银子,竟能让县令大人刚上任就做出这种事来。

似乎是察觉到大家的疑惑,又或者是单纯因为计划受阻而愤怒,张云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掠了一圈后,忽地冷冷一笑,对众人悠悠道:「总算结束了,我也可以卸下这个担子,大家可能疑惑我为什么会如此重视此次药材大会,你们不知道,青山县的这一场大会,昌平侯府也有人关注着呢。,」

「什么?」

众人惊呼。昌平侯府?他们怎可能会关注青山县的药材大会?莫非这参赛的人里有人和昌平侯府有亲?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事,对方用得着跑来青山县参加药材大会吗?凭着昌平侯府的势力,就是在京城药林大会上得个名次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是说,昌平侯府的奴才中有人和参赛者有亲?也不对,如果是奴才的话,张县令也不敢扯昌平侯府这张虎皮做大旗吧?一个奴才就敢代表侯府,这若是传出去,他这辈子前程也就毁了。

在座的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精,稍微琢磨一下,心中便有了答案,顿时就都惊疑不定起来,暗道莫非是侯府中有人对沈明珠不满,所以特意指使张县令徇私,把对方黜落下去?没错,应该是这样了,如此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张县令还没站稳脚跟,就敢罔顾民心一意孤行。

恍然大悟的同时,众人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后悔,心想早知有侯府插手,自己就该帮着张县令指鹿为马,王老太医身份虽高,那也是寡不敌众,到时侯府那位主子论功行赏,岂能漏掉自己的一份儿?甚至都不用侯府赏什么,让张大人记自己一功,日后在这青山县,也可以横着走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卑鄙无耻的,立刻就又有一个老头儿冷哼一声道:「张大人这是在用侯府来压老朽吗?老朽自问秉公评断,别说侯府,就是国公府,问到老朽,老朽也不怵。」

张云只是轻轻一提,剩下的话不会再多说,不然就是授人以柄:你敢说侯府教唆你徇私,这不是攀诬是什么?到那时莫说前程,就是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两说了。

因此他就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却忽听身旁王老太医冷笑一声,淡淡道:「难怪张大人定要徇私舞弊,原来却是因为这个。」说到这里,忽地拔高了声音道:「好教你知道,今日幸亏你没有执迷不悟下去,不然的话,一个昌平侯府未必能保得住你。」

「老先生什么意思?」张县令皱眉,暗道这老头儿疯魔了吧?你凭什么和人家昌平侯府斗?就算当年在太医院里,你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御医罢了,这会儿好意思说大话?」

刚想到这里,就见王老先生面容一肃,沉声道:「你可知那第二个划了自己胳膊的人是谁?那是成国公府的嫡公子,三年前我还在京城,就在街上见过他几回,最是高傲的一个少年,今日竟然为了沈娘子的药材,不惜自残,你想想这事儿若被成国公知道,你是个什么下场?更不用提成国公夫人和英国公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英国公夫人的儿子早早就丢了,把这位公子看的跟自己儿子似得,你徇私舞弊把沈娘子黜落,却害这位公子受伤,这可不是挖了那两位夫人的心肝眼珠子一样?你说,到时候这几位向你发难,仅凭一个昌平侯府,他们保得住你吗?」

张县令只听了一半,汗水就啪嗒啪嗒落下来了,及至听到最后一句,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下去:为了巴结昌平侯府那位任性千金,他竟然把国公府未来的世子给得罪了,不,是把成国公英国公两大豪门都给得罪了,他这不是嫌命长了吗?

一念及此,再也坐不住,连告辞的话也不及说一句,便匆匆离开。左右看看无人,他就一溜烟儿来到江秋静在青山县的宅邸,不一会儿,只见文妈妈走出来,皱眉问道:「不是说过吗?若非姑娘相召,你不要过来,让人看见于谁都不好…」

不等说完,见张云的脸色不对,文妈妈便疑惑道:「张大人怎么了?怎么这么副样子?不会吧?这样一件容易的差事,难道你都办不好?」说到最后,声调都微微扬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惶恐

张云也顾不上为她的无礼而恼怒,擦擦额头的汗,急切道:「妈妈快去禀告小姐,我要见他。今日成国公府的公子忽然现身,为了帮那沈娘子,竟不惜自残,我…我这会儿自身都难保了,所以赶紧过来找姑娘,讨她的主意。」

「什么?褚公子?」

文妈妈也大吃了一惊,不敢再拦着,引张云来到花厅,过一会儿,只听屏风后坐了人,张云便起身见礼,接着抱怨道:「姑娘先前不是和我保证过,让我放心,说那沈娘子和成国公府半点牵扯也没有吗?怎么今日褚公子竟然亲自现身为沈明珠帮忙?甚至…做出那样的事?」

文妈妈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此时附在江秋静耳边说了一遍,果然就见自家小姐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好半晌,才见她皱起细眉,沉声道:「胡说,我从未听说成国公府和那个沈明珠有关系,张大人,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说到底,你也不知道我褚家弟弟是什么模样,对不对?」她比褚凤鸣大一个月,所以向来称对方为弟弟。

她这样一说,倒让张云愣了一下,心中也半信半疑起来,嘴上却喃喃道:「应该…不会错的,王老太医还不敢在这种事上骗我吧?更何况当时大厅里还有别的评委。」

江秋静的表情便凝重起来,沉声道:「是王老太医说的么?那你把那人的模样好好儿和我说一下。」

张云不敢怠慢,连忙仔仔细细将褚凤鸣的容貌身量形容了,这一下文妈妈和江秋静尽皆失色,文妈妈便失声道:「姑娘,听张大人所说,果然像是褚公子,只是…这怎么可能?」

张云脸色就又惨白了,却听江秋静又问事情经过,他连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完听对方淡然道:「好,这事儿我知道了,不怪你。我褚家弟弟的性子最是高傲,今日没有当众表明身份揍你已经算是奇异了,倒不知他和那沈明珠是什么关系,你即刻出去,派人去盯紧了他们,把他们做了什么事,最好连说什么话都打听到,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连累不到你。」

张云要的就是最后一句话,闻听此言,这才放下心来,匆匆出去按照江秋静说的做了。这里文妈妈便担忧道:「姑娘,您做的这些事委实惊世骇俗,若是让褚公子知道,怕讨不了好。」

江秋静冷笑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若我没有猜错,他那行径恐怕比我还不堪呢,到时候我讨不了好,他也别想有好果子吃,谁怕谁?」说完站起身,想了想又对文妈妈道:「对了,你打发人回京城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些消息。」

文妈妈答应一声出去,这里江秋静来到窗边,眉头紧锁,暗道自己不过是要找一个如意郎君,怎么就这样麻烦呢?那个沈明珠貌不惊人,手腕倒是厉害,不但将顾清池迷得神魂颠倒,如今竟然还敢打自己那个如星月般骄傲高贵的表弟的主意,未免太无耻了些。

沈明珠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平白无故就让一个贵族女孩儿对她羡慕嫉妒恨的发疯,天地良心,她对顾清池和褚凤鸣可没有半点儿女心思。此时药材大会夺魁,本该兴奋喜悦,却因为顾清池和褚凤鸣这两个家伙的「自残」而蒙上了一层阴影,因带着两人迅速来到回春药铺,请铺子里的坐堂大夫又好好包扎了一下。

这大夫是谭良新请的,回春药铺如今生意越发兴旺,一个老大夫不够用,再加上沈明珠制得白药散就是针对外伤,所以便又请了个外科大夫,三十多岁的年纪,手头十分利落,连褚凤鸣这富贵公子都说不出什么来,见沈明珠神情凝重,他便笑嘻嘻安慰道:「沈姐姐,看你婆婆妈妈的,其实这算得了什么?我从前在京城,和人打架是常有的事,比这还严重的不知有多少呢。」

话音刚落,就听顾清池在旁边凉凉道:「只是和人打架么?没有走马章台,和别人为了青楼花魁争风吃醋的事?」

一句话让褚凤鸣红了脸,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什么?我想要青楼花魁,用得着和人争风吃醋?」说完觉着这话不对,这不是承认了自己经常流连青楼吗?顾清池这混蛋明显是给自己下套子啊。

到底是贵族公子,心机还是有一点的,因就压住火气,沉下脸冷哼道:「用不着说我,你自己又是什么德性?大街上让四五个女孩儿追着走,该不会是欠了人家的度夜之资吧?对了,好像是说还有个张家女儿,对你痴心不舍,结果你却负心薄幸,中了秀才后就因为人家貌丑,再也不肯往来…」

「你们两个够了。」

沈明珠一看,这俩货连场合都不顾,就开始针锋相对,真是头都大了两圈,忍不住便吼了两句。果然,河东狮吼一出,顾二少和褚公子顿时变成了老实鹌鹑,各自怒瞪对方一眼,便齐齐扭过头去。

「褚公子怎么会来到青山县?」

沈明珠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捋着今天事情的脉络,一面轻声发问,就见褚凤鸣涎着脸道:「我是来看姐姐的,要郑重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恰好来到后才知药材大会的事,想着给姐姐站脚助威,不想却看见姐姐被不公平的对待,那个张云实在可恶,待我回京后查查他的底细,若有把柄,不治他一个抄家灭族之罪,我都没脸来见姐姐。」

「什么抄家灭族?张县令虽然不公平,但他也是有苦衷,你莫要胡来。」沈明珠吓了一跳,张云虽然营私舞弊,但一来这里面好像有难言之隐;二来,就为这件事便让人抄家灭族,那也太残酷了,那是活生生的几十条人命啊,这褚凤鸣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恶少,心思未免太狠毒,几十条人命都不当回事儿。

褚凤鸣要知道沈明珠心中所想,估计得以头碰地大呼冤枉,天知道他只是想表现出自己对沈姐姐的重视爱护而已,哪想到反而遭了嫌弃。不过从沈明珠这句话里,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看顾清池在一边笑得欢畅,便越发懊恼不已,心道沈姐姐是个善良的人,褚凤鸣啊褚凤鸣,你这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明明在药材大会的现场,你都因为在意沈姐姐对你的评价,没敢大打出手,怎么这会儿倒得意忘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争执(上)

只是话已出口,再懊恼也没有用。沈明珠想让他回京城,奈何这厮以胳膊有伤,要养一养为借口,死赖着不走,到底跟着回了谭掌柜的家里。

谭良虽然不知褚凤鸣的真实身份,然而从对方的穿著打扮,言谈举止间已经能够猜测出这少年不简单,当下不敢怠慢,和老婆子拿了许多零食出来招待。不过褚大少哪里看得上眼,好好儿一个家,在他眼里却是又小又窄又简陋,当然,这话不敢说出口,知道只要敢说出来,沈明珠紧接着就是撵他回京。

「今天张扬在大会开始之前来找我,原来他已经去廖家退婚了。」

沈明珠实在拿这块牛皮糖没办法,又不敢真的惹火他,只好随他去了。请褚凤鸣上炕之后,她就在地上和顾清池说起悄悄话,看在褚凤鸣眼里,心里的酸水咕咚咚直往上冒,奈何不敢再造次,生怕被沈明珠不由分说地赶走,只好咬牙一个劲儿冲顾清池扔眼刀,心中一个劲儿嚎叫着:我要用眼神杀死你,我杀我杀我杀杀杀…

这时候就看出顾二少的定力了,虽然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然而面对不远处那都快成实质了的锐利眼神,他却是端坐的纹丝不动,听见沈明珠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便皱眉道:「这张扬先前不是还在你和那廖家间摇摆不定吗?怎么忽然就下定决心退婚了?似乎这其中还牵扯到我的事,莫非你之前被挤出前三名,竟然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

沈明珠看着顾二少那有些发懵的表情,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药材大会夺魁的轻快喜悦,因抿嘴儿笑道:「说不定哦,我听着张扬那个口气,就好像是哪一位富贵千金相中了二少爷,大概有心青睐,却误会我死皮赖脸缠在你身边,所以这才想要对付我,最好张家把我再弄回去,你就是她的了。却不知我当真是躺着也中枪,其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她大姑姐,她竟然敢害我,看我将来怎么收拾她。」

「事关重大,你不要说笑好不好?」顾清池伸手扶住额头,忽听身旁传来褚凤鸣兴奋地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豪门千金看上了顾兄?哈哈哈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顾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满腹才学,今年乡试中举,明年会试再高中金榜,那就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年轻进士,不知道要有多少朝廷大员争着抢你当女婿呢。」一想到顾清池将来有可能娶一个千金贵女,再也不能与自己争抢沈明珠,这货就兴奋地一改先前恶劣态度,连称呼都变成了顾兄。

顾清池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的婚事,好像用不着褚公子操心…」不等说完,就被他一拉衣袖拽了出去,顾二少有心挣脱,但一想,把话说开了也好,省得这厮日后纠缠不休,于是便顺水推舟和褚凤鸣来到了院中。

「顾兄,我刚才所说,全是肺腑之言。以你的年轻俊秀,将来何愁不被那些达官显贵招为东床?到那时,你可就是一步登天,这样机会你不好好把握,难道非要缠着沈姐姐,到最后你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却要辜负于她,让她以泪洗面,只能在心里痛骂你这个负心汉吗?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有胆子想让她做小吧?」

「我还是那句话,不劳你为我的婚事操心,此事我心中自有定计…」

对于褚凤鸣这看似诱人的劝说,顾清池心中是拒绝的,只是不等说完,便见这厮冷笑道:「你自有定计?你有什么定计?我料着沈姐姐这样的刚强性格,不可能给你做小。难道你真要舍弃那些富贵千金,娶她为正妻?呵呵,你父母能同意他们前途无量的儿子娶一个被休的妇人?而且这妇人还比他们儿子年纪大,你要怎么说服你的父母?你们家是你的一言堂吗?」

顾清池好笑地看着褚凤鸣,悠悠道:「褚公子,你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目的呢?莫非是要劝我离开沈娘子,成全你对她的一片痴心?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说起来,你的条件比我更差劲儿啊。明珠性格刚强这没错,但她不肯给我做小,难道就肯给你做了?凭什么?就凭你是未来的世子和国公爷?你看明珠她可是这样攀附富贵的人?若是你不让她做小,难道你要明媒正娶她为妻?你父母会同意未来的国公爷娶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她比我年纪大不假,不过比起你来,我好像还好一些吧?最起码我快二十了,你呢?有没有十八岁啊?小弟弟?」

褚凤鸣只顾着盘算顾清池和沈明珠的条件差异,却全忘了自身,此时被顾清池用他刚才的话一句句砸下来,只气得脸都青了,却见这厮还不肯罢休,背着手在他身前踱着步子,一面悠悠笑道:「我真不知道你要怎样说服你的父母,且我们家虽然不是我的一言堂,但母亲和大哥总还是以我马首是瞻,你们家呢?我想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未必会听你的话吧?」

「你…你不要得意,我既然存了这心思,就一定不会辜负沈姐姐,一辈子也不会负她,你行吗?」褚凤鸣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只能挥起拳头色厉内荏地叫,却见顾清池面色一整,轻轻向屋内看了一眼,沉声道:「若我认定了她,自然也是一辈子不会相负。莫要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好男人,别人就都是负心汉。」

「你…你简直是蠢货。」褚凤鸣气得跟一只追着尾巴的狗似得团团转了两圈,然后一下蹿过来,薅住顾清池的脖领子,恶狠狠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和沈姐姐都是贫苦出身,你娶富贵小姐,把沈姐姐给我这个国公公子,如此两全其美的事你为什么不肯相让?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你才是愚不可及。」

顾清池一把打掉褚凤鸣的胳膊,怒冲冲低吼道:「你把她沈明珠当成什么了?可以让来让去的货品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相负,可你才和她说过几句话?你除了知道她要强骄傲善良,你还知道什么?你懂她的坚韧不拔吗?你懂她的才华满腹吗?你懂她的锦心绣口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说非她不娶,凭的什么?更何况你是未来的国公府世子甚至国公爷,你的家人能允许你一夫一妻?她之前嫁进张家三年无所出,就被休出门,若是嫁给你也三年无所出,你家里人会如何对她?纵然你对她再怎么一见倾心爱护有加,你凭什么给她一份大宅门的幸福?那些富贵后宅中的倾轧难道你不知道?一世不相负,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争执(下)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不许我求娶她,是不是你就会求娶她?顾清池,你敢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敢说你现在已经完全为沈姐姐放弃了坐享齐人之福的志向?」

褚凤鸣也低吼出声,就如同顾清池的话他无法反驳,顾清池也同样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顾二少的确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欢欣赏沈明珠的,这是自己在茫茫红尘中唯一一个红颜知己。然而他还没有确定这份喜欢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是不是已经喜欢到甘愿为她排除万难放弃阅尽花丛的志向?他目前所做的,也就是在大哥面前整了点铺垫而已,所以面对褚凤鸣的问题,顾二少同样无话可答。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跟一对斗鸡似得。因为太专注,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梁氏从身后不远处的茅厕出来,悄悄进了堂屋。

「妹子在想什么?」

进了正屋,看见沈明珠正对着窗子出神,梁氏便招呼了一声,却见沈明珠转过头来,微笑道:「没什么,在想我们以后该怎么走。青山县的药材大会只是第一步,往后我们的路会更光明,却也更艰难。」

梁氏笑道:「有二少爷为你谋划,褚公子为你保驾护航,你还担心什么呢?纵有艰难,也不会比这一次更难的。」

沈明珠摇摇头叹气道:「靠人终不如靠自己,顾二少也就罢了,说到底,他和咱们是一家人,有了烦难,让他帮忙出个主意是可以的,但他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半丝根基背景也没有,终究有他也无能为力的时候。至于那位褚公子,更不要提,他是真正的贵族子弟,又是京城第一恶少,咱们和他越少牵扯越好,不然将来不知有多大麻烦。」

梁氏听了沈明珠的话,不由沉默下来,思索良久方才小心问道:「刚刚娘子说和顾二少是一家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明珠有些疑惑的看着梁氏:「嫂子想说什么?我把顾大哥当做自己的大哥,把钟婶当成自己的婶子,顾二少当成自己的弟弟,平日里我也和他们说过,他们就是我的家人,嫂子你不也听到过几回吗?怎么如今来问我什么意思?你以为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梁氏点点头,表情却并没有放轻松,出门看看,见周围无人,这才回身坐到沈明珠身边,小声道:「沈娘子,你这么想没什么不对,我也觉着很好。只是,怕就怕二少爷和那位褚公子不这样想,刚刚他们在街门口说话,虽然声音不高,可有时候情绪难免激动些,我在茅厕里听着,好像他们对你,都有些…那个意思…就是…那个…哎呀我说不出口,但你肯定懂的。」

沈明珠愣了一下,接着方好笑道:「这两个小兔崽子,褚大少胡闹也就罢了,怎么二少爷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嫂子不用听他们瞎说,不过是小孩子一份冲动而已,过几日就忘了。顾清池向来是靠谱的人,之所以会说这话,大概只是怕我被褚大少纠缠,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让那位少年贵公子死心。」

「是这样吗?」梁氏却还有些担心:「我觉着不像…」

「像不像,我和他们两个也都没有任何一丝可能。」沈明珠打断梁氏的话,淡淡道:「嫂子难道不知我是被休的妇人?我今年都二十二了,他们俩呢?顾清池十九,褚大少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年龄,但多说也就是十七八的年纪,嫩草啃老牛也不是这么个啃法儿,二少爷要真敢有这么不靠谱的心思,不用我出手,钟婶就先打死他了。所以不用烦恼。」

梁氏这回心情是彻底放松下来,她就害怕沈明珠耐不住寂寞,面对一个富贵公子一个前途无量的俊秀书生,把持不住自己。可这世道哪允许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好运气?若她真的一时昏头踏错一步,只怕未来不知要添多少烦恼煎熬,她又是个要强的人,到时婚后不能遂意,熬也把自己熬死了。梁氏是熬过的人,并不希望沈明珠也落得这样下场。

如今听了对方的话,显然十分清醒,因便笑道:「妹妹看的这样通透,我就放心了。既然你这么说,索性不理他们,大概就是你说的,不过一时冲动,过了这个劲头,就好了。」

说完就听门外谭良的声音响起,梁氏忙下地开了门,笑着道:「老掌柜的不在厨房忙乎饭菜招待贵客,这会儿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谭良走进来,四下里望望,见没有别人,这才连忙笑道:「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问娘子,那位褚公子是什么来头?我看他的气度着实优雅华贵,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告诉不得您老,怕把您吓着。」沈明珠故作神秘,见谭良拍着胸脯说自己岁数大,经过的风浪不知有多少,断不会吓到。她就笑着道:「那是成国公府的嫡公子,被誉为京城第一恶少的就是他。」

「哎哟我的妈喂!」刚刚还说久经风浪的谭老掌柜顺势就跪下去了,但很快就又一骨碌爬起来,匆忙赶出去,听见沈明珠在身后叫他,问他干什么去?老掌柜便回头,一脸严肃认真地道:「让我老伴儿再杀一只鸡,然后把我珍藏的那条老山参拿出来熬一锅鸡汤,另外去买两瓶上好的花雕,对了,还要开祠堂,让列祖列宗都感受一下这贵人的贵气,咱们青山县恐怕还没来过这么贵重的大人物,今儿竟能在我家落脚吃饭,这是多大的荣耀?」

「别。」沈明珠连忙站起身阻止,好笑道:「因为我们,您老家里的鸡鸭鹅已经够遭殃了,再说你以为他那样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或许正经是这家常饭菜,还能吃几口。至于老山参,您老就别为他糟蹋了,他正是年少气壮的时候儿,用老山参进补,是想补出鼻血来吗?祠堂更不用开,祖宗有灵,不开门就感受不到贵气了?再说我们和他也没有深交,您老别给我添乱,我这已经够乱了。」

第一百二十章:回家

由这句话,谭良便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过老头儿自然不肯说出来,只是心中也替沈明珠惋惜,暗道这若是沈娘子正值青春年少,说不定就有机会进国公府做个姨娘呢。可惜啊,若她父亲不倒台,那位褚小公爷又对她有意,正妻即便轮不到,或许还能做个平妻,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又听沈明珠道:「欠老掌柜的银子,若掌柜的不急,且容我慢慢还…」

不等说完,谭良便连连摇手道:「不急不急,沈娘子尽管慢慢还。老实说,靠着您的照拂,小店这几个月的进益比去年一年还多呢。更不用提狗皮膏药和白药散都是物美价廉的好药,虽然利润也薄,可架不住它卖的多,咱们合作的前景可说是一片光明,尤其沈娘子此次药材大会夺魁,更是打响了名号。以后小老儿靠着娘子这块招牌,就可以高枕无忧,只等着财源滚滚了。所以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五千六千银子,将来也不是不敢想的,这一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娘子若手头紧,不还也可以的。」

沈明珠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肯定要还,只是目前手头还有些紧。如今开春了,回去后我就多雇些人手帮我采药制药,这白药还有提纯的空间,到那时,即便比起进贡皇宫的贡品,相信也是不遑多让。且顾清池之前提醒了我,这白药散若是能卖到军中,那将来的利润怕是不会比粮草食盐类的少。」

谭良愣了愣,接着一拍大腿道:「这个主意好,原本我们没有门路,有好主意也没用。不过那位褚公子,他父亲可是武将勋贵,只要他肯帮咱们递一句话,我的天啊…」

谭良激动地老脸都开了花,心中对沈明珠的感激简直没法形容。这样的大买卖,沈明珠完全可以自己做,却还是要拉着他一起,这不是人家没能力,而是明摆着要带他一起发财呢。

正高兴着,就听沈明珠道:「您老先别激动,这都是将来的事,还说不准呢。」

「一定准的,沈娘子你是不知道边疆的战士们有多苦?我哥哥当年参军,断了一条腿回来,说是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好多人,一发烧,咳嗽一声,感冒着凉,甚至不过是胳膊被擦了一道口子,就那么去了。他在边疆十年,最起码有好几百个战友,就是流血不止断气的…你这个白药散不像那些高级金疮药一般昂贵,军中完全备办的起,到时这就是将士们的救命药啊,能行的,一定能行的。」

老掌柜激动地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一边说一边就要去厨房向老伴儿报喜,走到门口了,忽然又回过身来道:「沈娘子,这事儿要是成了,那一千两银子我就不要了,就是给你提成,这些也是该当的,不要了不要了。」

梁氏和沈明珠面面相觑,接着梁氏「扑哧」一笑,摇头道:「老掌柜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卖好何不卖个彻底?就是事儿不成,他不要那钱了,难道咱们不承他的情?也不会真不给他钱啊,还非得提出要等这事儿成了,人情都不卖到底。」

沈明珠笑道:「还好了,老掌柜就算是个厚道人。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见了兔子也不肯撒鹰的主儿呢,说起来,我当日进城就能和老掌柜遇在一起,真是上天保佑,可见我往后的运气也不会差。」

在谭家吃了一顿丰盛午饭,其实这已经不能叫做午饭,因为吃完后已经是下午未时了。不过饭菜丰盛的很,原本就是为了庆祝沈明珠药材大会夺魁,更何况后来老掌柜又知道了褚大少的身份,所以又加了好几道菜。

正如沈明珠所说,吃腻了山珍海味的褚凤鸣,对这乡下的粗茶淡饭倒还很感兴趣,非常给面子的吃了一碗白米饭。

饭后沈明珠又赶他回京城,褚凤鸣磨磨蹭蹭不想走,都到这里了,不打探出沈明珠的老窝他能甘心吗?只可惜顾二少「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他的「狼子野心」,于是和沈明珠提出再在谭家住一晚。

这一来,褚凤鸣就没办法再赖下去了,从上次出了坠马的事,父母对他看管很严格,晚上若是不回去,定然要挨骂,如果知道沈明珠住在哪里,哪怕挨顿打也值得;可若是打探不出对方住的地方,又要挨骂挨打,惹父母伤心,那不就不值了吗?褚大少还是很会计算利益得失的。

于是恋恋不舍辞别了沈明珠,只说等着她去京城相会。然后在清风明月左一句小祖宗又一句我的爷的央求下怅然离开。

他一走,顾清池就改主意了,兴冲冲对沈明珠道:「走,和大哥他们汇合去,争取赶在天黑之前回去给母亲报喜。」

顾清池和陶乐芳如今是有情人在一起,无比心满意足,从贡院出来后,两人就说都去谭老掌柜家里未免太挤了,倒不如他们两个随便在街上逛一逛还好。如此一来,顾清池和沈明珠自然不会煞风景,于是约好了汇合地点,便分道扬镳。

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天黑前回到家里,却见坐了乌泱泱一院子的人,看见他们回来,都争着上前询问结果,听说沈明珠果然夺魁,大家都高兴非常。纷纷说了许多恭贺的话,又留下些银钱礼物,还有人话里话外透着打探,想知道今年沈明珠会不会带着他们继续采药赚钱。

钟氏就笑着开口道:「好了,大家都先回去,沈娘子累了这么些天,这会儿还没回神呢,你们让她好好想一想,再说现在正是农忙,山上的草药又没有长大,急什么?如果真有赚钱的机会,难道她还能抛了你们?大家都先回去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