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缨前往?这货若是去了,匈奴人还想北迁?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传来灭族的消息了吧?

皇帝心中暗想,当然,身为皇帝,他对匈奴人灭族本也是乐见其成的,难就难在如今国内没办法再支撑起一场战争,北匈既然已经打残了,不妨就让他们再苟延残喘两年,待大夏休养生息后,再将其一举拿下。

因此便瞪了龙傲天一眼,淡淡道:「爱卿刚刚请求增援成国公,朕已经允了,难道你这就忘了吗?」

龙傲天愣了一下,接着连忙道:「若是皇上需要臣前往北疆,臣也愿往。」

「滚蛋,朕最愿意将你撕成两半,一半弄去西夏增援一半弄去北匈作战,是不是这样你就满意了?」

龙傲天不吭声了。天知道他现在比谁都想死,可是不行啊,付昀的大仇还没报,自己就这么没出息的自杀,到了地府怎么有脸见爱人?

皇帝呼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将这混账家伙给搞定了,谁知这口气儿还没呼完,就听英国公在旁边平静道:「龙将军若是没空,老臣也愿意请缨前往。」

我靠!

皇帝陛下忍不住就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暗道我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一位两个儿子都送了性命的老国公。

一瞬间不由一个头两个大,对英国公无奈道:「朕理解爱卿对北匈的切齿痛恨,实话说,朕的痛恨不会比爱卿少半点儿,只是咱们现在的粮草和军队实在不宜再起战争,南海也只是一场大捷而已,还没有彻底平定…」

英国公到底是老臣,识大体知进退,所以听了皇帝一番话,终于不做声了。

皇帝陛下抓紧时间松了口气,果然,这口气刚刚松懈下来,就听龙傲天又不满道:「皇上,北匈这也太无礼了,投降纳贡,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就他们这些东西,能叫贡品吗?看看,连草料都列在表里了,呸!他们要是有诚心,就该全部进贡牛羊…」

「行了行了。」皇帝打断龙傲天的话,瞪了他一眼:「北匈的情况你不了解?他们要真有牛羊给你进贡的话,会轻易投降?这会儿就是草料,他们还不知能不能凑齐承诺的一千石呢,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然就只能再起战端,不死不休,此非朕之所愿。」

「那这一条也坚决不行,北匈之所以能有今日之败,全靠咱们封锁了他们和大夏的贸易,缺少了盐巴茶叶精铁的他们士兵身体情况下降,不再像从前那般能英勇作战…」

一旁的洪成终于忍不住了,气呼呼道:「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我的奏折从头到尾都给驳斥一遍是不是?和你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礼部上上下下几十个官员在一起商议了一天,才终于议出的结果。之前封锁贸易,是因为北匈狼子野心。可如今他们既然投降纳贡,那就是我们大夏的属国,我天朝上邦泽被四方,没有看属国子民活活饿死的道理。」

「你懂什么?」龙傲天也火了,看着洪成龇牙瞪眼:敢情不是这老家伙的儿子爱人死在北匈,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们礼部官员只是坐在京城,每天看看邸报,了解一下北匈之战的进度就行。你可知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五万儿郎用性命换来的?如今北匈败了,一纸降书,曾经不共戴天的仇敌就成了属国?我们就要拿出盐铁粮食去喂饱那些害五万大夏士兵埋骨黄沙的王八蛋?喂饱了他们干什么?让他们再来烧杀抢掠吗?让我们的三军将士再上场作战,然后继续战死他乡吗?你们礼部官员是不是怕日子太平,邸报上没什么刺激消息可看,所以才想喂饱了匈奴人,让他们继续打过来啊?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我们这些大头兵的性命根本不放在你们眼里是不是…」

「龙傲天,你莫要太过分了。」

皇帝一声大喝,制止了龙傲天的咆哮,先前想着这孩子满腔悲愤,总得有个发泄地方,可此时见洪尚书被他喷得摇摇欲坠,这可也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大人了,万一让这厮不分轻重的话再气出点儿什么毛病来,可不是糟糕?

皇帝真的是头痛了,眼见洪成面红耳赤,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一个身子打摆子似得抽抽着,指着龙傲天反反复复就四个字儿:「诛心之言…诛心之言…诛心之言啊!」皇帝生怕老大人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和龙傲天拼命,实话说,龙傲天最后那句话也太过分,这把礼部官员们说成了什么?于是连忙和稀泥道:「行了行了,礼部把这份儿奏折再议一议,龙傲天,你立刻给我打包赶赴西夏,西夏不平定,你就不用回来了。」

「付昀,不能总这么下去,再不想个办法,难道我们真要在北匈安家落户?若是这样,我不如死了。」

一群人坐在王帐后面的小山坡上,顾清池看着不远处正和秋屏婉娘一起缝补衣衫的沈明珠,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呵呵!你想安家落户?只怕多罗可汗还不要呢。三个月了,咱们除了在人家这里吃喝拉撒睡之外,半点活儿都没做,我看他对咱们的容忍也快到了极限。」

付昀嘴里叼着一根草,喃喃道:「眼看就要入秋了,若是到了冬天,北匈还是严寒大雪,你看着,多罗可汗要不把咱们下锅煮了当粮吃,我叫你爷爷。」

「那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逃出去?」顾清池立刻紧张了,付昀一脸讽刺地看着他:「刚刚不是还想慷慨赴死吗?怎么?这会儿听说要被人煮了,你就怕了?」

「倒也不是怕,只是都说大丈夫生不能九鼎食,死亦要九鼎烹,你看北匈这个模样,别说九鼎了,就是一只鼎他们也凑不出来啊。「

沈明珠抬起头,微笑插言,然后又抖搂抖搂自己的手:「看看,我这手该是做这种缝缝补补的事情吗?可是有什么办法?难道在这里做药?唉!也不知我那沈氏制药厂和小河沟村的制药作坊怎么样了,老实说,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从此后就成了传说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逃离

付昀让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叹口气道:「对多罗可汗的…唔!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了,思想教育,嗯,对他的思想教育必须要尽快展开了,争取在他把我们煮了当储备粮之前说服他。」

「你说得容易,那家伙就是个狂妄自大的货,还接受不了现实,这大半年的,就没让我们接近他的王帐一步,纵然你我有三寸不烂之舌,见不着人说不上话,有个屁用啊。」

顾清池也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叼着,看向远处洁白的羊群,喃喃道:「总感觉北匈的元气恢复了一些,可恶,大夏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啊,如果能逼迫一下,说不定他迫于压力,还能把咱们放回去。」

「不可能的。」付昀摇头:「从这大半年多罗对咱们的态度你还没看出来?这家伙患得患失着呢,真要逼急了,把他骨子里的凶性激发出来,咱们就完蛋了。恰恰是大夏这种不肯板上钉钉,温吞吞的对待,让他心里打鼓,始终抱着一丝希望,才有咱们的容身余地。」

褚凤鸣在一旁抓着脑袋叫道:「难道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知道我这一年有多煎熬?这破地方连个湖都没有,我他妈大半年没洗澡了,简直要抓狂,更别提还有几个女眷…」

这问题显然也让付昀十分苦恼,摆摆手道:「这事儿不能想,一想我也吃不下饭,没办法,且熬着吧,什么时候能把西夏给打败了,再给北匈来一下狠得,我再去做做多罗的思想工作,咱们的机会大概就到了。」

「你刚才还说要是逼急了多罗,他会凶性大发煮了咱们。」陆清瑞面无表情指出付昀话语中前后矛盾之处。

「这就像打猎,你要一下子把猎物打的晕头转向,它眼冒金星时自然就要暴起和你拼命;但你要是一棒子把它直接给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它就绝望了,兴不起反抗之心。」付昀举了个很形象的例子,然后碰碰顾清池:「这一点你和沈娘子应该深有体会吧?我听说你们俩养了只香獐子。」

「香獐子那是猛兽吗?」顾清池哭笑不得,却听付昀嘿嘿笑道:「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就好嘛。」

话音未落,忽见天边出现了一批黑压压的人,顾清池摇摇头,叹气道:「那就是前几天他们说的被迁徙过来的奴隶吧?可恶,都是大夏人,为什么朝廷也不让多罗归还这些百姓?皇上总不会是把这些无辜百姓给忘了吧?」

「忘了倒是不可能,只是南海和西夏大概还没有结果…」

付昀说到这里,猛然一下子站起身,失声道:「不好,应该是西夏和南海的战斗有结果了。」

「何以见得?」

顾清池和陆清瑞等人都「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被软禁在这匈奴王庭中,对于大夏的情况半点探听不到,哪怕心急如焚也没有用,能熬到现在没死没疯,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心志坚毅,所以此时一听见付昀的话,怎能不激动万分。

「最起码到现在,草原上的风雨还好,只要今年不出现雪灾,他们是可以过得去的。这种情况下,多罗巴不得大家追逐水草丰茂的地方,为他多贡献些牛羊,怎会突然将这么大批的奴隶迁移过来?他觉得王庭粮食够多,吃不完吗?」

「也许…是因为他这边人手不足…」褚凤鸣只说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下去,果然,就见付昀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人手不足?如果连堂堂的王庭都人手不足,北匈大概也就离灭族不远了吧。」

哼!不生气,我不生气。

褚大少扭过头去,实在是这大半年来被付昀冷嘲热讽打脸的次数太多了,所以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均有提高。

「看着吧,这大概只是第一批,如果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咱们就要做好逃走准备了。」

付昀呐呐道,听得顾清池心中一紧,沉声道:「你有把握?」

「尽我全力一试。或许多罗会偷偷将我们放走,如果不行,那大家就拼死一战吧,否则今生今世都没有希望再回大夏。与其在这鬼地方被软禁一辈子,我他妈宁可痛快一死。」

沈明珠有些疑惑地望过来,却见顾清池来到自己身边,轻声道:「付昀说的没错,如果这些日子有奴隶分批赶来,就说明大夏和南海西夏的战斗即将结束,而且大夏必定是得胜的一方。北匈生怕大夏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这是要做北迁的准备了。」

「他们为什么不和大夏谈判?就算大夏赢了,国力也必定大不如前,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谈的啊,更何况多罗还有咱们这几个筹码。」

顾清池苦笑道:「只怕是多罗以己度人,不觉得皇上会因为我们几个就放弃与匈奴上千年的仇恨,所以宁愿北迁也不想把我们便宜了大夏。」

「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明珠跺脚,却听顾清池叹气道:「不管了,现在局势十分微妙,相信多罗的心理也一定十分复杂,让付昀再试一试,能否南归,就在此一举了。」

随后的半个月里,果然又有三个部落迁移到王庭,至此,顾清池和付昀已经可以确定:大夏必定是赢了南海和西夏之战,所以北匈心胆俱寒之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三个部落的到来也让王庭混乱不堪。就趁着这个时间,付昀和顾清池沈明珠等人悄悄做好准备,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混杂在出出入入的奴隶群中向南逃逸而去。

然而多罗可汗虽然看似不在意,但其实却是时刻盯紧了他们,听见这个消息,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心腹大臣,也就是当日在王帐中那个伪装做记录的,还有三十个亲兵,悄悄追了上去。

为什么要亲自追过来?还这样偷偷摸摸的,而且只带了三十多个人,连多罗自己都不知道。甚至一路追来,他的心情都无比复杂。一面劝说自己反正大夏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活着的消息,仇恨已经结下,既然这些人不能为己所用,干脆杀了给那三百个护卫报仇;一方面又在心中想着:如果将他们抓回来,作为人质的话,会为北匈换来喘息之机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末路

就在这矛盾的心理中,他们追上了沈明珠和付昀等人,将对方完全包围起来。三十个鞑子手持弓箭,只要多罗可汗一声令下,顾清池和付昀等人就会变成刺猬。

「他妈的!憋屈到现在,总算能痛快一战了,就算死小爷也够本了。」褚凤鸣暴吼一声,压抑了大半年的情绪彻底爆发。

也别说他,就是沈明珠秋屏和婉娘这几个女流之辈,心中都如同解脱般的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即将和伙伴们以及爱人从容赴死,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此时此刻,沈明珠终于真正理解了那句小说中常常出现的话: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的确,和这大半年等待煎熬的日子相比,此时她的心情甚至有些兴奋。

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就只有付昀了,连顾清池都握紧了手中石子,却被付昀一把拉住:他们弄不到马匹,几个人全靠腿跑了这二十多里地,被轻易追上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

多罗可汗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付昀和顾清池沈明珠,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付昀淡淡道:「当日我们从长干山上下来,听说可汗陛下命令几百亲卫在草原上寻找我们的踪迹,在找到我们后,将我们客客气气的请到匈奴王庭,请问,那时候你有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吗?」

多罗可汗沉默,半晌方冷哼道:「的确,我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结果。我以为你们可以为我所用,帮我让北匈强大起来,谁知却是浪费了半年粮食,早知如此,我当日就该下令遇见你们便就地格杀。」

付昀微微一笑:「可汗陛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果说当时你不知道我们不能为你所用,可在我们来到王庭之后,你很快就知道我们的态度了吧?为什么还容忍我们浪费了你半年粮食?不就是因为你心中始终抱着对我们的期待吗?期待我们可以给你带来一些好处。」

「可是事实证明本汗错了,你们根本就不能带来任何好处,只会给北匈带来灭顶之灾。」

多罗想到这大半年大夏对北匈的态度,便愤怒不已,却听付昀沉声道:「你错了,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全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只有活着的我们才能给你带来好处,偏偏你要告诉大夏我们死了,这怪得谁来?」

多罗可汗无言以对,忽听顾清池平静开口道:「当日我为可汗陛下分析过留下我们的弊端,然而还不等我为您解说送我们南归的好处,你就命人粗鲁的将我们赶了出来,从此后再没有让我们有说话的机会…」

「本汗是不愿意听你们继续妖言惑众。」

多罗可汗冷哼一声,却听顾清池微笑道:「可汗陛下也算是雄主,我究竟是不是妖言惑众,您心里应该有这个判断力。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是因为连你自己都害怕,害怕你会被我说服吧?既然会被我说服,那就说明我说的很有道理。现在,北匈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可汗陛下为什么不试一试?听听我的妖言惑众,是否会为北匈带来一线生机呢?」

「对啊,反正我们现在都这样了,若是觉着我们说得不好,大可以乱箭将我们射成刺猬,你还怕什么呢?堂堂的可汗陛下,胆量总不可能比我这个小小女子还不如吧?」

沈明珠立刻在一旁帮腔,付昀见多罗神色狰狞,拳头握了又松开松开又握起,知道他的内心正在挣扎不休,也难怪,纵然他是英明雄主,可是面对北匈的生死存亡,也难免患得患失进退失据。

为了彻底压倒这厮的凶性,他就慢悠悠道:「可汗陛下,我觉得你应该拿出一点耐心来。毕竟在你身前这些人,他们是大夏上将军的爱人,三军元帅英国公的两个儿子,还有征西统帅成国公的世子,以及对大夏发展有至关重要作用的药香娘子,你不应该低估我们这些筹码的分量。」

多罗可汗的面色挣扎的更厉害了。顾清池眼见这是众人活命的唯一机会,稍纵即逝,立刻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放我们南归吧。我相信我们的死而复生,这种巨大惊喜可以让皇帝和朝臣对北匈的无边仇恨立减好几分。这大半年来,虽然大夏没有率军入侵北匈,可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其实本来不用这样的。付昀对北匈牧民的同情,让他早已影响了龙大将军,暗中制定出比较温和的对匈政策…」

顾清池那嘴皮子多厉害啊,而他的话也让多罗立刻回忆起当初派去大夏的使节带回来的龙傲天的话,心中不由极度渴望起来,然而想起这大半年大夏对北匈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让他愤怒失望,耳听得顾清池还在那里循循善诱,描绘着未来两国互惠互利的美好蓝图,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叫道:「闭嘴,休要花言巧语蒙骗本汗,大夏对我们根本没有半点友好的态度。」

「我说过,那是因为我们死了。只要我们活了,态度一定会友好起来的。」

付昀连忙帮腔,然后将自己当日制定的简略对匈政策说出来,当听到大夏可以派工匠来帮助他们提炼金矿铜矿,之后他们就可以用这些和大夏交换粮食,丝绸,茶叶,盐巴等物,如此让两国共同繁荣起来,并且因为彼此必须互相依存,就不会轻启战端,和平发展就会带给两国人民最安定幸福的生活等规划时,多罗的眼睛都直了。

「可汗陛下,不要上他们的当,这根本就是在画一张香喷喷的大饼,大夏凭什么对我们这样好?」

心腹布哈东的话将多罗从幻想中惊醒,他警惕地看向付昀,却听一旁顾清池不屑道:「为什么对你们这样好?当然是因为我们也会从中得到好处啊。我们大夏的金矿和铜矿不如北匈丰富,而那种黑油,我们目前还没有见到,而且两国交易往来,从此后不启战端,大夏人民也可以安定生活,这样对两国都有利的事情,傻子才不去做。」

第三百二十五章:逃离

「可汗,他们的狼子野心终于露出来了。」布哈东悲愤地大吼一声,翻身下马来到多罗可汗的马前跪倒,流泪道:「陛下啊,不骑马不打仗不抢掠,安定地生活下来,为大夏开采铜矿金矿,这还是匈奴吗?我们本是长生天下自由奔跑的狼群,可是让他们这样驱使,我们成了什么?被豢养的猎犬也要比我们更自由,可汗陛下,臣请您立刻下令将这些狡猾的南人乱箭射死,不能给他们蛊惑军心的机会啊。」

「蛊惑军心?如果你们所有人真的那么向往自由野性,怕什么蛊惑军心?之所以害怕,就是因为你心里很明白,渴望安定富足生活的不仅仅是大夏百姓,匈奴百姓同样愿意安定下来丰衣足食。所谓的什么抢劫野性,那不过是你们这些贵族的乐趣,你们不怕和大夏结仇,因为你们可以驱使成千上万的族民去送死,而你们一旦打不过大夏,就可以骑上最肥壮的高头大马逃命而去。你们这些贵族的嘴脸真是让人作呕,你们也配以狼自居?狼群是最团结有爱的种群,每每作战,头狼必会身先士卒,狼群中没有阶级,头狼虽然威风八面,却不会驱使自己的同胞去送死,然后在面临整个族群的灭顶之灾时独自逃跑,你们有什么资格和狼比?」

付昀大吼,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可见此时情绪激动不已。顾清池看着多罗可汗,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付昀对牧民充满同情,但这份儿同情却绝不会给你们这些贪婪自私的贵族和凶残的鞑子兵。可汗陛下,你的臣子可以反对这些政策,用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使北匈更加贫困,渐渐滑向灭族的深渊,他反而会因为这个举动和言论成为匈奴的大英雄。但是陛下,您不同,你是整个北匈的君主,您必须为整个北匈的百姓着想。如果百姓们得不到粮食和希望,他们就会变成最疯狂的野兽,拉着你这个君主一起走向灭亡,请问,您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可是刚刚付昀所说,也不过是披着美好的画皮,到时候说是大夏派工匠来帮我们开采金矿铜矿,事实上还不是把我们当做奴隶奴役?」

多罗可汗紧紧盯着顾清池的眼睛,却见他傲然一笑,沉声道:「我大夏乃天朝上邦。将人视作牲畜,拼死压榨奴役,这是你们匈奴才会干出来的事情,我们可干不出这种事。更何况,刚刚这位大人说过,你们是狼啊,狼有野性,一旦发现不妥,你们难道不会奋起反抗?无论如何,北匈现在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可汗陛下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成功了,北匈就可以和大夏彼此依存共同发展,很快会繁荣富裕起来,再也不用依靠抢劫生活;就算没有成功,也不过是放了我们几个逃得性命而已。虽然我们的命对大夏很重要,可是对北匈,根本就是无足轻重吧?能用这样无足轻重的筹码换一个双赢的可能,为什么不试一试?」

「可汗陛下…」

「你闭嘴。」

布哈东只喊出一句话,就让付昀大声喝斥住了。只见他对多罗可汗抱拳道:「陛下,能为整个北匈是发展还是灭亡负责的,只有您自己。现在是您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如果你愿意赌,就当做你在茫茫草原中没有追上我们,放我们离去,这无损于您的威名;如果你不愿意,现在你就将我们射杀,然后召集所有部落速速北迁,去迎接冰天雪地和那些食人红毛鬼的考验吧。」

多罗可汗犹豫良久,沈明珠等人都屏息等待,虽然刚刚还准备慷慨赴死,心情整个都放松了,可此刻发现还有一线生机,大家忍不住又紧张起来。沈明珠讨厌这种紧张,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你真的会信守诺言?你们南人一向狡猾。」多罗可汗看向付昀,认真问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沈明珠听到顾清池和付昀不约而同的呼气声。

「我会信守诺言,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成千上万和大夏百姓一样淳朴善良却困苦不堪的牧民。」

付昀正色回答,而顾清池也立刻补充道:「纠正一下,我们南人不是狡猾,这叫聪明。我们向来信守承诺,屡屡撕毁和平协议重启战端的,往往都是你们匈奴人,这点我想可汗不会不了解吧?」

多罗可汗沉默,顾清池说的没错,之前的一千多年来,北匈也有过和中原的短暂和平,那时候他们能得到中原国家提供的粮食盐巴茶砖丝绸,还可以互相贸易往来,可他们只会放牧牛羊,当人口繁衍增多时,那些粮食盐巴就不够用了,商人们又不肯做赔本买卖,到那时不抢又能怎么办?弱肉强食乃是天注定的规则,所以强大的北匈才不用在乎什么承诺,不够了我就去抢,这是我们强者的荣光。

然而现在,强盛的大夏终于用武力将他们征服了,从来强悍的民族,现在甚至要惶惶然的北迁,如同夹着尾巴的狗。付昀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脸面以狼自居?狼是宁可战死也不会像他们这样狼狈而逃的,可他们是人,是几十万的人,真的没办法有狼那份儿血性和野性啊。

想到这里的多罗可汗忽然就觉着意兴索然,他挥了挥手,于是三十名护卫的弓箭便放了下来。

「可汗…」

布哈东悲呼一声,还要再劝,却听多罗长叹一声,对布哈东道:「他们说的没错,身为草原部落的大汗,我想要北匈发展繁衍下去,不想做灭族的英雄。时也势也!放他们走吧。」

顾清池点点头,抱拳郑重道:「冲可汗这句话,您就是一位明主,而不仅仅是一位雄主。」

「快走,不要耽搁到我后悔。」多罗可汗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刻让开了一个口子。

沈明珠腿一软,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冷汗淋漓,顾清池连忙扶住她,看看同伴们,章建和罗林也各自扶住了秋屏婉娘,大家得了便宜自然不肯卖乖,连句场面话都没说,便匆匆从那个口子离去。

多罗可汗和三十个护卫犹如标枪般挺直在马背上,过了许久,布哈东才慢慢来到多罗可汗面前,铁青着脸道:「可汗,他们真的能够实现诺言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冥婚

「现在这个境地,还有什么办法吗?」多罗悲哀地摇摇头:「正如他们所说,也只能赌一把了。也许他们信守诺言,咱们的族民就还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甚至有那么一点可能会越过越好;即便他们失信,也不过是几条性命罢了,这几条性命对我们无足轻重,要不要又有什么关系?布哈东,大半年来,我没有要他们的命,反而用我们所余无几的粮食供养他们,如今想来,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就是为了今天这一丝微弱的希望吧。」

布哈东沉默不语,好半晌,他忽然一跺脚,对鞑子护卫首领道:「派十名勇士跟着他们…」

「布哈东,你要做什么?」多罗可汗惊讶地问,一直以来,布哈东对他都是忠心耿耿绝对服从,难道今天他因为对自己失望,竟要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吗?

却见布哈东咬牙恨恨道:「既然可汗说他们是咱们的唯一希望所在,那当然不能让他们出事,如果在我们放了他们后,他们反而死在草原上,那我们岂不是白费了今夜这番功夫?」

说完对那护卫首领道:「你亲自带队,务必要把那些南人护送到大夏边境,看着他们回到大夏,再回来禀报消息,明白吗?」

护卫首领看向多罗可汗,片刻后,只见可汗一挥手,沉声道:「去吧。」

七月二十,对于京城百姓来说,这是一个大日子。

英国公府要给为国捐躯的顾状元和药香娘子举行冥婚,连摆十天流水席,任何人都可以去,不拘穷苦百姓,还是僧道乞丐,不用随礼都可以去蹭一顿饭。

从前京城也有豪富人家成婚会摆流水席,但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天,连摆十天的流水席,这真是闻所未闻,听说是为了给为国捐躯的两位公子还有沈娘子以及其他将士祈福积阴德,这让大家惊叹英国公府大手笔的同时,也不能不为那几位陨落在草原上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叹息不已。

一大早,英国公府便是人头攒动,然而每个人都是沉默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一朵名叫悲痛的阴云笼罩在整个国公府的上空。

成国公夫人和英国公夫人相对而坐,姐妹俩流泪眼看流泪眼,却是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姨娘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看了眼两位夫人,轻声开口道:「太太,外面已经准备好了,纸人也从钟家抬了过来,只等灵位拜过天地,便要和衣冠一起,送去祖坟合葬,这个…只怕还要您和老爷亲自主持,不管如何,大少爷已经去了,他和沈娘子生不能同衾,总算死能同穴,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太太要节哀,保重身体为要啊。」

成国公夫人森然看着花姨娘,英国公夫人却只是木然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姐姐,你看她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掩都掩不住,这样的贱人,不拖下去打死还留着做什么?」

成国公夫人满脸煞气地盯着花姨娘背影,阴森森说道。却听英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北疆一战,我失去了池儿,老爷失去了两个儿子,如今府里只剩下清言,任他们娘儿两个折腾去吧,我还管什么?我这辈子早就没指望了,若不是害怕老爷撑不住,我早就随了池儿到泉下,那孩子自小没在亲娘在身边照顾,回来没几天,就又去了边疆,我这个做母亲的,竟是没尽过什么责任…」

「姐姐…」

英国公夫人这一说,不由勾动了成国公夫人的伤心事,因擦眼抹泪道:「哀莫大于心死,我如今是实实在在明白了这滋味。可恨我们家那些贱人,可总算是耀武扬威起来了,那些个混账行子,知道凤鸣出了事,表面上装着悲痛,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怎么乐吗?呜呜呜…老天不公平…」

英国公夫人握住妹妹的手,哽咽道:「罢了,这会儿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家老爷也够苦的了,都知道他最宠爱的就是凤鸣,如今那孩子去了,好在他和我们老爷伴着,就算是喝了闷酒,也不至于出事,是了,他当日知道消息呕了血,如今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幸亏从前打下的身体底子好,这才没有成病。」成国公夫人擦着眼泪,又听英国公夫人喃喃道:「那孩子也是为国捐躯,尸骨都没有收回来,也好,他们这么些人一起走,在阴间不至于受人欺负,只是有一条,你看看有没有那合适的人家,找个早逝的女孩子给他成个冥婚,让他在泉下也不至于寂寞孤单。」

成国公夫人摇头哀伤道:「罢了,那孩子是个心高气傲的,若是贸然说一个给他,怕他不喜欢。他和清池明珠不一样,那两个孩子是有情的。」

英国公夫人低声道:「我知道池儿和凤鸣…都是因为明珠而死,你别怪她,她也是被人掳去,也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不等说完,只听成国公夫人哭道:「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纵然心痛如绞肝肠寸断,又怎会这样不讲道理?也罢,凤鸣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沈姐姐而死,只怕他自己也是愿意的,他却忘了,他老子娘在家里会多伤心…」说完又掩面痛哭起来。

英国公夫人木然劝了一阵子,待成国公夫人哭声歇了,两人方来到大厅,只见几百名宾客赫然在大厅中沉静站立,这些多是英国公的部下以及一些武官们,文臣也来了许多,甚至皇帝还派了一位皇子前来。

英国公和成国公正陪着三皇子攀谈,两位夫人赶过去,英国公夫人便叹息道:「这是冥婚,不吉利,怎么殿下还亲自过来了?我们如何担当得起?」

三皇子低沉道:「顾大人和沈娘子以及那一对忠仆都是为国捐躯,壮烈慷慨之极,英雄儿女的婚礼,我来参加有何不可?但愿他们英灵归来,知道终是得偿所愿,能够含笑九泉。」

一番话说的英国公夫人眼泪又下来了,连连点头道谢。眼看有婆子过来说要拜天地了,她和英国公这才来到高堂座位上坐下,夫妻两个彼此看了一眼,同时别过头去,看着下面陆清言和陆芙捧着顾清池和沈明珠的灵位,听到那一声「一拜天地」,一下子就泪如泉涌。

第三百二十七章:「魂」兮归来

龙傲天也站在人群中,就站在三皇子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催人泪下的一幕,在场所有人没有不为之魂断心伤的,唯有他心如止水,只因为他的爱人和这灵位上的人一样,同样死在北匈,他早已痛得心都麻木烂掉,根本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

「二拜高堂。」

本该是人生中最欢喜的一刻,英国公和夫人却忍不住抱头痛哭泪落如雨。宾客们也都不忍卒听,纷纷掩面啜泣。

负责唱礼的礼部官员也是心中惨然,却知这时候不能过于悲痛,必须要一鼓作气把这场面进行完了才好,不然只怕英国公和夫人受不住刺激,再晕死过去可就糟糕了,听说岳老太君因为悲痛过度,已经病入膏肓,太医断言活不过三个月。

一片愁云惨淡中,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悲伤哀痛,花姨娘就开心得很,看着捧着灵位的儿子,她仿佛看到金闪闪的世子之位已经落到儿子头上,谁能想到,自己一个通房丫头,最后竟然能成为国公爷的亲娘,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传奇了吧?

一面想着,就听唱礼官将那句「夫妻对拜」喊了出来,眼看两个牌位拜了下去,她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流程:自从顾清池和陆清瑞殒命的消息传来,英国公夫人就不管府中事了,所有事情都交给自己和陆蓉陆芙打理,那两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所以这阵子她当真捞了不少好处,只可惜合葬后这事儿就算完了,不过能捞下这些油水也当真算是不错。

正暗自琢磨,忽然就听远处一声嚷:「这…这是在干什么?冥婚?谁想的天才主意?怕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悲伤还不够?想再给他们一记重击吗?」

这声音很久没有听到了,但听在耳朵里却是那样熟悉。花姨娘很茫然地转过身去,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呢?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死在北匈了啊,难道人死后真的还有魂魄存留,所以今日给他举行冥婚,他就真的英灵归来了?

不但是花姨娘这样想,大厅中所有人看着那个大踏步走进院门的人时,心中都是这样想。

「池儿,我的儿…」

鸦雀无声中,英国公夫人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然后猛然从座位上奔下来,却因为长裙拖曳而绊倒摔了一跤,她却恍若未觉,爬起来提着裙子就向那个正走过来的顾清池奔了过去。

「母亲,是我,不孝儿回来了。」

顾清池看见母亲摔倒,真是心胆俱裂,此时生怕英国公夫人再出什么闪失,连忙跑上前,接着就被英国公夫人搂在怀里,听她哭叫道:「苍天啊,苍天!这是你对我的补偿吗?让我儿能魂兮归来,让我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顾清池起先还激动地直点头,可听了第二句话,怎么就觉着这么不对劲儿呢?母亲这是…把自己当成一缕幽魂了?老天,如果现在说出真相,这骤然大悲又骤然大喜,会不会给母亲造成创伤啊?她年纪大了,情绪过于激动都不太好,何况是这样的悲喜两重天?

这样想着,就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道:「母亲,那个…我…你不要太激动,…听我慢慢和你说哈…那个…」

「儿啊,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娘说,娘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到。」

英国公夫人泪眼婆娑看着儿子,见顾清池风尘仆仆一脸为难的模样,忽地就是一惊,尖声道:「莫非…莫非阎王爷只给了你见我一面的时间?他…他竟不许你在人间久留?我儿是为国捐躯,为何如此残忍?」

顾清池直撮牙花子,心想这下好,犹豫来犹豫去,把阎王他老人家给牵连了,我的个娘哎,阎王爷哪肯这样徇私,真死了还让我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见你?

「阎王…真的这样不肯通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