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果然没有看错人。

杜家这边帮着把今天签了约的人编册分组,幸好,当初古闻清起草清册时,有将各人的能力都简单的描述了一下。

比如,谁力气大,谁的脚程好,谁对庄稼有一套…

有了这些,的确让杜雅汐少操了许多心,只是对于每一小组的干事,杜雅汐就重点放在了人品上面。

她认为,人的能力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可人品却不能。

“除草这一组是苏小年,采收这一组是张婶子…现在就只剩运送和制药这两组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杜雅汐看着拟好的人员清册,手里拿着两本封面干事栏是空白的册子。

姚宸之抬头对着她,道:“雅汐,你不用着急,我觉得制药组可让苏齐来负责,运送这组钱明那小子倒也合适。”

惊讶的看向他,杜雅汐立刻就采用了他推荐的人选,拿起狼毫就将两人的名字写在封面上。

杜父笑了笑,点头赞同,“你苏大娘的身体不好,如果苏齐可以回村里来倒是一件好事。在制药组,他可以继续自己喜欢的,又可以就近照顾你苏大娘。”

“爹说得有道理。”杜雅汐笑眯眯的将册子摆放在桌面上。

“诶,这事爹要不敢居功。”杜父看向姚宸之,笑道:“这都是宸之说的,若说谁的主意好,那也是宸之的主意好。”

姚宸之摇头笑了笑。

杜雅汐看着他这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心里甜滋滋的,可一想到那什么盅的事情,她就忧虑起来。

这东西可比毒术更让她无计可施。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虚构的东西,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种东西。

盅?到底有什么办法可破?

脑海里又浮现那人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你不是独自赴约,你既不守信,那我也不便与你见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姚宸之的不是毒,而是一种至狠至阴的盅。

那个神秘人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

“雅汐,雅汐…”

“呃,怎么了?”不觉又走了神,杜雅汐连忙抬头看向邰氏,问道:“娘,你有什么事吗?”

眉头不禁轻蹙,邰氏指了指她刚刚端上来的新鲜水果,还有一盘外面裹着一层诱人焦糖的冰糖葫芦。

“我叫你吃水果,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糖葫芦,快吃吧。”

杜雅汐望着那盘冰糖葫芦,吞了吞口水,却伸手拿了一个苹果,“我现在是大人了,我不吃糖葫芦。”

她现在可是身怀有孕,山楂可不能吃。

听到杜雅汐的话,杜雅兰立刻上前,一手拿一枝,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满足的道:“娘,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可吃的。”

“呵呵!”众人被她的语调逗笑了。

杜雅汐看向站着不动的杜瑞兆,问道:“瑞兆,这些山楂可都是你摘回来的,你怎么不吃?”

杜瑞兆的目光从那盘糖葫芦上移开,挠挠脑袋,道:“我也不吃。”

“为什么?”杜雅汐很是好奇。

他那么辛苦从山上摘了回来,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吃吗?

她可记得,以前,平时家里是买不起糖葫芦给她们解馋的,每年就等着秋天山上的山楂成熟,然后,村里的孩子们就满山遍野的寻找山楂。

往往是山楂摘回来了,却因为家里没有糖,而吃不成糖葫芦。幸好她们家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杜父总会在山渣成熟之前,就备了糖在了家里。

每年的秋天,糖葫芦就成了她们最奢侈的零食,她们总是舍不得一下子就吃完,而是一天一颗,细细回味。

“大哥哥,你也吃一串吧。”杜雅兰将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芦交到了姚宸之的手中,她抬起圆嘟嘟的脸,一双黑漆漆大眼睛闪着星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姚宸之。

姚宸之笑着接下,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俘虏了他的味蕾,他不禁食欲大开,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欢,杜瑞兆忍不住的吞了吞口水,眼睛直直盯着他。

杜雅汐瞧见了,弯唇淡淡的笑了,这小子一定是听到她说自己是大人了,不吃糖葫芦了。他就觉得自己也长大了,也不该再吃糖葫芦。

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串糖葫芦,杜雅汐朝他招招手,笑着塞进了他的手里,“瑞兆,来吃一串,你这么辛苦摘回来,不吃可不行。”

“二姐,我不吃。”杜瑞兆摇摇头。

杜雅汐就笑了,看了一眼姚宸之,道:“你看你二姐夫,不也一样吃得很开心吗?我刚刚那么说,只是因为我怕大家知道我长了蛀牙,不能吃甜的。”

“二姐,你?”

“我可不唬你,不行你问问丽婶。”杜雅汐朝丽婶努了努嘴,丽婶便笑看着杜瑞兆,轻轻的点点头,道:“少夫人的确长了一颗蛀牙。”

“唉,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吃糖葫芦,如今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吃了。”杜雅汐咂了咂嘴巴,眼睛直直的看着那盘诱人的糖葫芦。

众人瞧着她嘴馋的模样,纷纷笑了起来。

眼角瞍了掩嘴偷笑的半夏她们一眼,杜雅汐也不禁翘起了嘴角,“半夏、紫苏、桑枝、忍冬,你们也尝尝。”

半夏几人,立刻笑了起来,朝她福了福身子,“谢谢少夫人。”

“吃吧,哪有这么多的虚礼?”杜雅汐摆摆手。

“是,少夫人。”

杜氏夫妇见杜雅汐和姚家的下人相处得这么好,心里又欣慰不少。

古家。

屋子里气氛压抑,一室寂静,只除了刘桂香嗑瓜子的声音。古闻清皱眉打量着刘桂香,后者则权当看不见他的脸色,悠哉游哉的嗑着瓜子,很快地上就被她丢了一小堆瓜子壳。

古老夫人心急如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忍不住了,重重的放下茶盏,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的大。

嗑着瓜子的刘桂香也不禁顿了顿,随即又开始嗑了起来。

古闻清瞪着她,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崩出来,他双手紧攥,拼命的想要忍下胸口的那股怒气,暗暗的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跟她吵架。

杜雅汐说,她的身体不好,不能操劳,不能动气,需要好好调养,所以才暗中把她的身体检查结果给了他,让他心中有数。

他也的确多番忍让,如果不是知道她身子有病,这若是换作昨天以前的他,就凭刘桂香今天在村祠堂前的表现,他当下就打到她哭着回娘家。

她非但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留,还话里带话,让赵氏和朱红花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也让村民对他和赵氏产生了诸多联想。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会出人命的吗?

古老夫人皱眉摇摇头,道:“由你们闹吧,我回房不管了。你们最好把动静闹大一点,让你们孩子都知道,让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说罢,她就站起来。

“娘,什么叫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古闻清不乐意了。

这时,刘桂香把手中的瓜子狠狠往地上一丢,拍拍手灰站了起来,抬头瞪着古闻清,质问:“自己做了什么肮脏事,难道还要别人点明吗?”

闻言,古闻清的脸色变了变,虽然底气不足,可男人的面子在他的意识里是万万丢不得的。

他甩手就给了刘桂香一巴掌,‘啪’清脆的一声,屋里的三个人都傻眼了。古闻清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泪盈满眶的刘桂香,想要道歉,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桂香紧紧的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还真是没有想到古闻清敢真的动手打她。待她回过神来,她立刻抬头挺胸,一副你打死我算了的模样,用力的往古闻清身上撞去。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你有种,你今天就打死我。若是没有打死我,我明天就去村祠堂那里将你们的那点事公之以众。”

古闻清被她拼死的架势给吓了一跳,但听她说的话后,一股气又涌上了胸口,他指关她,骂道:“你这个见不得自家男人好的败家娘们,你信不信我立刻就休了你?”

闻言,刘桂香更是使出了一身的泼辣劲,动手就去撕扯古闻清,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你休啊,你敢休我看看?我可不傻,我辛辛苦苦维持的这个家,我就是死也不会让给别的女人,尤其是她。她想也别想,成亲前,她就败了,这辈子她都注定只能站在阴暗地方,永远也见不得,还有那个杂种…”

啪——

古闻清又气极甩了她一巴掌,气得全身颤抖。

“她不是杂种。”

“闻清——”古老夫人大急,连忙喝道。

古闻清扭头看着古老夫人,道:“娘——,当年如果不是你和爹执意反对,我们不会变成这样,红花不是杂种,她是我的…”

“啪——,闭嘴。”古老夫人用力掴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骂道:“永远也别说出那两个字,我不会认,死也不会认。”

刘桂香愣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古闻清挨打,她没有感到解气,而是心间蔓上了心疼。

自己的男人,自己了解。

他并不是薄情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一直把赵氏放在心底。不过,虽是这样,他仍旧没有忘记一个儿子、丈夫、父亲该尽的责任。

也就是因为自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她常年忍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想大户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只要不忘记自己的好就行。

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更何况自己还是那个深爱着丈夫的男人,终是忍不住会吃醋,会妒忌的。

“娘——”古闻清哀求道。

古老夫人一脸坚决,不可置否的道:“除非我死。”

古闻清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心中一片戚悲。

除非我死。

这四个重重的捶击着古闻清的心,当初,面对他和赵氏的事情,古老夫人也是用这四个字让他违心投降。

现在又是这四个字。

望着古老夫人花白的发髻,古闻清紧紧的咬着唇,双手紧紧攥成拳,胸膛剧烈的起伏,眸中泪花闪闪。

刘桂香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去劝古夫人,“娘,你别置气。媳妇扶你回房休息吧。”

古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古闻清,犹不解气的道:“瞧瞧,你的媳妇是多么的孝顺,这么好的媳妇,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你倒是说说啊?你…你真的是气死了。十多年了,你为何就执迷不悟呢?”

为何执迷不悟呢?

古闻清暗暗问自己。

赵氏是他唯一动心的女人,也是他的初恋,他怎么可能忘记?或许,有句古话说得对,人之所以念念不忘,那是因为迟迟都得不到。

刘桂香暗暗的抹了抹眼泪,她知道,其实这个男人最打动她的地方就是他的长情,只可惜她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娘,别说了。再说下去,孩子们都听到了。”

“唉——,孽子,气死我了。”古老夫人跺跺脚,由刘桂香扶着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古闻清愣愣的看着她们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桂香,桂香…你怎么了?”突然,扶着古老夫人的刘桂香软软的倒了下去。古老夫人用力的扶着她,满脸惊恐。

古闻清如梦初醒,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抱起了刘桂香就往房间里去,“桂香,你醒醒?”

夜幕下,一盏灯从古家快速移动,一直没进了竹林里。

古闻清打着灯笼,快步走向杜家,风吹过,他的眼睛渐渐发涩,只觉酸酸涩涩的,又热涨得难受。轻轻的眨眨眼,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停下了脚步,蹲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上,失声痛哭。

哭了许久,他重新站了起来,甩手掴了自己几巴掌。

“古闻清,你这个浑蛋。呜呜呜…你这个大浑蛋。你明知道她的身体不行,明明就知道她不能受气,可你这个浑蛋都做了什么?”

他一边骂自己,一边急急的走向杜家。

“杜家兄弟…杜家兄弟,你睡了吗?”他走进了杜家院子里,动着杜远砚的房间喊道。

“村长,你等等。”

杜远砚听出了他话里的焦急,连忙下床点了灯,披着衣服就迎了出来,“村长,你这是怎么了?”

一阵动静,杜家的屋子就灯光通明,杜雅汐和姚宸之也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村长,你这是?”杜雅汐惊讶的看着两眼通红,脸上清晰印着手指印的古闻清,连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伙这么围着,这么关切的问着,古闻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突然扑嗵一声跪到了杜雅汐的面前,哽咽着道:“少夫人,求你救救我家桂香吧?”

“古婶子怎么了?你把事情都告诉她了?”杜雅汐首先的反应就是古闻清把刘桂香的病情给说漏了嘴,刘桂香受不了打击,倒下了。

古闻清摇摇头,抹了抹眼泪道:“我做了浑事,把她给急倒下了。你快去替她诊诊吧,我喊了她好久,又掐了人中,又泼了她一脸冷水,她都醒不过来。呜呜呜…”

说着,他就放声哭了起来。

众人都被他吓坏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听得像是受困的野兽般绝望。

“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了东西,马上就出来。”杜雅汐转身就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她就提着她的花布小包袱走了出来。

“村长,走吧。”

古闻清忙点头,提着灯笼引路,“好好好。”

杜父也抬步跟了上去,“玉凤,我也跟着去看看。”

姚宸之也很想一起去,可是,这个时候他去了也帮不上忙,还要杜雅汐分神来照顾他,所以,他就对杜雅汐嘱咐,“雅汐,夜里路黑,你小心一点。”

“好。”杜雅汐点点头,“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姚宸之站着不动,又对一旁的丽婶和半夏等人吩咐,“你们也一起跟着去,要照顾好少夫人。”

“是,少爷。”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穿过竹林朝古家走去。

这一夜,村里的狗叫得特别闹人,不时的吠叫,像是谁家的狗都不甘落在后面一样,此起彼伏,叫得人心惶惶。

在古家,杜雅汐一直忙到天朦朦亮,等刘桂香醒来喝下药后,她才细细的呵嘱了一番,又细声的安抚她,然后才一脸疲色的由丽婶她们陪着回家。

进了院门,就看到家里仍旧灯火通光,她们几个刚进院门,几个房门就纷纷打开,一个个都衣冠整齐的走了出来。

“雅汐,你古婶子的情况如何?”

“已经醒过来了,以后要费心调养。”别人的病情,她不愿多说,虽然家人的人不会说出去,但这毕竟是病患的隐私。

胡荽陪着姚宸之走了过来,姚宸之待她说完,就道:“雅汐,忙了一个晚上,一定累坏了吧?赶紧回屋休息吧。”

杜氏夫妇一听,立刻催促她,“对对对!宸之也等了你一宿,你们都赶紧回房歇着吧。”

“嗯。”杜雅汐也实在是累得慌,现在的她已经开始嗜睡。

两人牵手进了房间,杜雅汐进了净房,洗梳出来后,见姚宸之已经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等她了。

她有些好奇,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学会宽衣的?

那衣服上的扣子,她解起来都不顺手,何况他还看不见。

“我等你的时候,没事可做,便让胡荽细细的教我解扣子。”姚宸之笑着解释,伸手拍拍旁边的空位置,道:“快上来睡吧。”

“好。”杜雅汐放下了一头乌发,躺到了他的身边。

以臂为枕,杜雅汐侧躺着,灯光透过罗帐映了进来,细心看还是可以看清姚宸之的轮廓。

“宸之,我今晚看着古村长,突然,觉得他也不算太渣。”她笑着道,“一个因为妻子的病而当众大哭的男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