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冷彻入骨。

丽婶替老夫人拢好斗篷,轻声的道:“老夫人,小心一点。”

老夫人偏头看着她,浅浅颔首。

两旁树枝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丽婶一边扶着老夫人行走在夜色下的山路上,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环境。

远远的就看到夜色中模糊的八角亭,老夫人的眉头不由轻蹙,心想那里怎么会是黑漆漆的呢?不是说好在那约里交人吗?

带着疑惑,她们走进了八角亭。

丽婶举着灯笼四处打量,亭子里连只苍蝇都没有,很显然她们是被耍了。突然,丽婶手中的竹笼不再移动,她看着亭子墙上的字,扭头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这墙面上有字。”

老夫人走近了一看,只见白墙上有一些新墨迹的字。

看完,她便拉着丽婶的手,道:“丽娘,你打着灯笼四处处找找,看看空掌柜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是,老夫人。”

墙上写着,不再对换人质。

短短的一句话,让老夫人的心忐忑不安,不知道对方是知道了她们不会拿钥匙来换人,还是空掌柜想了办法糊弄了那些人?

不一会儿,丽婶就一脸凝重的回来了,对着老夫人摇摇头。

“回去吧。”

“是,老夫人。”

老游见她们回来,立刻就跑过去从丽婶手里接过灯笼,细心的替她们照亮了路,驾了马车赶回姚府。

翌日,清晨。

老游一大早就来到了宸院门口候着,紫苏见了,就问:“游叔,你怎么这么早?有可找少爷?”

老游脸色微红,挠挠头,道:“我来找丽娘。”

“丽娘?”紫苏看着他,突然就弯唇笑了起来,“那你跟我一块进去吧?”

“不,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她,你帮我喊她出来一下吧。”老游连忙摆手。

紫苏就点点头,进了院子。

不一会儿,丽婶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疑惑的看着老游,问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这东西是你落在五里坡的,我来还你。”老游将一个花布包着东西递到了丽婶面前,丽婶疑惑接过,打开一看见是自己的头钗,就惊讶的道:“原来是掉那里了,我还找了一会儿,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着,她抬头看向老游,“谢谢你啊!不过,你是怎么捡到的?”

“我送你们回来后,我又去那里看着有没有线索,没想到挂一捡到你的东西。”

听老游这么一说,丽婶立刻就问:“可有线索?”

老游点点头,空掌柜用石头在墙角留了字,他和风尘没事,只是设法引那些人离开了。

“你的意思是他和风尘还在那些人的手上?”丽婶蹙紧了眉头,“你可将消息告诉老夫人了?”

“一早就去禀报了。”

“那行!你先回去吧,我这就进去跟少夫人说。”丽婶转身就进了院子,老游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出了内院。

得了消息,姚宸之和杜雅汐就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松院,一进屋子,杜雅汐就朝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祖母,昨日让你担心了。”

老夫人携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没个么大碍,就道:“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你怎么对自己也下得了这手?”她用银针扎晕自己,那银针上的药效可比钱妈妈吸进去的那一点要重许多。

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睡到刚刚才醒了过来。

“祖母,无计可施之下,我只能赌一次。”杜雅汐的脸上拢起冷厉,“祖母,二房心怀叵测,咱们可不能大意。昨天如果闯进来的人不是顾怀远,那我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顾怀远,他进了屋子?”姚宸之脸色微霁。

杜雅汐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老夫人,道:“幸好,我没有看错人,他还是帮了我一个忙。”她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了老夫人,也觉得这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姚宸之的脸上浮现出不悦,但很快就隐了下去。

这个傻丫头,还当他是个好人,他明明就是一头别有用心的大灰狼。想起顾怀远不轻意落在杜雅汐身上的目光,他就周身都不舒畅。

这么巧的事情,也就只有她才相信。

老夫人的目光在姚宸之和杜雅汐身上转了一圈,就岔开了话题,“雅汐,你师伯和风尘的事情,你可听说过了?”

杜雅汐点点头,脸色凝重,“老游跟丽婶讲了一下,我已知道一些。我相信,我师伯一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是,我还是放心不下。雅汐想请祖母捎个信给舅公,让他老人家出个面,派人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他们的行踪。”

“这个可以。大家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他一定不会拒绝。”老夫人满口应道。

杜雅汐就站了起来,面上有着难掩的喜悦,“多谢祖母。”盈盈一礼,微笑而立。

老夫人就宠溺的看着她,嗔道:“你这丫头,在祖母面前怎么还这么多礼?以后可不许了。”

“是。”杜雅汐开心的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这事有钟阁老出面,相信很快就会有空老头和风尘的消息。

“祖母,稍候我去画空师伯和风尘的画像,祖母一起捎去。”

“不必了,这事我让府上的画师去办,你不用操心了。”老夫人摆摆手,不想她太辛苦,“明天是你和巫丽子一起见庙礼的日子,你好好的打扮一番,趁着这个机会,明天我就对宗亲们宣布,姚家和[济世药堂]正式的交到你的手上。”

“祖母。”姚宸之和杜雅汐同时出声,杜雅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先说。

姚宸之就道:“祖母,这事我不同意。雅汐现在身怀六甲,这事不宜过急。”

老夫人就看向杜雅汐,问道:“丫头,你的意思呢?”

“我也觉得不妥,我对家里的中馈和药堂的事情还不是很熟悉,而且又有药园的事情要忙,我怕我没有这份精力,勉强上任,一不能服众,二不能真正的帮到祖母,三我还没有准备好。”

说到最后,她轻瞥了一眼姚宸之。

姚宸之的眉头紧皱了一下。

她还没有准备好,这话是什么意思?

祖母不是说自己误会她了吗?让他搬到客房去住是祖母的意思。又说她已答应,如果他将来好了,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吗?

怎么现在又是一句‘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是怎么了?

老夫人点点头,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道:“你们都说完了,那我现在就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让雅汐当家,虽然是急了一点,也与当初设定的时间有了差异,但以现在情形看来,这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不容刻缓。”

见他们一脸的疑惑,老夫人也就不打算瞒他们了,“你们姑母管理中馈,那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他们夫妻出了这事,她得搬回徐家去。有些事情,我就是不说,相信你们也明白,我们家大业大,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你姑母的心思,你们也猜得出来。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彻底的死了这个心,只怕,将来会有更不可收拾的场面。至于,药馆,那里有我一手培养的掌柜,账目也有专门的账房管理,雅汐只是挂个名头而已。既然这事要做,那就一并做了,这段时间,祖母亲自管理中馈。”

“祖母,这样你太辛苦了。”两人同声而道。

老夫人就笑着摆摆手,“不差这一时半会,丫头,你就好好的安胎养身子,一切有祖母在。”

“是。”杜雅汐点点头。

桃花胡同,徐府。

姚灵芝听到下人来密报了老夫人的决定,当下就气得全身颤抖,把屋里的东西砸得一地碎片。

她恶狠狠的道:“收回中馈之权,她以前这样我就会放弃了吗?哼——”她看向身旁的胡妈妈,眼圈一下就红了,抖颤着说:“胡妈妈,李妈妈是怎么去的,你我都清楚。她们折了我的左手,迟早也会折了我的右臂。现在想想,周海芬说的没有错,以其依附人家而过,那还不知自立门府。若是不然,迟早有一天,我连你们都保不住。”

说着,她的泪水忽地涌出来,她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胡妈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胡妈妈虽没有以前的李妈妈和姚灵芝的感情深,但也是姚灵芝的心腹,自从李妈妈去了之后,她地位就随着涨高,现在算是姚灵芝最信任的人了。

“夫人,这中馈之权,她们要收就收,咱们也不稀罕。你可是徐府的夫人,你若是老往姚家去,这就是给了别人机会。刚刚夫人说得没有错,如果把徐府强大了,夫人在这里当家,岂不是更加的名正言顺?”

胡妈妈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也听出了姚灵芝的犹豫。姚灵芝此刻要的,其实不是意见,而是一剂强心针。

她到底有什么打算,这事情谁也左右不了她。

除非她已经有了打算。

“你也是这么想的。”姚灵芝敛目沉思了一会儿,就对胡妈妈,道:“今天你在大门口等老爷,别让那狐狸精的人给拉走了。我有事要跟他商量,如果他不来,你就说,我要跟他商量抬姨娘的事情。”

胡妈妈听着,就问:“夫人,你真要抬白芷做姨娘,这样可不行啊。通房还无所谓,可抬姨娘这可会让其她人生了旁的心思啊。”在胡妈妈看来,这是助长了乱后院的火,旁的丫环若是起了心思,照着来,那岂不是一院子都是姨娘?

“抬姨娘也不是说抬就抬,他徐子谦若是没有让我满意,这姨娘又岂是抬得了的。”姚灵芝恶声道,微眯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冷光,“就是抬了,她还不得早晚来向我请安,她不得侍候我。我又岂是这么就认命的人,她的好日子不过才是开始罢了。”

胡妈妈听着就放心了,遂笑道:“夫人英明。她就是个孙大圣,不也同样逃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吗?夫人以后有的机会出气。”

姚灵芝就阴笑着点头。

“小姐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在院子里嫁喜服呢。”

“哦?”姚灵芝轻‘哦’了一声,倒是没有想到徐宝玉竟是这么的乖巧,“她能想通就好。”

胡妈妈就笑道:“夫人是她的亲娘,给她找的亲事当然是最好的,小姐想明白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嗯。你得空多去看看她,实在不行,就找个巧手的绣娘回来帮她。”姚灵芝站了起来,再没有刚刚的阴戾,脸上已是绽开了笑容,她拢了拢衣服,双伸手抚抚鬓角,抬步就朝外面走去,“走,陪我去找顾夫人谈一下两家孩子的婚事。”

“是,夫人。”

“丽婶,少夫人今天穿哪件衣服?”一大早,紫苏就趁着杜雅汐洗漱的时候,拉开衣柜门,问已在梳妆台前搭配首饰的丽婶。

丽婶放下手中的东西,拐进了屏风后的衣柜前,看着衣柜里的衣物,蹙眉沉思,“今天是大日子,就先那件正红色的吧,外面再搭这件褙子,斗篷就用那件白貂毛镶边的紫色斗篷。”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要首饰匣子里挑了首饰。

杜雅汐由忍冬和桑枝从净房扶了出来,看着一个找衣服,一个找首饰的人,就笑着的趣,“也就是行见庙礼,你们怎么搞得这么隆重?舒适就行了,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丽婶立刻就否决她的说法,“这可不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行见庙礼可是人生大事。老夫人昨天就交待过了,今天我们几个一定要把你打扮得优雅高贵,气派十足。”

“也就怨我没有你刚说的那些气质,不然的话,你们也不用一大早就如临大敌的忙了。”杜雅汐笑着端在梳妆台前,丽婶听着就笑看向镜子里的她,道:“少夫人天生丽质,又何必妄自菲薄。见过咱们少夫人的人,哪个不赞?只是,今天不是还有二房的人吗?自然是不能落于人后的。”

杜雅注听着就了然的笑了。

“丽婶,古叔回村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只说让大家费心了。”

柳眉轻蹙,杜雅汐不禁在想,难道巫丽子真不是朱红花?

盛装打扮的杜雅汐,由四大丫环和丽婶拥簇着出了房间,已见姚宸之和胡荽、虎杖三人站在院子里等候,姚宸之看到一身正红喜气打扮的杜雅汐,眼睛不由一亮,却又随即隐去。

“怎么不到屋里等?外面天冷。”杜雅汐迎了上去,姚宸之就朝她伸出了手,轻道:“我们也是刚出来,知道你快要出来,就在这里站着等一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交进了他的手心里。

两人携手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下回进屋等。”

“好!”

“昨晚睡得好吗?”

“好!”姚宸之又暗暗在心里加了一句,“你不在身边,我睡不好。那床也没有我们的床舒服。”

杜雅汐微愣一下,就点点头,道:“那就行。”

原来,不习惯的人是自己,他一切都好。

两人去了松院,陪着老夫人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又坐着马车一起去了隔了两条街的百年胡同,姚家的族门祠堂就设在那里。

杜雅汐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这青砖红瓦的老房子,听说这祠堂已经建有二百多年了,能维护得像现在这么好,想必每年修葺的银子和心思也花了不少。大门上,挂着黑漆门匾,上面用楷体写了四个大字——流芳百世。

她移目看了一眼祠堂大门口围着的人,眉头轻蹙,心想,这些难道都是姚氏一族的人?

身旁,丽婶轻道了一句,“怎么会这么多人?”

老夫人扫看了那些指指点点的男女老小,就问早已候在祠堂门口的姚若水,“若水,这些人是?”

姚若水迎了过来,恭敬的朝老夫人拱拱手,道:“大伯母,若水也不知这些人是谁?一早我来开祠堂门,她们就陆陆续续的围了上来,指着咱们祠堂大门,交头接耳的。”

闻言,老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时,就有人指着大腹便便的杜雅汐,道:“瞧瞧,这话传得可一点都没有错,你看看她那肚子,哪是四个月的?咱们可都是过来人,一瞧便知,这就算没有七个月,也得有足足的六个月。”

110章 击鼓鸣冤

众人议论纷纷,很是大胆又直白的议论。

姚宸之当下就要转身去找那些人理论,可手却被杜雅汐紧紧的锢住,他疑惑的看向她,她却微笑着朝他摇摇头。

这时,一行华顶马车在祠堂大门口停了下来。

姚思维被人扶着从马车下来,老夫人连忙领着姚宸之和杜雅汐去迎他。

祖孙几人恭敬的姚思维行礼,“三伯(三太伯公)好。”

姚思维摆摆手,扭头扫看着围观的人,就不悦的问姚若水,“若水,这是怎么回事?”姚氏的祠堂处在百年胡同里,百年胡同并不是人流多的地方,现在围了这么多的人,的确是有些奇怪。

“三伯公,这我也不知道了,一大早这些人就围在了这里。”姚若水连忙上前搀扶姚思维。

老夫人就笑道:“三伯,这里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稀薄的白眉皱了皱,姚思维伸手搭着姚若水的手,正准备抬步进去。身后又传来了马车轱辘声,众人就停了下来,扭头看去。

就见二房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后面又有几辆宗亲的马车也依次停了下来。

众人见姚思维先到了,跳下马车就连忙围了上来,一一行礼。这时,人群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惊呼声:“原来这就是姚氏一门的族长,年纪这么大了,怪不得耳聋眼花,该听的听不见,该看的也看不见。”

立刻就有人附合,“就是啊,怪不得这【济世药堂】的少夫人怀胎下嫁,他都不闻不问,原来是个老头儿。”

“我听说,这杜雅汐成亲前就与其他男人来往甚多,前天【回春药馆】的少爷成亲,她还被下人发现在后院子里与野男人幽会。这种清白尽毁的女人,姚家这种门风清白的人家,怎么会容得下?这就是换成咱们这种穷人家,也早就休出门了。”

“你们不知道,听说,那姚宸之根本就不能行那事,想要传宗接代,当然得靠旁的男人了,呵呵。”

“…”议论声不大,但站在祠堂门口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梦。

杜雅汐眉头一皱,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时候,祠堂大门口又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而出声的是前面几位,一位穿着粗布棉袄的妇女,长得尖嘴猴腮,看模样就是一个长舌妇,一位是身穿蓝布长袍的年轻男子,文质彬彬的,看那样子像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是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贼眉贼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闲话杜雅汐不会理会,毕竟嘴巴长在人家的身上,可她却是听不得旁人如此当众说姚宸之的不是,想到老夫人很重视今天,她就默默记下了这几人的长相,不想在这个时候将此事闹大,

她扭头看去,就见姚思维的脸色沉了下来,眸子轻转,又看到傅氏的嘴角挂着阴冷的笑容,她便凑到丽婶的耳边交待了几句,又让半夏等人随时准备。

迫不得已的话,她就只有任由事情闹大了。

老夫人轻声提醒姚思维,“三伯,吉时快到了,咱们先进去吧。”

可事情往往就是你退一步,别人就进一步,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见姚思维要往里走,那些人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了。

“这族长也不过就是一个不知内幕的老头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却还要开祠堂给那女人行见庙礼。”

“我可是听说了,昨天跟杜雅汐共处一室的人就是荷香胡同的顾家少爷,这个顾家可是大有来头,据说【济世药堂】还要家大业大许多。也许,这个女人又看上顾家了,你们想啊,她嫁进姚家还不是冲着那些家业来的,若是不然,她干嘛要嫁一个不能人事的病秧子。”

众人一听,就觉得那妇人说得在理,纷纷一脸同情的看向老夫人和姚宸之,又对杜雅汐指指点点起来。

见姚思维停下了脚步,周围看热闹的人就一人一句的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