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姚宸之的心情是万分的激动,他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离开家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想念她,可以说,那天刚上马车放下车帘,如潮水般的思念就涌上他的心头,从未退下去过。她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个日日夜夜,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她。

此刻看着她那双明澈的眼睛,温暖的笑容,他恨不得将她搂入怀里。可一想起临别前那天晚上,她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不经意间拉开的距离,就让他不想再有所行动,生生的忍下了心里的躁动。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从她的肩膀上放了下来,问道:“雅汐,你过得好吗?”说着,他的目光就定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不禁蹙眉。

肚子怎么这么大?

怀孕七个月都这么大的肚子吗?

杜雅汐点点头,道:“我很好!在自己家里又怎么会不好呢?你倒是清瘦了不少,出门在外很辛苦吧?”

姚宸之看见她的发髻上别着一朵玉兰花,心情不由就飞扬起来,摇摇头,道:“这些玉兰花喜欢吗?”

提起这件事,杜雅汐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她笑容如花般的灿烂,看得姚宸之一时竟是愣在了那里,久久无法移不开眼。

“嗯,我很喜欢!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后来刚刚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便拿了一朵来看,这才发现原来是用绢布做的。真的很好看,栩栩如生,香味也跟真的玉兰花一般。你在外处理这么急的事情,却还记得给我带礼物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姚宸之见她眉宇间全是笑,颊边的梨涡一直在荡漾,看样子是真的很开心。看着这样的她,姚宸之发自内心的满足,嘴角也高高的翘了起来。

“这些花你是从哪里买的?京城吗?”杜雅汐又道:“你倒是提醒了我,过两天咱们回环山村时,我也要上街去卖一些小礼物带回去,送给那些上学堂的孩子们,还有一些老人家。”

姚宸之笑了笑,点点头,“一切依你。你把要买的东西开个单子出来,我让胡荽他们上街去买。”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去?”杜雅汐觉得有些奇怪,挑礼貌讲究的是眼缘,碰到的喜欢的就是了,她一般不会事先想要买什么。

“你的身子不方便,刚过完年,街上人多,若是被从不知轻重的撞了可怎么办?”姚宸之瞄了一眼她的肚子,看着她微微的笑着,目光似乎一刻都不想离开她,却不知道接下来又该说些什么?

杜雅汐也同样有这种感觉,明明看到他归来,满心的欢喜,可是两人之间又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无法真正触及对方。

这是一种淡淡地疏离感,既熟悉又陌生。

有种让人无力的感觉。

“进来坐吧,这样站着有点冷。”杜雅汐只要寻了个理由,话刚说完,身子就不由的轻抖了一下,这才感觉是真的冷。

姚宸之听着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塞进了她的手就,就道:“这个给你,你快进屋去,我先回去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杜雅汐喊住了她,蹙眉看着他转过身来,不悦的问道:“你不回房是要去哪里?不睡觉了吗?”

“我…我是要…”突然,姚宸之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觉得杜雅汐是要留他过夜的意思,可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就站在那里紧张的看着她,吞吞吐吐的问道:“雅汐,你…我…”

“你再不进来,我就关门睡觉了。”杜雅汐忍住了笑意,板着脸抬头看着他。

姚宸之终于确认了她的意思,立刻就闪身进了房,顺手就关上了门,“我进来了,那咱们是不是…”

“坐!你先坐着。”杜雅汐牵过他的手,一直牵着他走到内室的贵妃椅前,“我去让紫苏煮药水过来,你先泡泡脚。这在外面这么久,一定把这些事都撂下了吧?”

“雅汐,我去喊胡荽吧?”

“没事!我去!你坐着。”杜雅汐转身出了房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黑暗中她的一双眸子晶莹闪烁。

冷风一吹,意识就清晰了不少,杜雅汐转身往院子的小厨房走去,就见紫苏和丽婶相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们看到杜雅汐站在屋檐下,不禁一愣,“少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杜雅汐就笑着应道:“我来让紫苏煮宸之泡脚的药水,想不到你们已经煮好了。”她的嘴角轻翘,内心的喜悦不溢言表。

“哦,我们这就送进去。”

三人一起回到房里,丽婶和紫苏放下东西就结伴离去,两人站在房门口,相视一笑,紫苏就忍不住的道:“丽婶,少夫人终于要和少爷合好了,真是开心。”

紫苏的话传进了屋里。

杜雅汐听着一愣,呆呆看向同样愣愣的姚宸之,两个看着看着,突然‘噗’的一声,杜雅汐就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一张粉脸不由红透,嘟囔着道:“我哪有怎样?她们想不太多了。”真是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就那么一点气氛不对劲,这些人都看在了眼里。

一定都暗暗的担心了很久吧?

“就是啊,我们又没有。”姚宸之也是面色微赧。

杜雅汐就不再说什么,想要蹲下身去替他按摩一下,肩膀就被姚宸之锢住了,他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道:“我自己来就好,你一旁坐着休息。”

这么大的肚子,她还蹲得下去了?

若是摔倒了可怎么办?

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你现在月份大了,少做事,多休息。”姚宸之说完,就弯腰下去自己替自己按摩脚底,那白皙的手指在黑稠的药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就这样坐着,似乎也有些无聊,可杜雅汐一下子又不知该怎么向他说,自己就是那个黄裙女子?

这样沉默着气氛又开始变得压抑起来,杜雅汐想了想,就问:“这次去京城可有碰到什么趣事?”

姚宸之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苦恼的道:“趣事这些,我倒是没有关注。不过,在顺路的地方,钱明带着我我走访了一些药农,我想着和一些诚实可靠的药农签订长期契约,约定他们的采的药只能卖给我们。”

杜雅汐显然没有想到他还做了这件事,就感兴趣的问道:“他们同意吗?你又许了他们什么条件?”

烛光下,姚宸之的目光坚定,神情认真,给人一种睿智沉稳的感觉。然而,这样的姚宸之就像是太阳下的一颗钻石,烁烁生辉。

杜雅汐看着有些移不开视线,觉得此刻姚宸之身上有一种足以蛊惑人心的魅力。

“我许下的条件便是,以后除了价钱公道之外,如果是遇到了天灾年,我们也会保证他们一定的收入。”

“这样的条件,他们一定都应下了吧?”

“应下了,也签了契约。”姚宸之的情绪却没有高涨,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山上的药草终是会被采完的,在一个大山下的村子里,我们遇到了一个正在发丧的人家。听说,就是大雪天,路滑,上山采药时滑下了悬崖。”

姚宸之想到那天看到的场面,心里就沉甸甸的。

那是一个有着七旬老母,五个孩子的家庭,一个男主人就这么撒手去了,一家老小哭得催人泪下。

如果生活过得去,谁又会有大雪天上山去采药?

说到底还是生活过得不好。

“宸之,天下间,这么不幸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只能是遇上一个帮一个,遇上一双帮一双。怎样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朝廷的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你就不要再想这事了。”

杜雅汐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善良的男人,这么类似劝慰的话,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自己怎么就没有站在他的立场去想过那件发生在老君山的事情呢?这么一个善良的男人,当时知道自己无意识中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心里面一定自责得无地自容吧?

她伸手主动揽过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肚子上,抚着他的头发。

虽是沉默不言,但姚宸之却是感受到了比语言更为强烈且有用的安慰。

姚宸之靠在她的身上,低低的道:“雅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知道你提议在环山村买山种草药的用意,有了药园就村民就能有工可上,他们就不用怕没有了来活来源。”

闻言,杜雅汐忍不住暴汗。

她哪有那么伟大?她就只是为了让家里的情况变好,让自己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已。

现在听他说来,倒像是认为她是一心为村中百姓着想。

他难道想再买山种药?

“哎哟——”姚宸之叫了一声,然后一脸惊喜的抬头看着杜雅汐,指间颤颤的指着她的肚子,道:“这个小家伙,他刚刚摸我的脸了。”

“不是踢的吗?”杜雅汐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的打趣。

姚宸之的眉头轻拧了一下,然后,神神气气的道:“怎么可能是踢?我可是他爹。他哪会这般不孝?你可不能误会我的儿子。”

我可是他爹。

你可不能误会我的儿子。

杜雅汐定定的看着他,见他眸光璀璨,脸上绽开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更没有一点一滴的勉强。

他的语气,他的神情,竟是这么的真挚,这么的自豪。

你可不能误会我的儿子。这话说得多么的让人暖心啊,就是她这个做娘的欺负了他的孩子,他立刻就站在孩子那边维护。

立场是那么的坚定。

清清楚楚的告诉别人,他的孩子不容许被人误会。

他这个做爹的,不允许!

“如果不是儿子呢?”杜雅汐敛住了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又问:“女儿你也这么维护吗?”

“真是女儿?”姚宸之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忙道:“那就更该细心维护了,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

“宸之,他们一定会很爱你的。”杜雅汐的眼角不禁湿润,深深的看着他,道:“因为你给了他们生命。”

浓眉轻蹙,姚宸之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是双生子。”

姚宸之的眼睛一亮,嘴巴微张,傻傻的看着杜雅汐。

杜雅汐瞧着就更是感动,这个傻瓜,一个喜当爹,他也当得如此开心,如此心无芥蒂。

这么善良的他,她舍不得继续看着他自责,看着他对黄裙姑娘充满愧疚,对自己体内的无忧蛊绝望。

主意打定,杜雅汐就拿起一旁的干棉布递给他,“你把脚擦干,我先去洗梳一下,待会我有话要对你说。”

姚宸之愣愣的看着她进了净房,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干棉布,突然就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笑容,璀璨如花。

待杜雅汐从净房出来,他泡脚的盆已经被人收了出去,摆在窗前案台上的景秦蓝三足立鼎香炉,袅袅升烟。

而姚宸之已经宽衣拥被躺在床上,见她出来,立刻就坐了起来,面色微赧的道:“我知道你怕冷,所以就先上来帮你把被子暖着。”

杜雅汐弯唇一笑,转身就去了屏风后。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不一会儿,杜雅汐就穿着单衣从屏风里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搓着手臂,道:“没道理啊,今天明明就出了太阳,怎么感觉比昨天还冷呢?”

当然,这是杜雅汐为了缓解彼此的窘迫而胡说的。

姚宸之连忙钻进了外面的冷被子里,指着里边已经暖和的床被,道:“快点进去,盖好被子,万万不能着凉了。”一副紧张的模样。

杜雅汐的动作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敏捷了,显得有些笨拙,姚宸之看着,又揿被下了床,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刚躺下就见他一灰溜烟的离开了,杜雅汐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轻道:“他这是要去干嘛?好好的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

身上熟悉的暖意袭来,杜雅汐钻进了被子里,闻着被里子那股熟悉的味道,嘴角就溢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还是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好,尤其是大冬天里,有人帮忙暖被子也是一件平凡又幸福的事情。

感受有人掀开了外面的被子上了床,杜雅汐就从被子里钻出了脑袋,只见姚宸之将一个手炉给递了过来,“抱着暖暖,祛祛寒,别着凉了。”

他这么火急火燎的出去,难道就是为了给她弄一个手炉过来?

杜雅汐默默的接过手炉,抱在怀里,一股暖意骤然流向她的四肢百骇,让她满足的露出了一抹如猫般慵懒的表情。

姚宸之看着,呵呵直笑,侧身躺了下来。

他以手为枕,眸光灼灼的看着她。

“雅汐,那件事情你不怪我瞒你这么久了吧?”姚宸之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听着他提起了这个话题,杜雅汐就觉很好,自己待会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把话题从这个方面引。

这个家伙实在是够迟钝的,她刚刚明明就说,‘因为你给他们生命。’可他却只听进了她怀的是双生子。

“那件事情是意外,不是你想要发生的。况且,你不是一直没有停止寻找那个黄裙姑娘吗?我想,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也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姚宸之没有这个自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意识,还是没有意识,都是不能原谅的。

除非,他能负起责任。

这事换是以前还好,他绝无二话就负起这个责任,何那姑娘一生衣食无忧,可是,如今他心里有了杜雅汐,就再出不能对其她的女子负责,就算是名义上的,他也做不到。

他不愿意让杜雅汐有一丁一点的委屈。

“当然!”杜雅汐重重的点头,怕他不相信,她还一直定定的看着他,“宸之,你想不想知道关于孩子亲爹的事情?”

姚宸之直接就是不想听,心里很想拒绝听她讲关于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可他知道,她问这话,其实就是已经做了要讲给他听的准备。

为此,他无法拒绝。

“你说,我就听!”

弯唇淡淡一笑,杜雅汐的手悄悄伸进了他的被子里,握紧了他的手,视线没有移开,还是像刚刚那样,定定的看着他。

“其实,我并不认识他,孩子是一个意外。这件事情发生在七个月前的老君山上,那时,我爹的脚受了伤,我就偷偷的上山去采药,哪知道我一入深林里就迷了路,不知不觉就一直往山上走去…”

被子下,姚宸之的手颤抖了一下,杜雅汐立刻就用力了几分,紧紧的不让他抽开。

姚宸之满目惊讶的看着她,尤其是听她说到七个月前的老君山时,他突然心生一股很强烈的感觉,好像她要说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宸之。”杜雅汐轻唤了他一声,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继续道:“他们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而我也从未想过要找那个人,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肚子上的手僵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肚子的孩子就动了一下。强而有力的动静,让姚宸之的眸中浮现复杂的情绪。

他无法一下子就从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她一定是在哄自己的吧?如果这事是真的,那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

反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喜和忧,各一半。

“那天,你在竹院和惜玉喝醉了,你说你干了一件很浑的事情,你说在老君山上,你对不起一个黄裙姑娘。我当时一听,就吓坏了。哦不,应该说是很震惊,我努力的让自己忘记那件事情,你却一下子就打开我的回忆。当时,我一边告诉自己,你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又一边安慰自己,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杜雅汐打开心扉,完完整整的将自己当时的想法和情绪都说了出来。

她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无意识的有点想要逃避你,你就觉得我是在冷落你,然后,咱们之间就有了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了中间。空师伯说,中了无忧蛊的人,不能动情。我隐约中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我就跟祖母说了,祖母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了客房。”

杜雅汐用一种‘你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直到,你上京城的前一天晚上,你坦白了黄裙姑娘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就是孩子的父亲了。这事日子,我冷静下来想了许多,我也反问自己许多问题。”

姚宸之愣愣的看着她,感觉像是在梦中,一切都还是那么的难于让人相信。

他苦寻了七个月的人,其实一直在他的身边。

他对不起的人,其实就在他的眼前。

这是不是就叫做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想了什么?”等他意识到时,话已经问出了口。

杜雅汐就看着他嫣然一笑,“既然我迟早都是你孩子的娘,那么我还有什么好计较这么多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既然你是一个好人,你是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为何要把这么一个人往外推呢?我为何又要紧紧抓着不开心的过去,而亲手推开就在我身边的幸福呢?”

“雅汐——”姚宸之不由的唤道,这一声,饱含了他对她的感激,也饱含了他对她的爱意,还有他对她的愧疚…

杜雅汐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喉咙,道:“说了这么多,我口渴了。”说音刚落,姚宸之就掀开被子急急的出去了。

“你等等,我去给倒杯水过来。”

幸福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绽开,此刻,她觉得内心无比的轻松,一切都说出来了,他们之间应该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吧?

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一副冷冷淡淡,事事防备,无人可信的模样。她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一个外表下面,竟住着这么一个温暖的灵魂。

他总说,她是一束光,不仅照进了他的心里,也照进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