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人便在客厅坐下等,这样扑了个空,就好像给自己鼓足了劲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龙潭虎穴,有种别样的窘迫。

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谢母就从外面进来了,见到家里多出来的人,反应也很平静,寒暄起来稀松平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样温水煮青蛙,反而是谢芷默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谢母的表情看,唯恐她板了冷脸,只是碍于场面不好发作。

谢母被盯得不自在,瞪她一眼:“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招呼人家坐么?”

谢芷默心想她们先前不是一直坐着么,却听到谢母自然地让夏阿姨添一双碗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谢芷默如蒙大赦,脸上的笑殷勤得不得了。

谢母心里也叹气,要不怎么说生闺女都是赔钱货呢?一点也没错。

※※※

明夜今天一整夜限客,vip会员酒水免单。秦沐结账的时候扫了眼单子,晕染开的眼线下戴着蕾丝美瞳的眼珠子一瞟,忽然又坐下了,挥挥手又让服务生开了两瓶酒。

江淮易带着人进场子,透过昏暗迷幻的光线看见吧台边的熟悉身影,自言自语了一声:“哟呵,稀客啊。”

他没理会,正准备转身就走,趴在吧台上半醉半醒的人突然回过身。光线极暗,可他能分辨出来,她认出来自己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他干脆去打个招呼。

江淮易把车钥匙往吧台上一抛,搭讪似的挑起眉:“秦大小姐一个人喝闷酒啊?”

秦沐冷笑着不理他,晕开来的眼线乌泱泱的,再盛气凌人也显出一丝狼狈。

江淮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笑着说:“我听说你从退股了。本来你不退,谁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你,你闹这么一场腥风血雨的,你爸那边也不好交代吧?”他压低嗓音,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姿态,戏谑地说,“你就这么想膈应子臣哥啊,事情都闹到头了还玩这么一出。”

江淮易在s市圈子很是吃得开,又经营明夜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消息都知道一些。但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秦沐斜过眼:“聂子臣告诉你的?”

“怎么会。”江淮易一脸理所当然,“我姐说的。”

说完又觉得他这样有点伤害小女生的最后一点幻想,换了个惋惜的语气:“我说你留了这么一手,早点摊出来不好么?等到人家都谈婚论嫁了,你再表忠心说你背地里帮了他多少多少,顶个球用。”

秦沐不耐烦地喝了口酒:“要你管?你一个大男人不搬弄是非会死吗?”

江淮易把一张堪比韩国小鲜肉的俊脸掰成一个无辜的表情,拿腔拿调地说:“会死。”为了让她死得瞑目,他故意把旧账翻给她听,“我都打听过了,许亦淑的事都是你在背后掀风作浪。要不是有你搅局,我至于熬到今天么?”

秦沐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又想起来明夜这种消费高得离谱的地方居然无缘无故搞免单活动,不禁反应了过来,不能置信地说:“你追到那个小模特了?”

江淮易扯了扯嘴唇,一脸嫌恶地看着她:“什么小模特,那是我家阿笙。”

秦沐酒气上涌,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少恶心了。”她也学着他的表情把嘴角扯成一个夸张的不屑的角度:“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嘛。许亦淑日子不是还过得好好的,明笙这口黑锅背得也挺无辜,你本领这么高,怎么不去帮帮人家。”

这丫头酒气冲天,喝得醉成这样还能这么伶牙俐齿,江淮易算是见识了。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不跟她一般见识,指尖挑起吧台上的车钥匙晃了个圈,挑衅一般地跟她道别:“秦大小姐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点,记得叫人来接。我家阿笙管得严,就不送你了哈~”

秦沐咬牙切齿喊住他:“江淮易!”

“嗯?”

她不知被戳中了那根神经,眼神恍恍惚惚的,语气却坚决凶狠:“少拿我跟许亦淑那种人相提并论。那种连你都要巴结的女人,你以为我看得上么?”她扶着吧台自己站起来,十几厘米的细高跟鞋杵在地上有些晃,但她没让谁来扶,甩开吧台自己站稳,“你没的本事,我有。你们不是谁也不想当坏人么,我来帮你们当。”

她摇摇晃晃,表情却还是趾高气扬,一步一步走出了明夜。

江淮易摸不着头脑,直到第二天下午,各大娱乐网站齐齐爆出许亦淑挟子企图嫁入豪门未果,反诬陷某模特装可怜炒作的消息。其实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谁对谁错,但是被媒体这么一渲染,许亦淑心机女的标签是撕不掉的了。

原本风波已经平息了许久,连明笙和谢芷默都不再在意,这会儿再掀起来有意平反,只可能是秦沐在背后操作。

她这是,良心发现了?

第47章

谢芷默得知消息的时候,也很惊讶。明笙是个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这种以牙还牙的手段,绝对不可能是她属意。而江淮易又是跟在明笙身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让他做得这么狠辣不如期盼西边出太阳。

她想到秦沐,可是又不敢确定。对这个姑娘,她心情总是复杂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聂子臣提。毕竟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和乐美满,谢母那边也终于是松了口,一顿晚饭吃过之后,也算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工作上也进展顺利,她准备给自己放一个小假,不急着接下一单片子,日子过得闲适惬意,谢芷默从来没有觉得如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可是她不提,秦沐却找上了门来,说要找她一起喝一杯。

谢芷默推辞说她不喝酒,秦沐却自嘲地笑:“我也不是整天都厮混在酒吧的。一起喝杯咖啡总行吧?”

说到底她还是聂子臣法律上的堂妹,太不给面子也不好。谢芷默想起许亦淑的事,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秦沐的性子直,倒不用她猜测,开门见山地说:“之前你和明笙的那些新闻,现在都洗干净了,除了你妈妈的意外,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谢芷默无言。其实她也没有觉得她欠她什么。

她为人处世有种奇异的迟钝,对“恶”习以为常,遇事习惯于自己处置,而不去探究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

但是秦沐好像很在意,一心要跟她两清,把她的手机按亮,屏幕正对着她:“要不是有这张图,我也不会做这些事。”

谢芷默看清了,那是秦沐给她看过的那张单子的扫描件。

秦沐笑了笑,把手机拿回去,长指甲轻轻点了两下,再把屏幕扣回来给她看:“帮你发了,怎么样?”

谢芷默看见的一瞬间,瞳仁骤然收紧,想抢过来点取消——那是秦沐的微信界面,收信人是聂子臣。她一直找不到时机,并且也踌躇着要不要说出来的真相,原来传递的过程那样简单,只要几秒,就到了对方手上。

谢芷默的惊诧只有片刻,这时已经平静了许多:“你这是做什么?”

“感谢你呀。”秦沐笑起来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有种寻衅一般傲气,“你们教的多好,有话就要说,想做的就去做。我想了想,其实你也没好多少,干嘛只会教训人?”

谢芷默对她说的话,盘桓在脑海里——如果你连喜欢这件事都不敢对他和盘托出,那么你要对付的人,其实根本不是我。

秦沐无所谓地耸肩,把话几乎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如果你连这种事都不敢对他和盘托出,那么害了你的人,其实也根本不是我吧?”

反而是她犹豫不决的态度让人起疑,她才会做出那些傻事。

各自有因也有果。

秦沐付了帐,把小费留在桌上,拎起包走人:“有时候挺羡慕你这种人的运气的。”

纤小却跋扈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拐角。

谢芷默坐着,念着这些被秦沐当做发泄说出来的话,淡淡地一笑置之。

谁不是靠运气呢。

这世上所有的相遇所有的别离所有的重逢,谁凭的不是运气呢。

只是她持有一颗不曾变动的真心,诚心等过这份运气,便已经足够用漫长的一生去回忆了。

放在包里的手机也震起来,她马上就能猜中来电的人,干脆没有理会,出了咖啡馆,拦车回去。

※※※

一进门,迎接她的是在新环境里愈发如鱼得水的未来,钻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喵呜着往她脚背上蹭。谢芷默换鞋的动作都因为有这么一个毛团子而变得迟缓起来。

聂子臣听到门口的动静,静静地站在客厅另一端看着她,锋锐的眉眼间藏了复杂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两人都心照不宣。谢芷默绕开未来走上前,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自然又亲昵的一个拥抱,仿佛她也是未来一般的一只依赖主人的猫科动物。

而这么温顺又恼人的她,已经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聂子臣把她抱住,问她:“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

“不想接。”谢芷默回来之后总有种懒洋洋的疲倦,想到什么不经大脑便说出来,全无顾忌,“秦沐来找过我。”

“说什么了?”

她对此评说几句,语气也是懒洋洋的:“其实我觉得她除了小孩子气一点,别的也没什么不好。娇气有娇气的活法,也没有多讨厌。我听明笙说她还偷偷入过的股,当初大概背地里帮了你不少,年轻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轰轰烈烈的,我都要有点自愧不如了。”

她的语气平淡又自嘲,不知道她哪一句话触动了他,聂子臣抱着她腰的手臂陡然收紧,箍得她略有些气喘:“…你抱疼我了。”

聂子臣好像对她絮絮叨叨这一大堆一点感触都没有,只是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盯着她看,像是要沿着那漆黑的瞳仁窥探到她难以翻阅的内心:“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带了丝轻哑,听起来竟然让人无端地觉得怆然。

彼此都不用指明,却都明白这对往日躲藏的诘问。

谢芷默叹一口气:“就知道你要问。”

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就好像这个问题一点分量都没有:“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早就告诉你了。”

这个问题没有这么好糊弄过去。她在他逼视的目光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大概是那时候傻吧。那时候干的傻事可多了,不多这一件。其实你也傻气,能傻到一块儿就在一起了呗。后来觉得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了,过去的都过去吧,反正我们还有以后呀。”

她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一套合适的措辞。也许原本就不需要太合适,她的语无伦次,恰好是最真实的状态。秦沐说得多好,都是凭运气。她在这样混乱颠倒看不清自己内心的过程里,竟然始终没有放弃过,多大的运气。

聂子臣张口却觉得喉咙口发涩,心腹都有种莫名的焦渴。言语很多时候都不能达意,他想剖开时间,找回一开始的彼此。

他的眸子暗了下去,两个人唇齿相接,一个蕴着强烈情绪的吻,谢芷默自然地回应他。少了青涩和羞怯,互相认定了对方即是余生,连出于本能的亲吻都缠绵悱恻。

略微松开时,他的声音透过细微的震动传来,仿佛是从她体内发出的,嗡嗡作响:“不要提别人。就你这一个,我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包括她一开始的抗拒抵触,包括初初在一起时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以及许多言语眼神上的碰触。他不是没有觉得异样过,但却总是想不到这一层。

他哑着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一想到你以前…”

谢芷默强硬地抬起手指挡住了他的唇:“不要说了。过去太久了,现在已经不觉得是多大的事了。唔,说好了这个月底要去旅行的,机票定好了没有?”

※※※

明笙收到谢芷默的信息,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新藏线,真是哭笑不得,回消息道:“你这是准备把好端端一趟提前蜜月变成闺蜜旅行,还是变成工作拍摄啊?”

谢芷默的回复是:“听起来都不错啊。”

明笙:“你这么心不在焉,聂子臣知道么?”

谢芷默:“知道啊。”

明笙呵呵了她一声:“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谢芷默习惯了工作团队一起出游、“旅行=工作”的模式,突然减员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一趟有着别样的意义,所以对明笙的邀请也只属于例行询问。

明笙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只埋怨了一下她辞掉《COSTUME》工作之后变得越发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究竟在筹划什么。谢芷默神神秘秘的,只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明笙恶狠狠地回复:“翅膀硬了,敢跟我藏秘密了。”

谢芷默跟她还是一样地贫:“哪有。我这不是连提前蜜月都来邀请我家明笙女神了么?我就算再忙也记得来联络感情呀。”

明笙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要跟朋友联络感情,还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吧?”

谢芷默也是一愣。

掐指算了算,后天正好是林隽的生日。

可是他人已经去了b市,两个人的联络也近于无,变得连说一句生日快乐都要谨慎小心了。

明笙爽快地为她解决问题:“我要飞b市去拍摄,你有什么礼物之类的顺便让我带上,我可以代为转交哟。”

第48章 【番外】明笙(一)

明笙遇到谢芷默的时候,才十八岁。

那时谢芷默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师,而她是更加名不见经传的业余模特。两个人的相遇纯属偶然,只因为她在一个网上招募合作模特的贴里看见她的资料。

这种帖子里有很多男性摄影师招募私房模特,其实真正目的昭然若揭。她也是偶然点进去,浏览了几楼之后就一笑置之,刚想关掉,却看见一楼非常有诚意的招募贴。层主写的信息十分详实,措辞虽然官方但能看出她的诚恳,就连字数也比其他人多出好几倍,在这样一个广撒网钓鱼的帖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时她已经离家出走两年,从十六岁拥有自力更生打工的能力开始,她就脱离了那个只有继母的家庭,一直在外谋生。她什么活都干过,端盘子,发传单。漂亮的长相和那时已经十分高挑的身材给了她天生的优势,她经常能接到会展礼仪之类的兼职,穿着短裙高跟鞋,露着大长腿站一天,就能有两三百块的收入。除了经常会被人揩两把油以外,待遇十分地让人满意。

而被揩油这样的缺陷,对于那时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她而言,已经不足挂齿了。

在这样拮据而压抑的生活里,她唯一在意的就是保护这张脸。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唯一的优势,年纪轻,没有学历,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长得漂亮。她有一张漂亮得非常大气的脸,收拾妥帖的时候,没有人能从这张脸上看出她生活的卑寒。

因此她一直很善于经营,哪怕为了生计不断需要熬夜,她也会舍得花钱去保养,即使再忙也会注意自己的饮食。她的心里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膨胀野心,曳尾于塗中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过苍穹之志,所以再艰难的时候,她也活得精致又骄傲。

她很明白自己要走的一条路,所以开始涉及平面模特与广告。后者的门槛更高,时常是那些电影学院的学生挣外快的福地,而前者则鱼龙混杂,可以从最底部一点点做起。

她渐渐在s市的文艺摄影圈子里有一点名气,经常会接一些私拍,男摄影师对她趋之如骛,不乏见过两面就跟她告白的。明笙在这方面并不抗拒,有时看得上眼的也会答应了在一起,之后便是同居,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腻烦了,就好聚好散地分手。

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这段时光,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时候,应该开始一段初恋。可是她的初恋就是这样风尘味浓重的,轻佻又不郑重地交付出去。说不出有多喜欢,也并非不喜欢。这样的恋情像云烟一样一吹就散,一段又一段,脸谱一般,到最后自己都不怎么能记清前任和前前任的长相。

她约了谢芷默拍片子的时候,谈着一个男朋友,叫陆远,也是摄影师,长相中上,留一头很艺术家的长发,值得称道的是身材非常好。

谢芷默约的是一套室内片,拍摄的时候,是陆远送她去的。

谢芷默看见那个男人,表□□言又止,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很是落落大方地跟明笙打招呼,说一些“初次合作,希望愉快”之类的话。

明笙性格比较自来熟,陆远走后她开始上妆,一边跟化妆师聊天。谢芷默是个话不多的女孩子,看得出来家教很好,身上有股从小衣食无忧的娴静舒适。

明笙其实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的,因此拍摄过程中,也很乐意找她说话。

聊的话题无所顾忌,从工作到情感。谢芷默聊着聊着突然问:“刚才送你来的那个,是你的男朋友?”

明笙毫不在意地嗯了声。

谢芷默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心地问:“你认识他久吗?”

明笙换了个姿势,只说:“不久,也就刚刚在一起。”

谢芷默恍然明悟了一般,又不想搬弄是非又不忍心欺瞒的样子,结束拍摄的时候才私下里斟酌着说:“我认得他的,在圈子里挺有名的。他拍私房很出名,据说私生活挺混乱…”

明笙一愣。

谢芷默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年纪挺小的,性格也挺单纯,不像…”她说着说着又不好说了。

她其实有点嘴拙,有时不吐不快的话,心里想着想要说得委婉,但总是不能成功。就比如此刻,谢芷默觉得她是一个很干净的小姑娘,不应该跟陆远那样的人厮混在一起。但是毕竟交浅言深,她犹豫,怕冒犯到她。

明笙爽朗地笑开,浓妆在她漂亮的眼角绽放出瑰丽的色泽,说:“谢谢你。”

谢芷默反倒怔住了。

明笙揽过她的肩膀,大笑着说:“你心地真好。其实我也知道他私生活很混乱的,不用翻他的手机,只要翻翻他的sns主页,就知道他这周约了几个姑娘了。”

谢芷默那时也是初出茅庐,虽然知道文艺圈的混乱,但大概还是不太能理解一个本身不混乱的女孩子为什么能容忍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