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聂非池的亲生母亲。无论与她有多么亲如母女,在某些事情上,亲疏之别还是会摆在眼前。想也不用想她会站在哪一方。

江怀雅艰难地在心里打腹稿,刚抬头吐出个“我”字,突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聂非池。

他站在他母亲身后,眉头紧锁,喊了声:“妈。”

谢芷默慢慢回头,却等不到他的下文,气氛霎时僵硬起来。江怀雅笑着化解尴尬:“你电话打完了?”

谁知他生硬地命令:“你出来。”

江怀雅一愣,很快随口编造:“怎么了,那边要我听电话吗?”然后放下腿上的外衣,向谢芷默道个歉,跟在他身后出去。

走廊和室内一个温度,但却显得冷清不少。

聂非池斜倚上墙,打量她的脸:“你紧张什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出了一手虚汗:“我怕你妈误会。”

“误会什么?”他笑。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颗脑袋:“我打算接受邀请。”

聂非池果然不说话了。

江怀雅紧接着说:“你不要误会。”

聂非池深深呼吸,调整了片刻,平静地问:“你一会儿怕我妈误会,一会儿怕我误会。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

以什么身份去呢,一个普通弟子?

江怀雅知道这不可能,流言蜚语容许不了她一厢情愿的米分饰太平。然而如果连为他的作品站台都做不到,未免太辜负李祺对她的厚恩了。

“有没有想过媒体会把你报道成什么样?”

传媒是热衷八卦的。艺术圈的洛丽塔,一个很好的谈资。

江怀雅好似无所谓地笑笑,抬头看他:“你别说,虽然你和你妈关系不好,但是你们说话的路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毕竟是亲生的。”

他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不要东拉西扯。”

“没有。”她赧然低了下头,脚尖挫了挫地,“我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从来不撒谎,所以也不会为自己开脱。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聂非池沉下脸,说:“先进去吧。”

他这个样子,她反而有点紧张,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不要生气。”

聂非池荒谬地笑:“你怕我生气么?”

江怀雅盯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无赖又卖乖,这就是江怀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甚至是厌恶她的。然而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先进去”,然后回到了席间。

谢芷默心照不宣地没再重提话茬,好似这就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践行饭。

吃到最后,江怀雅搁下餐具,擦了擦嘴唇:“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看着他俩的眼色,独自逃开了。

只剩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刀叉,不需要言语,彼此的态度都摆在脸上。

聂非池皱眉,语气并不好:“你不要质问她。”

“我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就当都是真的。”他面色不善,“要质问也是我质问。”

谢芷默不怒反笑:“你问过吗?”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妈妈不管你跟小兔子两个人在玩什么,在我眼里你们要么没瓜葛,要么就结婚,不然我以后没法见她父母。明白我意思吗?”谢芷默的语气依然温和,然而却透出一股疲态,不解道,“我以为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明明是知根知底的两个人,亲密无隙的时候彼此都是一张白纸,到底是从哪蹉跎出了一身往事。

聂非池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江怀雅在这时候回来了,三个人稀松平常的寒暄几句,谢芷默不用他们送,自己坐主办单位的车去机场。

江怀雅杵在寒风里,目送那辆车远去。

天色阴暗,道路灰蒙蒙一片,汽车扬起的烟尘久久难散。

不知站了多久,四肢僵冷,江怀雅指尖小心地戳了戳他手背,等他理会她。

聂非池反手握住她的手,凝望她的眼眸:“兔子。”

“嗯。”

“其他事都可以惯着你,但是这事不行。”

她抿紧了唇。

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前,却是一个随时可以松开的姿势,从眼神到语气都毫无温度:“你自己选。现在跟我走,就不要去揭幕式。”

第23章

“没有解释的机会吗?”江怀雅歪着头寻求和解。

聂非池挪走视线:“我不想听解释。”

江怀雅怔了好一阵子,竟然笑了声。

“聂非池,我们居然做到了。”她说。

他眼里满布阴翳:“做到什么?”

“互相猜忌,互相怨恨。”江怀雅在心里默数,然后停顿了一下,“而且我还真的有点欲罢不能。”

这是严格意义上她给他的第一句告白,居然是“有点欲罢不能”。

不久之前,她还在云淡风轻地说,“谈恋爱不是要互相猜忌,互相怨恨,又互相欲罢不能才有意思吗?”现在她云淡风轻不起来了,因为身处其中的人说不出有意思这三个字。

江怀雅看着自己手指泛红的关节,尝试着慢慢、慢慢地抽手,想从他掌心的包裹里退出来,但又有所不甘。她感受到他的手没有半点回握的力道,不敢再动了。

阴天,灰的天际灰的马路,她站在正中央,红了眼眶。

江怀雅狠狠把手指扣进他指缝里,语气像匪徒:“凭什么让我选?揭幕式我会去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手我也不会放,有本事你就甩开。”

她握着他的手返身就走,但他纹丝不动,反作用力把她拽了回去。

江怀雅双目通红,但她一直忍耐,告诉自己只是寒风吹的。

聂非池眸色阴晴不定:“你去哪?”

她脱口而出:“回家。”

聂非池把她送到她的公寓。

江潮和高中同学打球刚回来,转着颗黑色篮球路过他们的车,认出了车牌号码。他敲敲副驾驶的车窗,惊喜地喊:“姐、非池哥!”

话音刚落,车门被猛地打开,扇他一脸,篮球在他脸上砸出一个圆形黑印。

x她全家啊…

江怀雅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江潮目送她,郁闷至极。靠,她全家特么还包括他。

他摸着鼻骨问聂非池:“这是怎么了啊?”

驾驶座上的人没出声,甚至没回头。

情况一看便知——吵架了。

江潮窜上楼,江怀雅正在收拾屋子。她请了个钟点工每天来打扫,屋子里压根没东西可收拾,但她就是一会儿开冰箱,一会儿关冰箱,给自己找事做。

见江潮回来,江怀雅给他递个杯子,怂恿他陪她喝酒。

江潮看了眼酒杯:“我酒精过敏,你忘了吗?”

江怀雅手顿住,暴躁地嫌弃人:“你怎么什么都过敏?金贵死你算了。”

“…你冲我撒什么气呢。”江潮把酒倒掉,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说真的,你自己瞧瞧你这脾气,换谁谁敢要。”

“反正你操不着这个心。”

他姐瞪他一眼,把两杯冰啤一饮而尽,甩上门去睡。

呼呼大睡到黄昏,房间里不用拉窗帘就是黑的。

江怀雅起来,发现江潮直挺挺站在她床头,吓得往里床缩了一下:“你干嘛?”

“我特么是你弟,还能干嘛?喊你起来吃晚饭。”

哦,不是来揍她的。

按亮手机,居然已经七点了,她却没一点食欲,摸着胃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江潮冷笑:“你登仙啦?”

“真不饿。”

她蔫蔫的,教人不大放心。

江潮动了恻隐之心,口音囫囵:“我跟你说,我过两天可就回上海了啊,在这没人照顾你,你好自为之。”

她鄙夷地斜眉:“你早该回去了。”

江潮眉头皱起来:“你能别这么横么?平时最多也就欺负欺负我吧,反正我又没法跟你断绝姐弟关系。谈恋爱的时候不能这么玩儿。”

“你又知道了?”

江潮:“比你强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怀雅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手机,从短信界面退出去,又点进通话记录——空空如也。聂非池果然不是会主动联系她的类型。

她边按边嗤笑:“我这不叫谈恋爱,叫上当受骗。”

“谁骗谁?”

江怀雅抱着棉被,对着墙自言自语:“一开始看着大度,什么都说不在乎,结果呢,一上手就计较这计较那。他喜欢纯白小绵羊,上哪找不着,硬把菩萨请回家,又嫌菩萨香火呛。”

江潮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江怀雅气若游丝,懊悔难当,“是我自己蠢,蠢到真觉得人家大度。”

以江潮的脑子,这会儿已经当机了,想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指指楼下:“我反正不懂你们在闹什么别扭。非池哥这会儿人估计还在楼下呢,你自己下去说吧。”

江怀雅闻声一愣,呆呆地下床穿拖鞋,挨去窗台。

楼层太高,什么也看不清,杂花生树横枝桠,视线越过无数障碍,隐约看见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楼下。

江潮用胳膊肘推推她,媚眼如丝:“怎么样,感动吧?”

感动个鬼。

江怀雅斜睨他一眼:“晚饭吃什么?”

“泡面。”

江怀雅想揍人,“泡面你都敢叫我吃饭?”

江潮梗着脖子:“那我又不会做饭,你喊会做的上来啊。”

还真不是她不想喊人。

但凡江潮做了什么像样的东西,她都可以忸忸怩怩地下去,关心他饿不饿,喊他上来一起吃个晚饭。可是现在让她怎么说?来一起吃罐泡面?

江怀雅对现实感到了些微绝望,出去把江潮的面全扔了,打电话到附近的粤菜馆。江潮得意洋洋,指着面说:“多浪费啊。就你娇气。”

“你不娇气?”江怀雅无言地看着中二弟弟,“我不信我不喊外卖你就真吃这个。论娇气我排第二你排第一,泡这些纯粹气我。”

江潮被戳穿了也不害臊,远远冲她喊:“那非池哥呢?你真不管人家啊?”

“不管!”

再精致的食物,外送到家就不是那个味道。

江怀雅心绪不宁,戳了几筷子就没动。江潮生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胃口也不多好。满满一桌子蒸屉摆在那里,从热到凉,成为一片废墟。

江潮瘫在沙发上,脚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羊毛地毯。

这块地毯还是他陪她选的。

江怀雅心揪在一起,移开目光。

她去卧室拿手机,表情像个顽固的园丁,明知道石头种子不会开花,但还是忍不住想去浇浇水。

刚拿起来,手机突然一震,吓了她一跳。

聂非池的消息。

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手指刮着屏幕,迟迟不敢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