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山高耸入云,烟波滚滚。

一缕极淡的红影飞过第四重峰的花海上空,还未停留片刻,一阵与之匹敌的恐怖威压在花海上空同时压下……

一匹神俊挺拔的红鳞骏马自天边而来,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火红的瞳仁在望着那红影时用得是放肆的俯视。

犼慢吞吞的踱到睚毗跟前,周身的威压不敛反增,火红的鬃毛在空气中徐徐飘动,它姿态挑衅的面对着它年幼的君主。

睚毗停下来,面对着臣下的挑衅他面上不露声色,周身的威压却开始急速增强,一时气势大盛。

下方娇弱的花朵粉蝶在他们的威压下瑟缩的趴伏在地,战战发抖。

犼漫不经心的唤了声,“大人,又去现世了?”

他冷声道, “是又如何。”

“大人尚且年幼,要抓紧修行才是。”

他语气讥削,“费心了。”

“一切是为了大人。”犼似笑非笑道。也不待睚毗回应,径自长嘶一声踏云而去。

在它身后,少年依然还是面无表情,绷紧的下巴呈一个倔强上扬的弧度。

还未成年的自己,羽翼未丰,面临着挑衅只能选择隐忍。

待他度过天劫成年后……睚毗抿紧唇,突然想起来了那张带着浅浅梨涡的笑颜。

那时候的她……也不会再当他是小孩子了吧……

我们在年少时总是翼望着,长大后会是一个新生,我们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无所不能。

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拼命成长。

终于有一天,当我们真的踏入了成人世界的门槛——

然后?

没有然后。

一路在客栈和野地辗转,4月中旬,西行大队终于抵达了长安。

隔着半开的车窗,阿宝好奇的向外张望。

古老而繁华的长安在南风吹拂下重新焕发生机,路人熙熙攘攘,在汹涌人潮中依稀瞥见几家胡姬酒肆,偶尔有金发碧眼的胡人牵着骏马从眼前经过,还来不及细看,路边小贩们的吆喝声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长安城显贵不少,正值春季,他们纷纷驾着马车携上女眷家仆出外踏青。但车队从街心辘辘而过,所到之处不论是行人还是马车皆纷纷自动避行,宇文一族的显赫家世可见一斑。

随着公子一行人进了这座用奢糜二字称之亦不为过的府邸,类似的景致阿宝已在太守府里见得太多,实在提不起丝毫观赏的兴致。

她晕头转向的随着大部队左转右转,曲曲折折的拐了大半天路终于到了公子的苑落。

“阿宝,等下随丫鬟四处去看看,挑个喜欢的苑子。”宇文澈温声道,姿态虽然还是如往日般温雅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阿宝歪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突然道,“你是要强留我?”

这过分老实的话教一旁的卫矢轻咳出声,尴尬的撇开脸犹豫着该不该立刻退出去。

宇文澈没有否认,轻揉阿宝的头顶弄乱她的发,“休息一下就去吧。”

阿宝乖乖点头,这次没有老实再戳破,反正她今夜就要走了。

宇文澈望着她乖巧的侧脸,犹豫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同他发上的白玉簪正是同一样式,“我不知女子喜欢些什么,这簪子很称你……不知你是否喜欢?”

这簪子已经在他怀中揣了许久。淡然寡欲的男子,一旦陷入情网,也会如千千万万的平凡男子,笨拙的献上礼物希望能博红颜一笑。

“确定送给我?”阿宝双眼晶亮的接过簪子,欢喜的左右翻看。对着天光,这翡翠簪通体透亮没有一丝杂色,似有水光在玉身流转,俨然不是凡品。

见她喜欢,宇文澈含笑不语,只轻轻颔首。

阿宝将翡翠簪收入怀中,冲他灿烂一笑,心下却又隐约有莫名的惘然若失……

她搔搔头,不再去想,那双清澈的眼依旧是平静无波。

当圆胖的皎月再一次颤悠悠的爬上树梢,阿宝随手理了下行囊,她的东西不多,于是便将这干瘪的包袱随意绑缚在腰间。

摸出怀中的翡翠簪,她迟疑几秒,阿妈曾说过:知恩要图报,无功不受禄。

这根玉簪……她要不要带走?

突然想起那日公子脸上她所陌生和茫然的悲伤,如果明日公子看见她留下的玉簪脸上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吧……阿宝慢吞吞的将玉簪也收入腰间的行囊中,小心的确认确实是系紧了,她朝窗外探出头去。

在寻常人眼中,此刻窗外正是花好月圆,清幽雅然。

但在阿宝的夜视下,她苑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密密藏匿着暗卫,铺天盖地的将她的厢房包裹的固若金汤。

自打进了帝都辖区内她身后便跟上了这串糖葫芦,若她是人,恐怕此时已插翅难飞。

但她不是……因此她轻松的拉下床幔吹去灯烛,借着骤然熄灭的灯光她霍地轻点脚尖,身形轻盈却迅如奔雷!快得肉眼难以窥见!

电光火石间她已出了宇文府,她脚步未停,在寂静的街道房檐上一闪而过。

夜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巷边几只野狗的厮打和猫咪叫春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格外幽远,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更人的铜锣声……

阿宝吁口气,在快至城门时停下。

杨柳依依,伴随着下一瞬夜风,一抹嫩绿的身影扭腰摇摆着踏风出现在阿宝眼前。

“我,我是大人派来接你的。”怜柳害羞的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喃。

阿宝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还是他想得周到,刚才正犹豫着该往哪走。”

“朱獳大人不是正陪着你吗?”

阿宝无奈的抬手比比发上的银钗,“它还在忧郁期,已经好久没理人了。”

蓦地——

“小娃娃,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一道突兀的慵懒男音突然插入他们之间。

“李世子,你在这做什么?”怜柳用得是虚象,凡人看不见他。阿宝睇了眼正坐在对街房檐向她招呼的青年,温温吞吞的也回问一句。

“我在赏月。”

“……”专门跑城门口的屋顶上赏月?

李建成无视她的白眼,乌发黑衣同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方才阿宝一直是目不斜视的埋头赶路,她速度奇快,若不是她突然停下,倒还真是会直接把他当成一块完美的背景布。

“啧啧,小丫头,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卷铺盖跑了,也不通知宇文舅舅一声?”

阿宝蹙眉困扰道,“我不是早通知了吗,是公子强留。”

“舅舅对你可是情深义重,不怕他伤心欲绝?”他促狭的道,取过身边的酒坛拍开封盖,竟还自带了一只酒杯开始自斟自饮。

淡淡的酒香顺着晚风飘散开来,阿宝望了望天色,不理会他的调侃直接道,“不聊啦,我该走了。”

李建成隔空遥遥向她举杯,广袖迎风翻飞。他慵懒的勾起嘴角,“不送。”

话落,少女立刻抬脚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她背对着他拍拍腰间干瘪的包袱,脚步轻快无比。

他呷一口酒,暗暗低叹,原来看似天真单纯的小少女,另一面竟是如此无情。

“阿宝,”那疏懒低沉的男音混合着酒香缓缓渗入空气中,“你究竟是谁……”

阿宝回过头,没有回答,定定凝视着星空下身长玉立,丰神秀美的青年。几缕被风拂得乱糟糟的头发遮蔽了她的视线,阿宝懒得梳整,顶着这头乱发慢悠悠的从他眼前斜掠而出。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这个嘴角总是含着戏谑笑容的青年。

再一次相见时,她盘着腿坐在他的墓碑前,比着这张从未改变,稚气未脱的脸,回答他多年前的疑问。

“我是妖。”

Chapter 20

奇怪了……

阿宝瞪大眼,绕着句芒山前前后后又飞转了一大圈。

句芒山波峦起伏,险峻高耸,上一次被朱獳带来时她并未多注意,但这次青天白日的细瞧,可不论怎么瞧这句芒山都只有四峰。

“怎么会只有四峰?”阿宝喃喃自语。

朱獳停在半空中,一双金色的鱼翼不住扑闪扑闪,不屑道,“本来就只有四峰,你还希望有几峰?”

阿宝摸摸鼻子了,难道此句芒山非彼句芒山。

睚毗白日要到四海巡视,难怪他总是到夜深方去找她。横竖要修炼,阿宝便拖着朱獳演练御水术,这出了门才发现句芒山原来还少了一峰。

“磨蹭什么,还不快开始。”

阿宝没动,慢慢的说,“朱獳,最近你火气好大。”忧郁期结束就进入狂躁期吗。

“……是你的错觉。”

阿宝抓耳挠腮了半天,凭直觉判定根源,“那个……我真的不会要你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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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獳恼羞成怒的强调,“现在!开始吧!”

阿宝“唔”了一声,选一处开阔之地,闭眼凝神……

空气中水汽在微微震荡,泥土枝叶渐渐湿润起来,一点点晶莹水珠如珍珠般从湿润的地面升起,一串串整齐的排成一条几乎能围住整座第四重峰的巨大珠链……

“然后呢?”阿宝仰着脑袋比比这串珠链,“接下去该怎么做?”

“顺从你心中所想,将它们融成你想要的形态……”

朱獳暗暗惊讶,在第一串珠子形成之后便极力想稳住的下巴在这串珠链三三两两的开始自动融合在一起,渐渐汇聚成型时彻底掉了下来。

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施展御水术?

阿宝没注意他的反应,只一心想将这巨型珠链打造成她想要的样式。感觉身上的妖力仿佛正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取,她头一遭施展御水术便不知节制的将所有力量灌入,如今这股青涩而难以驾驭的力量在她手中蠢蠢欲动,叫嚣着要脱出她的控制……

关键时刻,腹中暖意又起,阿宝身上开始泛起极淡的金光,这淡淡的金光慢慢的以她为圆心扩展至她头顶的珠链上,宛如一个紧紧包裹着的金色蚕蛹。

是仙气……

朱獳敏感的皱眉,一只妖身上怎么会有仙气?

阿宝已无暇他顾,在她头顶,那金色的蚕蛹缓慢的蠕动着,正在不断得缩小……

整座句芒山在颤动,那淡淡的金色仙气盘踞山顶,却不似一般的仙气精纯,而是夹杂着浑浊的妖气。

妖经过漫长的岁月潜心修炼再度过重重天劫方可得道成仙,是为妖仙。

如睚毗,他便是天生的妖仙。

但这不纯的仙气却又与妖仙大异,句芒山上的妖怪们纷纷瑟缩着究竟来得是哪一路神仙,不知道这里是龙神七子的地盘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宝在脱胎换骨之后难得水润正常起来的脸褪成如往日般透着死气的苍白。

那溢着金光的蚕蛹终于慢慢蜕开,一把光华四溢的剔透金剑缓缓开封——

刹那,悠长清亮的剑鸣呜呜!

如活物般喜悦的呜鸣着得以降世。

那剑身极为细长,但在剑尖处却诡异的折断,阳光下,淡淡的金光在剑身飞快的游走,隐隐形成一条龙纹……

“是仙剑!”朱獳终于忍不住惊呼。

一只不折不扣的妖怪竟造出了仙剑!

追根究底,一切的源头还是在那头赤骥身上。

赤骥乃是神鱼,而这头更是在西王母身边修业多年仙气精纯,更残酷的被它的无良同僚打劫了内丹一并给了阿宝。

原本其实吃了赤骥的肉也未尝不可,妖还是妖,不可能一夕之间一步登天。不然吃了赤骥或吸收了它的内丹便能成仙,那赤骥早该被妖怪们成群结队的给灭种了。

但问题就出在阿宝在重塑的过程中出了岔子,原本应该在重塑过程中被消耗掉的仙气竟留下些残余,更得睚毗和朱獳在最后关头倾力相护,加速了她体内仙气的融合……赤骥亲水,使得她在施展御水术时更是如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是以当她幻化出武器时便本能的幻化出仙剑来。

一只使仙剑的妖——不论对仙家还是妖怪而言,皆不得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但即便有仙气阿宝也还依然是妖,不可能白日飞升,顶多……顶多就算是多学一门外语的五好妖怪。

动静这么大,除了些道行低微的小妖,附近方圆千百里的大妖怪们纷纷前来探探,到底是哪路菜鸟小仙竟敢到以性情跋扈闻名于各界的睚毗地头上踢馆。

我八故我在。

就算是妖怪也有享受八卦的权利。

朱獳勉强扶好下巴淡定的怂恿道,“不试试你这仙剑的威力?”

“……好。”阿宝配合的起身,被这仙剑几乎吸干了心力,她摇摇晃晃的飞上半空,试探的抓住仙剑……

“嘶!”

蓦地一阵剧痛袭来,这仙剑高傲的紧,根本就不认同它的妖怪主人!

阿宝纤细的手在触到仙剑的那一刻被彻底烧焦,剥落下的皮肉隐约可见被灼烧得漆黑的指骨……

在她受到攻击的同一时刻,她身上腾得窜出冲天黑焰,那黑焰愤怒无比,在一瞬间便笼罩住流动金光的仙剑,悍然发动攻击——

仙剑凄然呜鸣一声剑身便如被菟丝花绞紧的猎物般,一寸寸爬满泛着幽绿的黑焰,原本仙气盎然的剑身竟显得分外缠绵妖娆,俨然是一柄妖剑!

激烈争斗间,本已经筋疲力尽的阿宝在仙剑的再一次强烈挣动中手一松——

只听“轰隆隆”,犹如平地连起炸雷般!

被黑焰绞得死紧的仙剑夹带着狂猛呼啸的剑气笔直得朝下方的第四重峰落下!在触到地面的刹那,整座句芒山在不住的颤抖!

原本赶来凑热闹的大妖怪们在仙剑坠落时便使出逃命功夫四散飞离——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仙剑落地时扬起的沸沸扬扬的烟尘消散后,所有妖怪不禁眨了眨眼,眼前的第四重峰依然还是苍翠高耸丝毫未变,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一片逼人的死寂中,阿宝揉揉被扬起半天高的粉尘熏到的鼻子,努力想压抑住这股痒意,失败。只见她弱弱地“哈秋”一声——

微弱的气息流动中,高耸巍峨的第四重峰传来可怕的隆隆声,在场所有妖怪见到了这恐怖的一幕——直入云端盘踞千里的第四重峰在阿宝的"哈秋”声中,地表迅速龟裂,眨眼间自仙剑落下的那处地面开始迸裂出一条将整座山体一分为二的恐怖裂缝!

巨大的隆隆声伴随着山体滑坡的轰鸣,无数娇花树妖们纷纷尖叫着拔出自己的根一路吭哧吭哧的往安全的另半边山头奔去……

数以千万计的花妖树妖们拉拔着根集体裸奔……咳,不是,是泪奔!

一时尘土遮天蔽日,场面真是蔚为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沿途的妖怪们嘴巴仿佛都被塞了几个鹌鹑蛋,已经言语不能,一溜的妖怪哀怨的伸手扶住下巴。

阿宝这才慢悠悠的从天上下来,摸摸已经恢复原状毫发无伤的手,她搔搔脑袋,羞愧的低头。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手滑了。”

众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这里的灯会十分热闹呢,也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哟!

唔!明天就是10号了!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