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伏息沉默,稍刻正色道:“为什么?如果到时小姐喜欢,属下可以随时陪小姐过来,不必非等到冬天。”

  萧水忍不住抬眼看着他:“你好像很开心似的。”

  沈伏息笑笑说:“开心不好吗?难过伤心的话好时光不就白白浪费了?这样的良辰美景不多——”

  “是啊,不多。”萧水再次打断他。

  沈伏息盯着萧水,他望进她的眼睛,眉峰挑了一下。

  他们二人其实不同的。

  萧水有高贵的身份,沈伏息虽然也有,但萧水是所谓“武林正派之首”的千金小姐,而他呢?应该没什么人敢和他争“邪道魔头”这一称号。

  沈伏息做不到对萧水完全暴露和放纵他的心,尽管他可能想那么做。

  但终究做不到,两个人都做不到。

  要知道,等待,有时候比揭晓更加痛苦。

  云鬓沾衣。

  醉倚盈香。

  沈伏息将萧水的手拉起,放置唇边。他并未亲吻,而是轻轻地闻。

  无论沏几盏香茗,也比不上这个味道。

  良人已醉。

  妾却暗颜。

  萧水忽然开口,声音几不可闻:“路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她声音一片苍茫。

  沈伏息脸上阴晴不定,他低声道:“是属下的故乡。”

  萧水猛地抬头看他:“你的故乡?”

  沈伏息是江湖上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想动却不能动也不敢动,但对他放任自由又不甘心,于是便有了他那些声名狼藉的传说飘到萧水的耳中。

  萧水足足花了一刻钟才说服了自己——武林第一高手,伏息宫主沈伏息,也是有故乡的。

  沈伏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水,他在等。

  他在等什么呢?什么才是他等待的?

  “蜀中。”沈伏息终于开口,他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萧水一愣。

  蜀中最出名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是蜀绣。

  蜀中唐门,威震天下!

  “唐门?”萧水下意识道。

  沈伏息立刻嘁了一声:“莫非小姐认为属下是唐门之人?”

  “自然不是。”萧水摇头道。

  如果有人认为沈伏息是唐门之人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

  “属下的故乡……应该只剩一堆颓垣败瓦了。”温柔的声音诉说着,“属下的家人死光了。”

  萧水不禁唏嘘,她抓住沈伏息的手,安慰道:“不要紧,我们可以从新修建它。”

  “不必了。”沈伏息淡淡道,他笑着望向车窗外,外面日色昏黄,天气不佳。

  “为什么?”萧水问道。

  沈伏息回头看着她,惑人的低笑声响起:“已经没必要了。”

  “没必要?”萧水皱眉,“那你以后要住哪里?”

  沈伏息一愣:“以后?”

  “你没想过以后吗?”萧水有些惊讶。

  沈伏息笑了。

  迷人,讽刺。

  他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以后,想不出,所以不想。

  “怎么了?”沈伏息这个样子让萧水很不安。

  比昨晚他失踪和见到那个白衣女子时还要不安。

  “没什么……”沈伏息道,他忽然皱了一下眉,“小姐坐好,有人跟着我们。”

  “什么!?情况如何?”萧水吓了一跳。

  沈伏息紧了紧抱着她,故意抿唇皱眉,“这……情况很不好啊。”

  “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吗?应该是他们情况不好才对啊……”萧水低头自语,黛眉紧蹙。

  萧水不知,她这句话莫名取悦了脾气古怪的沈宫主。

  沈宫主粲然一笑,叹道:“小姐,属下不是神仙,对方人数不下二十,属下双拳难敌四手啊。”

  “会有生命危险吗?”萧水现在只担心安危问题。

  沈伏息猫眼一闪,脸上的笑容可以让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为之疯狂:“说不准啊,暂时不会有,可呆会就说不准了,如果……”

  他不笑了,面色沉重。

  萧水急了,从他怀中跳出来,烦躁道:“你想说甚么?”

  沈伏息赶忙摇头:“没什么,属下只是担心小姐安危,有些胡言乱语了。”

  萧水看着沈伏息,他把她从一个地狱里救出来,此刻又将和她一起踏入另一个更为黑暗和不可超生的地狱。

  这下连萧水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设定两人的关系了。

  “沈伏息……”萧水说的很小声,她犹豫的看着他,眉宇间凝满了伤色。

  沈伏息见她当真,正要开口解释,可下一刻却呆在原地。

  “不打了。”

  “什么?”沈伏息重复道,“为什么不打了?”

  “你跑吧,你现在立刻离开,你快跑吧,你自己一个人一定可以跑得。”

  沈伏息震惊的看着萧水。

  萧水这次没躲避他的眼神。

  她钻进他怀里,使劲在他颈窝蹭了蹭:“你现在就走吧,不用管我。”

  沈伏息僵在原地,生硬道:“不可,若掌门问起……”

  “此事前因复杂,你就说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就这样回报就好…人在做,天在看,要怪,只能怪我作恶多端,今日自受其果,亦所甘愿。”萧水苦笑道。

  沈伏息坐着,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萧水,这可以看出他有多震撼。

  萧水是豁出去了,她咬唇犹豫半晌,终于直起身,双手搭在他的颊边,接着,她闭上眼,吻了下去。

  沈伏息瞪大了眼睛。

  萧水的吻很仓促,不到一秒钟便退了回来。

  她错开头不敢看他,催促道:“你快走啊,一会追上来一个都跑不掉了!”

  沈伏息沉默。

  良久,他才寒声道:“属下是奉了掌门之命来保护小姐的,但若让属下丢下小姐不顾,请恕属下做不到。”

  萧水气的眼角泛泪,“沈伏息你是傻子呀,你是什么属下啊,神剑门和你没半毛钱关系,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你现在立刻给我走!”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嚷出来的。

  沈伏息一把抱住萧水。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不打了呢?”沈伏息呐呐道。

  这是萧水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她有点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却被抱得更紧。

  “小姐这段日子和属下在一起是不是很不开心?”沈伏息忽然问道。

  萧水道:“没有……我开心,我很开心的……”

  沈伏息撑开二人距离,他看着萧水,萧水也看着他。

  “难道你不开心?”萧水反问道。

  沈伏息摇头:“属下很开心,这些日子,是属下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

  萧水心中一动,咬唇道:“那就好了,你走吧,从今天开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小姐知不知道属下为什么不走?”沈伏息放开她问道。

  萧水摇头,“不知道。”

  “那小姐为什么不问问属下?”

  “我不想问。”

  “可属下想告诉小姐。”沈伏息斩钉截铁的说。

  萧水疑惑不解的望着他:“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敌人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沈伏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朗:“杀。”

  他淡淡吐出一字,坚定的不容置噱。

  萧水道:“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伏息开口,想说什么,可最终没说出口。他怕萧水知道了真相他会和敌人的下场一样。

  “跟着我们的是什么人?”萧水问道。

  沈伏息犹豫了一下,诚实的说:“是武林盟的人。”

  萧水一愣:“怎么会是他们?”

  莫非是来抓沈伏息的?萧水皱眉望着他。

  沈伏息看出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小姐,他们不是来杀属下的。”

  萧水没吭声,她古怪的看着他。

  沈伏息别开眼透过窗假作打探敌情,他朗声道:“小姐呆会躲在马车里不要露面,属下去去就来,这匹小白马会带小姐到安全的地方。”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萧水扯住沈伏息的胳膊。

  沈伏息愕然回首,他看了看萧水紧着不松的手,又看了看萧水执着的脸,忍不住说了实话:“小姐,属下方才骗你的……这些人,还难不倒属下……”

  武林盟主绰号活阎王,他呆会就去送武林盟的人去见真正的阎王。

  萧水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

  但是她嘴角的抽搐可以看出,她花了全身的力气在压制自己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收藏

15

15、015 ...

  西风临,天色暗。

  气候尚暖。

  古剑,青裳。

  铜铃,红线。

  铃系剑柄,剑握手中。

  沈伏息每个动作都伴着铃声。

  此起彼伏,诡异非常。

  萧水立在树边默默看着。

  不过片刻功夫,她面前已无活人。

  二十具尸体横陈在地,沈伏息望着它们,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狂热。

  萧水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她想,或许是沈伏息。

  因为他身上竟染了血迹。

  沈伏息四周一探,收剑回鞘,转身就走。

  萧水一语不发跟上。

  河边。

  沈伏息半蹲着,他用两指从中衣夹层里取出一条洁白无瑕的斯帕,浸过清澈见底的河水,他开始仔细擦拭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萧水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知如何开口。

  沈伏息感觉到她接近,并未回头。

  他轻轻地道:“今天小姐终于知道属下是什么人样的人了?”

  他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

  萧水沉默,半晌才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救了我的命。”

  他刚刚才骗了她,可也的确救了她。

  骗她跟救她比起来,实在太过渺小。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她自私的不想认同,但不可否认她该感谢他。

  “杀人对属下来说已成习惯,小姐不须为此感激属下。”

  沈伏息站起,他跟前河水泛着血花,他伸直手臂,手心朝上,一缕风吹过,被血水浸湿的斯帕飞了出去,它飘啊飘,落入水中央。

  目睹这一切,萧水正色道:“没有人出生就习惯杀人,而且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

  沈伏息转头,他突然笑了:“小姐说的对。属下明白,小姐觉得属下太过心狠手辣。”

  萧水叹道:“总归是条性命……”

  沈伏息沉默,他已无笑。

  他静静看着萧水,神色复杂。

  萧水有种不祥的预感。

  良久,沈伏息眼里总算流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轻轻地道:“我们走吧。”

  转身——

  沈伏息脸上已是一片漠然。

  她说的不对。

  性命也有区别。

  比如他们,他们就不是同一路人。

  伏息宫主和神剑门千金,怎么会是一路人?

  他根本不应该来。

  ***

  夕阳斜照,一色金黄。

  碧色江上,沈伏息执桨在外,萧水坐在船篷内。

  小船平稳行使,沿河而下。

  河雾蒸腾间,沈伏息的脸看上去有些忧伤。

  人们总说女人难懂,可有时候男人比女人还要复杂,他们就像女人的头发——

  三千烦恼丝,简直无法捉摸。

  沈伏息沉默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一定有事。”萧水呐呐自语。

  她矮身出篷,抬眼望去。

  天从早上开始就阴着,现在更加昏黄,和两人的心情如出一辙,随时都会下雨。

  目光转向沈伏息,他还是静静站在那,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不存在。

  萧水不甘心,故意使劲摇晃,小船被她弄得不停摆动。

  沈伏息将船桨丢到了一边。

  可他还是没转身。

  萧水咬唇坐下,双臂抱膝,委屈的瞪着他的后背。

  他骗了她,她都没发火,他生哪门子气?不就说他几句吗?哪家做主子的还不说仆人几句啊,她又没说难听的,他至于不理人吗?上吊还得让人喘口气儿呢,他倒好,一竿子打死,就是不理人,连气儿都不叫人喘!

  乌篷船,烟笼寒水月笼沙。

  青衫隐,剑如流水人如画。

  这么美的画面,萧水却只觉凄凉。

  侧身,她低头看河,河面映着她的脸。

  水面荡漾起来。

  萧水没动,因为激起水波的是她的眼泪。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她现在正伤心哭泣。

  沈伏息仿若未闻,他开始用掌力加快行使速度。

  颇长的水路很快就结束了。

  上岸,他们换了马车。

  这里是江州,蜀中重庆府。

  神剑门山下第二大城,比邻晋江。

  依山傍水,极为繁华。

  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圆形,极大,四角的镂花勾上都挂着白色的厚纱帘子。

  牵车的马昂首阔步,高大神气,赶车的是伏息宫人。

  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沈伏息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去赶车,就算他赶了,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哪怕亲眼所见,也只会当是自己眼花。

  奢华马车驶过,自会惹人围观。

  只见纱帐内,一名美貌少女面无表情看着车外,在她身边,侧躺着一位青裳公子,他把头埋在被褥里,看不见面貌。

  不过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身形上看,这都是个足以令一切女人为之疯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