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体验?”林砚年轻气盛,巴不得有好玩的东西,“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人骑在棋子上那样?”

“没那么夸张,我又不会魔法。”安诺扑哧一笑,唇边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只是下棋的只有两人而已,其他人在宅院中配合地走走,权当饭后散散步了。”

她这么一说,大半的人都同意,有的人是坐在这里觉得闷了碍着礼节没有离开,更有的人是想借机会在宅院中四处查看,搜寻这里古老的佐证。

“六博棋每方各有六枚,一枭五散,故称六博。枭棋就是王棋,由余老和另一个人来担任。而投箸就是掷这六根竹片,有几个弧面朝上的就可以走几步。规则简单,不知道谁有兴趣来和余老对上一局?”安诺站起身,把木盒中的六博棋拿了出来。她的动作既小心又优雅,赏心悦目至极。

一时没人应声,年轻的是不想和一个老头子下棋,而上了年纪的更想去院子中四处走走。表叔见无人响应,立刻自荐。他巴不得有机会和余老搭上话,有此良机又怎肯错过。

安诺拍了拍手,有人从一旁送上来十二部对讲机,她分发给众人:“这里手机信号不好,一会儿就用对讲机联系。这里的墙上有余老收藏的各式古刀,大家一会儿可以取一件拿在手中,被人夺去手中的刀,便表示被吃掉了。当然,这需要各位配合一下对讲机发给你们的指令哦!”

也没有什么需要特意叮嘱的,让大家抽签分组,属于余老那一边的有那名叫胡亥的白发少年、安诺、夏浅、林墨和吴语。而剩下的六个人便是陆子冈表叔的那一组。一对夫妻和一对双胞胎兄弟正好被各自分开,倒也有趣。每个人被发了一枚棋子和一支沾了朱砂的毛笔。

陆子冈记得有用红笔写名字不详的说法,但此时见每个人都这么做,也就压下心中的不安,工整地在白色的棋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在递还棋子去选刀的时候,陆子冈才发觉这座厅堂的墙面上挂满了各种朝代的古刀,而且都有一个特点,没有刀鞘。锋利或者锈迹斑斑的刀刃,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摄人的寒光。看来余老最喜欢收藏刀具。陆子冈随便挑了明清时期最常见的柳叶刀,便转身走了出去。

.三.

陆子冈走出令人沉闷的厅堂,被晚风迎面一吹,酒气遍醒了不少,辨清方向之后,便根据表叔对讲机的指示,朝宅院的东北角走去。

今晚的天气不好,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天空一片漆黑,宅院在回廊悬挂的风灯映照下,树影斑驳,倒是显得有些阴森恐怖。陆子冈倒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这里山野幽静,没有汽车的轰鸣和霓虹灯的绚烂,只有一种归于自然的气息,让他心情不由自主的沉淀下来。陆子冈走过回廊,来到一处凉亭内坐定。这处便是他被分配到的地方,应是观赏后花园的极佳位置,可惜现在月黑风高,除了凉亭内的一盏风灯,照亮了凉亭内的石桌石椅,外面黑沉沉的什么都望不见。

陆子冈坐在石椅上,握着手中的柳叶刀觉得很是烦躁,索性把它放置在石桌上。也许是这把刀以前杀过许多生灵,沾染过血气太过凄厉,陆子冈一放手变觉得舒坦许多,想起来手握锟铻刀提神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把口袋中的铻刀拿了出来。

冰凉的刀入手,便让他浑身一震,也许是琢玉的刀和杀人的刀有着天生的区别,铻刀自身便带着一股清冶之气。陆子冈想起从哑舍得到铻刀的始末,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竟然因为他的名字和历史那个琢玉圣手同名,老板便把这么珍贵的铻刀相赠来换取那半块无字碑。在他看来,这把铻刀自然是要比那半块无字碑要有价值得多。

陆子冈习惯性的把铻刀拿在手中摩挲,指尖滑过刀身上的每一寸纹理,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入裤兜之中,再抬头看向凉亭外,面带微笑道:“是来拿刀的吗?刀在桌上,尽管拿去好了。”按照六博棋的规则,不走动的棋子就会被走动的棋子吃掉,所以陆子冈由此判定自己已经出局了。表叔是怎么搞的,这么快就被吃子了,虽然说事打定主意要输给那个余老,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吧?

一个修长的人影从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那人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背后,在风灯的光线下反射着银白的光芒,像是周身散发着一层银色的光晕,那银白色的长发随着他的走动,像是流水波动般粼粼动人。陆子冈此时才注意到,此人穿着一身白衣,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连帽披风,赤金色的滚云边,这种布料和花纹,让他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了。

陆子冈看着对方步入凉亭之内,两手空空,竟是一把刀都没有,不禁愣了一下道:“你已经被人杀掉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他们这六博棋的规则便是被人夺去到即死掉的意思,陆子冈也不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什么冒犯之处。但他分明看见胡亥的身形停滞了一下,僵立在石桌之前。

“呵呵,只不过一场游戏而已,胡少爷不必在意。”因为胡亥站在他的面前,面容藏在了风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陆子冈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此试着劝道。在饭桌上他曾听到那个安诺唤他胡少爷,索性便如此称呼于他。陆子冈此时也终于感觉到他身边朋友们的尴尬之处,与知名人物的同名之人相处真的很无语,他是怎么也不能对这样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年唤出秦二世的名字。

“游戏吗?”胡亥轻笑了一声,情绪中蕴含的情绪实在是太复杂,陆子冈根本听不懂。

胡亥在另一张石椅上做了下来,风灯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有种诡异的俊美之感。他勾起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浅笑问道:“你可知这宅院的来历?”

“不知。”陆子冈不知道这个胡少爷为何对他另眼相看,明明之前在饭桌上那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确实很好奇这个宅院的故事,而这个胡少爷既然是余老的亲戚,那么肯定知道点什么。

胡亥伸手弹了弹桌上的柳叶刀,刀身发出了清脆的铮铮声。他垂下凤目,眼睑下长长的银色睫毛遮住了赤瞳中深藏的情绪,淡淡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兄弟,他们很喜欢下六博棋。弟弟经常输给兄长,虽然屡战屡败,仍屡败屡战。”

陆子冈看着胡亥那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有些出神。他可以想象着两名少年对弈,经常输的那个总是不服气,缠着另一个继续的情景。

胡亥微闭双眼,在迷离的光线下,他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病态美,唇角现出一丝苦涩,轻声道:“这对兄弟对六博棋都有些太过于痴迷,因此,兄长的一位好友在建议建造一所以六博棋为棋盘的别院时,兄弟两人都赞同。最终这座宅院由兄长好友的师父来设计,但其中经历了很多波折,等到这座宅院建好之时,兄长却已经过世了。”

陆子冈并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就是口拙之人,此时见到这个胡亥叙述的是其他人的事情,但言语之中情真意切,竟像是在说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弟弟建好了这宅子,却已经没有了和他对弈的人......”

陆子冈见这位胡少爷竟一脸惆怅,许久都没有说话,只好轻咳了一声道:“原来这座宅院是这样建造而成的,真是令人唏嘘啊......”这句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但凡是古物,哪个没有点故事的,相比之下这宅院的历史实在是有点普通,一点都不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胡亥缓缓睁开双目,露出妖艳的赤瞳,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化,薄唇露出一丝阴测测的笑意:“弟弟在这座宅院之中流连,手下人便投其所好,建议不如利用这座宅院来下真人六博棋。这规则嘛,倒是和我们今天玩的这个一样,只是有一次和自家叔父对弈时,手下们起了争执,被夺刀的人并不甘愿,在这次对弈中便不小心出了人命。”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冷风吹过凉亭,彻骨的寒意侵袭而入,让陆子冈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冷战。

“那六博棋因为死了人沾染了鲜血,便一发不可收拾,竟一下子死了七个人。最后弟弟这盘棋输给了自己的叔父,之后弟弟便突然发现本来已经年近五旬的自家叔父,居然一下子年轻了将近十岁。”

“什么?!”陆子冈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也许是建造这座宅院的人有心设计,宅院的风水摆设自成一个阵法,也许是用秘法做出来的那张六博棋棋盘有古怪,反正只要在六博棋的对弈中取得了胜利,对方死去了几个人,胜者就能年轻几岁。”胡亥的赤瞳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缓缓道,“也就是说,这是用生命来下的六博棋。”

陆子冈张口结舌,对于这个胡少爷所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但偏偏这股涌上心头的恐慌感到底从何而来?

正迷茫间,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黑沉的夜空,硬生生地撕开了这夜幕之下伪装的寂静。胡亥对上陆子冈慌乱的双眼,赤瞳微微眯起:“棋局,已经开始了......”

凄厉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老旧的播放机被人一下子按住了暂停键。

黑暗中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但陆子冈却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冲出凉亭,朝刚刚传出尖叫声的方向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掏出了手机,虽然还是没有信号,但手机屏幕在夜里却能照明,照亮了他脚下的道路。

陆子冈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拱桥,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然后,他猛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股深红色的鲜血,正渐渐地从桥的斜面上缓缓流淌而下,活像一条蜿蜒前行的蛇。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踝处爬上他的脊梁,陆子冈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空。在他的脚下,有一个破碎的金丝边眼镜,镜片被人踩得粉碎,镜框扭曲地躺在地上,在手机屏幕的映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这是严啊傲的眼镜。”胡亥的声音从陆子冈的身后传来。

陆子冈看着自己的手腕被这位胡少爷抓住,带着他手上的手机朝拱桥之上照去。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凄惨的一幕时,陆子冈的手一哆嗦,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周围再次恢复了黑暗。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陆子冈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他1.5的视力。

严傲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在脑袋和身体分离之后,还能活下来的。所以陆子冈觉得连上前确认的必要都没有,他良好的视力甚至能从对方的脖颈上的缺口来判断严傲应该是死于利器的切割。而周围并没有看到刀的痕迹,说明凶手把严傲手中的刀也夺走了。

陆子冈的脑袋里乱嗡嗡的,难道说一开始胡亥说的没有骗他?都是真的?

“不信吗?那好,我们继续看下去好了。”胡亥清冷的声音从陆子冈的耳边传来,后者只觉得身体某处被他一点,浑身就像是被扔在了冰窖之中,不能动弹的僵在原地,任凭自己被对方拉进一旁的树林中。

身旁的风声呼啸而过,陆子冈被胡亥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拖拽着穿过整个庭院,来到西南角的一处凉亭外。

这处凉亭和他之前所呆的一模一样,想来宅院中采用的应该都是对称的设计,此时凉亭内的风灯下坐着的年轻男子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牛尾刀。也不知道是林墨还是林砚,林氏兄弟长得很像,陆子冈根本分辨不出来。不过看此人对牛尾刀刀柄上的花纹如此感兴趣的样子,应该是学历史专业的林砚。听说他哥哥林墨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应该不会如此着迷。

“其实六博棋并不是简单的只有一枚枭棋五枚散棋,春秋战国时期的兵制,是以五人为伍,另外设一伍长,共六人为一队。而六博棋实际上是包含了两枚塞棋,其余分别是犊、雉、卢、枭。刚刚你们那一方的塞棋被杀,接下来应该就是这枚犊棋了。”胡亥平淡地在陆子冈耳边解释道,就像是真的在解说一场普通的对弈。

陆子冈背后被冷汗侵湿,严傲和林砚都是属于表叔一方的,严傲已经被杀,那么听这位胡少爷的说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林砚吗?这时他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何这六博棋会吞噬人的性命,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他不能再让事情继续恶化下去。陆子冈张了张嘴,想要对凉亭中的人示警,可是他却发现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棋局已经开始了,无人可以中止。”胡亥像是知道陆子冈想要说什么,淡淡道:“来都来了,何不看场好戏?”

陆子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觉有一个人影正一步一步走进凉亭,而在那人的手中,正握着一把环首刀,纤长挺直的刀身反射着风灯的光线,透着渗人的寒意。

林砚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了下去,目光舍不得离开手中的牛尾刀,喜滋滋的笑道:“哥,这把牛尾刀真的是真品啊!对了,把你手中的刀也给我瞧瞧。我不是让你挑了汉代的环首刀吗?我一直就想摸摸那传说中的环首刀呢!这余老家的收藏真是不可小觑啊!”

陆子冈此时已经看清了来人的面目,那人和林砚有着一样的脸容,只是脸上的表情古怪至极,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胡亥幽灵般的声音恰时传来:“还记得那对兄弟吗?后来弟弟发现,只要把人的名字写在那六博棋的棋子之上,那些人就会成为这盘棋中的棋子,听任枭棋摆布。而手中拿着的刀怨气越足,就越能掌控持刀者的心神。以往都是刀成为杀人的工具,而现在刀却依附在人身上,控制人的神智来杀人。这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吗?”

陆子冈听得胆战心惊,他想起刚刚拿着那把柳叶刀时烦躁的感觉,无比庆幸自己之后立刻放开了那把柳叶刀。现在看林氏兄弟这样的情况,分明一个被牛尾刀迷住了,而另一个是被环首刀所控制。

“这些刀都已经渴了成百上千年,很想要再饮到人血啊.....”伴随着胡亥阴森森的话语声,陆子冈看见林砚身后的林墨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环首刀,而林砚却浑然不觉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牛尾刀。那刀刃之上反射的光芒,让陆子冈双目刺痛。

“呵呵,只要两个棋子相遇,就必然会有一枚棋子被吃掉,兄弟相残,倒是很难得一见的戏码啊......”胡亥喃喃地说着,像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某根心弦,有些出神。

陆子冈心中对这位胡少爷的些许好感已经消失殆尽,明摆着这次聚会就是余老设下的一盘棋,而身为余老的亲戚,胡亥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既然知道惨案会发生,还袖手旁观,这样也属实太过分了点。

可是陆子冈心急如焚,却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在空中颤抖,然后一挥而下。

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随后便是利刃刺入人体之中的沉重闷响。

“哥!”林砚丢开手中的牛尾刀,惊恐地扶住跌在地上的林墨,看着他腹上所插的环首刀,不理解哥哥为何会自伤身体。

“啧,无趣。”胡亥撇嘴丢下这样的评论,拽着陆子冈避入树丛,从院子的另一边离开。

远处依稀还能听见林砚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最后消弭无声。

整个宅院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死一般的寂静。

陆子冈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自己却一点都阻止不了,气得怒发冲冠,看向胡亥的目光都透着灼人的怒火。

胡亥却非常淡定,拽着陆子冈掠过整个宅院,在一处假山之后停下。

陆子冈刚站定,便听到一男一女的争吵声,有了刚刚那幕惨剧的阴影,他立刻朝回廊那边看去。只见争吵的那两人正是魏卓然和夏浅夫妇,他们两人虽然一人手上提着九环刀,另一人手上握着一把短小轻薄的匕首,但都只是虚拿着,而且听他们的争执,竟然是夫妻之间的口角。

虽然魏夏两人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是琴瑟和鸣,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两人都是极其优秀的,在大学中一见钟情,互相爱慕,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但婚后生活杂事繁琐,工作上各有烦恼,摩擦便开始增多,经常由小事便开始争吵,然后谁都不肯低对方一头。这样下去就算是再坚定的感情,也容易产生裂痕。而今晚这两人吵架的最初原因已经完全忘记,许多芝麻蒜皮的事都翻了出来,吵了个天翻地覆。

魏卓然本就是寡言的性子,但架不住夏浅那张利嘴,有时候被说得狠了,恼怒之下也会反击一两句。而夏浅更是不饶人,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他们两人都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都是年轻气盛,谁都不肯退缩。

陆子冈在暗处听着两人的私密,不禁就有些窘然,心想这胡少爷拖他来这里,不会就是听人家小夫妻的墙角吧?而且那杀严傲的凶手至今仍未得知,这对夫妻明显应该是其中一个没有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私下凑到一起的。

若不是没有看到两处惨剧,陆子冈也不会把这盘六博棋当回事,但这座宅子已然成了真正的六博棋棋盘,他自然担心其他人的安危。至于他表叔,现在是其中一个枭棋,倒暂时应不会有危险。可是他要怎么才能破局呢?

正在陆子冈焦急如何摆脱这种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示警的困境时,夏浅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余老的咳嗽声清晰地传来:“分曹并进,道相迫些。卢棋进五,吃其雉棋。”

陆子冈听不懂余老说的术语,但也明明白白地看到夏浅握着匕首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陆子冈一见之下便暗道不好,这夏浅现在脸上的神色,和刚刚林墨如出一辙!

“在棋子上写上名字的人,不能违反枭棋的命令。”一旁的胡亥很是好心地解释道。

陆子冈心下一冷,想起刚刚林墨宁愿刺向自己也不愿伤了弟弟的画面,相信了胡亥所说的话。事实上,自从胡亥出现在他面前,所说的话虽然每句都荒谬不经,可是却没有一句是假话。

难道,他就这样束手无策地旁观着一幕幕惨剧上演,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他面前消亡吗?

陆子冈绞尽脑汁,开始回忆胡亥所说的每一句话。只要在棋子上写了名字吗?看样子这位胡少爷是没写自己的真名。不过写了也无所谓,那位余老和他是有亲戚关系的啊!可是既然是亲戚关系,为何话语言谈之间并没有任何恭敬,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等等,他自己不也把名字写在棋子上了吗?为何没有被人控制的感觉?还是说表叔还没动他这枚棋子?

陆子冈在这边心急火燎,那边夏浅却没有按照余老的指令对自己丈夫动手。

夏浅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形似匕首的破风刀,她是看不上其他刀又沉又大,所以挑了一把这么小巧玲珑的古刀。自从听到对讲机中余老的话后,她就感觉到心中对着魏卓然的杀意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她的心房。婚后婆婆给她的脸色,又顾着工作又要做家务的委屈,不想放弃蒸蒸日上的事业去生孩子,让她持着刀的手腕不断地颤抖着。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对丈夫下得去手?夏浅咬着下唇,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时她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而魏卓然的手腕一动,把沉重的九环刀横在面前,刀背上的铁环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股骇人的清脆声。

“你......你这是做什么?”夏浅惊魂未定地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的魏卓然。

“我们两人只能活下一个,今晚就做个了结吧。”魏卓然的脸色也古怪非常,语气僵硬。

陆子冈为之愕然,余老是下棋的那个,他只是给夏浅发了命令,为何连另一方的魏卓然也被控制了?如果一方不动手,那么另一方也会被触发抢先攻击吗?

难道说那些刀才是媒介,他们这些棋子就像是枭棋的扯线木偶,那么他们手中的刀才是连接枭棋与他们这些散棋之间的线。可是他从厅堂拿的柳叶刀已经丢在之前的凉亭中......刀......铻刀!若不是他手中的铻刀,他说不定还不能摆脱那把柳叶刀!而且在之前林氏兄弟的手中,可不就是都握着刀吗?

陆子冈的后背不禁汗津津的,一阵后怕。此时他想出声告诉那对夫妻扔掉手中的刀,可还是和刚刚一样,只能张开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见魏卓然已经举起九环刀,一点都不留夫妻情面地朝夏浅一刀挥去。

夏浅的尖叫声也随之响起,在空旷的宅院中听起来分外刺耳。因为夏浅下意识的闪躲,魏卓然的这一刀却是落空了,但他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刀柄转向前削去。夏浅狼狈地用破风刀挡了一下,金铁交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宅院中回荡,令人听着心惊胆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胡亥看着却是极其有趣,轻笑道,“这出戏倒是顶不错的,看他们吵吵闹闹的多累人,这样才叫舒坦。”

陆子冈对胡亥已是恨到了极点,这人怎么能如此草芥人命?他必须要想个法子才行,否则这样下去,这座宅院中的人都会成了那余老延长寿命的养分。

陆子冈想起解救他的那把铻刀,便使劲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费了好大了力气才能弯曲地靠向裤兜。虽然隔着一层衣料,但指尖碰触到铻刀的那一刻,好像禁止住他经脉的冰冷就散去了少许,陆子冈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待手腕灵活了之后,就连忙握住了铻刀的刀柄。

辛亏身边那位胡少爷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回廊之中,夜色正深,一时也没留意他的小动作。

铻刀之上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入他的身体,陆子冈恨不得自己马上就能行动自如,但事实总是不如他的意愿。过了一分钟,他的小手臂才刚刚能动。

幸好那边那对夫妻并没有分出生死,只是刀光挥舞得骇人了些,夏浅的尖叫声救命声不绝于耳,虽然凄厉了一些,但听起来中气十足,不用看也知道她其实半点伤也没受。陆子冈恨不得他们能拖得时间长一些,可是饱经惊吓的夏浅却并不这么想。

她自认为自己的尖叫已经足够传出三里外了,结果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救她,就是说根本无法指望别人。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看着提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魏卓然,觉得鼻梁发酸,视线都有些模糊。“卓然,你真的这么狠心要杀我吗?”

魏卓然并没有废话,回答她的是他已经举起的刀。

夏浅此时已彻底死心,但死的是对丈夫的心,她自己并不想年纪轻轻就这样丧命。所以在魏卓然的刀落下之前,她已经灵巧地从地上跳起,避过那凌厉的刀刃,一直扑到了丈夫的怀中。连同她手上的那把破风刀。

温热的鲜血侵染了她的双手,夏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别哭,你的妆都花了。”魏卓然感慨了一句,左手抚上了夏浅的脸颊,珍惜地替她擦去晶莹的泪滴,“娶你......的那天,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再哭的......”

“那你还!”夏浅怒火中烧地抬起头,想要质问丈夫为何对她下如此杀手。但在对上魏卓然深情的双眸后,才猛然惊醒。

若真是对她下杀手,她一个弱女子,拿着的又是一把短小的匕首,怎么可能在对方的刀下活下来?

此时回想起来,丈夫对着她砍的那一刀刀,虽然看起来凶险,却都每每擦着她的身体划过,连发丝都没伤到她一分。

“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吧......”魏卓然的微笑中夹杂着一抹得意,他确实是故意的。尽管是彼此相爱,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和血亲完全不同,充满着试探与互动。夏浅的犹豫使他下决心要舍弃自己,但同时也务必在她心中狠狠地刻下一道伤痕。

夏浅泪流满面,颤声道:“你......你真是好狠的心......别.......别丢下我自己......”

“咣当!”沉重的九环刀终于落地,魏卓然也不甘心地最后看了妻子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镜。

“啊——”夏浅抱着魏卓然痛不欲生。

“你......满意......了吧?”陆子冈艰难地从嗓子里逼出来这几个字,他刚刚才能说话,而且声音不能发出很大,几乎像是耳语,“你......到底想要确认什么?”

胡亥愣愣地看着回廊中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有点回不过神。

陆子冈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也不再多想。他手中拿着铻刀,其实真有心往这个石头心肠的少年身上捅一刀。但铻刀是不能见血的,这点哑舍的老板在赠刀的时候特异叮嘱过。更何况他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没有权利审判他人的生命。

所以陆子冈只得咬了咬牙,转身扶着假山朝主宅的厅堂走去。也不知道胡亥为什么没有跟来,陆子冈却没有心思再去思考,他知道这盘棋既然已经开始下了,那么最关键的便是枭棋。只要把枭棋控制好了,也就控制了整盘棋。

主宅的厅堂内冷冷清清,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陆子冈一眼就看到在空旷的厅堂之中,被屏风围住的宫灯缓缓燃着烛火。陆子冈屏息走了过去,却骇然发现屏风之中并没有一个人,在偌大的圆桌之上,只有一盘六博棋。

棋子没有人控制,却自行在棋盘之上行走着,棋盘外放着四枚棋子,上面的人名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应该意味着他们已经被杀了。而写着余老名字的枭棋却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

陆子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之前都已经想好,余老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他只要制住了他,让他停止这盘棋就可以了。可他绝对没有想到这里根本就没有人,而是棋子自己在下!难道说这六博棋已经成了精怪?有了自己的意识?

陆子冈虽然是唯物主义论的坚定维护者,但在经过无字碑的诡异穿越体验之后,也多少相信了一些这世间会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存在。可是他现在要怎么办?

就在陆子冈犹豫的时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依次被吃,上面的名字一个接一个消失,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余老、表叔、胡亥、安诺和他自己的名字。安诺便是余老这边的得力杀手,多数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下,连自己这一方的人都不例外。

陆子冈此时已经猜出来这盘六博棋已经毫无下棋的规则,而是单纯地吞噬人的生命而已。他眼见安诺的棋子逼近表叔的位置,当下再也不敢犹豫,握着铻刀便朝那枚红得诡异的枭棋削去。

铻刀本就是削玉如泥的琢玉刀,这一刀便像是切豆腐一般,把那枚枭棋拦腰切成了两半。

陆子冈回头看向棋盘的另一边,发现还是晚了一步,表叔的枭棋已经被安诺吃掉,朱砂所写的名字开始慢慢变淡......

四.

“小冈......小冈?这破孩子,怎么喝得这么醉啊?”

耳边传来表叔那破锣一般的嗓音,陆子冈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围是刚刚喝酒的那些人,此刻均阴晴不定地互看着彼此。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严傲反反复复得摸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其他人和他的反应都差不多,都不约而同地摸着胸口或是脖子的部位。而林砚却是一下子跳起来打了哥哥一拳,然后再扑过去紧紧抱住。夏浅则是盯着身旁面带浅笑的魏卓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陆子冈环视了一圈,发现那名白发少年胡亥和美女安诺不见了。而余老趴在桌子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起身去唤他。

其他人也察觉到不对劲起来,这才发现余老竟然已经故去,看样子应该是心肌梗塞那样的急病。

稳重的陈淼站起身走出厅堂想办法找来下人联系外面,吴语则嚷嚷着要找那个安诺来,表叔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他对刚刚根本没有任何记忆,恐怕是身为其中一方枭棋的特殊优待。一时厅堂内乱成一团,而陆子冈则看着桌上的六博棋默然无语。

他们都在之前坐着的位置上,那么很可能所有人的灵魂在名字写在六博棋棋子上的那一刻,就被吸入了棋盘之中。现在的棋盘之上,一枚枭棋断成了两截,而其余三枚棋子之上,还写在胡亥、安诺和他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用外力将枭棋破坏了,这盘六博棋才没有真正夺去大家的性命,否则等到棋局终了,能醒过来的恐怕就只有余老一人,他们都会因为“急病”而死。

因为没有人肯去碰这盘六博棋,陆子冈只好伸手把桌上的六博棋收好,放回木盒之中。可能是因为只有他没有被六博棋控制,没有经历过被杀的感觉,所以心中并没有多少畏惧。

空旷的厅堂显得幽黑压抑,其他人都再也待不住,依次走了,表叔直嚷着晦气也离开了。在余老的尸体被抬下去安置妥当后,最后一个走的严傲凑了过来,低声对陆子冈建议道:“把这东西烧了吧。”他的话语间还带着轻颤,显然是吓得不轻。

陆子冈却摇了摇头,若不是刚刚情况危急,他根本不可能斩断枭棋。古董保护还来不及呢,他又怎么可能去破坏?想起之前在棋局中看到的那些场景,陆子冈有感而发道:“刀剑虽然锋利无比,但并不是凶器。你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这六博棋虽然凶险,但也好歹是个古物。如果和这宅子分开,想来就不会作怪。我认识一家古董店的老板,他专收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盘棋就先放在他那里吧。”

严傲还想劝,却怕自己沾手会更倒霉,便叹了口气,忙不迭地走了。

陆子冈感觉刚刚离开的不止严傲一人,但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摇头笑自己惊吓过度,继续小心翼翼地放着六博棋。

收棋子的时候,陆子冈看着最后三枚棋子上的朱砂名字,觉得异常刺眼,便用袖子拿起一枚来擦拭。安诺的名字很容易地被擦掉了,可是胡亥和他自己的名字,却怎么样都擦不掉。

擦不掉也没什么吧?陆子冈皱了皱眉,这才觉得站在挂满古刀的厅堂之内有些寒气逼人,慌忙收拾好放置六博棋的木盒离开了。

宅院的黑暗处,胡亥看着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安诺,收起手中的鸣鸿刀,甩了甩上面的血迹,

“你有铻刀,我也有鸣鸿刀。谁说这盘棋已经下完了呢?”胡亥银白色的睫毛微颤,露出那双夺人心魄的赤色眼瞳,里面确实丝毫不掩饰的残忍。

鸣鸿刀迅速幻化成一只可爱的赤色小鸟,跳上了胡亥的左肩,低头造例先给自己梳理翎毛。胡亥伸手抚摸着小鸟的颈背,眼眸中的犀利渐渐软化,想起之前在厅堂内偷听到的那句话,怀疑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