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推着餐车的手抖了一下,赶紧回身把房门关上。他可不觉得老板在和他开玩笑。

“这么说亡灵书上的咒语实现了?”医生搓了搓手,不断上下打量着新鲜出炉的法老王。这可是活生生的灵魂耶!虽然他是个崇尚科学的研究者,但非自然现象也是需要研究的!

老板想起一件事,坐起身来,指着第二层亡灵书上缺失的那个词问道:“当阳光再次照到时,远古的亡灵即将归来,中间的那个词是什么?”

“Horis!”法老王双手环胸,扬起了下巴,盛气凌人地说出了一个词。但是医生和老板都没有听懂,显然这是个古埃及语的专有名词,鎏金耳环也无法解释。

法老王想了想,解释道:“我们认为,复活一个人,让他的灵魂和肉体重新融合在一起,必须有个作为媒介的物品。Horis平时不能被太阳照射到,需要积累阴气,来吸收能量,但当太阳隔了许久照射其上时,只要灵魂和肉体在其附近,便可以重新融合。”

医生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拿起茶几上的埃及旅游指南,翻到一页到:“你说的不会是你建造的阿布辛拜勒神庙吧?每年太阳光只有两次穿过六十二米的隧道,照进神X。一次是2月21日,法老王陛下您的生日,另一次是10月21日,是法老王您登基的日子”

“是的,我把权杖放在了神X里我自己的雕像中。前一个你说的没错。是我出生的日子。可是后一个日子,虽然是我登基的日子,可是最重要的,是我为我自己挑选的,重返人间的日子!哈哈哈哈!”法老王张开双臂,判若无人般肆意大笑起来。

医生听的目瞪口呆,虽然早知道古埃及人的天文历法强悍无比,但这阿布辛拜勒神庙也太神奇了吧,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居然不用电脑计算也能搞出这么强大的神迹。

老板却不爽法老王气焰熏天的样子,支着下巴淡淡道:“怎么?你要重返人间?用你那具残破不堪的木乃伊?听说你的那具木乃伊还曾经被当成鱼干在市场上出售过,还因为发霉去巴黎进行过会诊。哦,对,埃及政府还专门给你办了个护照,上面写着国王陛下,而且你的木乃伊,现在可是埃及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想要进去参观还要再买张门票呢!”

笑声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法老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戏谑的表情。

但很遗憾,老板从来不开玩笑。

“至于呢个阿布辛拜勒神庙,虽然经历了三千多年还没倒塌,但是不好意思,五十年前就因为埃及政府要修建阿斯旺水坝而移到了几百米外的高地上。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每个石块都保持完整,可惜,每年阳光照射的日子,便推迟了一天,变成2月22日和10月22日。诺,希望你不是非要10月21日这一天才能复活。”老板撇了撇嘴,心情不错的看着英俊的法老王僵着一张俊脸,整个人散发着怒气,像是马上要燃烧起来了。

医生忽然觉得这法老王也挺可怜的,本来以为有希望重返人间,可是一下子从天堂掉入了地狱。医生瞥了眼淡定的老板,觉得法老王最不应该的,就是惹到老板了。

法老王确实受到了很大打击,木乃伊倒是好办,埃及这么大,他肯定能找到一具和他灵魂契合的身体,纵使花了在多年也不怕。

可是最悲剧的是权杖居然被人移动过了!

他的权杖其实并不是最好的Horis,但更多更好的Horis都已经被以前的法老王所占据,就像神器一样,不可能量产,只会用一件少一件。他的权杖只能在阿布辛拜勒神庙原来的地方才能产生效应,因为必须配合天空的星星,权杖才能产生巨大的能量,现在除非他能把神庙重新建造在被水淹没的地方,否则他根本没有复活的期望。

但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早知道当年就再等等,派人在找更好的神器”法老王颓然垂下挺拔的背脊,像是负伤的雄狮。

看来他应该可以把这个收藏品拐回鸭舌了老板轻勾唇角,拿起茶几上的埃及茶,抿了一口,却因为古怪的味道皱了皱眉。

医生此时也扛不住饿了,把餐车上的早餐端过来给老板一份,然后捧着另一份自顾自吃了起来。

埃及的饭菜并不和老板的口味,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老板看着茶几上那破损的亡灵书,抬头向那英俊的法老王问道:“对了,我想知道,你的灵魂究竟是怎么保存在这亡灵书里面的?”

“其实并不是保存,亡灵书真正的秘密,是可以召唤逝去的灵魂。”法老王毕竟是睥睨天下的纵横人物,很快便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对老板神秘一笑。其他人的亡灵书根本没用,只有他找到的这一张才有用。

老板闻言挑眉。

“你是不是也有想要复活的人呢?”法老王端详着老板的神色,好整似暇地坐了下来,翘起了双腿搭载了茶几上。他虽然是灵魂体,碰不到有生命的物体和他们的所接触的东西,碰不到老板和老板身上的赤龙服,但其他东西他都可以碰得到。

老板沉默不语。

法老王笑了笑,很是好心的补充道:“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人生前的最珍贵的物品,也不说那物品是否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最重要的其实是,如果召唤出来的灵魂没有像我这样强大的话,短期之内没有和他相匹配的身体,就会很快地渐渐淡去,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老板想到在秦始皇地宫中,那瞬间烟消云散化为飞灰的扶苏,心中猛然间剧痛。原来原来他居然真的有机会找回她?

老板看向一旁吃过饭,兴致勃勃翻看埃及旅游指南的医生,这才发觉自己临走前占得那一卦,其实并不只是说医生的。

还有他在内。

“即鹿比虞,唯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谁是鹿?

谁是君子?

谁要舍弃谁?

第九章 哑舍·留青梳

公元186年。

周瑾看着双胞胎哥哥满脸鲜血毫无生机地躺在自己怀里,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她只不过是想去爬树摘个果子,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摔下来?而哥哥为了救她,摔倒在地的时候,头撞到了大石头,就这样…就这样忽然地去了?

为什么老天爷带走的不是顽劣的她,而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哥哥?

周瑾泣不成声,她今年虽然只有十二岁,却也知道周家整个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了她双胞胎哥哥的身上。而哥哥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颇有声名。人人都说周家不愧是几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这一代恐怕要比以前威名更盛。

可这一切,都被她毁了。

周瑾拼命地搂紧哥哥,想要唤回他,希望他可以像往常一样睁开双眼,温和包容地朝她笑笑,在她头顶揉揉,安慰她一切都不用担心,因为有他在。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哥哥再次醒来,她清楚地认识到哥哥的身体已经在在她的怀里变得冰凉,然后慢慢僵硬。

“小瑾,这不是你的错…”隐约,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劝着。

怎么不会是她的错呢?若不是她顽皮,哥哥又怎么会因为就她而死呢?

那人沉默了许久,低声叹了口气道:“小瑾,就算不是因为你,你哥哥也活不长的…”

周瑾猛然惊醒,偏过头看向半蹲在她身边的那人,厉声追问道:“夫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她身边的,是父亲请回来给哥哥启蒙的西席。他年纪并,顶多只有二十岁出头,一年四季都穿着几乎是同一套的玄黑色长袍,面貌清秀,为人温和。周瑾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叫他夫子,因为她从小顽劣,父亲为了迫她安静一会儿,便把她也丢到夫子那里,和她哥哥一起启蒙念书。

因为今天的意外是晚上发生的,本来伺候的奴仆都还未发现,只有这位夫子忽然出现,儋周瑾有些疑惑,因为夫子一般都在书房一带走动,不应当来内院。周瑾见夫子并不答话,只是一脸怜悯地看着她,不由得把哥哥抱得更紧了一些,继续追问:“夫子,你刚刚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夫子的眼神落在她哥哥的身上,变得柔和了许多,仿佛带着怀念的伤感。只听他缓缓说道:“你哥哥没命中注定,是要在十二岁这年夭折的,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就算今天他不是为了救你而死,明天或者后天也是会被老天收走的。”

“我不信!”周瑾痛不欲生,她知道夫子肯定是在安慰她,哪有人的命是注定的呢?“若是…若是死掉的是我就好了…”周瑾用手擦干哥哥脸上的血迹,痴痴地坠下泪来。

“傻孩子…”夫子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打算转身就走。

周瑾看着怀中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容,忽然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夫子,你说…你说我…我代替我哥哥活下去,这可以吗?”

夫子转过身,面带诧异地看着她。

周瑾鼓足了勇气,仰望着那个教导她读书写字的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说道:“哥哥就了我的命,我代替他活下去,这难道不可以吗?”

夫子重新弯下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道:“孩子,你会后悔的。女扮男装,并不是话本上写的那么容易。”

“不!我会坚持!”周瑾抹掉眼泪,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人来劝她,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她以前毫无压力,那是因为哥哥担了全部的重任。她原本只要无忧无虑的长大,按照家族的安排,嫁给家族需要联姻需要捆绑的势力,这是周家女子的宿命。但现在哥哥因为她而去,她就必须有代替哥哥担起家族重任的觉悟。

夫子也许是被她的坚定所打动,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梳子,把她头上的辫子打散,细心地为她重新梳了一个男孩子的总角。

“夫子…”周瑾咬紧下唇,想要说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孩子,这把留青梳送给你,若是你有一天想要重归女儿身,就再用这把留青梳梳一次头吧…”夫子把那把梳子塞在她手中,然后朝她笑了笑,“和你哥哥真像。”

周瑾握紧了梳子,梳齿紧紧地刺进掌心,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再也没有周瑾,只有她哥哥,周瑜。

公元190年。

孙策随手投了箸,行了散棋,抬起头微笑地看向对面的青衣少年。

那名少年和他的年纪一样,都是风华正茂的十六岁,但身形却比他削瘦。青色的衣袍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微微拂动,更显得他羸弱纤瘦。

孙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知道周家家主去年刚去世,整个周家的重担就压在了它面前这位少年身上。他也是自相时候不止一次地暗叹对方不容易,但却因为交情并不深,一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瑾是庐江的世家大族,曾祖周荣曾官至尚书令,堂祖及其子曾担任过太尉,就连刚过世的周家家主周异也做过洛阳令。这周家是世代书香门第,而他面前的这位少年时绝对的根正苗红,万人羡慕的贵公子哥。

孙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差,他父亲打过海盗,扛过黄巾,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他父亲虽然位居长沙太守,也被袁术封为了破虏将军,可到底并不是汉室所封的真正将军,再兼出身卑微,事实上很受世家大族子弟的轻视,无法为他们所信任。他父亲也一直被那些人评价为“轻狡”。这可不是什么夸赞之词。

可就在他们一家人无法在寿春立足之时,这位周家的少主,独自一人来到他父亲面前,秉烛夜谈。父亲突然就举家迁徙至舒县,吩咐他要好好和对方相处,便领兵讨伐董卓去了。

孙策也是在父亲的刻意培养下成长起来的,自然知道周家对他的庇佑,并不简简单单地是腾出一间五进的院子给他们住,更主要的是因为周家的亲近,其他世家大族子弟对他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

就像是平日里完全融合不进去的圈子,突然出现了一个裂口,他居然也可以往里面挤了。这几日去打猎、诗会、投壶、蹴鞠,他们都会叫上他一起,这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因为这并不代表着仅仅是可以一起玩乐,他还可以接触到一些更上层的人物,这对他父亲和他以后的发展,有着莫大的好处。

“该你了。”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犹如琴音般悦耳。

孙策从沉思中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枭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对方的散棋隐隐包围。他想了几个突围的方法,但都觉得所有后路都被封死,除非他鸿运当头连连投出几个“五白”,可以任意杀掉对方的重要棋子,否则他必死无疑。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青衣少年带着笑意,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两人填满茶水,一室茶香盈满室,“策兄是投箸认输呢?还是继续搏一把?”

孙策向来是不肯认输得主,奋力又投了几把,最后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枭棋被对方拿下,叹气道:“瑜弟的布局实在巧妙,为兄甘拜下风。”他这句话也不是恭维,他来到周家已经半年多了,和这位下六傅棋也下了不知道多少盘了,可是连一次都没有赢过。人人都说下棋如排兵布阵,看来他要差人家好多好多。

周瑾打量着对面少年脸上的颓然之色,满意地发现对方脸色虽然暗淡,眼瞳里却燃烧着不屈的目光。看来这次,他应该没有押错宝。

周瑾今年十六岁了,但准确地说,她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她的哥哥用她的名字下葬,而她则代替她的哥哥活了下去。

她原来以为自己冒充哥哥,可能会漏洞百出。可是她没想到夫子留给她的那把留青梳,居然真的把她变成了男生。而且再梳一次头后,又会变回女生。

这样神奇的留青梳,夫子居然毫不眨眼地就送给了她,而且在她想要找他问个明白时,他却已经不告别飘然远去。她只好自己悄悄地守住这个秘密。

四年前的那晚过后,她大病一场,病好之后虽然还是和原来哥哥的身形与习惯动作有所不同,但众人都以为他是感伤“妹妹”逝去,没人发现异样。

没有人知道她彻夜不眠,就是为了补习哥哥往日所看的书史典籍,没有人知道她为了拥有和哥哥一样的琴技而练得手指尖鲜血淋漓,没有人直到她咬牙蹲马步练重剑,就是为了和哥哥一样被人赞一声文武双全…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硬生生地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完美的世家子弟,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私底下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就连父母都没有发觉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已经被调了个包,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其实活下去的就是她哥哥,她真的已经死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虽然很苦很难受,但习惯了倒也不煎熬。可是她没想到父亲居然在灵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后,一病不起,就那样去了。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样撒手人寰,整个家族的重担便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当时只有十五岁,却比这世上的其他人都看得清楚。

当年夫子在周家教她和哥哥之时,就曾经模模糊糊地说过此时和秦末时期很相似,乃末世乱世之时。她当时并不知道夫子所说的是何意思,但因为他脸上的悲哀太过于沉重,所以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间。这几年他心智渐开,比照各种史书,不得不承认夫子的眼光独到,现在当真是到了动荡年代。

所以匡扶汉室什么的口号,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幌子,这汉室已经完了,如果他乡要周家的这艘小船,在乱世的波涛中不会颠覆,就只有依靠更大的船。

所以她选中了孙坚。

不管从勇猛还是智谋的角度,对方都足以成为地方一霸。至于身份上的差距,她可以顺手帮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并没有参与群雄逐鹿的野心,只是想保存自己的家族罢了。

不过若有人问她选择孙坚的真实理由,她却根本无法应对。

也许是某次郊外的偶遇,看到对面的这个少年鲜衣怒马地驰骋而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考虑支持者时,浮上她心头的第一个势力,便是孙家。

好吧,她这是为了大局,一个稳定的势力,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完美的领导者,同时也要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例如荆州牧刘表算得上是一方英雄,可是他的儿子们都不怎么样。

只是…周瑾从漫长的沉思中回过神,看着面前已经残缺的六傅棋。

下棋是需要技巧的,但也是需要运气的。而这孙策,仿佛欠缺的,真真就是运气二字啊…孙策拿起棋盘上的散棋,撇了撇嘴道:“谁让你是散棋呢?瑜弟,你说这散棋为什么就不能当枭棋呢?”

“有何不可?枭棋无能,散棋自封为枭棋乃理所当然。”周瑾自然知道孙策暗喻的是什么,优雅地弯起唇角。

孙策双目一亮,笑意盎然地说道:“那我们继续吧,规则变为全灭了对方棋子才算赢哦!”

“…”

孙策看到对面这个总是装小大人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终于觉得他有了些许少年的模样,笑着伸过手去揉了揉他的头道:“不要总绷着一张脸,笑两下天又不会塌下来。”

周瑾愣愣地看着他,头上的力道和温度都和她记忆深处的没有什么差别,若不是这几年的磨练让她的控制力有所增长,恐怕她立刻就要泪如泉涌了。

自从哥哥去世之后,已经好多好多年,都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了…周瑾把头低了下去,生怕对方会看到自己眼中涌出的泪光。

“喂喂!给你下了!不会是要反悔了吧?”孙策看不到少年脸上的表情,心下有些忐忑。

周瑾的唇边勾起一道弧度,重新抬起了头:“不,不会后悔…”

公元191年。

周瑾站在驿站处,目送着那道身影骑马远去。

谁能想到,孙坚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暗箭射杀,正当盛年便如流星般陨落…运气,有时候当真是实力的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周瑾头一次怀疑自己的投资是否正确,但她想到孙策离去时,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神,咬牙决定坚持下去。

她说过她不会后悔,那么就不要后悔。脚踏两条船可不是什么稳妥的决定,本来这乱世的风浪就很大了,她不想那么快地被波涛吞噬。

远去的身影一直都到看不见了,周瑾才收回目光,但就在一转身时,却猛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夫子?”

五年未见的夫子,还穿着那身玄黑色的衣袍,容貌没有丝毫改变,脸容上依然挂着令人温暖的和煦笑容。

周瑾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惊喜万分地与夫子见礼。她已经变了,若五年前的她,恐怕此时早就已经扑了上去,但现在身为周家大公子的她,却只是彬彬有礼地低头行礼,举手投足做得完美无瑕,让人无法挑剔。

“夫子,你怎么来庐江了?”周瑾克制自己胸中的欣喜,但还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她示意夫子跟自己到驿站中叙话,此时她才注意夫子的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大小的小乞丐,脸脏脏的,像个泥猴子。

“路过而已。”夫子笑了笑,跟着她走进驿站。

因为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周瑾便叫了一壶茶,她记得夫子非常爱喝茶。至于跟着坐下来的那个小乞丐,周瑾想了想,给他要来一碟点心。此时正值战乱,茶和点心都是奢侈品,因为庐江一带尚未被战火波及,所以民生还算可以。小二速度很快地把茶水和点心摆了上来,那名小乞丐撇了撇嘴,向时不屑于那碟看上去不怎么新鲜的点心,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擦了擦手,用筷子拈起一个吃了起来。

周瑾不由得为之侧目,因为她能看出来,这个小乞丐的动作十分优雅,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也许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孩子吧,周瑾心中怜悯心大起,又多叫了一盘点心给她。

周瑾亲自给夫子斟茶,但还是忍不住打探到:“夫子是从襄阳而来?可有什么消息?”此时战火纷飞,消息的传递实在是错综复杂,难辨真假,就算是来传孙坚死讯的士兵,都无法准确地说出战报。周瑾看夫子是从去往襄阳的官道而来,所以大着胆子探问到。

夫子之道周瑾的心思,笑了笑,抿了口茶后才道:“孙坚之死,是因为怀璧有罪啊!”

“怀璧有罪?”周瑾一愣,她以为孙策是在追捕黄祖的时候中了暗箭,没想到居然是别有内情。

“孙破虏在驻军洛阳城南时,曾在一井中捞得和氏璧。应是当年张让作乱,劫持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玺人投到井中的。”夫子说得活灵活现,如同亲眼所见。周瑾尽管心中还有疑虑,但也不由得顺着他的意思往下猜。

“难道是孙伯父并没有把和氏璧交给袁术?难道袁术起了杀心?”周瑾说的是问句,却已经知道了结论。任何一个主公,都绝对无法容忍属下有二心。密传国玉玺,那就是又想当皇帝的心思啊!虽然说秦失其鹿,群雄逐之,但这样明晃晃地昭示自己的野心,只能是被人杀鸡儆猴。

周瑾暗叹,孙坚一代枭雄,可惜身边缺少谋士。她也曾有暗示,可惜孙坚听不得人劝,终食恶果。她这样一沉思,就错过了夫子脸上的异色,没看到夫子按着腰间的包裹,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

没有费任何的功夫,只是在混乱之中掉了个包而已。久违的和氏璧终于回到他的手中,可是为什么会如此失落?

东西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可是陪着他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当真是物是人非…不…要真的算起来,这和氏璧已经缺了一角,虽然用黄金补足了,可也算不上是完璧归赵了…夫子一口把桌上的茶水喝干,站起身道:“小瑾,我走了,这孩子托你照顾吧,她是庐江人,自己跑出去玩的,当真不知好歹。”

周瑾慌忙站起身挽留,她还想要问夫子有关于那把留青梳的事情,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怎么好问出口?

夫子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却并不回答,只是笑笑,边摆着手转身离去。

周瑾惶然,总觉得夫子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独和落寞,让人就算只是看着,就忍不住心酸。

“喂!点心太难吃了,我要吃好一点的。”一个嚣张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周瑾低下头,正好看到那只到她胸前的小乞丐,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吧。”周瑾的语气也不怎么好,一开始以为她是家破人亡,谁知道居然是离家出走的破孩子。她想起十二岁的自己,莽撞而又不顾后果,最终受伤的却是自己在世上最在乎的人。

小乞丐因为周瑾的语气畏缩了一下,摸了摸脏兮兮的鼻子,诺诺道:“我姓乔,你叫我小乔吧。”

公元194年。

“公子,该休息一会儿了。”小乔为周瑾案头的茶水又续上了一壶,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自从她被丢到周瑾身边后,便没有回家,只是给父亲送了张字条告知自己的下落。父亲知道后居然也没有阻止,她后来打听到她当初离家出走,父亲就寻了她的贴身侍女当成了她,消息并未外泄。

也有可能是父亲发了脾气,不认她这个女儿了也说不定。不过小乔并不觉得伤心,她觉得在周瑾身边,要比在家里被囚禁一样的生活刺激得多。

毕竟她的公子是天下闻名的美周郎啊!天天看着都觉得无比养眼,更别提她的公子每日筹算得都是天下人的福祉,刚刚情窦初开的小乔根本就无法抵抗这样完美的存在。

周瑜从成堆的书文中抬起头,看到小乔花痴的目光,不由得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小乔,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虽然这丫头换了男装,自愿留在她身边当她的小厮,可是周瑾却不敢真的把她当小厮使唤。

这可是乔国老的宝贝女儿啊!天知道那乔国老是怎么教育的,女儿离家出走都不赶紧领回去吗?就丢在陌生男人这里好几年都不闻不问这样真的好吗?看来还是找个机会吧小乔送回去的好,否则这丫头年纪越来越大,她一开始没把十岁的孩子放在眼里,放在身边带着也无所谓。可是已经过去了三年,在磨蹭下去,耽误了这丫头嫁人可就不好了。

周瑾颓然地摇了摇头,觉得她这几年老的特别快,才刚二十岁,是一般人风华正茂的时候,却觉得心已经就千疮百孔了。她忽然想到,嫁人…若她没有代替哥哥活下来的话,那么她恐怕早就嫁人了,在家相夫教子,过着单调的生活。

“公子,粮筹得怎么样了?”小乔并没有听话地去休息,反而走到自家公子身后,乖巧地开始为他拿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