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远使劲翻着白眼,却没办法狡辩。毕竟他给小白蛇背黑锅也是应该的,否则他实在没办法解释自家小祖宗是怎么把这么复杂的同心结拆开的。

施夫人看着低头认错的汤远,本来就温润的目光越发的柔情似水起来。

郭奉孝一见就知道自己押对了。天光墟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小孩子。而这施夫人的身世大家也都知道,当年被献给吴王夫差做妃子之前,肯定就已经喝下了绝子药,就是怕女人生过孩子之后,会产生其他心思。所以西施在吴国的二十年里,根本没能给吴王夫差生过一儿半女。与范蠡相携退隐之后,也没有办法为心爱之人留后,这也成为了施夫人的一块心病。

而在天光墟中,小孩子的存在屈指可数,像汤远这样乖巧可爱白嫩的小正太更是极为少见,所以郭奉孝带汤远贸然前来拜见,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施夫人果然就吃这一套,迎着汤远孺慕的小眼神,拿起那根脏污的彩绳,耐心地把一团乱麻的彩绳一点点地解开,从一端到另一端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弯折凸起凹陷的痕迹,看了半晌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目,像是在脑海中勾勒绳结的编制。

郭奉孝和汤远两个人屏息而立,谁都不敢出声打扰她,好在施夫人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就重新睁开了双眼,微笑着唤人打了一盆清水,细心地把这根彩绳洗干净,顺便也把弄脏的双手洗涤了一下。

像是在缓和汤远紧张的情绪,施夫人边洗手边和他唠家常。汤远向来喜欢漂亮阿姨,当然是问什么就答什么。施夫人在听到汤远无父无母,从小和一个师父相依为命之后,绝美的脸容上露出疼惜的表情,秋水般潋滟的双瞳闪烁着夺人的神采。

郭奉孝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汤远这种身世,若是施夫人看中他,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当儿子养,这小子就算是有信物也出不去天光墟了啊!

感到郭奉孝用扇子在背后捅他,汤远一开始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也是极其聪明的,看着施夫人怜爱的目光,脑袋多转两圈也就想到了。看着施夫人拿着已经洗干净的彩绳出神,便抓紧机会扑到了对方的大腿上,内心弹幕一阵在刷:【哇靠!我抱到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大腿了!好软好香!这辈子值了!!】

郭奉孝直接张开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完了,带这个熊孩子来根本就是个错误!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被暴怒的墟主扔出天光墟的情景了。

施夫人被吓了一跳,差点要惊叫出声,却看到怀里的孩童一个站立不稳就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了扶他的手臂,孩童柔软脆弱的身躯让她一阵出神。若是她有孩子……

恰好此时汤远仰起头,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懦懦地央求道:“阿姨,我想快点回家啦!师父若是找不见我,他肯定会着急的!”骗人,其实他师父早就把他扔了。不过汤远对自家师父也没太担心,当时扔他出来估摸也是嫌他会拖后腿。大师兄那家伙就算再酷炫狂霸拽,几千年前都被师父封印了,这回也肯定是上杆子求虐的节奏。

施夫人看着汤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一阵心虚,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虽然觉得这孩子的短发很奇怪,但摸上去却意外地舒服。她的唇边漾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认真地许诺道:“放心,我会努力送你回家。”

汤远满足地收到这句承诺,腆着脸窝在了施夫人的怀里看她编绳结,还不忘回头朝目瞪口呆的郭奉孝眨了眨眼睛。

羡慕嫉妒恨吧!少年!

“你是说,那个赫连并没有招供出同伙是谁?”陆子冈和岳甫走出执法处的大门,从黑暗阴森的牢房中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心情也不能变得更好。陆子冈轻舒了一口气,动了动坐得僵硬的四肢,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我们去哪里抓人?”

“很遗憾,我没有任何线索,许多人在天光墟都没有固定的居所,因为并不需要睡眠。岳甫斟酌了一下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陆子冈挑了挑眉,“就是说我们可以在出口的地方等对方自投罗网?”

“不过没那么简单。”岳甫指了指集市的两个方向,“在天光墟的两端,各有一个牌坊。想要出天光墟,随便选择一端,把手中的信物投往牌坊之下的青铜瓮中即可。如果信物是对的,那么就可以走出天光墟,如果投入的不是信物,那么物事也不会被收回,而是永远吞没在了那尊青铜瓮之中。”

“也就是说,也许赫连的同伙已经离开了天光墟?又或者,我们现在赶去牌坊那里,也要选择左右两端其中一个牌坊?”陆子冈转头看向身边的岳甫,目光中充满了质疑的意味。

迎着这样的眼神,岳甫依旧背脊挺直,实事求是地说道:“在出事的那一刻,我就吩咐我手下的两个人分别盯住左右两端的牌坊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是好事。可人心难测,陆兄最好选一侧的牌坊,亲自去看一下。”

“哦,那就右侧的这一边吧。”陆子冈随意地选了一下,说罢就要抬腿走。只是见岳甫没有跟上来的意思,才回过头诧异地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我一个人可没有什么武力值哦。”

“不,在下同往。只是……这么随便就选了右侧吗?”岳甫有些怔愣,他以为陆子冈怎么也要考虑一下,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反正不是左边就是右边,不是成功就是失败,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我再思考选择犹豫踌躇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何必浪费时间呢?”陆子冈耸了耸肩,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比较难以抉择的问题。

概率什么的岳甫没有听懂,但也能猜得出来陆子冈话语中的意思,他赞赏地看了陆子冈一眼,陪他往右侧的牌坊走去。本来接踵比肩的集市上,只要看到一身戎装的岳甫,都自动自发地给他们留出二片空地,所以行走还算方便。两人没有走太久,陆子冈就看到了集市尽头的那座牌坊在黑暗中勾勒出来的巨大轮廓。

离牌坊越近,集市上的人就越少,安心留在天光墟的人自然是极少踏足这种边缘地带,而别有用心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显现身形。陆子冈远远地看到牌坊下的那尊青铜瓮,有一米多高,但口径极宽,像一口大缸,几个人都不能环抱。而走近了看之后,吸引陆子冈的并不是瓮身上那些精巧细致的花纹,而是在这青铜瓮中,居然有着满满的一瓮水。这水幽深晦暗,因为天光墟内无风的缘故,竟平如镜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要碰,这水碰了就会灼伤皮肤,”岳甫在陆子冈想要碰触水面的时候适时出声,“开始的时候有人伸手想要去捞里面的东西,整个手臂都化掉了,生不如死,当时他的哀号声在天光墟里响彻了许久。”

“所以,不管往里面投什么,都再也捡不回来了,是不是?”陆子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在得到岳甫的肯定回答后,却从衣兜里翻出了一枚玉佩拿在了手上,作势欲往青铜瓮中要丢。

“等下!”岳甫眼尖,立刻伸手阻止。他都不敢靠陆子冈太近,生怕对方手一抖就把那玉佩扔进青铜瓮中。

“哦?为什么要等一下呢?”陆子冈歪着头,一脸淡然,“这块子辰佩是镂雕技法,琢工精细,层次复杂,手法独特。而且龙的头部长窄,眼形细长,上唇薄而长,唇尖上挑,龙颈与肩处似有一道阴刻粗线相隔,腿部上端似有火焰纹,龙尾似蛇尾,三趾足。通过雕琢的工艺和龙形态的特征,明显地可以判断出这枚玉佩是宋朝时期的工艺。”

“怎么会这么巧呢?正好有两块子辰佩,而且我面前就站着一位宋朝人。”陆子冈勾唇笑了笑,但眼中却毫无温度。“我猜,是岳兄弟你方才抓捕赫连的时候,目睹了他和同伙之间的交接,你并没有阻止他,而是趁机把身上的子辰佩与我失窃的信物交换了一下。岳兄弟你的身手足以做到无声无息不被人发觉,而赫连的同伙可能知道这是枚子辰佩,仓促之下也来不及多想。”

“而且更妙的是,你以物易物,这并不算是违反了天光墟的法则。咯,应该算是钻了漏洞吧。”

“子辰佩保平安,十二岁除去平安锁之后,一般条件好的家庭都会给孩童一块子辰佩随身佩戴。”陆子冈把手中的子辰佩摩挲了两下,评判道,“这是块好玉,看光泽应该盘了至少六十年以上了。”

岳甫在陆子冈说的时候,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甫儿,来,不要怕。”

仅仅四岁的岳甫,看着身带木枷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的年轻男人,几乎认不出来那是他曾经英明神武的父亲。

临安的闹市街头,成千上万的民众自发地聚集起来,却诡异地寂静无声,只有压抑的抽泣间歇地响起。那道道指责的目光如凌迟在身,让推搡着年轻男子的刽子手感到压力十足,也没勇气阻止对方的举动。

罢了,反正又不是要劫法场,晚点时间上路也没什么。

被娘亲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岳甫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咬着牙一步步走近刑台,那木台子已被成年累月堆积的血液染成了深黑色,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父亲……”岳甫颤抖着唤道,他虽然年纪小,但也能从家人的表情和态度推断出来一切。他们家相当于被整个软禁在了府里,那个总喜欢抱着他骑大马的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昨晚奶奶大哭了一场就病倒了,连今日都没能起得来身。他有种预感,今天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乖,父亲去陪爷爷了,这个是岳家长孙的东西,父亲本想能再多留一些时日,却不曾想必须要给你了。”那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却还是会在见到家人的时候内心酸楚。他把手中一直攥着的子辰佩递给了还蹒跚学步的长子,眼中却看着不远处怀抱着不足一岁的幼子的妻,殷殷嘱咐道:“我不想望子成龙,只想自己的儿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

岳甫被刽子手无情地拉开,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地看着血光漫天。

他没有哭。

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一只小手都无法攥紧的子辰佩,那上面还残留着父亲的鲜血,眼中凝聚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彻骨仇恨。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会犹豫选哪边的牌坊,因为只要我跟着你一起就可以。”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幼时的记忆,岳甫的神情又冷酷了几分。

陆子冈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好吧,他是不会告诉岳甫,这枚子辰佩是他在执法处大堂等得闲极无聊的时候,从一条博美狗的口中用一颗水果糖换来的。哦,那条博美长得是有点奇怪,眉心那里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蹭了点青色的污渍。

岳甫从怀里掏出那枚本属于陆子冈的子辰佩,沉声叹道:“你手中的那枚子辰佩,是我祖父当年所佩,传给了我父亲,最后……传给了我。”

知道岳甫口中的祖父和父亲,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岳飞和岳云,陆子冈的心情就难掩激动。不过他小心地把这份激动隐藏在心底,而是依旧平静地说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交换过来,还是不换?当然,我要客观地承认,现在是你的决定比较重要,我反正是打不过你的。”

“但是,有一点我要申明。”陆子冈晃了晃手中子辰佩,“不管我手里的是哪个子辰佩,我都要把它丢进青铜瓮中,这一点毋庸置疑。”

岳甫紧握右拳,手背上都迸出了青筋,显然陆子冈的这个提案让他难以抉择。

在交换子辰佩的那一刹那,他就想着在离开前一定要把他的那枚子辰佩找回来再离开天光墟。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此人看穿,虽然走出天光墟早日为祖父和父亲洗清冤屈非常重要,但他却从未想过要把祖传的子辰佩给搭进去。

那上面,还残留着父亲的血渍,正如同他心头的仇恨,一日也没有消磨。

父亲的遗言虽然是不赞同他重蹈覆辙,或者把国仇家恨背负在身上,但他的意愿,就是如此。不过,这人说的一句话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不禁一怔。

不管做任何事,不是成功就是失败,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再思考选择犹豫踌躇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何必浪费时间呢?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吗?

看来,他要学习的还很多呢…… “我输了。”岳甫主动上前,把手中的子辰佩朝陆子冈递了过去,“我们交换吧。”

陆子冈坦然地与之交换,反正天光墟有等价交换的法则,他倒不怕岳甫这种时候出什么暗招。失而复得的子辰佩落入掌心,陆子冈感慨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一会儿就要投入青铜瓮了,他可要赶紧多摸两下,等回去说不定还能自己刻个赝品留作纪念。

“岳甫。”身后有人在唤他,岳甫赶忙把手中的子辰佩放入怀中,之后才转身与才到来的郭奉孝打招呼。

“你们果然在这一侧,看来小弟弟抛硬币选的还蛮准的嘛!”郭奉孝摇着扇子呵呵笑道,俊秀的面上那是春风得意至极。没办法,处心积虑地终于搭上了施夫人这条线,让他走下一步棋的时候,更有发挥的余地。

“那是起卦!简直就是大材小用!问这种小事当然会准了!”汤远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噔噔噔地跑到陆子冈身旁,把编好的同心结举在手中给他看。“陆叔,一个好漂亮的阿姨帮我编好的哦!”

“真不错,正好我的子辰佩那位岳甫兄台也帮我找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陆子冈一把抱起汤远,让他也能够得到青铜瓮。

岳甫在陆子冈说话的时候,心虚地调开了视线,但也在心中感激对方没有拆穿他的所作所为。而郭奉孝则看着他的反应,像是猜到了一切,脸上的笑意加深,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快了一些。

陆子冈和汤远同时把手中的信物投进青铜瓮中,幽深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涟漪,而就在涟漪泛开之后,就像是有光从水面透过来一样,由弱及强,瞬间把他们都笼罩在了光明之中。

乍然间从极暗的地方看到光线,两人都受不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次睁开时,就发现他们站在清晨的阳光中,周围都是一地的废弃物,偶尔晨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几个塑料袋在身边飞舞而过。

“哎!你们两个臭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手机也打不通!害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混账!真是人老了眼花了不中用了,还以为在鬼市看到了老板呢,结果一晃眼人也不见了。再一晃眼你们俩人也不见了!我还以为真见鬼了呢!”馆长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起天光墟如梦似幻的景象,简直不能更真实。

在晨光升起的那一刹那,鬼市早就已经收摊了,留下了一地荒无人烟的废墟,在晨光中萧瑟无比。

“果然是天光墟啊……”陆子冈喃喃自语。

“我肚子饿了,要吃炸鸡。”汤远哼哼卿卿。

“炸鸡你个头啊!这就送你回家!可要和你家大人好好说道说道!”馆长嗷嗷咆哮。

“求不要!先买炸鸡!”汤远悲催脸,不过心底却喜滋滋的,觉得不虚此行。

在他的口袋中,不光躺着一条盘着身子睡得正香的小白蛇,还有一条新编好的中国结。

据那个施夫人说,这个中国结不是普通的绳结,而是子母结。

而这个子母结,也是个可以进出天光墟的信物。

同一时间,天光墟另一侧的牌坊下。

老板把手里的秦半两掏了出来,见扶苏心不在焉,疑惑地转过头。

扶苏一怔,随即才从口袋里把他的那一枚铜钱拿了出来,只是怕老板发现他手背上的尸斑,并没有像老板一样把手举起来。

“还没呆够?”也许是因为事情办得顺利,老板的心情还算不错,笑着调侃道。

扶苏勉强一笑:“这里是个比较有趣的地方。”

“是书没看够吧?无妨,你想看什么出去之后跟我说,我都默写给你。”老板以为自己猜到了扶苏为何恋恋不舍,笑着说道。不过他的目光投往黑暗中灯火蜿蜒的天光墟,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来。

“我还有很多这样的秦半两当进出的信物,也有洛书九星罗盘可以找得到鬼市的入口可是我很不喜欢来天光墟。”

“为何?”

“因为这里游逛的人,都是困兽。准确的说……”老板的脸上划过一抹莫名的悲哀,“准确地说,他们都是一个个游魂而已。虽然活着,但某种程度上却是已经死了。”

扶苏沉默了半晌,用手指把手中的秦半两弹入青铜瓮中,铜钱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闷响,便沉没在了黑沉的水中。

“走吧。”

哑舍: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THE END

下期预告:

被遗忘的医生终于出场了!医生带着汤远这个拖油瓶来到了一家超级牛的大学,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可都是高智商高情商的社会名流,平常人都进不来的!这么牛的学校当然要好好参观参观,以后想进来都没机会呢。这一次,他小心谨慎,决不让汤远离开他的视线。咦?一转头,同行的妹子怎么不见了……医生的冒险,《哑舍Ⅴ·唐三彩》精彩呈现。

第五章唐三彩

天就像漏了一个大窟窿,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时不时还能从阴沉的云层间看到闪电一闪而过的踪影,随之便传来远处的闷雷声。

医护车刚停稳,医生便拉开车门把手中的伞打开,回头遮着从车上跳下来的汤远,领着他赶紧冲到室内。

进了大厅,收了伞罩上塑料袋挂在手腕上,医生检查了一下汤远小朋友有没有被淋到,发现问题不大,这才吩咐他乖乖坐在招待所的大堂里,自己则回头安排人员的住宿问题。

他们这是应邀来明德大学给学生体检,每年他们医院都会接许多这样的项目,尤其在开学季。明德大学有自配的医院,不用搬运设备,但却因为地处城郊,需要医院派遣团队提前去住宿一晚,所以很多人多半不愿意来这里出外勤。

医生被分配到了这个任务,按资历还是负责带队的,也没法找借口推辞,问清楚了如果实在不方便可以带孩子来住,便抓着汤远一起来了。

因为这熊孩子之前曾经在晚上走丢过一次,医生绝对不敢把这臭小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上回还好有遇到馆长那么好心的人,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博物馆馆长啊?

拿着名单的医生忍不住走神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听着那馆长那和他认识好久了的亲近语气,医生当时怎么也不敢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就怕对方拄着的拐杖直接轰上来。

“学长?学长?”一个温婉的声音在他旁边唤道。

医生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道:“抱歉,这是小叶你的房卡。”叶浅浅是他学妹,也算是他们医院里的院花了。她人如其名,长得清秀干净,就像是浅浅的叶片一般让人赏心悦目。这回淳戈没被分来,留院值班,倒是让他怨念了好久。

“这回是一个人一间房呢,而且据说还是独门独院的仿古式房间,真是lucky!”叶浅浅用指甲弹了弹房卡,笑靥嫣然。

医生也不禁回以一笑,不过并不是因为美女在侧,而是想到晚上不用与同事一间房,大可以一觉睡到天亮。汤远还小嘛!自是没有什么磨牙打呼噜说梦话的坏习惯。

也是因为条件好,他才可以把汤远随身带着,不用担心妨碍到其他人。

“不过这明德大学,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医生一边分配着手中的房卡,一边吐槽道。这校内的招待所建得和五星级宾馆没什么区别,摆设装修都是古香古色的,脚下的青砖光可鉴人,走路都要担心不小心摔倒。而自从车开进校园之后,眼睛就像是不够用了一般,所有教学楼和建筑物都是仿古建筑,连路上偶尔遇到的学生有些也是身穿古装,简直让人以为是穿越了时空。

“其实…我好像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呢…”叶浅浅轻咳了一声,有些局促地说道。

医生闻言彻底不淡定了。

明德大学是一所传说中的大学,建立的时间早就已经不可考,据说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雏形。明德大学之中的“明德”二字,就取自《大学》中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而千百年来,从明德大学中走出的名人不计其数,而这所大学却并未被世人所熟知,直到网络信息时代的到来。

在信息社会,几乎没有任何秘密,而明德大学在被曝光的那一刻,便成为了众多学子趋之若鹜的存在。

现在的明德大学,学制只有两年,一届只招收20人,其中有些学生是由各大高校推荐的优秀高中毕业生,经过层层笔试面试才选拔出来的高材生。能有资格参加考试的人就少之又少,更别提可以脱颖而出的最终录取者了。当然明德大学也有一些才学特殊的学生,历届毕业生的后代,或者各大校董联名举荐,又或者是捐赠者的亲属等等。

曾经有一届明德大学的校长毫不避讳地说过,才、财两者,皆是明德大学所需,何必避讳,只谈才而不谈财?

明德大学只有两年制,学习的课程以国学为主,例如书法、国画、古琴、茶道、香道、插花等等。其他课程也包括诸子、兵书、数术、方技、诗赋等等,通过这些知识来分析现代的社会学、企业经管、成王败寇历史成因等等,以古为镜,学习中华文明的各种知识。所有课程都是按照学分制,其中校园活动也都按照古礼,例如女子的及笄礼、男子的及冠礼、中秋拜月礼等等。

准确地说,明德大学其实是属于大学的预科班,给学生们熏陶古典国学,增加气质。在明德大学的毕业生都会转到国内外知名的大学去继续学习,而且在各行业都能成为佼佼者。只要是明德大学校友会的成员,几乎就是在上流社会的一张钻石卡通行证。所以除了真正天才的推荐生,其他有门路的富豪子弟都为了那有限的名额抢破头地想要进来,可惜据说捐的钱够多也没用,赞助生也需要经过面试,明德大学虽然也不拒绝有财的学生,但也有选择的权利。

学院所有教课老师都是有名的教授或者学者,再加上梦幻般的校园环境和金字招牌,可以说这所大学是全国甚至全世界的青少年都梦想进入的。而他身边的这个学妹居然也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医生看向叶浅浅的眼神顿时都不一样了。因为他看过叶浅浅的档案,知道她的父母不详,是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那么毫无背景的她肯定就是学霸了,再联想到她那超高的手术技巧与学习速度非常快的外科临床天赋…

“咳,学长,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能进这所大学。不过这所大学就像是兴趣班一样,我呆了两年之后就转向我喜欢的医学院了。”叶浅浅窘得满脸通红,她就知道会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其实若不是怕遇到熟识的老师说漏嘴,她绝对不会坦白的。

居然把这么牛掰的大学说成兴趣斑…医生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觉得学霸的世界他真心不懂。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为什么叶浅浅通身的气质和其他女生不同了。也许是在这所超一流的大学中浸染了两年,她只单单站在那里,身上普通的白大褂都能被她穿得超凡脱俗,配上她身后像瀑布一样垂檐而下的雨帘,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而且她坦坦荡荡地素面朝天,现在已经很少见出门一点妆都不化的女人了,这叶浅浅看起来能有二十多岁,皮肤却好得和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

医生下意识地多看了身边这个美貌的学妹几眼,却完全没有淳戈所说的怦然心动的感觉,反而下意识地有些防备。

这种感觉让医生非常地莫名其妙,但却也说不清道不明,若非要形容的话,看到叶浅浅的时候,就像是看到汤远养的那条小白蛇一样后背汗毛倒竖…

居然把美女和蛇相提并论,果然他确实是得神经过敏焦虑症了吧,医生暗搓搓地腹诽着。

“学长,你拿着伞不太方便吧?我帮你先放起来?”叶浅浅见医生因为她的毕业学校而对她的态度大变,不由得生硬地转移话题,边说着边伸手过去打算帮忙拿伞。

医生反射性地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同时露出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的神情,之后尴尬地一笑解释道:“不、不用了,我发完房卡之后还要去隔壁的学校医院查看下设备仪器,小叶你…你先去放自己的行李吧。”

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完,都不敢去看叶浅浅的脸色,匆匆转过头去速度发完同事的房卡,嘱咐汤远在招待所大堂等他回来,就速度地撑着伞离去了。

叶浅浅走出招待所的大门,盈盈站在屋檐下,隔着房檐垂下的水帘,一直凝视着医生走进隔壁的学校医院,目光深邃。

“大姐姐,你在看什么?”

叶浅浅低下头,发现学长带来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正仰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叶浅浅在医院里也经常会接触到小孩子,所以她半弯下腰,平视着对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着屋檐柔声道:“我在看这个招待所的建筑啊,你看这种建筑的冀角翘起来好高,古时叫水戗发戗。”

其实叶浅浅也是忽然想到了之前念书的时候有人曾经对她这样说过,随口提了一句罢了。她说完自己也笑了一下,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说这些,他肯定听不懂的。

结果却没想到,这孩子扫了一眼那翼角,居然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大姐姐你说错啦!这种翼角翘起来的角度不是水戗发戗,而是嫩戗发戗,是在老戗端部向上斜插了一条嫩戗所形成的。”(哑舍小知识:戗,qiang,水戗发戗和嫩戗发戗都是南方处理房屋翼角的方法。嫩戗发戗指子角梁将屋角翘起,此做法可使屋角翘起较高,多用于攒尖顶亭子等。水戗发戗则子角梁不翘起,仅靠屋角上的脊翘起,如象鼻。)

叶浅浅目瞪口呆。

这孩子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滔滔不绝地吐槽道:“这建筑简直就是奇葩,远看仿佛是仿唐式的建筑,外面有副阶周匝,殿身是唐宋时期流行的金厢斗底槽,可是翼角的嫩戗发戗却是清朝时出现的,更别说那明朝风格的琉璃面砖和琉璃瓦…喏,倒是混搭得别具一格。”(哑舍小知识:副阶周匝,是指塔身、殿身周围包绕一圈外廊。金厢斗底槽特点是殿身内有一圈柱列与斗拱,将殿身空间划分为内外两层空间组成,外层环包内层。)

叶浅浅彻底无语,随后也知道了为何这孩子在工作日也跟在她学长身边不去上学。这智商这情商,也没学校肯收吧!

要不要抽空给他写封推荐信呢?这种怪才的苗子,明德大学估计来者不拒。

哎呀呀,不过,重点难道不是某人在跟她炫耀知识的时候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