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纨纨点点头:“原来是在家里住的。怪道呢。”说着转头去找:“外祖母也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也该去请安才是。”

这句话,这个动作,顾家几个姑奶奶心中都有点惊奇,这小姑娘,虽然没上顾家门,可情形清楚的很呀。

她不是说‘从家里来的’而是说‘在家里住的’。显然是知道袁家与顾家在这京城的两头,若是从袁家出门去了顾家,再到安平郡王府,显然这会儿是到不了的。

而且她还认得老太太呢。

当然惊奇也不过只是惊奇,袁家顾家都是世家大族,知道府邸,见过老太太,也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大约这姑娘碰巧都知道罢了。

小姑娘对顾家这样上心,叫几位表姐都心中喜欢,又问她些别的话,谢纨纨当然知道几位表姐的性子,心中本来也亲近,说起来话简直就像一家人一般。

熟稔的简直就不像第一次见面。

聊了半天,袁宝儿也到了,她是个坐不住的,只坐了一会儿就嚷着要出去,谢纨纨坐着不想动。

“我懒。”她说。

“又不叫你做什么,白逛逛罢了。”袁宝儿道。

谢纨纨还是不想动:“叫顾盼陪你。”

“蓝蓝跟我说了,我是世子的表妹,得帮忙。”顾盼巧笑倩兮:“不好乱走,我留在这里,招呼姐妹们才好。”

这说的也是正理,谢纨纨就笑道:“我也是…”

“你是才怪呢,不是还没嫁吗?就当主人了?”袁宝儿急了,就口没遮拦起来,谢纨纨慢悠悠的说:“我想说我也是表妹…”

看袁宝儿嘟嘴了,谢纨纨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这种聚会,什么时候都好好的,但凡跟你一块儿去逛,总要遇到点儿什么事,你就坐在这里说说话不行吗?”

顾盼笑的了不得,取笑道:“说的太对了,尤其是今儿,要遇个什么事,越发叫谢家表姐尴尬呢。”

谢家表姐?这称呼好古怪,谢纨纨一边琢磨着,一边道:“可不是吗,迟早得给人安个搅家精的名头上来。”

几位表姐一怔,不由的都笑出来,越发觉得她有意思。

袁宝儿道:“今天肯定没事,我们不去那些人堆里凑热闹。就白逛逛。”

谢纨纨虽跟着她往外走,嘴里还是道:“我观你面相,还是有事的。”

把袁宝儿给气的,这事儿也真是出奇了,袁宝儿这辈子大约真是撞了什么星,状况不断,小的时候还能归结为太淘气,在别人家家里掏鸟窝,摘果子之类摔下来,追蝴蝶之类撞到什么好事,是因着她太好动。

可到了后来大了,就越发诡异了,她是爱出去走走没错,可每次出去走走,明明是同一条路,人家走着什么事都没有,她走过去,就撞见小姐落水啊,落假山啊,摔倒啊之类,要不就是纨绔公子调戏小姑娘,偶尔还有姑娘间拌嘴吵架的。

真是精彩的很。

京城里最出名的一次姑娘间的真正的打架,丹阳县主抡圆了胳膊给她表妹一巴掌,把她表妹的脸都打歪了那一次,也是袁宝儿见证的。

说起这些来,能让人笑一天,也是交好的姐妹间常常用来取笑袁宝儿的经典之一。

不过袁宝儿性子大方,不会生气,偶尔自己还取笑两句:“前儿我去烧香还拜了菩萨,叫不要再让我遇到了,这会儿还是遇到了,可见菩萨也没用。”

想起那些时光,真叫人怀念。

更叫她怀念的是,她们走出去还不到一盏茶时候,就果然碰见了,真是无一例外。

袁宝儿的仇人之一,当年被袁宝儿看见跟丹阳县主扭打起来的那位姑娘,南安郡老王妃的娘家侄孙女宋莹,也是公府嫡女呢。

那一场闹剧,就是因着袁宝儿撞见被闹了出来,成了京城里著名的一件事,丹阳县主本来就是家中独女,父王爱若掌珠,撞过王妃打过侧妃,半点儿没事,这位姑娘却不一样,因着这事,被送出去了一年多避风头。

她当然恨丹阳县主,不过也恨袁宝儿。

谢纨纨与袁宝儿跟她一条小路上狭路相逢,谢纨纨先就捂着眼睛□□了一声,又说:“她什么时候回京了?”

这种小阵仗早不叫袁宝儿放在眼里了:“有大半年了吧,大概过了年就没走了,也十五岁了,难道不说人家?”

谢纨纨真是服了袁宝儿这嘴,叫泰安郡主惯的什么都敢说,宋莹不是单独一个人,她这样的身份,身边也通常有一两个差不多的,一两个差些的,还可能谁带着一个用来陪衬的表妹之类,浩浩荡荡七八个姑娘,自然也有不少丫鬟跟着。

都狭路相逢了,就是谢纨纨没兴趣和小姑娘斗嘴,也不能认怂折回去,只能继续走,宋莹她们堵着路,只留了一条须得一个人侧身走的缝儿,袁宝儿是个不怕事的,张嘴就道:“让开。”

所以说她惹事呢!有时候真是有原因的。换成谢纨纨,定然图省事,就侧身走了,能有多要紧的面子呢?

宋莹撇嘴,看了袁宝儿一眼,不是特别敢挑她的火,又转头去打量谢纨纨,见她头上这样素净,就笑道:“这位姐姐看着眼生的很,又是你哪里来的表姐吗?我说袁家姐姐,你带人出来好歹也借只钗子给人,就这样两朵花儿,这居心也太明显了吧。”

顿时就把袁宝儿说的火冒三丈,旁边还有个说:“既然来这府里,叫人看着金簪子都用不起,也太过了些吧。”

谢纨纨伸手拦一拦袁宝儿,也上下打量了宋莹一番,笑道:“我看你模样儿不行,穿的还不错,还以为你是个懂装扮的雅致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俗人。”

宋莹不防她有这样一句,倒没明白过来,一时不知怎么答,谢纨纨已经道:“花草与金玉都是天生地长之物,自古为女子助妆添色,在我看来,它们都是一样,并不以价钱来论个高低,甚至还更爱花草一些,应和四季,雅致脱俗,比起金玉来还更有鲜活之趣。”

谢纨纨嘲笑道:“也就只有俗人了,看重这装扮人的玩意值钱不值钱,觉着我是因为戴不起金子宝石才戴了花儿来。要照你这么说,屈夫子“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原来是穿不起衣裳才拿荷花做衣裳的,“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原来是买不起首饰才采花儿戴的?唉,俗啊,太俗!”

谢纨纨深谙小姑娘们的那一套,因着还在闺阁,与成年人的世界不同,她们对权势人物虽有接触,但还没有深刻的感受,用权势压人的感觉并不明显,所以闺阁之间的比试,常常是诗书画,刺绣之类,而最不愿意被人说的,就是俗了。

谢纨纨掉了几句书袋不算什么,就是一口一个俗,太俗,顿时把宋莹气的够呛:“你胡说什么,穷酸还成雅了?”

谢纨纨压根不答,她对付这种小姑娘向来有一手,就是不理会她说什么,不理会她怎么辩解,只管在那摇脑袋:“俗啊,俗!俗啊,俗!”

还一脸鄙视。

生生能把人念哭。

宋莹就被她念哭了,身后几人见势不妙,连忙拉着她走,谢纨纨最后还大声的道:“太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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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3.29

谢纨纨对着那边方向做了个鬼脸。

待人走远了,袁宝儿犹自还在说:“就算眼瘸了也看得见你这副禁步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宫里赏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眼睛怎么长的,看头不看尾。”

谢纨纨回头骂:“什么尾!真难听。”

袁宝儿哈哈大笑。

谢纨纨说:“看她一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从那头过来,那边定然有事,咱们别过去了。换个地方逛吧。”

宋莹的身份不差,她惹不起的人,谢纨纨想来也没优势。

还补充了一句:“就是没什么要紧事,但凡你去了,就有事了。”

袁宝儿嘟嘟嘴,还是说:“那么去哪里?”

“依我说,回去看伯母们抹牌去倒是不错的。”谢纨纨就是百般的不想逛了。

袁宝儿哪里肯,张望了一下:“咱们从九芝阁绕过去,往四面赏心亭去走走,再从那边回来就是了。”

谢纨纨叫苦连天:“这府里你也来过一百八十回了,非要逛什么!又往水边走,叫人给推下水去怎么办。”

袁宝儿就是不愿意坐着:“走嘛走嘛,四面赏心亭那边一块大草地,养着不少玩意儿,听说前儿还有人送来了两只老虎,都半大的,可有趣了,咱们过去瞧瞧。”

“远远看看就走啊!”谢纨纨立刻道:“叫老虎给叼走了我不救你。”

她真是拿袁宝儿没法子。

这会儿大厅里头人越发多起来,花红柳绿的坐了一屋子,莺声燕语欢笑不断,一个穿浅红比甲的丫鬟走到主位边上,等了片刻,瞅见徐王妃应酬完一个贵夫人的空儿,连忙走上前去,低声道:“瞧着是往四面赏心亭去了,那边有点儿远。”

徐王妃微微拧眉,然后又舒展开来:“你去给那边送两盒菜过去,跟她说姑娘们要到那边林子里看杏花,叫她避一避,到四面赏心亭那边儿去。”

那丫鬟应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徐王妃嘴角浮起一个动人的笑容来,她倒要看看,这样厉害的小姑娘,看见了这样事,还能不能厉害。

是不是能厉害的立刻就跟叶少钧翻脸呢?

她原本是没有把这个事当个把柄的,因着谢纨纨出身低,高攀的明显,听起来又是个老实胆小的姑娘,死了固然好,就是命大了,能嫁进来也不错,要拿住她费不了什么劲。

而且那样的小姑娘,没有娘家撑腰,就是知道了,又敢对叶少钧怎么样呢?无非就是忍下去罢了。

可如今看来,这小姑娘实在有心机,也不知怎么搭上了叶少钧,搭上了庄太妃,眉来眼去的倒叫她阴沟里翻了船,落了把柄在叶少钧手里,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封了叶少钧世子,她几乎没吐血,今儿想拿谢纨纨出气,倒叫她两句话给拿住了,差点丢了脸。

这个时候,徐王妃才发觉这个小姑娘跟她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是个胆子大敢闹腾的,这样一来,她已经不愿意这个小姑娘嫁给叶少钧了。

嫁进来绝对是个麻烦,不好收拾。

不得不说,徐王妃还是很看的懂形势,能屈能伸的。

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这件事,原本以为起不了作用的一件事,因为谢纨纨的性格,突然就变成了一张好牌。

叫她兴奋起来,兴奋的迫不及待就要打出来。

甚至都没有想要仔细策划,小心实施,就这样当场就把人引到跟前去。

或许谢纨纨不一定当场会闹出来,可在这叶少钧封世子请客的当口,不管叫他们谁不自在,都叫徐王妃舒服一点。

若是真是个烈性的,或许还有更好的结果呢?

而叶少钧这个时候,也已经得了线报了。

他略微抬起眼,看了看跟前热闹的场景,轻轻点点头,来人便悄悄的从后头走了。

叶少钧站在那里,微微有点出神,然后他发现,自己有点踌躇,有点犹豫,甚至有一丝不敢过去的念头。

这种感觉陌生的叫他都不适应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类似的情绪,或者是多久之前有过类似的情绪,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他怕失望,在这件事上。

太匪夷所思,可是又太真实,太难以置信,可是又太想相信。

太多对立的情绪了,非常想知道,可又太害怕失望,这些情绪折磨的如叶少钧这样的人,也罕见的踌躇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少钧轻轻的摇摇头,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一点出汗,他垂下头,拿一张绢丝手巾擦擦手,随手扔下,终于独自离开了这喧闹的所在。

四面赏心亭在安平郡王府的东边角落里,旁边圈起来一个小型林场,养了些小动物,偶尔也有大动物,只是因不够安全,并不会常常养在府里。

不过今年年节的时候,有人送了几只半大老虎,这会儿还养在里头。

谢纨纨瞧见那边没人,先就松了一口气,可是袁宝儿太活泼,她只得拉着袁宝儿不让她走太近,那些小老虎让人养惯了,并不十分警惕,虽然是陌生人,也不过歪着头看看,就继续扑来扑去的玩耍起来。

立在林边上看了一盏茶时分,谢纨纨眼睛瞥见一团桃红和淡绿的颜色从那边小径闪过,连忙对袁宝儿道:“行了,看过了该走了。”

袁宝儿守信的很,便转身要走,只可惜…转身的迟了。

她转身的时候已经看见了小径上的来人,一个穿着桃红色长褙子的秀丽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幼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一个穿着浅红比甲,一个穿着浅绿比甲,手里拿着个小包裹,显然是预备幼儿用的。

袁宝儿奇道:“咦,这是哪家的小孩子?”

安平郡王府这一代最大的叶少钧还没成亲呢,府里没有幼儿。

既然见到人,就算点头打招呼也算礼数,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谢纨纨只得也站住了,等着性好逗猫惹狗的袁宝儿与人打招呼,顺便逗逗小胖子。

谢纨纨只简单的点点头,不认识的人,尤其是这府里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好说的。

招呼打完了,那少妇身边穿浅红比甲的丫鬟突然看着谢纨纨惊呼一声,又连忙掩住了嘴,一脸的惊慌,又连忙低头。谢纨纨看在眼里,颇为无奈。

这也太明显的表示:我这里有鬼,你快点问我!了吧?

演的真是太浮夸了!

谢纨纨端详了一下,又想了半日,终于想起来这个丫鬟大约是徐王妃跟前的丫鬟,就是不记得名字了。

看着袁宝儿逗小娃娃,谢纨纨很认真的思考着,我到底问还是不问?她都叫完了这么久,现在才问,会不会显得我太迟钝了点?好像有点儿丢脸吧?要是我不问,是憋死徐王妃呢还是憋死我呢?

谢纨纨认真的思考完,又认真的犹豫起来,她觉得她不问,真的能憋死自己,回去一定会翻来覆去的想徐王妃到底给她预备了什么?

可是她问了,又便宜了徐王妃,不能憋死她,好像有点不划算。

真是进退两难啊。

她在这里犹豫着,进退两难,自然有比她着急的人,眼见着袁宝儿逗了逗小娃娃,已经预备要走了,谢纨纨还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一脸呆滞(嗯,她在沉思),那个穿浅红比甲的丫鬟着急的要命,她眼珠子一转,一脸夸张的焦急的附在那个少妇耳边说:“这就是那位谢家姑娘,大爷的…”

有意把声音放的大了,叫谢纨纨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大爷两个字。

总算不用犹豫了!

谢纨纨愉快的做出一脸怀疑的样子:“你是什么人?”

那少妇惊了一下,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然后谢纨纨就反应了过来,她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这一步是真的,是不由自主的,是不受她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心中仿佛被巨锤重重的捶打了一下,甚至似乎能听到那一声巨响一样,然后一股刺痛瞬间从脊背一直蔓延至左手掌心,她退了那一步才发现自己紧紧的握紧了左手。

这是她身体独有的反应,她在骤然感受到痛苦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反应,上一次是…

谢纨纨低头看看手掌,因为握紧了一次而有了浅浅的指甲印子,宛如月牙一般,她想起那一次,在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比这鲜明的多的印子。

那一次…

谢纨纨猛然惊醒,她看向那个秀丽的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大约一岁左右的样子,有着圆圆的,胖乎乎的脸,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格外可爱,但也和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看了那个妇人一眼,就只顾着看那个孩子,她也顾不得什么徐王妃了,谢纨纨很突兀的两步走到跟前,拉住了孩子的手。

因天气热了,孩子只穿着软缎的小衣服,袖子有点短,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藕节般的胳膊,活泼的动来动去。

这会儿叫谢纨纨拉住了,那个妇人吓了一跳,可是小家伙眼睛清亮,看着她咯咯的笑起来。

远远的,叶少钧看到谢纨纨侧背着其他的人,轻轻的往上拉了拉小娃娃的衣袖,然后潸然泪下。

隔了那么远,叶少钧也看得到她雪白的脸上泪珠在阳光下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说一下,这阵子调岗,要交接工作,忙的狗一样,每天连上网的时间都没有,回家也八点了,确实没有办法,我只能尽量不断更,大约会少点儿,熬一下,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