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眼角贴着亮片,特不屑地一挑:“你还过得累,让我们怎么活?”

江淮易勉强撑起身子,拍拍她的胸,如同在拍肩:“你不懂。你还小。”

人家一点都不“小”好吧…

周俊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了他的酒瓶,在他耳边说:“你笙来了。”

江淮易啊了一声:“…什么生?”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就开踹了!

周俊扶着他,笑眯眯地对剩下的人说:“今天也差不多了,这货喝垮了,让他自己清醒清醒。咱们要不找个地方唱歌去?”

梁雨乔从游戏组抬头,纯真无邪地看着刚进屋的明笙:“学姐才刚来呢,怎么就散了。给大家介绍介绍学姐吧?”

底下有人问:“学姐哪个院的?面生啊。”

梁雨乔貌似窘迫地低下头,摆摆手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就说,我们学校这么漂亮的我肯定有印象!”有个头顶红毛的男生喝醉了,带头笑起来。立刻有人掐他,拼命使眼色:幸好江淮易喝垮了,没听见这话。

周俊把江淮易安顿好,叮嘱了声明笙,双手向大家拍掌:“来来来,咱们挪窝,喝第二轮啊。那几个晚上没怎么喝的,别跑。试都考完了,别特么跟哥拽借口。”

“你还有脸说,这都一滴没喝呢。现在当完司机了,能喝了吧?”

就这样,一群人蝗虫过境一般,从公寓里左扶右搀地走了出去,通道里传来他们嬉笑怒骂的回声,渐渐隐去。

世界忽然安静了,静悄悄的。

尤其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江淮易,显得格外安静而乖巧。

他喝酒不上脸,只有耳根是红的,突然斜过眼,眼神朦胧地盯着她很久,“你来啦…”他笑着滚了半圈,侧躺着说,“你站那么远干嘛呀。过来。”

明笙把包放下,换了双鞋,走近问:“你这有药吗?”

“药…吃那个干什么。”江淮易很痛苦地回忆了下,回光返照般坐起来,指着茶几上堆的食物,“这有好多吃的呢,你都不喜欢吃?”

“…”

老实说,她现在耐心有限。黄昏吃的那粒感冒药效果甚微,又颠簸了几小时过来,被夜风吹得她头很疼。

江淮易伸出双手,做一个拥抱的姿势:“你皱眉头干什么呀,是不是头疼?”

还真是。

“过来我帮你揉揉…”

“…”

明笙气笑了,把沙发上散落的几本杂志收拾掉,坐下来,从上往下地对上他的眼睛:“你三令五申让我来是图什么的,千里迢迢找个保姆?”

江淮易神智又陷入了迷茫,闭着眼睛,脸侧来侧去:“好痒…”

她发丝拂到他脸了。

明笙伸手把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江淮易伸手虚抓了一下,像只猫一样,表情失落地往她身上埋了埋。

她好整以暇坐着,从桌上几瓶水位线各不相同的矿泉水瓶子里找出一瓶没喝过的拧开喝,候着他还有什么花招。

猝不及防间,江淮易抱住了她的腰。

软绵绵的,江淮易不由自主蹭了一下,说:“我就是想见你一面。真的,那天我态度不太好,不是故意的。送你个礼物,原谅我好不好?”

以他瞳孔的失焦程度,明笙觉得他能找到他的手机完全凭本能。

江淮易眯着眼努力看清锁屏上的解锁数字,按…按…按了几次没按开。

明笙终于看不下去了,拿过手机,又去碰他的手。刚碰着他就闪电般缩了回去,在她大腿上滚了半圈,笑呵呵地说:“痒…”

看来是下手太轻了。

“别动…不要动。”明笙拿出制服一只野猫的力气,把他的手捉过来,大拇指按上HOME键,两秒之后果然成功解锁。江淮易就这么保持着躺在她大腿上的姿势,高高举着手机,再度凭借他的本能打开相册,找到了一段视频,按下播放。

嘈杂的欢呼声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开,夜色里,霓虹灯光在屏幕上交织成一根根凌乱的彩线,模糊的像素聚了几下焦,终于拍清。那是他们去过的那间酒吧,落成的时候他给改了个名字,叫明夜。

艺术字体用清冷的白色灯光衬着,柔柔地汇入夜色。

拍这个视频的人抖得厉害,招牌很快又失焦,朦胧一片。明笙怔怔地看了几秒,不知是感冒减缓了血液流速,还是这柔和的灯光使然,心头忽而有一种被羊绒织物抚过的柔软。

她知道。这一瞬间的动容是真的。她根本经受不住谁对她用心。

然而,柔软的触觉没持续多久,江淮易保持这个姿势压迫了他的胃,蓦地侧身一声干呕,下一秒…就吐了她一裙子。

明笙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江淮易。他吐完还扒了一下茶几,去够她刚刚开过的那瓶矿泉水,并且闻了闻味道,很嫌弃地离开了她的大腿。

“…”

喝完水之后,江淮易同学清醒了不少,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指挥她:“你去次卧洗吧,我姐的衣服全在那儿,你随便挑一件。”

明笙好气又好笑,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你是故意的吧?”

他像个傻子一样,还晃动额头蹭她的手指。

明笙只好收回来,拇指下意识抚了两下被他蹭过的指节,说:“你让我穿我老板的衣服,是嫌我入职时间太长?”

江淮易满不在乎道:“我姐衣服多得自己都数不清,拿她条裙子而已,你就算穿着走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放心吧!”然后他就上身一个鱼跃,扑进沙发睡了过去。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

明笙凭着良心,喂了他几口水帮他漱口,又喂了他几瓣橙子。据说果糖能促进酒精代谢,不管三七二十一试试再说。果然,江少爷被伺候得很满足,乖乖地睡着。

她走进次卧。

一进门就知道,这一定是顾千月的房间。

开放式的衣柜仿佛是时装杂志室内布景,悬挂的裙子全是同一个设计师系列,纯色元素,白绿相间。她挑了一条最没辨识度的白裙子,冲了个热水澡,再换上。

出来的时候,江淮易已经睡熟了。

她帮他摘下耳钉,拿走手机,在沙发上安置好,不太忍心他睡在这个乱糟糟的屋子里,于是顺手帮他扔掉随处可见的酒瓶、纸巾和瓜果屑。料理好他刚才吐的一片狼藉,才终于坐下。

已近午夜。

少年般的眉眼在熟睡过后愈发显得清秀乖顺。他的五官实在没有哪里能挑剔,嘴角在梦里翘起的样子能打动每一颗少女芳心。

明笙靠在电视柜上,远远打量他。

信里说,他和那个人长得很像。长到六七岁,所有人都说他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绍年很宠这个儿子,几乎年年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生日会。也是因为太宠,某一年儿子生了场大病,他急匆匆从国外赶回来,改签了一趟红眼航班而失事。

尸骨无存。

这是社会新闻里的内容。见到真人的时候会觉得很缥缈,无法想象当事人的长相,和性情。

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今时今日,今朝有酒,他醉得很开心。

13

城市的灯火由内而外,渐次减少。

明笙开着车窗,戴着银镯子的手搁在车窗上,夜风将金属浸得冰凉。

司机闻见似有似无的烟味,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抵达度假酒店已经凌晨两点,谢芷默居然还没有睡。她刚熬夜修完片子,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明笙,跟见了鬼一样:“你居然还回来。我以为你今晚就住市里了。”

“我倒是想不回来,鸽了明早的拍摄。”

谢芷默嗔怨地推她一把:“你少来。谁不知道明女神是拼命三娘,就没见你旷过工。”她坐上自己的床,贴着面膜,“不过我说,你这脸色,明早真的还能下水?”

“怎么不能。”明笙脱下裙装,换了套睡衣去洗漱。

谢芷默瞄到一眼裙子的Logo,调侃:“你家小金主出手挺阔绰呀?”换来明笙一声呵呵。

简单洗漱完,明笙踏出来的脚步有点飘,头脑却很沉,走到床沿便坐下。

她躺在谢芷默的小腹上,望着顶灯,眼里落满细碎灯光,忽然翕唇:“芷默。我觉得我姑姑她,不太认我这个侄女。”

“嗯?”谢芷默按着面膜,“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一直都这么觉得,但是逼自己不要这样想。”身体又热又冷,大抵发了低烧。明笙阖上双目,声音有些泛虚,“我就她这么一个亲人。她要是不认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芷默比她长几岁,但从来都是明笙风风火火又八面玲珑,很多事都依赖她来解决,有时候会忽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忘了她其实还这么年轻。

明笙很少有这么感性的时候。谢芷默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把一直藏着的话说出来:“其实,你也不要太执著了。有些事勉强不来。你姑姑小时候对你不好,你长大了却拼了命地孝敬她,她心里不知道怎样想。也许觉得你是在挖苦她,可怜她。倒不如把心省下来,好好对自己,那才是真的。”

明笙说:“我也想。”

但人总是有一些执念的。就像孤苦无依的老头子宁愿相信小护工对他是真爱,半辈子赚来的钱都被骗走也在所不惜一样。不是识不破,而是看不透。

鳏寡孤独,人人都有自己的看不透。

明笙脸贴着她的肚皮,泄露出属于小孩子的羞赧:“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我想要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人对我好。”

谢芷默当然听不懂这句话。

她温柔,可靠,但并不能预知一切。她不知道,这个夜晚之后,夏天便来了,气温再也没有下过三十度。而她在夏天到来的尾巴上,安抚明笙直到睡着。

***

《COSTUME》的玻璃大厦像城市森林中的一颗晶体,反射初夏刺目的阳光。

顾千月踏出电梯的那一秒,助理正抱着一个文件夹,在她身边复述下午和晚上的行程。然而她的注意力却渐渐被另一件事物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女人,身穿一条白色镂空裙,身前是保守的设计,后背则从肩胛骨开出两道细长的菱形镂空,边缘缀饰浅绿色花纹。优雅而不失风情的一条春夏款连衣裙。

她的视线在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和穿这条裙子的女人交错。

明艳,高挑,侠气的漂亮。

这是顾千月的第一印象。

明笙没有留意到顾千月,视线游离在高处,眼部的浓妆很衬她的气质,艳丽又冷清。电梯门很快关上,顾千月与助理耳语了一句什么,踩着银色高跟鞋快步走出大厅,明笙紧随其后,步子却悠缓得多。

顾千月出门一望,果不其然,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很眼熟。

她家常年把一座花园穿在身上的弟弟正倚在车边,堪比秀场男模的一双长腿交叠在地,仰着头望大厦中央渐渐上升的透明电梯。

烈烈骄阳,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间,他鲜艳得像一枚旗帜,插在白盛的光线中央,仿佛全宇宙的光芒都被他吸引。

他穿着他最喜欢的紫色系衬衣,走到哪都仿佛自带一个T台。

顾千月任助理去取车,自己闲闲两步踩下台阶,站到他面前。江淮易回过神,摘掉墨镜,兴高采烈道:“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

顾千月不苟言笑,开口便是:“你最近又在玩什么女人?”

“你才玩女人,说得这么难听。”他眨了一只眼,说,“劳资正儿八经追的人家。”

“不都一样。”她撇开脸。

“不一样好吧…”

顾千月讥笑道:“下次把你姐衣服给人家穿之前通知我一声,我好买几件适合人家的。”

江淮易居然一点都不以为耻,惊叹:“姐你脑子什么做的啊,日理万机,还有空惦记那么多衣服。”

“爸年轻的时候可是过目不忘的。你这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顾千月的助理把车开来了,她懒得多管,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江淮易是个嘲讽免疫体,还冲她挥了挥墨镜,说:“再见姐!”

顾千月的车开走,他便见到了站在门口很久的明笙。

她好像没看见他,从左边想走,江淮易一把拽住她手腕:“走什么残疾人通道啊。”明笙扭头,看见他手肘撑在景观坛上,手指慢悠悠画一个圈,指指她的眼眶:“这么憔悴,昨晚没睡好?”

“你觉得我能睡好?”明笙反问。

江淮易只好把话吞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周俊一进门就被他拦下,问钟点工是不是来过。

周俊岔开腿坐在沙发扶手上,冲他发飙:“滚你丫的钟点工!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玩哥啊。劳资昨天一滴酒没碰开到六环外给你请回来的人,你特么就让人给你打扫个卫生?”

江淮易喝到断片,对记不得这个画面感到十分懊恼。她当田螺姑娘的时候一定很温柔…

他的宿醉一下清醒了,利用近水楼台查到了她的行程安排,急匆匆赶过来接人。

江淮易涎皮赖脸地说:“我错啦…昨晚没控制好。请你吃饭,好不好?”

其实也由不得她说不好。

明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江淮易察言观色能力是负数,复杂的笑容里他只能察觉出一丝无奈。但有这丝无奈就足够了。顽劣的小孩总是能从他人的无奈里,敏锐而准确地找到那份纵容。

他知道,她没那么讨厌他。

明笙很大方地上了车,问:“刚刚那个是你姐姐?”

江淮易一边开着车,热鼓鼓的风从耳边呼呼穿彻,很容易就没克制住吹牛的欲望:“对啊,你老板。是不是一看就脾气不太好?我跟你说,我们家的优秀基因基本全在我身上。”

绿化带里的梧桐树向后疾退。

明笙若有所思地看着变幻的风景,淡淡逸出一声:“是吗。”

14

明笙坚持说要回家,江淮易不高兴了会儿,听她说能做饭给他吃,立刻又欢实了起来。一进房间,宾至如归地倒上沙发往她家沙发上横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