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易一看就知道是给他的:“买到了?”

“嗯。”她推过去,十指相扣搁在桌上,“来不及弄花里胡哨的包装。直接打开看吧。”

本来就是补送的礼物,也不必那么形式主义。江淮易心情很愉悦地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枚尾戒。

这个牌子就在楼下,装潢风格很空旷,却在这间寸土寸金的商厦里占据了一排店面,一整天也不见有几个人走进去,但店员从来不焦虑。

“你还真打算用礼物还钱…”

明笙说:“也不是刻意的。只是这个合适。”

江淮易对价格这东西本来就不敏感,为她惊叹了一下之后,心里也没很在乎,大方戴上去试了试。她买大了,尾戒刚好能套无名指。

银色的戒身,内嵌五颗小蓝宝石,设计得像星辰。

果然和她想的效果一样。他皮肤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没刻意修剪过,显得很自然随意。蓝宝石的色泽很衬他的气质,让一双手都变得华丽张扬。

江淮易兀自欣赏了会儿他的新礼物,忽然想到什么,“你就买了一枚?”

“嗯。”

戒指这种东西,买一枚寓意很不好的…

谁都能看出来,江少爷有点不满意。

明笙问:“不喜欢吗?”

江淮易幽幽地把眸子移回来,看了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恶作剧般把她下耷的嘴角捏上去。他看着她被自己摆出来的半边笑容,柔柔地勾唇:“喜欢啊…”

17

江淮易黏了她大半个月,终于被考试赶去了新加坡。

明笙卸下一口气。结果他走了两天,耳根清净了两天,她竟然挺不习惯的。

近来一直没什么工作,明笙完成《COSUTME》的日常拍摄,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坐在书桌前。

她今天在公司又碰见了顾千月。和江淮易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两人的皮囊,确实是肖似的——这是她看久了江淮易那张气质太过锋芒毕露,以至于有时无法让人定睛分辨他五官的脸,才得出的结论。

一种无法承认的惦念驱使,她重新抽出了书柜最底层的那个盒子。

信件一封封都已烂熟于心。但她特意抽出其中几封,细致地审阅。

那是十几年前的六月初,江绍年在信中向姑姑记叙他小儿子的生日会,从字迹上看亦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写:“…看见淮易开心,我也好像可以心安了…”

“…姐弟俩相处得很好,你看到也许也会高兴…”

“…我知道你不愿意委屈任何人。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会好好对淮易,算是一些弥补…”

写到他的都是很间接的词句,背后却是令人生疑的真相。

明笙希望能找寻更多的线索,入迷地一封封翻过去,直至夜深,门外竟响起两声敲门声。

深更半夜,她去开门时多了分警惕。

猫眼里映出扭曲的人像,居然是江淮易。

一开门,他没骨头似的倒在她身上。明笙下意识接住他,问:“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改签了。”他像抱一只熊一般,把她抱个满怀,餍足地蹭一下她光滑的脸颊,“下午就考完了。你又没去,我一个人待那干什么。”

明笙:“考得怎么样?”

“别问我这种问题。”他直起身,皱眉看了她一眼。

但是看她的这一眼好像就足够让他重新高兴起来,复又抱上去,说:“累死了。特别想见你,一刻不停赶回来的。”

明笙刚洗过澡,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他在炎热的夏夜风尘仆仆赶来的那种皮肤上的黏腻,不动声色地抽身出来:“洗个澡吧?”

他有点不满,但确实渴望一个热水澡,很听话地往里走。

茶几上还插着他出国前送给她的一束花。他对某些事物很专情,送过一次香槟玫瑰之后,便觉得这样事物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从一而终地送。

花还没有谢,被好端端地养在透明花瓶里。他闻了下,心情很好。

明笙去把他忘在门外的行李包拿进来,在里面翻换洗衣服。

江淮易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忙活,为了迎上她低头的目光,干脆躺下去寻她的眼睛:“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你,有没有勾搭坡妹…”

其实他早就回答过了。

明笙不置一词地候着,等到他自问自答。

江淮易支起身子,在她耳边哑声道:“想死了…一个女的都没看。做梦都是你。”

年轻男孩旺盛的,动情的气息喷洒在她耳际,把她的皮肤和骨头都烤热。

客厅的灯在这时短路,忽闪了两下,突然灭了。

他张望:“怎么回事?”

就着月光,这张暌违两日的脸好像更加清隽动人。

明笙催促他:“你进卧室等一会儿吧。我帮你去放水。”

她转身进浴室去给他调水温。这里的淋浴设施很简陋,她担心他用不惯,捧着毛巾打算出去叮嘱两句,却发现江淮易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着什么。

她已经很少有这样冲动到气血上涌的时刻了,连弄脏毛巾都不顾,冲过去按住了那些信。

幸好,他好像只从凌乱散落的字里行间读到什么,抬头只是肉麻的爱称,而他的表情也并不像是看到了落款。

江淮易嗤道:“不看就不看,紧张什么。”

虽说如此,他的好奇心昭然若揭,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多,不是写给谁的情书吧?”

要感谢这些信足够多,大部分是传情达意,内容缥缈,只能看出是情信。

明笙松了一口气,背后已是冷汗淋漓。

她收完信件,语气冷静:“是情书。”

江淮易眉心一动,仿佛在给她开脱,说:“哦,别人给你写的?”

明笙用自嘲的语气说:“哪有人给我写这种东西。”

江淮易笑:“哦,没人啊?”

他忽然又搂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小腹,亲昵地抬头。夜色让她显得更温柔,他趁着这一刻的缱绻,问出了一直没敢追究的问题:“我是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

“不要装傻。”他撅撅嘴,“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生气的。我又不在乎这些。”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

其实陆远那件事里,有些东西他还是在意的。它和先前有过的一些场景勾缠在一起,引出许多令人不悦的联想。

明笙说过,她刚踏入社会的时候,对情侣这个身份很不慎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被生活迫使着面对整个人生,能有多高明呢?追她的人有很多,凡是态度热烈些,手段高明些的,她几乎来者不拒。

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这段时光,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时候,应该开始一段初恋。可是她的初恋就是这样风尘味浓重的,轻佻又不郑重地交付出去。说不出有多喜欢,也并非不喜欢。这样的恋情像云烟一样一吹就散,一段又一段,脸谱一般,到最后自己都不怎么能记清前任和前前任的长相。

所以她在摄影圈里的名声并不好。

陆远也觊觎过她,拍照的时候动手动脚。她那时候没现在这么硬气,只是默默躲开这个人。

而更多的其他人,则在她愚蠢的岁月里,在她过客匆匆的十七岁昙花一现。

明笙笑了笑,说:“没数过。”

“没数过还是数不清?”他今天有点不依不饶。

“数得清。”明笙负手把他抱着她的胳膊从身后拽回来,说,“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那就可以了。毕竟他是个一只手数不清的…

江淮易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高兴地去洗澡了。

没等他洗完,她倦意上涌,已然睡着了。

入睡的她素面朝天,不施脂粉,五官卸下防备,不再有棱角。夏夜的月光仿佛有温度,她在睡梦中把半边身子露出来,好像做了什么梦,皱着眉尖,在燠热中蜷缩成虾米。江淮易很小心地把她滑落的毯子捡起来,替她盖上。

这个动作居然让他有一些羞赧。

他向来没照顾过什么人,动作轻而笨拙,替她蒙上毯子,悄然退出房间。房门扣上锁,轻轻的一声,让他惶恐,只有随之而来的悄寂沉默终又让心放下。

手机亮起来,周俊问他到了没有,要不要接。

江淮易睡在明笙家硬到硌腰的沙发上,一本满足地抚着无名指上戒指的凹纹,回他:“不用了。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第18章

明笙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地按一下手机,不当心转到了语音信箱。

她从来不用这个功能,不知道居然有人给她留过言。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之后传出一个女声。

那人急喘着,语调带着哭腔。如果不是她对这个声线太过熟悉,几乎认不出来这人就是孙小娥。

——“…阿笙,救救我,之前是我不好。我就是嘴上说说,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坏事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一定要救我…”

又一条——“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要害我…”

最后一条——“你现在出名了,肯定有门路的。你认不认识什么老板…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我…”

“咚咚咚”,卧室门被敲响。

明笙一惊,放下手机,江淮易的脸从门后面探出来。

她的表情是刚刚回身的茫然。

江淮易最喜欢她发呆时候的模样,温和地笑:“你也很能睡啊,我都醒了,你还不起来?”

再甜蜜的硬沙发那也是硬沙发。江淮易一早上就被硌醒,平时最爱赖床的人破天荒早起,发现她居然还没醒,过来问她:“你这里有新牙刷吗?”

明笙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找。”

低头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睡太久,她精神有些恍惚,怀疑方才听到的留言都是假的。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切真实存在过。

明笙简单给江淮易做了顿早餐,快手阳春面,卧一个蛋。还没吃完,明笙接到一个电话,说待会儿要出去。江淮易听出电话里的男人声音,面色不豫。

明笙挂了电话,抬头:“怎么了?”

他靠在椅背上,不大高兴:“我走了这么多天,你就不想陪陪我吗?”

“才两天。”这句话成功地点燃了他易燃易走火的炸毛点,明笙继续说,“你不需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本来就是放假,考个试已经累死我了好吗。”

“你以前不这么闲吧?”

江淮易目光冷冷地从她脸上扫过:“那是每天都在玩。你希望我去找她们玩?”

明笙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下午约了谢芷默,也许得晚上回来。”

“谢芷默。”江淮易念了声这名字,问,“那个律师也在吗?”

“不知道会不会来。”明笙说,“你关心他干什么?”

“看他不爽。”

他直截了当。

明笙笑了声,收拾好包打算出门:“知道了,我也不想他来。尽量让谢芷默别喊人。”她边换鞋边说,“我把钥匙留一串给你?你想走就走,留在这里也可以。”

江淮易没有要走的意思,走到她背后,她转身转一半,就卡在他怀里。趁着她扭头的这个动作,他一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说:“不能。”

虽然早就料到了,他还是有点失望。

明笙摸了摸他不高兴时微微绷起的脸颊,笑说:“小孩子。”

他哼一声,不理人了。

明笙正好出门,把备用钥匙留给他,说:“走咯?”

她去把音频证据交给傅刚,询问这个案子的结果。傅刚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是很久没有新的线索,破案的重心并不在这个案子上。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新获得的音频也并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但她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傅刚对她诚挚答谢,她却觉得于心有愧。

他们一起又听了一遍孙小娥的声音。

“…我没有办法了,只有你能救我…”

死者的声音,即便从手里的电子产品里传出来,也像来自另一个空间。

可是她救不了她,什么都救不了。是旁人太过高看她。

***

江淮易很悲伤。由于他事先说过不会回去,周俊约了梁雨乔的一干闺蜜出去郊游,他只能孤单寂寞冷地补了两天觉。雪上加霜的是,顾千月夫妇正好一起去国外出差,他家小外甥女没人照顾,顾千月顺其自然地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全家最闲的江淮易。

简直是在开玩笑。让他带小孩,不消五天,小姑娘吃喝嫖赌能学个遍,顾千月竟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