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笙和投资人吃完饭,回到了明夜。

两年前她用所有积蓄盘下了江淮易托人转手的明夜,熬过最初的经营难关后,渐而顺风顺水。她搬离原先的住处,将买给陆雅琴的房子转租,自己就住在店里,被迫从镜头前离开的她反而过得平静稳定。

领班秦沈一见她回来,年轻的脸上扬着笑:“老板娘,有你的快递。”

明笙接过去,快递单上的字模糊不清,她随手拆开。

秦沈倚着吧台,关切:“怎么,王总那边不顺利呀?”

明笙微一抬头:“嗯?”

“没事,”秦沈挠挠头,“就是看你脸色挺差的。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秦沈识趣地回到工作岗上。明笙拆出一叠信件,拿着邮包上楼进自己房间。

房间背阳,昏暗。她不喜欢开窗,开台灯读信。

寄件地址是她三年前长租的那个房子,后来入住的是一个外省姑娘。她在信中自我介绍完,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偶然检查了下楼里废弃的信箱,发现了这叠信。因为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没办法寄给你。今年我也要搬走了,仔细考虑之下还是觉得应该物归原主。幸好你很有名,我才能打探到你的地址。”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拆开过这些信。我不知道给你写这些信的人是谁,但是他一定…很喜欢你。”

明笙怔然,翻阅底下几封,果然字迹不同,也许是在信箱里尘封太久,边缘蹭到铁锈,满是时间的痕迹。

那些信都是江淮易写给她的。他那时候的字迹并不好看,字体张牙舞爪,但行文措辞却一板一眼,说“每天给你写一封,会不会写着写着就是好几年…”“一辈子,都是你的。”

明笙掩住信,好像在躲避过去对她的影响,没有再看下去。

她扫了眼邮戳的时间,大约是在她去澳门拍摄真人秀的前后。那会儿他们闹得很僵,她的冷淡让他无法忍受,她没心没肺他满身棱角,结局便是屡屡冷战争吵。

原来那些她看不见的时候,他都在做这些事。

回忆细密如潮,不可抵挡——

彼时彼刻,他好奇地翻着她书桌上的信,说:“这么多,不是写给谁的情书吧?”

她慌乱地将信件收起来,承认:“是情书。”

江淮易眉心一动,仿佛在给她开脱:“哦,别人给你写的?”

她用自嘲的语气说:“哪有人给我写这种东西。”

他笑:“哦,没人啊?”

过去的影像和手中纸张的触觉一样真实。

明笙手指轻轻一攥,轻轻的碎裂声响起。她揭开几封信,才见着一只蛾子。它被压在书信间,翅膀已经风干,好像溺死在白纸黑字的真心里,一碰就破碎。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爱人,被他爱过一场,会让她丧失爱一个人的能力。

像品过最浓烈的酒,往后形形□□美酒佳酿,都不过是滑过舌尖的寡淡白水,再也察觉不到其中的缱绻甜蜜。

因为关于爱情的所有想象,她在他这里,全都得到过。

叫醒她的是秦沈的敲门声。

门一开,他神色为难:“老板娘,下面有一桌客人指了名要你去陪。你看…”

明笙轻笑:“还有你招架不住的客人?”

秦沈年纪虽小,但是性格活络,游刃有余,又生得一副好皮相,男女老少通吃。明笙很少见他应付不了的客人,说:“带我过去。”

有时人心里会有预感。白天在f大见过他之后,她便预料到,他们没那么容易相安无事。

果然,她看见卡座上的那三个人,赫然是白天见过的三个。

周俊身边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甜美小女生。他见到明笙,先是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心中好像有余恨,不情不愿地对江淮易说:“我先送小熙回去。”便扛着喝得醉醺醺的赵熙走了。临走还用警告的眼神瞪着明笙,好像是恨她阴魂不散。

明笙见这情况,返身打算走。

江淮易不留情面地捏住她手腕,冷声问:“一杯多少钱,买你陪我喝。”

他单手插兜,似乎很享受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牢牢制住的感觉,微眯着眼欣赏她的表情。

明笙尝试挣脱,往前走一步。江淮易用力往回一拉,准确无误地把她拽倒,跌坐在自己腿上。他揽手把她摁住,在她耳边嘲弄地笑:“随便挣扎两下得了。做给谁看?”

她嗓音压抑:“江淮易。”

“叫得好生疏。”他气息撩在她耳侧,语气却是冰冷,“你以前不是挺爱坐的。”

不远处,秦沈一直盯着这一桌,蠢蠢欲动,好似在犹豫要不要上来解救老板娘。

江淮易仍在变本加厉,轻佻地说:“不来还不知道。那么多酒吧,偏偏挑中明夜。你是怎么了?几年过去,发现还是我对你最好,又舍不得我了,嗯?”

他的目光暧昧含笑,然而眼底却一片寒凉。

明笙和他对视一阵,淡淡挪开眼:“用得着这样吗?”

她以为许亦淑那件事,至少会让他解气。两败俱伤一场,互不亏欠。

但他显然不这么想。江淮易用她从未见过的轻蔑表情,说:“从我认识你那会儿就这样。巴结这巴结那的,怎么从来没想过巴结一下我呢?”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江淮易重复完,没意思地笑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不比顶都谢光了的老头子强?”

明笙好像厌倦了这个假装和平的游戏,嘴角翘起一边,故意激道:“那不一定。有些事凭的是经验。”

江淮易眉心紧锁:“你再说一遍。”

她保持着那个淡而伤人的笑。

不知沉默了多久,江淮易别开脸,好像对自己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半垂眼眸,喉咙里撕扯出一声:“贱人。”

他喝了很多酒,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通红,像一只嗜血的兽,又有几分没来由的颓废。

明笙笑容收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江淮易嘴角微勾,放弃了对她的钳制,后仰在沙发上:“看我做什么。我有说错?”

——“没错。”

她平静地起身,被他强揽过的腰上裙子一片褶皱,看起来分外狼狈。然而她表情从容,好像明早的太阳升起,就会忘了今晚的插曲。

江淮易听凭她站起来,甚至不去看她:“你不喜欢我,买这店干什么。”

明笙:“地段好。”

他嗤笑,瞟她一眼:“这种话不要说出来骗人。你自己信么。”

从前最不擅争论的人,如今也变得油盐不进了。

明笙讽刺地说:“我傍的大款可多,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像你一样,喜欢送我间酒吧什么的乐呵乐呵?”言罢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江淮易纹丝不动地呆坐着。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秦沈松了口气,歉然迎上来:“老板娘…”

她用眼神安抚他:“这事跟你没关系。”明笙转眸瞧了眼江淮易的方向,吩咐,“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应该不会再闹什么事,惯着就行。”

秦沈认真记在心里,疑惑这两人的关系又不敢问,只好目送明笙微微摇晃的背影。

接下来的日子如明笙所料,江淮易经常来。

秦沈猜测他工作应当很忙,总是穿得很正式,深更半夜走进来,点最贵的酒,什么服务都不叫,也不再要求他去找明笙。虽然总让人隐隐不安,但好歹是个金主,他也就放任不管。

这里好像只是他发泄和消遣的一个驿站。

明笙看在眼里,然而从来不出现。

她把那些信存在柜子的最深处,没有细翻。每每念及,都会觉得那个像三十九度的烈阳般的少年已经被她锁在了柜子里。如今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乖戾,冷漠的虚像。

直到一个月后的那一天。

那是他的生日,是曾经的明夜开业的日子。也是江绍年的忌日。

午夜过零点,江淮易才出现。也许是因为和朋友同事庆祝过一轮,他踏进店里的时候已然微醺。

第二天是周末。天时地利,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喝醉。秦沈接过明笙的指示,去包厢里询问要不要帮他叫车。江淮易却毫无离开的意思,挑着眼看他:“让明笙来见我。”

秦沈模棱两可地说:“您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江淮易翻了个身,额角突突地跳。他很少参与应酬,这几年的生活渐而规律沉闷,好几年没有把自己喝成这样过。思考的能力仿佛已然失去,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前一句说了什么,只是难受地揉着额头,声音沙哑地说:“你告诉她,我想见她…”

他靠在沙发边沿,好像几年的时间都白活了,喃喃地重复:

“…我想见她…”

第41章

秦沈把情况报告给明笙,她眼睫微微掀起,问:“小离下班了吗?”

“还没。”

“让她过去看着。”明笙竟然还在关切员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沈哑口无言,想分辩几句,最终还是放弃。

他心情复杂地带着小离进包间,一路上叮嘱:“情况比较特殊,总之你多管顾着点。”

一身短裙细高跟的小离了然道:“不就是那个金主么。别说,长得挺帅的。”她嬉笑,眉毛挑来挑去,“别不是在追咱们老板娘吧?”

“别问这么多。”

小离嘁了声,神色暧昧:“我这不是得了解背景,看情况下菜嘛。”

秦沈背身给她开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随你便。”

小离扭一下腰,轻盈地闪进屋,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笑。

她的雄心壮志很快被消磨殆尽。江淮易好像根本察觉不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杯一杯地灌,也不用她陪。最后连她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拿他的酒杯:“少喝…”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两人对峙之下,他手一松,酒杯砸在了地上。

玻璃乒乓碎裂。

这声音万分熟悉,像四分五裂的电子元件,像她收拾陆远的时候玻璃杯的脆响。那些过去的四分五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记忆的玻璃墙轰塌,他在一声声尖利的裂声里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身边人的影像也渐渐模糊。

小离刚回神,手便已经在他掌心。

江淮易轻轻靠上她的肩膀,像个闯祸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糯,像在撒娇:“我不喝了。你别抢…”她的手指被他握在掌心里,一根根检查有没有划破,最后怜惜地揉了两下,带三分责怪,“小心点啊…”

小离错愕地抬起头,视线正对上走廊的阴影。明笙就站在那里,明艳精致的脸上毫无波澜,静静看着她。确切地说,在看她怀里的男人。

她的目光很专注,好像房间里并不存在其他人,世界上也不存在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一起对抗一种名叫遗忘的物质。

那一瞬间,小离有种直觉,这个客人是把她当作了老板娘。

她被他捉着的手指滚烫发热,局促不安。明笙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把人扛去楼上。小离抬头,明笙手里拿着钥匙,在暗处叮叮当当晃了晃,把它挂在了门把手上。小离长舒一口气,把人扛出去,摘下那串钥匙。

二楼是明笙的房间。小离把人带到,刚想要走,江淮易伸手拽掉了她的胸牌。

那是她的工作牌,下班的时候要交。她无奈地抢了两下,江淮易就是不松手,目光染着迷离醉意,好像在威胁她不准离开。

最后,小离放弃了和他的追逐,气喘吁吁地瞅着他:“爷,你还我好不好?我又不是老板娘。你想见老板娘,我帮你去跟她说啊。你让我下个班…真的,我明早还有个兼职。”

江淮易好似听懂了,又无甚反应,那目光黯然而委屈。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的依恋那样明确,她被看得挪不开步子。

小离怔然看着他的眸子,那眼底把挽留写成具象,却有无尽失意与落寞。

如果不是清醒地明白真相,她觉得自己也许会因为这一眼爱上这个人。

她对这个相貌出色的男人起了兴趣,歪着头试探:“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去找老板娘啊?”

江淮易好像清醒了些许,侧靠在枕上,微微掀动双唇,说:“不用。不想看见她。”

秦沈下班之前,找遍了明夜,才在江淮易方才待过的包厢里找到明笙。这间屋子没人收拾,明笙蹲在沙发边,在捡什么东西。

“笙姐,林律师来了。”

明笙一惊,之间划过玻璃片的裂口,立刻鲜血淋漓。

她站起身,林隽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她随手抽了两张纸巾裹上,踏出玻璃片的包围,叮嘱秦沈:“叫人过来收拾一下。”

明笙拿上钱包,转头对林隽说:“陪我去一趟药房吧。有事路上讲。”

“其实也没什么事。下班路过这里。”林隽对这一带很熟悉,不用她带领就自然地往二十四小时药房的方向走。

明笙紧缠着纸巾,手指上不停传来细细密密的痛觉。

林隽低头看她的指尖:“没事吧?”

“一点小伤。”

他笑:“你这个表情像在自虐一样。”

她买了消□□品和创可贴,靠着药房的玻璃门给自己处理伤口。

烧灼的痛觉直击心脏。她想起曾看见过的说法,据说在伤口抹酒精消毒时会有剧痛烧灼感,是因为酒精刺激了vr1受器。所以这股烧灼感,其实来自自己的体温。

明笙笑了声:“可不就是自虐。”

林隽靠在她身边:“那些地头蛇还来闹过事吗?”

“给了钱,最近消停多了。”

“还要继续跟他们接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