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慢慢抽出来,能感觉到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明显地留恋。

明笙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黯声道:“快睡。醒来有事和你说。”

江淮易突然被偷亲,不适应地抿了抿唇,才开口:“不能现在说?”

“先睡。”

…好吧。

好在他确实倦了,期许而怨念的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过晚安便睡了。

明笙却一直没有睡意,心跳因为酗酒熬夜和情绪波动而紊乱不堪,但此时却不再是后怕。那是一种先兆一般的预示,伴随着月落梢头,旭日升起。

早上江淮易还没醒,谢芷默来电话,明笙把自己关进医院的茶水间里去接。

秦沈很担心她,迂回地找来更合适探听消息的谢芷默来表达关怀。但她的重点全然不在事件的后续情况上,一张口便是:“你又和江淮易…?”

明笙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低头看水槽里的茶叶,说:“嗯。”

谢芷默知道她曾经的顾虑,更加不可思议:“你不是说他是你的…你调查清楚了?他不是?”

“没有。”明笙说,“就当是吧。”

她为此耗费了太多琐碎的精力和心力。那些猜忌与忍耐几乎要把她这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逼疯。但此时此刻,她不愿意再调查了。

真相有什么意义?

“芷默。”明笙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释怀,“我想通了。”

“等等等等…”隔着电话,她都能想象得出谢芷默强自镇定的模样,好像在做心理准备接受一个天大的秘闻,“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因为江同学的英雄救美,打算和他开始一场不`伦之恋吧?”

明笙静了一会儿,淡淡说:“从结果上讲,没有错。”

“你先听我说。”明笙紧接着打断谢芷默的话音,“芷默。你说道德、人伦这些词,对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违背道德的人将来会下地狱,那就下吧。”

最后,她说,“我愿意为他下地狱。”

谢芷默懵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你这是…疯了啊。”

然而疯狂又怎样呢。

当她把车速开到一百八十码连吃几张罚单,不顾一切地冲来医院的时候,她便在疾风和模糊的月影下,冲破了自己心里的那道桎梏。

她不可以,一辈子骗自己没有爱过这个人。

但谢芷默冷静下来,问道:“那如果他知道了呢?他能接受吗?”

“不知道。”明笙风轻云淡地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就算结果不好,那也是明明白白地不好。我不能一生一世囫囵吞枣地过活。我会后悔。”

她从自己的世界停下来,转而问了一句:“芷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还好…”谢芷默咬住下唇,“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一天他敢因为这个原因发牢骚,我一定帮你好好收拾他!”

明笙笑:“你这是在偏袒我。”

“管它呢。”谢芷默翻了个白眼,“我不偏袒你,谁来偏袒你啊?”

打完这个电话,明笙的心情奇异地舒畅。

她去医院外的早市买了果篮和鲜花送给昨晚那对母女,再领江淮易去做详细的检查。他今天精神好多了,只是还没怎么睡醒,看着明笙一会儿交单子一会儿缴费一会儿领药忙里忙外不可开交,自己优哉游哉地坐在等候区。

也许是精气神又回来了,招蜂引蝶的能力也回来了。

等候区坐着好些病人家属,坐他旁边的小姑娘老往他那边瞟,最终鼓起勇气跟他搭讪,指指刚刚塞了一堆药在他手里就离开的明笙,说:“那个是你姐姐吗?”

江淮易饶有兴致地转身,挑眉:“你觉得她是我姐?”

小姑娘立刻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不无失望地说:“啊,不是吗?”

江淮易笑着默认,完了还问她:“怎么?”

对话进行得很僵,小姑娘尴尬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姐姐也好漂亮…”

江淮易顺利捕捉到重点:“什么叫,也?”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姑娘这才察觉自己脱口而出了自己内心想法,羞惭得不行:“就是…你们家的基因很好啊。”

这时,明笙领完报告单,已经在往这边走。

江淮易用目光迎接着向他走来的人,欣赏她笔直的双腿和气质脱俗的脸,意味深长地对女孩说:“我们家的基因,当然会很好。”

女孩不明所以,欸了一声看着他。明笙在远处看到他们这凑到一处的模样,遥遥瞪他一眼。

江淮易于是笑眯眯地转头,对女孩说:“我姐可凶了,我先走了。”

他走过去,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明笙没躲,边走边问:“刚在跟那女孩子说什么?”

“不告诉你。”

明笙又瞪他一眼。

江淮易附在耳朵她耳边:“你再给我削一个苹果我就告诉你啊,要用牙签分好的那种。”

没想到明笙居然顺着他的玩笑往下说,声线泛冷:“就这样?”

江淮易严肃地想了想:“不,要两个。”

明笙嗤笑一声,根本不理他。

各项检查下来都没什么问题,反而显示出他酗酒熬夜外加总是加班落下来的身体后遗症。明笙把单子一张张交给他,说:“最近不要喝酒了。”

他装模作样地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那怎么行,我要应酬,很辛苦的…”

明笙呵笑道:“少讹我。你那个工作也就是你们这些二世祖利用资源的地方。平时你的客户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们吧?有几个需要你应酬?”

他嘴角一僵。

被这么拆穿,好像显得他真每天在游手好闲一样…其实资源是资源,工作还是一样的繁重,加班出差都和一般人一样,要出头还是得拼身体。

明笙知道他累,默了一会儿,问:“胃还疼吗?”

“还好。”他撇开脸,显然在逞能。

明笙手小心地覆上他的小腹,感受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出来,出口又是冷嘲热讽:“看你喝东西的时候挺爽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百毒不侵呢。”

“那东西能有什么。也就骗骗你这种心眼多的。”江淮易想想当初那屋子人,就觉得他们神气得莫名其妙,轻蔑道,“你想想你一个女孩子,他们给你准备的东西,还能是什么?都是一些下三滥的把戏。”

明笙曾经经常在这种场合下周旋,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所以当时一直警惕着没碰。但不知为何,后来阎哥拿出了另一包粉末当着她的面倒下去,万千猜疑突然就都涌上来了,本来笃定的心变得担惊受怕。

她想得微微出神,自嘲地笑了声。

江淮易的声音把她从遥想中拉回来:“说真的,本来还打算搭个顺风车呢…”他故意说得很下流,惹明笙佯怒地在他腹部捏了一把,斥他不正经。江淮易瞬间像条下锅的鱿鱼似的,捂住肚子,上身猛地弓起。

明笙终于知道紧张了,说:“胃还疼?”

“胃怎么可能长这里。你的生理常识不该这么差吧?”他趁着自己还有病号的特权,弯腰赖在她肩上,料准了她不会推开自己,怡然自得地抓住她的手又覆回去,往下腹轻轻移了些,哑声道,“改天好好教教你…”

第49章

江淮易原本拒不出院,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那儿疼,半真半假地装病。明笙拿他没办法,最后还得仰仗他家正牌姐姐出马。

顾千月闻讯赶来,看见一身病号服的江淮易,沉着脸看了明笙一眼。明笙知道她对江淮易的纵容和袒护,平时他喜欢谁,顾千月都可以不管,但一旦伤害到他,顾千月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江淮易浑然不觉,拉着明笙的手说:“我不想回去。”

顾千月气闷,念在他身体不适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劝:“妈听说了之后很担心你,你最好回去探望探望她。正好我也可以顺便把明笙送回去。”

江淮易一听明笙也一起来,马上应允,明笙也只得从善如流。两人坐在车后座,听助理向顾千月交代公事。车子里只有助理例行公事的声音,明笙看着窗外,仲夏的暖风吹拂,和江淮易握着她的手掌一样温热。

江母顾莜的住处很偏,顾千月先把江淮易送到,再和明笙一起回市区。临走前,江淮易抱了她一下道别,江母散步归来,正和明笙打了个短暂的照面。

顾千月的车重新发动,那个多年侍佛、气质恬静的中年妇人在反光镜中渐而远去。明笙若有所思地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如果要知道真相,或许江母这里,是最直接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吧?

那厢,顾莜也面朝着顾千月的车离开的方向,伫立了许久。

她从前对顾千月从未有过这样依恋的长驻,江淮易敏锐地察觉到她也许是在看明笙,在他妈妈耳边嘚瑟地吹风:“漂亮吧?”

顾莜恍神,说:“她叫什么名字?”

“明笙。”

“姓明?”

这问题很怪异。江淮易说“不是”,又说:“她原来姓陆,后来改的名字。”

“姓陆。”顾莜嘴里低念,将那个女孩和记忆中故人年轻时的模样相叠,竟觉得有六七分相似。但天底下没这么巧合的事,她淡淡看了江淮易一眼,轻责:“刚刚也不给妈妈介绍。没规矩。”

方才那个情形…江淮易回忆了一下,有些心慌。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女孩子带到长辈面前。

顾莜笑了笑纾解他的紧张:“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妈妈改天请她吃顿饭。”

江淮易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她的意思,难道是想单独去见明笙?他谨慎地说:“别,人家还没正式答应我呢…”

顾莜笑意更深:“那妈妈更要找她聊聊了。”

江淮易赧然地一笑:“…那你提前跟我说下,别吓到她了。”

全怪顾千月早上打岔。明笙昨晚说有话要跟他讲的,结果忙了一早上,居然给忙忘了。他惦记着这件事,便把心里先前的疑惑冲散了。

但经过这些事,他不再急于验明她的心意,而耐心去等她表态。

一连几天,他休养完,又投入到更加繁重的工作里去,几乎也忙忘了这一茬。而明笙似乎也没有主动提及的意思,一直不温不火地与他保持着联络。江淮易半是被迫,也学会了享受这样似是而非的微妙距离感。

唯一显著的改变是,明笙偶尔会主动来找他。

他出差前夕,明笙来过公司一趟。

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气压很低,明笙为了防止下雨,往包里揣了把伞。结果一下出租车,果然下起了小雨。她穿过马路,便看见了在候车亭里避雨的江淮易。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狼狈地躲雨,站在一群焦急环顾的人中间,他一身干爽,浅蓝灰的衬衣质感笔挺,悠闲地看着广告牌。那上面原本是许亦淑的巨幅广告,前不久刚被人撤下来,广告板上被撕裂的边缘毛糙,和当事人的命运同出一辙。

明笙撑着伞走到他身边:“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江淮易一矮身走进她伞下。她的伞遮蔽两个人有些勉强,江淮易搂着她的肩膀互相紧挨,把伞柄接过去。

一对行路人路过,只看得见伞面,而看不清说话的人——

“听说许亦淑有涉黑背景啊,动用势力威胁恐吓同组女演员被揭发了?”

“这不是她的惯用伎俩了嘛。论坛上有人扒过的,只是当时形象太好没人信。有人不怕死站出来,她也就装不下去了咯。”

明笙扭了下头,去看江淮易的眼睛。

他眸色淡然,微微挑眉:“别看我。这叫做报应不爽,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你希望有关系吗?”他把问题抛回去,借着伞的荫蔽,俯身想去吻她,“坏人太容易遭天谴了。我也觉得有点遗憾…”

明笙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两指按住他的唇,肃然道:“既然这样就别去管了。我其实没怎么把她放心上。”

“那她对你做的事呢?”

“算是我罪有应得。”

江淮易抿抿唇,细品她话里的几分洒脱和几分愧疚,嘀咕:“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你罪有应得。”他重新撑高了伞,看向*的人行道,说,“走吧。”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

明笙搭顺风车,送他去机场。和他一起出差的是一个看模样就很精英的女生,穿着套裙,妆容精致,丝巾系得一丝不苟,随时能混入机场往来的空姐行列。候机厅里,女生拿出一盒某奢侈品牌子的粉饼补妆,旁若无人。明笙无意识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江淮易一直在看她。

她回头:“怎么了?”

江淮易的视线也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同事手上,低声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还小。”

明笙笑出一声:“说什么呢?”

他的手往她心口伸,紧贴着掌心下的起伏:“我是说心理上,嗯,还是很小。”

她穿着是一条低领的连衣裙,江淮易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几下便有往里伸的趋势。明笙僵着身子环顾来往人群,暗地里在他腰上惩罚性地一掐。但他毫无收敛之意,伏在她身上低低地笑:“对了,我妈让我对你说…”

“嗯?”

江淮易突然顿住了,转念一想,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说:“算了。”

明笙:“怎么了?”

“等回来再和你说。”

江淮易微微眯眼,斜眸看她,“你趁这时间,好好想想你还欠我什么。”

第50章

明笙自江淮易走后的当夜起,就明显感觉到不习惯。

兴许是他从前太黏人了,重逢之后条件制约,以前的相处模式总是难以为继。其实他们平时也很少有腻在一块儿的机会,但这种与他相距几百公里,不在同一个城市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将隐藏的落差感暴露无余。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拨了个电话给他。

电话响了好几下,终于被接起。

人在敏感的时候,能从无声无息的生活里挑出许多微不可察的软刺。因此在这个微闷的夜晚,连手机里持续不停的嘟声,都让她不易察觉地蹙了眉。

但电话一通,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淡,化为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