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这时候说,我哪时候说啊?我眼下也就能说说这类的话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陈思会小心翼翼的,“他去找过你了?”

“嗯,”李乐桐眼神飘忽,迅速的闪过许多地方,“你怎么样?怀孕的滋味不好受吧。”

一说起这个问题,陈思会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还行,感觉挺奇妙的。”

李乐桐故作轻松,“好啊,你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陈思会的脸上现出了笑,只是有点勉强。

陈思会的老公比她大十五岁,是个律师。律师虽然满口法治,却还是希望自己有个儿子能够传宗接代。他早就说了,如果生的是个女儿,那将安排妻子去香港,再生二胎。陈思会也不知自己选的这条路对不对,衣食无忧,可总觉得日子少了点儿什么。

李乐桐一直挺可惜陈思会,她并不笨,如果真要撑一撑,也许会找一个年貌相当的好伴侣。只是她挺不下去了,出校门第二年,她遇到现在的老公,匆匆嫁人,成了全职太太。

那一年正是韩远径离去的年份。那一年,李乐桐觉得自己的人生遭到了颠覆。最爱的人,最好的朋友,都选择了钱。

陈思会结婚的也很突然,那时候李乐桐正沉浸在韩远径离去所带来的巨大麻木之中,对周遭的事物像是瞎子、聋子,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陈思会是短信通知她的,“乐桐,我要结婚了。”

李乐桐当时先是没反应,然后端详了很久,最后给她回过去两个字,“是谁?”

“一个律所的合伙人。”

李乐桐望着那几个字,只觉得心如死湖,波澜不起,“哦”。

很久,陈思会才问,“你不会鄙视我吧?”

“不会。”李乐桐说,“不过,能允许我不参加你的婚礼吗?”

“好。不过,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是吧?”

“会,你是我的好朋友。”

李乐桐真的没有去,陈思会也没有通知她婚礼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只是那一段时间里,她俩互相之间都没有联系,像是隔了很厚的一道墙。

墙是什么?大家很清楚。无可言说。

转到第二年,旧日同班同学结婚,李乐桐去的有些迟。

“乐桐。”她听见有人叫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是陈思会。她漂亮了许多,穿戴的都很讲究,皮肤保养的很好。

“你早来了?”李乐桐过去,把包放在椅子上,自己坐下,恍如两人还如大学一般亲密。

“嗯。”陈思会招呼服务员,给李乐桐倒水。

这顿饭上,谁也没有提婚礼的事,也没有提陈思会的老公,仿佛那是从来不存在的人一样。

然后两人便又像从前一样,只是都少了活泼、调皮和轻松。生活是一个大魔术师,不光偷得走人的青春,还可以把人的快乐变也没有了。李乐桐一直没有见过陈思会的老公,只是听陈思会偶尔说起来,两人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年纪大了些,她一直不能怀孕,两个人都很着急。这是李乐桐的伤痕,陈思会一般说到即止,立刻会转换话题。于是,李乐桐就连安慰都不曾给过她,也当然,安慰除了苍白外,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就譬如说,“他早日露出真面目,也比耽误你一生幸福强”这类话,听了比不听还心烦。

爱一个人,是因为爱这个人。不是因为这个人能给你金钱,幸福也一样。你只是爱他,哪怕有一个人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不爱他,有什么用?

爱就是爱,失去了,心底就是个黑洞,黑的,冷的,深不见底,永远都在那儿。

我承认,我是为了钱

程植的医院生活很无聊,盼李乐桐成为他最期待的事情,搞的郭远腾也跟着盼人。

“我说,”郭远腾一边打着手机游戏,一边说,“她算你的女朋友吗?”

程植眼睛一斜,“瞧你那智商,这‘贪吃蛇’玩了几年了,还在忠心耿耿的玩儿呢。”

郭远腾木木呆呆的坏,“我是智商不高,不过,你也别绕开我的话题啊。”

程植从被子里拿出脚,虚晃了一下,“给我滚。”

“对不起,方的,滚不了。”郭远腾还克尽职守的盯着手机,一会儿传出报警音,程植幸灾乐祸,“又死了!活该!”

“没关系,”郭远腾不紧不慢,“死而再生,百折不挠。”然后又低下头,“你倒是说啊,她算你的女朋友吗?”

程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算!不算我的,难道算你的?”

郭远腾嘿嘿笑,“算咱俩的吧?”

程植的眼角又斜了过去,“怎么?你还想玩3P?”

“嘿嘿,乐桐那么漂亮,我也不介意和你一起…呃。”他站了起来。

李乐桐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把,“似乎我进来的不是时候?”

程植的脸倏的红了,他挠着头,眼睛在地下逡溜逡溜的不说话。郭远腾把手机放在兜里,仍然是不紧不慢,“李姐来了?你们聊,我出去打个电话。”

“哟,这就出去了呀?我是不是耽误你俩说悄悄话了?”

程植撑不住,“我说,哥们儿,你别那么损成不?”

“行了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当我听不见。”

郭远腾神色不变,“李姐批评的是,我一定谨遵教诲,不过,我现在真要出去打电话。”

李乐桐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觉得好笑。

“你们同事都够有个性的呀。”

“哼,”程植借着神气活现来掩盖他刚才的心虚,“凡是与飞机有关的,都是这种浪漫又热情的性子。像我们这种修飞机的还只是民工而已,他们天上飞的,更搞。”李乐桐不予置评的坐了下来,听他继续说,“旅途寂寞,飞机上也没有别的娱乐,乘务长与空姐就只好在一起圈圈叉叉…”

“圈圈叉叉?”

“呃,”程植挠了下头,“圈圈叉叉,又名OOXX,再又名ml。”

李乐桐蹙眉,“什么东西?”

“靠!”程植的草莽气又来了,“李乐桐,做人不要太单纯好吧?很多人会认为你是假的。OOXX都不懂,就是…啊?一男一女,啊?你懂得吧?”

李乐桐的睫毛颤了颤,“不懂。”

程植急的有点抓耳挠腮,“真不懂?李乐桐,你想一想,一男一女在一起,还能干嘛?”

“聊天啊。像你我这样。”

程植的脸变了颜色,“靠,李乐桐,你成心的是不是?”

李乐桐慢慢悠悠,“大约不是,而是因为你说的不严密。理工科高材生,逻辑不严密,可不应该是你们的表现啊。”

“靠!”程植又来了,“李乐桐,你就是我的克星。”他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这么大的克星。”

李乐桐忍不住,“这不是传说中的鸽子蛋吗?”

两人都哈哈的笑了。

正说笑着,程植插在墙角充电的手机响了。李乐桐过去看了一眼,“一个本市座机,你要不要接?”

“大概又是谁来慰问我的。告诉你,李乐桐,我人缘好的不得了。”

李乐桐带着笑递过去,程植没看就接了起来,“喂?喂?”他怀疑的看了看屏幕,“奶奶的,挂了。诈骗的吧?”他尖着嗓子,“尊敬的先生,你于XX月XX日在XX超市消费三千元,请速还款。联系电话:400、滚你球、滚你球。”

李乐桐让他逗的要笑岔气,“错了,诈骗都用短信,没人打电话,话费还贵。也许可能是卖保险的?你的车险没到期吧?”

程植拍了下前脑门,“哎,还真是。你这样一说提醒了我,保险骚扰时又要到了。妈的,巨烦人。李乐桐,你知道我都是怎么对付他们的吗?我说我是…”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程植兴高采烈,“等着啊,这次我活灵活现表演给你看。”他气势汹汹,“喂?——喂?”他又把电话从耳朵边拿下来看了看,自言自语,“没挂呀,”然后又拿到耳边,“靠!说话呀!你浪费什么电话费?你卖一个保险,才能赚几个钱啊?”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程植。”

他愣了。这个声音仿佛是一道魔咒,让他瞬间安静了下来。火山暂时熄灭了,像等到了它千年的主宰者。躁动和狂热都得到了安抚,奔流的岩浆冷却,黝黑的火山岩虽然仍然静默,但在等待雨水,死寂,没有声音,却仍然在等待。

那头也没有声音。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默默的。

李乐桐不知道,还在笑,“怎么了?卖保险的声音好听吗?”

程植横了她一眼,不作声的拿着电话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李乐桐皱了下眉,看了看那身影,稍作犹豫,走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祝程植好运,她心里想。

一出病房楼,就看到郭远腾在花坛前坐着,抱着腿,似乎若有所思。李乐桐走过去,“哎,修飞机的,想什么呢?”

修飞机的吓了一跳,然后站起来,“李姐。”

李乐桐笑,“我走了,你过一会儿再回去吧。”

郭远腾瞄了瞄她,“为什么要过一会儿?难道有什么情况?”

“嗯,是有情况。”李乐桐抱着胳膊,“情况似乎比较严重,我建议你回去后先察言观色,如果他有点痴痴呆呆,你可以趁机敲他一笔。如果他脸色阴沉,你趁早别开口,乖着点儿,省踩了猫尾巴,让猫抓着。”

郭远腾面不改色,一幅领会了精神的样子,“谨从李姐的教诲。”

李乐桐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对他是否懂了心存怀疑。不过,看他一幅面色坦然之相,当然也不好再问。等下次再遇见,火力侦察一下。

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两位活力无限的青春少年,李乐桐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都说理工科学生头脑简单,缺少情趣,其实也挺好。头脑未必简单,只是有点像机器人。李乐桐笑了起来。

九月初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洋洋。

程植不会这么快就解脱的,她带着点幸灾乐祸想,脚步更加轻快。

其实,有个难友,真的不错。像程植说的,他们是盟友。伤心人战线同盟。

李乐桐哼起了歌,“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你说你学不会假装潇洒,却叫我别太早放弃她。把过去传说成一段神话,然后笑彼此一样的傻…”

失恋的歌,没有比这首《失恋阵线联盟》还傻还搞笑的。她正哼哼的起劲,接到师弟孙可为的电话。

“师姐,教师节。”孙可为在那头言简意赅。李乐桐的歌立刻哼不出来了。

李乐桐的导师廖盛已退休,每年的教师节,所有学生,只要在本地,要聚在一起请导师吃顿饭。汇报汇报情况,说说话,有什么烦心事,也会和老师说道说道。也只有这一天,廖盛会放下书斋活动,专心致志的和学生们谈天说地。有同门笑称,对于廖老师,年可以不拜,但教师节不能不拜,不拜的话,廖老师会伤心。

“今年定在了沧海大酒店,教师节,就是明天晚上六点。”

“那个,可为,我今年在外出差,不回去了。”

“真的吗?”孙可为大惊小怪,“你赶不回来?师姐,你最好尽力,今年是廖老师从教五十周年,院里要给他办庆典他都给推了,他说,就想和我们几个吃吃饭。我们才是他真正的学生,也是他的骄傲。”

李乐桐一下子没主意了。

平心而论,廖盛是一位好老师,不求名利,勤勤恳恳,对学生也很照顾。从教五十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能不能再坚持到下一个整数,真的很难讲。如果他去了,将来想一想,恐怕是要受心理责难的。因为个人恩怨,辜负了老师的热望,是学生的失职。

可是…

“在本市的都通知了吗?”李乐桐问。

“嗯。师姐,你换电话了是吧?怎么也不说一声,我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的…”

“从国外刚回来的人,你也通知了?”

孙可为反问,“谁是从国外刚回来的?”

李乐桐语塞,她草草的说,“行,我知道了。”

“师姐,那你那天会去吗?”

“看情况吧。”李乐桐还是没有说死,有气无力。

“师姐,你还是尽力来吧,廖老师从教五十周年,多不容易啊。想一想,我自己都觉得伟大。五十年啊,师姐…”孙可为是个话痨,罗哩罗嗦的没个完,吵的李乐桐头疼。

李乐桐只好草草的说,“我知道了,那天争取会去。”

“师姐,你可一定要去啊。廖老师很喜欢你的。”

李乐桐都想哭了,“可为,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争取去的。”

“师姐,我等你哈。明晚你早点到,我们正好可以聊聊天。”孙可为又罗嗦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李乐桐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以为没有关系了,却千丝万缕。不是自己说斩,就能斩得断的。

唉,个人恩怨不要妨碍全局,这是廖老师一直教导他们的。仅因为避一个韩远径,就放弃给恩师庆祝从教五十周年,有点脓包。更何况,韩远径脱离师门三年了,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未必会去。

这样一想,李乐桐的心里轻松多了。

第二天,沧海酒店的包厢,李乐桐差不多是踩着点儿去的,还没进门,就听到笑声不断。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大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闲聊。一个包厢里都是人,两具沙发显然不够用,连沙v扶手上都坐的人。老爷子分外高兴,银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中山装穿的整整齐齐,笑意一直就在脸上没下来。师母也陪在旁边,和大家随意的聊着天。一见李乐桐,孙可为立刻站起来让座,“师姐、师姐你来了。”然后向廖盛介绍,“廖老师,师姐不容易呢,在外地出差,特地赶回来的。” 羞的李乐桐想钻到桌子下面。

“哦?好,好。”廖盛连声点头,“你们都来了好,都来了我高兴。我每年就带这么几个学生,你们每一个,我都挂记着。来了好,都来了好。”

“老师,傅大伟和刘亚琴也都通知到了,我带了电脑,一会儿他们会从美国与我们视频。哦,还有在比利时的葛冲,他也是。郝宁在青海出差,一会儿电话联线…”孙可为报着未到场同学的安排。

无人提及韩远径。三年来,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谁都不知消息。老爷子也知道些李乐桐与韩远径的事,所以,从来不当着她的面提他。

看着廖老师的面容,李乐桐想,今天韩远径即便真来了,也值。她不能不来,不能对不起老师。不就是一个小人韩远径吗?我李乐桐还怕了谁吗?

想到这里,她掠了门一眼。就这一眼的时候,她眼见门被人轻轻的推开,进来了一个人。大家正在热切的聊着天,没人注意到他,只有她的眼光与他的对上正着。李乐桐立刻垂下眼睑。

“韩师兄?”不知是谁,带着怀疑的声调喊了起来。

韩远径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无框的眼镜使他看起来文质彬彬,他开口,声音低而温和,“廖老师。”

在短暂的投到韩远径身上后,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李乐桐。李乐桐面色沉静,似乎是进来的这人和自己很不相关。

“远径?真是你?”李乐桐感觉身边的这个老人似乎有些激动。

是啊,韩远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他曾力劝韩远径考博,说韩远径悟性好,心又沉静,坐得下来。韩远径婉言,自己家境一般,待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再考虑。廖盛也赞同,这毕竟是商品社会,光做学术,不能养家糊口。

“廖老师,是我,我来晚了。”韩远径说这句话时的声调,多像上学时啊。上学的时候,他在院里勤工俭学,有时廖盛召集开会,他赶上有事去的晚,也会用像现在这样的语调说,“廖老师,我来晚了。”

廖盛身边有同学站了起来,打算让座。李乐桐也打算站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服务员的声音给她指明了方向:“各位,可以开餐了。”

李乐桐听到这句,立刻起身,绕开主桌,走向另一张桌的位子,坐了下来。

一阵乱轰轰后,大家都坐定了。人很多,只能分成两桌坐。

廖盛有些激动,“这样分开坐,大家太生分了,服务员,能不能把桌子合起来,我们一起坐?”

服务员有些为难,“先生,这是圆桌。”

“圆桌也不要紧,”韩远径的声音温和,“请你们把那张桌子移过来,拼在一起,原来是两桌的菜,还各上各的,只是挨在一起就可以了。”

服务员请示了一下,同意了。

众人站在旁边,圆桌很大,服务员拆了桌面,又找了帮手,弄了好一会儿,停顿了。

现在是两张大圆桌挨在一起,像一个上下一般大的葫芦,看着有些滑稽。廖盛满意,“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时兴用大圆桌,像以前,都是食堂那种长条桌,最适合聚餐。”

桌子重新安排了,又为坐在哪里而费劲。按理说,廖盛应该坐在最中间,可是,最中间恰巧是全桌最不如意的地方。最后还是廖盛一锤定音,“我就坐在中间,让你师母坐我对面。”然后又补充了句,“反正我们出来,就是为了热闹热闹,吃什么、吃多少,我都不在乎。”

李乐桐一直没说话,看廖盛坐下了,自己想拣个远一点的位子坐,却听韩远径说,“乐桐,坐这边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全桌都听到了,有人望着李乐桐。李乐桐若无其事,“大家就近坐吧。”然后不由分说的在一张圆桌的桌后坐了下来。

廖盛忽然想起韩远径失踪三年的事,于是板起脸,“远径,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韩远径笑的自然,“这三年我在国外,有点事。”

“有事也不至于没联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