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姜天然柔软的耐克球鞋踩在湿润的草地里,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他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打开撑在头顶,一步一步往地图上问仙湖的方向走去。

“姜天然,没下雨啊,为什么要撑伞?”霍星连蹦带跳的向他奔去,与其和薛纯茶一起走,她更宁愿与施虐狂与小白兔的混合体姜天然一起走。

“撑伞才会白啊。”姜天然柔声说,并不回头,他的黑发在伞下颜色显得很柔和,微微有些湿润的感觉,就像脚下的草地一样。

“哈?你已经很白了,而且不晒太阳会缺钙,对身体不好。”霍星一路蹦过去才发现姜天然走得如履平地的草地其实坑坑洼洼很容易摔跤,如果不是她反应弹跳一流,早就四脚朝天了。

“天然对阳光过敏。”薛纯茶闲闲的走在最后,“晒多了太阳会晕的。”

“那不就是和吸血鬼一样见光死?”霍星跳到姜天然身边,“会在没有灯的火车里看文件的人,你真的是人类吗?不会是乔装打扮混入人间的恶魔吧?”

“混入人间的恶魔就不用背着五十斤铅块跑一千米了。”姜天然叹了口气,抬起手背擦了擦那几乎不存在的汗,“从这里到问仙湖直线距离可能要三公里。”

三公里不远,但————

霍星看着姜天然注目的方向,那是一重又一重的山丘,三公里之内不知有多少座。“X部门能把四百米的正规跑道改造成那样,难道不能召唤一辆直升飞机来把我们送去问仙湖?”

姜天然很认真的回答,“直升飞机在X部门配备有七架。”

“七架很多啊,借一架来用一下。”

“七架是很多,但没有人会开。”姜天然说,“X部门的工作辛苦又危险,有飞行许可证的人又少,本来配备有专门开飞机的空军飞行队,但上次部长和军部吵翻了……”他摊了摊手耸耸肩,“于是直升飞机就搁在机库里了。”

“你们部长可能真的有点问题,有人会让后面那种懒虫当室长的吗?有人会拿‘回家’当会议铃的吗?竟然还会同意建那样的跑道,难怪有直升飞机也会给人放鸽子。”霍星辛苦的在荒草丛中走着。

“在这种草地,我建议使用一下登山杖。”身后的薛纯茶闲闲地说,“有没有人想要?”

登山杖?好东西啊!霍星转过头来,薛纯茶从长长的行李包里抽出几根细细长长的棍子,果然是登山专用的登山杖。大喜之下,她也没问薛纯茶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出远门,当下和姜天然各持两只登山杖,从乱七八糟的山石和杂草丛中一跳一跳的前进,没过多久就翻过了几座山丘,看到了传说中闹水怪的问仙湖。

看到问仙湖的时候,霍星真是吃了一惊。

这问仙湖远比她想象的大得多,蔓延在周围三四座山丘之间,面积至少有五六十亩。微风吹拂,水光潋滟,映着青山白云,问仙湖边寥寥几间黄土和砖块搭成的房屋显得非常渺小,放眼望去都是青绿,山村庄园白鸭小狗满山坡,但扑面而来的不是桃源之气,却是一股荒凉破败的寒意。

“室长……”霍星畏畏缩缩的走到薛纯茶身后,“这么大一片,要怎么调查?007从来不查水怪。”

“怎么查?跳下去,慢慢游,慢慢查了。”薛纯茶笑了一声。

“跳下去?”霍星全身僵硬,举起手,“我只……在……游泳池游过……一千米,而且现在是春天,水……很冷。”

薛纯茶懒懒的拉开了白色衬衫,姜天然已经脱下了休闲衣的外套,“既然你不敢跳,只好看包了。”于是两声轻微的水响,脱了上衣的薛纯茶和只脱了外套的姜天然一起下了问仙湖,他们手上拿着防水手电,背上背着摄像仪器和简易氧气罐,很熟练的下了水。

霍星抱着三个行李呆坐在一旁,问仙湖的水很清,但也很快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四周是一片荒山,问仙湖的水比冰水好不上多少,她还来不及为薛纯茶和姜天然担心就想要先为自己大哭一场,所谓的“007”,结果还是个看包的吗?虽然她怕鬼又怕死,虽然她没有游过问仙湖,虽然现在水很冷,但与其把她一个人丢在岸上,她更宁愿跟着下水去。

看来……薛纯茶和姜天然真的很习惯这种事,在不熟悉的地方探查什么东西,或者是孤身一人面对意外的突发事件。为自己默哀了三遍之后,霍星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多少觉得姜天然和薛纯茶真有勇气,也没她原来想象的那样邪恶与懒惰。

望着清澈的问仙湖,孤独的恐惧渐渐散去之后,她突然觉得认识两个会为了工作跳水的男人,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没过多久,清澈的问仙湖泛起了一阵浪花,霍星毫无头绪的等着,对“水怪”这种东西她从心底就不信,所以根本没有想过随随便便下水的两人能从这偌大的问仙湖里捞出什么东西来。

但随着清澈的浪花涌过,水面上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霍星吓了一跳,本能的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那黑影一瞬即逝,跟着哗的一声浮上水面的是两个人。

薛纯茶背着姜天然游了回来,霍星大吃一惊,跳下水帮着他把姜天然扶了上来,“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发生什么事?”

“可能是对湖水过敏吧。”薛纯茶神态很悠闲,耸了耸肩,“这家伙经常这样,对光过敏、对树叶过敏、对辣椒过敏、对花过敏、对鸟过敏、对花生过敏、对橘子过敏、对狗过敏、对猫过敏、对油漆过敏……”他数上了兴趣,把十根手指都数了几遍,“我记得的就有三十几种过敏原,说不定他还对湖水过敏,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那他对自来水过敏吗?”霍星张大嘴巴,这世上有人对这么多东西过敏,那日子还能过吗?

“不过敏啊,”薛纯茶帮姜天然拧了拧那湿漉漉的衣裤,“很多人对海鲜过敏,他也不过敏,但说不定这问仙湖的水和自来水有些什么不一样,所以这家伙游着游着,莫名其妙就晕了。”

“你们没有看见——刚才那个黑影?”霍星张口结舌,指着水面,“难道他不是被水里的黑影吓昏的?”

“什么黑影?”薛纯茶无辜的看着霍星,“我只看见他晕了。”

“那么大的黑影就在你们头顶上……”霍星无语了,“他晕了要怎么样才会醒来?要紧吗?要看医生吗?”

“这家伙自己是医生。”薛纯茶从行礼包里拿出一罐凉茶,闲闲的拉开易拉罐的盖子,“他有医师证,所以不用理他,一会儿他就自己会醒来。”

“世界上有只要是医生就不用治病的道理吗?”霍星摸了摸姜天然的脸,“照你这种逻辑,你们遇到危险谁也别去救,反正你们是警察。”

“这个……有点道理,话说在前头了,我们有危险除了你以外谁也别来救,省得麻烦。”薛纯茶喝了两口凉茶,居然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出来,那巧克力的包装很精致,即使下了问仙湖也没有漏水。

“凭啥我要去救你?”霍星一下跳了起来。

“因为你就是被雇来专门干这个的。”薛纯茶越发悠然了,只差没点起一根烟,“任劳任怨那是你的工作。”

“我靠!”霍星挽起袖子,“老娘——”

正在老娘的雷霆还没爆发的时候,地上躺着的人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水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天然?”霍星立刻忘了薛纯茶具体有多可恶,一把抓住了姜天然的手腕,“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水底下……有个人。”姜天然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但我拉了他一把,就有点……”他咳嗽了一声,“就有点像抓到毛茸茸的小狗那样的感觉,是怎么上来的我都不记得了。”

“水底下有个尸体?那个尸体还长满绒毛像毛茸茸的小狗?”霍星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你真不是在做梦?水下的那个是妖怪吗?”

“不不,”姜天然沉吟了一会儿,“不是全身长满绒毛的小狗,是一个有头有四肢,皮肤上没有毛孔,牙齿齐全,嘴唇还是红色的,手指很细的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他想了想,“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为什么被你形容的像骷髅一样,他是有肉的还是没肉的?”霍星被他这段形容吓到,“什么叫皮肤上没有毛孔,牙齿齐全,嘴唇还是红色的?”

“就是……”姜天然指着自己的脸,“像这样。”

霍星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颊,姜天然的皮肤非常白,不但白而且光滑细腻,柔润得真的没有任何毛孔,完全达到不化妆就能代言化妆品广告的程度,看了半天她才醒悟,“你是说他的皮肤非常好?牙齿很整齐,脸色也很好看?”

姜天然微笑了,“嗯。”

“那就不是死人了?”霍星吃了一惊,“难道沉在问仙湖底下的人还有救?是刚刚下去的?”

“很有可能。”姜天然说,“但是我好像对那个人过敏,他沉在下面不可能闭气多久,小星,你要和纯茶一起下水去救人。”

“我?”霍星张口结舌,“我我……我……”

“但是纯茶泳技很差,潜水他更不在行,如果游到一半他抓住你,你要把他带来。”姜天然很认真的说,“很不让人放心啊。”

“我……靠……”霍星咬牙切齿,“算了,老娘自己下水去救人,你们两个在岸上等!”

姜天然眼睫微微一弯,拍了拍手鼓鼓掌,“小星好厉害哦!”

我……我……真想掐死这两个男人!什么“小星好厉害哦!”他是在逗小狗吗?老娘看起来像小狗吗?薛纯茶身为夜间室的室长,不但好吃懒做竟然连潜水都不会,真不知道以前的工作是怎么做过来的?总而言之,这两个都给我去死吧!霍星连衣服也没换,直接跳下了水。

问仙湖的水非常冰冷,下水的瞬间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四周都是水的感觉非常可怕,唯一欣慰的是水质非常清澈,四面望去晶莹得犹如水晶。就在刚才薛纯茶和姜天然浮起来的地方不远,一个穿黑衣的男孩子静静地躺在水底。

心头碰的一跳,霍星嘴巴一张,湖水就灌了进来,差点呛入肺里。老娘在网络上混迹多年,日漫韩漫中国漫泰国漫看过多少,但不管哪一部动画里都没有这样……画一样的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眉线很纤细,眼睛即使是闭着也似乎显得很黑,精致的唇色娇美柔和,肌肤不是姜天然那样过分的白,也不是薛纯茶那样有象牙般的质感,却是一种极其柔润的粉色。

他有点像女生,又有点像洋娃娃。

她潜下来拉住了这疑似尸体的人的手,这个人的手冰冷湿滑,没有半点像姜天然说的那样像毛茸茸的小狗,手指纤细雪白,握在手里感觉出乎意料的好。她拉起这个“尸体”,这“尸体”个子不高,在水里轻轻的就被她拉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往水面浮去。

她虽然没见过死人,但水底下这个真的不像死人。霍星用绳子将人草草绑在身上,三下两下就浮出了水面,哗啦一声,只见姜天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还戴上了橡胶手套,跳下水帮她把那个“死人”拉出了水面。

“哇!”薛纯茶翘着二郎腿坐到了一旁,“美人啊!从雉雨那小子死了以后,我就没再看过这样的美人了,怎么会沉在水底?天然,他还有气没有?”

姜天然用戴着手套的手为那具“尸体”检查了一下,“这是……”他从男生脸上撕下一块长长的透明胶布,随着他扯掉胶布,那“尸体”长长的吸了口气,立刻睁开了眼睛。

啊?难道他一直都没昏,只是躺在水底?霍星高扬起眉头,如果他是被贴了胶布扔进水里,那岂不是谋杀?但他的手并没有被绑住啊!为什么不自己撕掉胶布浮起来呢?

“你好,我是姜天然,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在你脸上贴了胶布?”姜天然用自己刚刚用过的毛巾擦去这陌生男孩脸上的水,“身体感觉怎么样?”

“啪”的一声,陌生的男孩坐起身来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答问题,而是直接把姜天然推开,这一推力气好大,姜天然跌坐到了地上,讶然看着这陌生的男孩。薛纯茶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霍星也是张大了嘴巴,眼见这男生微微闭眼,捋了一下滴水的头发,“走开!”

“哈?”霍星莫名其妙,“怎么了?”

“走开!”漂亮的男生右手五指紧紧地握着,用力得几乎握出血来,“走开……”

“喂?你不会是……跳问仙湖自杀吧?”霍星小小声的说。

姜天然和薛纯茶都没有说话。

那漂亮的男生低下头来,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杂草,沉默不语。

“喂……你不会是因为住在这问仙湖旁边的人不见了,所以就跳问仙湖自杀吧?”霍星的声音越发轻了。

漂亮的男生紧紧地抿着嘴唇,有一股钢铁般的倔强。

“自杀的人要在自己脸上鼻子上贴透明胶吗?太奇怪了吧?”姜天然的声音本来很柔和,现在听起来特别安静柔顺,“究竟是有人把你扔下水,还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算了算了,反正人没死,小子叫什么名字?”薛纯茶挥挥手,打算了姜天然的问话,“爱贴透明胶就贴透明胶呗,谁管得了你?叫什么名字?”

漂亮的男生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架着一双长腿靠在岩石上喝凉茶的长发男人,似乎也觉得眼前的男人相当特别,沉默了一阵子,他淡淡地说,“苏释。”

“很好,姓苏的小子,起来。”薛纯茶从包里扔了瓶凉茶给他,“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的?”

“水怪。”苏释仍旧说得很简单,其他的情况一个字也不多透露。

“嗯,水怪。”薛纯茶指头一压,啪的一声压断了一截巧克力,“对水怪很感兴趣?”

苏释看了他一阵,摇了摇头,“理佳……”他紧紧的咬住嘴唇,漂亮的眼瞳中透露出一种几乎是怨恨的痛苦,“理佳她……不见了。”

果然是女朋友失踪了,但女朋友失踪也不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跳问仙湖啊!霍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平时也没啥爱好,就是喜欢美人,不论看电视动画漫画电影,既不注重内涵也不注重剧情,选择的标准就在于男女主角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她的菜。而显然眼前这个苏释从头到脚不论是哪一点都深深符合了她的口味。但在饱餐秀色看美人的同时,她的脑袋也没闲着,乍然灵光一现,“你是不是看见了水里的东西,所以跳下去看那是什么,贴透明胶是怕自己闭气闭得不好,潜得不够深,对不对?”

苏释蓦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得像刀。霍星只想笑,漂亮得像个sd娃娃的人,个子又这么矮,还这么凶,感觉她一拳过去就能把他打倒,但她又怎么舍得对看起来这么倔强又这么好强的人挥拳头?她咳嗽了一声,掠了掠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做出一副淑女状,轻声细语的说,“老……呃……我也看见了水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像是一片扁扁的黑影,飘得很快。”

“噗嗤”一声,薛纯茶呛了一口,笑了出来。姜天然眉线微微一弯,“水里有东西?”

“刚才你们浮起来的时候,就在你们头顶有个黑黑的影子一下飘过去了,老大说他没看见,你看见了没有?”霍星对着姜天然说话,眼睛却看着苏释。姜天然沉吟,“黑影?”他的注意力全在沉在水底的苏释身上,并没有看见什么黑影,“我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薛纯茶无辜的摊手,霍星瞪了他一眼,没人在问你!白痴!

就在这时,也许是被人从濒死的窒息里救了回来,也许是跳下去的激动已经渐渐平静,苏释突然说,“水里有黑色的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

“像水母一样,但很大。”苏释又咬住了嘴唇,“理佳她……她们也许已经被那个怪物……吃掉了。”

“水母一样的怪物?”霍星真是吓了一跳,“真的有怪物?”我靠!真的是X档案?这要是长年累月做下去,她还不英年早逝了?想起刚才薛纯茶闲闲地说“从雉雨那小子死了以后……”,敢情牺牲的同事也是有的,不会是她的前任吧?

薛纯茶吹了声口哨,“天都要黑了,吃饭最重要,一切先住下再说。姓苏的小子,你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还是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要留在这里。”苏释将他的嘴唇咬得快要出血,“我要找理佳。”

第4章 萤火下的爱

薛纯茶那个硕大的行李包里装了野营的用品,他们很快在问仙湖旁边比较平坦的地方搭了个帐篷。距离他们从火车站出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天色已经蓝得发黑,满天都是星星。帐篷里用了充电的马灯,帐篷外点了一堆篝火,薛纯茶和姜天然坐在篝火旁边烤肉串,那些肉串是从办公室里带来的。而实际上他们已经吃饱了,吃的是压缩饼干和橙汁饮料,烤肉串完全是他们在玩而已。

霍星和苏释坐在很远的一边,几乎一伸脚就可以触及水面。夜里问仙湖边没有风,空气很清新,水面微微有些寒气,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水面,一闪一闪的像璀璨的银河。

“很幼稚吧?”霍星向薛纯茶和姜天然瞟了一眼,“几乎不能想象,早上我还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做着完全不同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这里来找水怪。”

苏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找水怪?”他望着水面上的星星,眼睛里也像是布满了星星,璀璨而神秘。

“因为……呃……那两个人说要找。”霍星指了指薛纯茶和姜天然,“那两个人……无聊又幼稚,听说这里闹水怪就跑到这里来玩了。我被他们拉上火车之前,还不知道要来这里干什么呢!”她虽然是X部门的新人,但好歹保密的义务她有做到。苏释又咬住了嘴唇,“你真傻。”她怔了一怔,她只听过别人说她“八婆”“凶什么凶”“想打架吗?”之类的恶言恶语,还从来没有听过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她“你真傻”。

望着身边的人洋娃娃般的脸庞,她心里很温柔,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呢?为什么要跳问仙湖?如果我们晚来一点,你就淹死了,你不傻吗?”

“我……不会游泳。”苏释又说了一句惊人的话,吓了她一跳,只见他重重的咬着嘴唇,“但我不是要自杀。”霍星看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这个傻瓜,不会游泳就用透明胶贴住自己的嘴巴,跳下不知道有多深的问仙湖去查女朋友失踪的秘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耿直又天真的人呢?“理佳……是你的女朋友吗?”

苏释不回答,过了很久,他说,“她和别人约好了,要去美国。”她又吃了一惊,“她不要你了?怎么可能?你这么漂亮……呃……”她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苏释眼睛里迅速冒起了怒火,扬起手一个耳光就要往她脸上打去。

“啪”的一声,霍星一把抓住了苏释的手,不假思索的一拗,苏释那只白皙的手被她牢牢扣在手里,几乎就要扭脱了臼。他一声不吭,恶狠狠地瞪着她,霍星那一拗完全是本能反应,顿时也是呆了,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静了。

薛纯茶拿着根竹签在火上乱烤,肉串已快被他烤成了肉干,眼看那边的两人突然动起手来,“哎呀呀,打起来了。”姜天然眉眼一弯,“小星不会输的。”

“打架是不会输,会不会输掉一颗易碎的少女心可就不知道了。”薛纯茶坐在石头上,笑意盎然的看着那两人,“天然,你觉得那神秘男孩怎么样?”

“基本上,我认为问仙湖里不可能长有很大的水母,淡水的水母一般都很小。”姜天然很认真地说,手指圈起了硬币大小,“最大的大概也就这么大,不可能有会吃人的水母。”薛纯茶一笑,“你怀疑苏释?”姜天然摇了摇头,“没有人能预测自己跳下问仙湖之后会有人来救他,何况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他跳问仙湖,如果是欺诈的话,未免太冒风险。”薛纯茶把烤焦的肉串丢进篝火里,“那就姑且怀疑一半。不过星星宝贝倒是对人家一点也不怀疑啊……”他斜眼看着姜天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天然,我看你要好好反省,为什么新人不相信你,却毫不怀疑的相信一个从问仙湖里捞起来的怪小子?”

“小星是个热血的人。”姜天然的肉串却烤得很好,他姿态斯文的吃了起来,“我想她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对比她弱小的东西都有想保护的冲动。”

“我怎么感觉是一见钟情,干柴遇到烈火,天使看到魔鬼,公猫拦住了母猫……”薛纯茶张牙舞爪的比划起来,“神秘的爱情即将在深邃的夜里发生……”

“纯茶,这不好笑。”姜天然认真地说,“不要嘲笑别人的爱情。”

薛纯茶静了下来,望了望天,“你真是毫无幽默感。”

另外一边,霍星和苏释四目相对,苏释一用力挣开了手,别过头去。霍星叹了口气,“老娘果然扮不来清秀佳人,一动手就要露馅,真是毫无追求美人的天分,耶稣他妈,你现在从天上降下块石头把我砸死算了……”她在一旁乱七八糟的碎碎念,苏释听了一阵,突然说,“你觉得我很漂亮?”

霍星僵住,眼前的脾气很坏的漂亮娃娃仿佛很讨厌别人说他漂亮,但她仍然是点了点头。苏释的眼中又冒起了怒气,但这一次他勉强没有发火,“我没有朋友。”他紧紧抓住地上的杂草,“从小到大,男生从来不和我玩,我从来不和女生玩。”

“为什么?”霍星惊奇的看着他,她觉得有这么美貌的男孩子,男生应该把他当作公主女生应该把他当成王子才对,怎么会没有朋友?苏释咬住嘴唇,这次嘴唇真的被他咬出了血,“因为他们说我是人妖。”

“那女生呢?”霍星敲了敲头,“难道女生也说你是人妖?”

苏释摇了摇头,她突然明白,如果成天和女生在一起,他就更会被人当成女生了。她双手支在身后,仰头望着星空,“我小时候常常被人当作男生,男生或者女生只有在被人欺负想要找帮手打架的时候,才会来找我。每次我都很高兴的去帮人打架,那时候我觉得我是王,但打赢了以后他们都走了,也没有人和我玩。”她闭上了眼睛,“但我觉得王者总是孤独的,所以每次都还是很高兴的去帮人打架。”

“你真傻。”苏释的声音比刚才仿佛温柔了一点,霍星笑了起来,捋了下头发,“后来想想真的挺傻的,如果在小时候遇到你,谁敢不和你玩,我一定把他打趴在地上。”苏释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他眼神一动,倒映在眼里的星星都荡漾了起来,幻化出道道形影模糊的光,从没看过有人有这样漂亮的眼神,“我读到高三就没有读下去,在学校再也待不下去了,但理佳她……后来写信给我。”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

苏释又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我们……我们只是写信,一直在写信。”

“写信?”霍星高高扬起眉毛,“这年头了还有人写信?你们只是写信,从来没在一起过?”

苏释点了点头,“我们写了三年多的信,在三个月前她写给我最后一封信,她说她要和朋友一起去美国。”霍星真是呆了,这么纯情的相爱,她真是想也没有想过,“所以你就追来了?”苏释又去咬嘴唇,“不,她如果自己愿意去,我是很祝福她的。但在那以后她就失踪了,我写了很多信,但没有任何回信。”霍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你真傻。”她苦笑,“她不给你回信了,所以你就追来了,看到了问仙湖里的黑影,然后你就跳下去?”

苏释身上绷得很紧,过了很久,他突然充满怒气的说,“你根本不明白,我……我从来没有朋友……”霍星大声说,“那是你根本不敢和别人交朋友,而理佳只是一个敢对你表示好感的女生而已,有必要为她跳问仙湖吗?你会淹死诶!你淹死了,你爸妈就不会伤心吗?理佳就不会伤心吗?”

苏释呆了一呆,“我……”霍星抓住他的手,“我觉得你很漂亮,一点也没觉得你像女生,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我没有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朋友。”苏释唇角的血已经流了下来,“但我特别讨厌那种看着我的眼光。”霍星的手伸进口袋,她的口袋里有纸巾。苏释的目光很锐利,他说:“那种——像看着特别奇怪的东西或者玩具的眼光。”她的手顿时僵在了口袋里,过了一会儿,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像我现在这种?”

苏释点了点头。

我靠!这真是个诚实的孩子!霍星叹了口气,“觉得你漂亮的人,看着你觉得很稀奇的眼光,真的那么讨厌?”苏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往薛纯茶和姜天然的方向走去。霍星坐着,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苏释根本没有看她,笔直的往篝火走去。

你真傻。

她想起苏释刚才说的话,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扔进了问仙湖里,听那飘渺的“扑通”一声,是啊,你真傻,老娘纯纯的初恋,就在这么五分钟之内结束了。

而理由呢,居然是因为他讨厌自己欣赏他的眼光。

我呢……是真的觉得他很漂亮,很喜欢那么好看的眼神,想要和他好好的谈心,想看他笑一笑,这种想法很可恨吗?罪大恶极?霍星再拾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刚认识的人当然不可能了解他的内心,但我很想明白他、也很想了解他,只是……难道喜欢不能先从肤浅的开始,难道不能从表面开始,而只能凭靠什么第六感还是心灵相通一下子就深刻明白他的心?

老娘不是神啊!老娘也写不来信。

“扑通”又一声,她又往水里丢了一颗石头。

问仙湖里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水面上的星光闪闪烁烁飘飘渺渺,光影很美,也很冷。

就在她一颗又一颗往水里丢石子的时候,水面上突然哗的一声,一条什么东西跳了起来,霍星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尖叫。

一个白影子闪了过来,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一步,“没事,那是一条鱼。”

霍星转过头来,这个瞬间跑了十五六米把她拉回来一步的人是姜天然,面前的脸微笑得宁静温柔,她差点忘了这是个要她背着五十斤铅块跑八百米的恶魔,呆了一呆之后“啊”了一声。

回头望去,苏释一个人站在离薛纯茶有三步远的地方,而薛纯茶依然坐在篝火旁,若无其事的玩着他的肉串。苏释的脸上没有半点为她担心的表情,薛纯茶脸上也没有,但她觉得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苏释的眼神很冷淡,更多的是对问仙湖里跳起来什么东西的关心。薛纯茶很放松,但那表情并不会让她觉得有些寒意,苏释眼里对问仙湖里东西的关心让她有一种针刺般的感觉。

她对苏释,要比对姜天然和薛纯茶好得多了。

但为什么……他没有比姜天然和薛纯茶对她好?

捋了把头发,霍星甩了甩头,这世上真不是你对谁好,谁就一定要对你好的,人家偏偏就是不理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小星?”姜天然又说了一遍,“那是一条鱼。”

姜恶魔以为她吓傻了吗?那不就是一条鱼吗?老娘郁闷的又不是这个!她对姜天然随便笑了一下,“谢谢。”

姜天然松开了手,微笑说,“过来一起坐吧。”

于是霍星有了个理由坐回篝火边,继续坐在苏释的身边。

“大家来讨论一下基本的情况吧。”薛纯茶拍了拍手掌,扔掉了那些烤焦的肉串,“三个月前,苏释的女朋友,住在这里的理佳开始失去联络,接着这里的群众经常报警说问仙湖里有水怪,紧接着没过多久,群众开始报警说有人失踪,最后发展到住在问仙湖边的两户人家,一共是八个人都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笑着看了苏释一眼,“而今天我们到圃元县问仙湖来抓水怪,却发现苏释沉在水底,据说是在水里发现了黑色的,长得像水母的怪物,我总结得对不对?”

苏释沉默着,随后点了点头。

“补充!”霍星举手,“我看见了水面上有黑色的影子飘过去,不过不知道是什么。”

薛纯茶一摊手,“那问题就是,很可能问仙湖里真的有水怪,如果水怪会吃人的话,情况很严重的话,那就只好再一次报警,请警察用大船撒网,把下面那个水怪抓起来。那可是要调动很多人手,花掉很多钱和时间的事。”他闲闲的吃了块巧克力,“而要证明水怪会吃人,这里周围的人都是被水怪吃了,那至少要找到一两具尸体。”

尸体!霍星缩了缩脖子,姜天然却摇了摇头,“如果水怪是水母样的东西,那它就无法离开问仙湖,自然不可能将岸边两户人家全部吃掉。我觉得这件事一定不只是水怪吃人这么简单,也许两户人家只是害怕,搬走了。”薛纯茶撑着下巴,似笑非笑,“水怪吃人可不是我说的,是苏释说的,他说理佳也许被水怪吃了。”

苏释紧紧皱着眉,又开始咬嘴唇,薛纯茶同情的看着他的嘴唇,那嘴唇已几乎被他咬烂了,“我找不到她,所以我……”霍星看着他发抖的手,她想要握住他的手,但一定会被他甩开,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替他说了下去,“所以你就胡思乱想,以为她被水怪吃了。”苏释点了点头,却不看她,仍然看着地上的杂草。

篝火在跳动,星空璀璨清澈,问仙湖旁的土地很潮湿,草长得很长。薛纯茶看着他那习惯性揪着杂草的手,“换一种想法,也许这两户人家是因为别的理由搬走了,问仙湖里有黑影只是一种巧合呢?”霍星也看着苏释那被杂草割得伤痕累累的手,“他们能搬到哪里去?这两户人家根据新闻报道,没有任何亲戚,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周围的树林里?”薛纯茶四处看了看,“隔壁的山头?假如世界上其实没有水怪,假如这些人是被人灭口或者赶走,那一定要有什么目的,这么一片荒山野岭,有什么利益可得呢?”霍星脱口而出,“石油?”随即蒙起了脸,挥挥手,“呃……大家当作没听见,下一个。”姜天然却没有笑她,“如果就在问仙湖边上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藏宝啊、矿藏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引发事件。”苏释的眼睛微微一亮,“如果他们不是在问仙湖里,那会在哪里?”

“啊……这个嘛……哈哈哈……”薛纯茶双手往后脑一枕,往后躺了下去,看着星空,“天很黑了,我看好像很晚了,天亮再说吧,反正天不亮是没地方找人的,睡吧。”霍星和苏释面面相觑,姜天然已经打开帐篷开始铺简单的被褥,苏释站了起来,默默地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

他又看着问仙湖,眼神充满了关切。

他始终觉得理佳或许就在水里,一直等着他去救援。

霍星远远的站在他身后,蹲下身一叶一叶的拔着地上杂草的叶子,她不想睡。

一个对自己怀有恶感的男生,要怎么做才不会让他讨厌自己?

老娘其实不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肤浅吧?虽然是粗鲁野蛮,没什么气质,但有些时候也能温柔体贴。

你为什么……连一个让人了解你的机会都不给?

理佳是谁?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刻骨铭心?不就是写了三年多的信,连手也没有牵过的女生而已……

老娘不是自以为是,虽然认识你的时间很短,但绝对自信,会比理佳能让你幸福。

第5章 天亮了

天渐渐亮了。

苏释一晚上都坐在那块岩石上看着问仙湖,薛纯茶和姜天然坐在帐篷里打牌赌大小,只有霍星是睡着了。她被姜天然特训了大半天,还坐火车赶了一夜,早就累坏了。姜天然给她盖了件羊绒毯子,春天初寒,睡在地上还是非常冷的,比如薛纯茶就睡不来嫌太冷,而霍星沉沉睡了一个晚上。

太阳出来了,渐渐晒到了帐篷上。

“啊啊!输了五百多。”薛纯茶把扑克牌往地上一扔,“不玩了!姜天然,星星宝贝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恶魔恶魔恶魔~~~~吸金的恶魔~~~~”姜天然认真地说,“我可以还你。”薛纯茶猛摇头,“你不但侮辱了我的赌技,还想侮辱我的赌品,本大人认赌服输,不可能赖账的,还我就不用了,打三折怎么样?”姜天然微微一笑,“好。”于是赌品很好的薛纯茶付了三折的赌债,伸了个懒腰,“天亮了?噢噢噢——噢噢噢——”

霍星猛地坐了起来,薛纯茶学公鸡叫那声音简直难听得媲美猪叫,害她一个美梦做了一半,被吓醒的时候完全忘了梦到些什么。眨眨眼,她问,“天亮了?”

姜天然递给她一条湿毛巾,那是刚才他用问仙湖里的水烧开后拧的。霍星接过来抹了抹脸,左右扭了扭脖子,“你们都没睡?”姜天然摇了摇头,“我们在赌钱。”

靠!之前是谁以为这长得像小白兔的恶魔不沾黄赌毒的?霍星白了他一眼,站起来东张西望,“苏释呢?”

“还在外面。”薛纯茶“啪”的一声又掰了块巧克力,扔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晚上很冷呢,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外面,叫他进来也不进来,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霍星怒目瞪着他,“你为什么不叫他进来?”言下她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