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手劲大,陈婉没站稳,“哐当”一声被撂在了地上,坐在一处大水洼里,裤子全湿了。

店员都看傻,陈婉懵坐在地上,她面子薄,一万遍地在心里呐喊,“扶我,快来扶我。”

可惜霍星没半点弥补的意思,声音轻,态度冷,警告味十足地说了句,“我自己开。”

这是陈婉第一次见识到,霍星身上举世无双的混蛋气质。

事后她分析了一番,是因为爱惜车?

不至于,霍星不是小气的男人,对店员慷慨大方得很。

是因为有洁癖?

有可能,他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皂香,混着男人味,特别迷人。

又或者是讨厌自己?

陈婉觉得也不完全是,毕竟女人的直觉判断,他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聪明人,自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这糟心事给揭过去了。

从回忆里回神,陈婉看着霍星坐在车里,他咬着烟,打火机举在嘴边还没来得及按下。

陈婉心领会神,伸出手准备拉车门。

“你坐后边。”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响,他的声音和火苗一道蹿进耳朵。

陈婉尴尬地收回手,不情不愿地坐到后座。

霍星的烟瘾很凶,一天一包见了底,陈婉善意地提醒了下,“老抽烟对身体不好。”

霍星扬了扬烟盒,“我知道。”

烟盒上写着呢,吸烟有害健康。

陈婉讪讪地笑,“那你还抽啊。”

霍星似乎不想谈论这么个没营养的话题,敷衍地“嗯”了声就没再说话。

过了第一个红绿灯,他突然说:“小陈老师,以后你别老往店里跑,耽误自己,有时间就多休息。”

陈婉听出了其中深意,干脆回绝,“不耽误。”

霍星呼出一口烟,夹着风迅速消散在车窗外,他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我不喜欢你,如果伤着了,哥先给你道个歉。你年轻,有的是好选择,别浪费在我身上。”

陈婉想不到他这么直接,明晃晃地亮刀子,确实伤着了,但中了一刀,全身血性都给刺激了出来。

“霍哥,我就喜欢你。”

霍星嗤之一笑,“喜欢我什么?嗯?”

“你是好人,你积极向上,你是个可以依赖的男人。”

“这么多啊。”霍星的烟夹在手指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优点,同时,他的记忆堕入深海,想起了另一番回答。

那年他还没有从公安系统辞职,风平浪静的生活正被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在那间小小的审讯室,他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她的回答抽象许多,但时至今日,每一个字,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一见钟情是爱,怦然心动也是爱,日久生情是爱,在一起就能平静安心也是爱。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这些就是理由。”

霍星把这些话在心里又重温一遍,仍然刀绞一般的疼。

他缓了缓神,对陈婉说:“我说真的,我不会给你结果。”

陈婉的手撑在车椅后背,指节用力,不肯放弃,“那你为什么当初对我那么好?”

他俩的第一次交集是在一个夜宵摊。

陈婉和教导主任来逮一帮不听话的混混学生,每个学校都有一摊这样的问题少年,成天闹事不让人省心。

那些学生喝了点酒,和校方杠上了,一个一个不认怂,其中一个拿起酒瓶就往老师头上砸,陈婉站得近,倒大霉,尖叫四起的紧要关头,一双大手把她拽了出去,她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一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一块刚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黑石头。

一眼难忘。

其实刚认识时,霍星非常冷淡,像个机器人,跟他说句话半天不搭理,直到陈婉出于七分礼貌三分好感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陈婉,在三中教语文,谢谢你今天出手帮忙!”

霍星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你叫陈晚啊…”

如果不是她提醒,霍星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这回事。

他觉得有必要说明,“那只是出于本能的帮助,不是特意对谁好。”

陈婉一听脸都白了,语气也尖酸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女人追男人,可我就是喜欢你。”

霍星皱眉,“我没有瞧不起。小陈老师,你先冷静一下。”

“那你为啥不喜欢我,你说啊。”

“因为我有爱人。”霍星把烟掐熄,回过头,掷地有声地说:“懂了吗?”

陈婉刚开始有点懵,因为霍星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自己的私事。但回了点魂之后,她又理性起来,“那怎么没见你带出来过?”

霍星的脸色沉了下去,像是晴转阴,又阴转雪的极端天气,最后,憋出一句,“她出远门了。”

生生听出了一股刀割的味道。

陈婉再淑女,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的背往后一靠,“我要下车!”

第一遍,霍星当没听见。

陈婉心里舒坦了一点,又以任性的姿态重复了一遍,“停车!”

她心想,就当发个脾气,男人是天生的造谎高手,让他看出自己不高兴就行了。

哪知道,霍星就真的停车了。

他一语不发,等着她自行下车。

陈婉:“…”

霍星没回头,方向盘往右打到底,掉了个头跑得飞快。

本想着将话说明白,可好像闹了个不欢而散。

霍星回火锅店,搭了把手将一车啤酒可乐给码到角落,今天周三,客流平缓,忙完之后,八点就吃上了晚饭。

莫方慧能说会道,不招呼客人,对着自家兄弟姐妹也能插科打诨好一阵。

“小杨,你今天的鸡汤炖得超水平,中午一半没过,这道菜就被点完了。”

小杨还带着高高的厨师帽,得意地说:“什么超水平啊,这才是我正常水平。”

“行行行,赶紧多研究几道新菜出来。”莫方慧这店长越当越有经验,先表扬后激励,充分调动员工积极性。

说起研发新菜,莫方慧突然想起中午的事,随口一说,“我给你提个建议,研究一下鱼的做法,剔了鱼刺,一盘白花花的鱼肉入口就化。”

一直沉默的霍星突然抬起头,“怎么想起做这个?”

莫方慧说:“中午有个客人问店里有没有这道菜,我说没有,她还不信呢,还让我问你,说啥店长一定知道。我估计啊,是在网上看旅游攻略记错店名了。”

霍星手一抖,一把零钞散在了地上。

他脑子还在劈叉,门口一阵动静,一看是陈婉,提着两个空水桶,英勇赴死一般的表情,气势汹汹地走进店里。

莫方慧张大嘴巴,“婉姐,你来啦,哎,你往厨房去干嘛啊?”

很快,陈婉把两个空桶拎了出来,每个里面装了半桶水。直接走到店门外霍星停车的地方。

一群人乌泱泱地凑上去看热闹。

陈婉被霍星下午的态度给激着了,又耻又心疼,脑子发热索性做了这么件超尘脱俗的“任性”事。

她脸红脖子粗地宣布:“不就坐了你的车吗,你给我看好了,我现在就给它洗干净!”

她双手一提,半桶水匡到奥迪上,溅起乱七八糟的水花,糊了她一脸湿。

霍星抽着烟,漫不经心地抽,与夜色融成了一体。

岁月真像一块磨砂板,把这个硬汉的狂气一点一点磨脱了皮。

陈婉被他这咸淡不操心的态度弄得更火大了。

“我就是喜欢你,你别编些故事来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在害怕啊,你——”

她口不择言的愤恨还没发泄完全,一道白色的人影就冲了过来。

那道人影一把抢下她手里的水桶,举高,倾倒,伴着众人的惊叫,剩余的半桶水悉数淋在了她的头顶上。

陈晚手起刀落,动作迅速,收尾动作也漂亮,空桶一扔,指着那辆奥迪霸气地说:“再碰一下我的车,剁了你的手。”

小陈老师懵了,莫方慧懵了,一干店员也懵了。

所有人都懵了,只有两个人是清醒的。

陈晚转过身,稳住情绪,语气依然强硬,但少了一分凌厉。

他对霍星说:“霍老板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生意人了,拿着我买的车去泡妞,你——你——!”

陈晚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神太要人命了。

后半句她软下了音,“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霍星试着张嘴,一张一合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鱼,好不容易能发声了,却也是哑的。

“老婆不见的那一年就白了。”

他两鬓的头发像是堆了一个冬天的雪。

听到陈晚死讯时,一夜白头啊。

霍星身上长年笼罩的阴郁和绝望,好像在破土涌动,声音却出卖了这份假装的冷静。

他缓缓张开双手,“老婆,你来抱抱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期间要对小天使负责,坚持日更。

其实我工作上忙成了傻逼,到下个星期就真的凑不齐日更了。

所以本周本故事就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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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谦的故事我一定不虐了,太烧心了,写个大甜文,婚恋文。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陈晚站在原地没有动,把求抱抱的男人暂时晾在一旁。

小陈老师倒是先出声了,不说别的,光被泼了一身水就够让人狂乱的。

她三两步走到陈晚面前,“你为什么…!”

刚说几个字,陈晚横眼扫过去,又冷又挑衅。凉嗖嗖地说:“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陈老师噎了下,“不是。”

陈晚抬了抬下巴,“那你是他女朋友?”

她倒是想。

陈晚冷笑一声,“既然什么都不是,就靠边站。”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女人不要太嚣张。

陈晚养伤期间身体被禁锢住,灵魂还是一如既往地撒泼,嘴皮子功夫不退反进。

她看了眼四个圈,指着问:“知道这车是谁的么?”

陈老师看出了此人非善茬,下了套给她钻,索性闭嘴。

陈晚指着自己,“我的。”她又拍了拍车身,“这位朋友,你水往哪儿泼呢?追男人可不能这样,来,我教你,看着!”

陈晚转了个向,步履生风,狠狠吻住了霍星。

唇硬了,舌头生涩了,牙齿是冷的,接吻的技能丧失了。

陈晚得出结论,内心立马就酸了。

她松开吻,两个人的气息夹杂在呼吸里,“刷”的一下就把记忆吹暖。

陈晚抵着霍星的额头,鼻尖蹭鼻尖,轻声说:“警察叔叔,好久不见。”

霍星的表情似哭,却又在笑,笑不出来,拧巴成一团,看得陈晚眼睛都湿了。

霍星的声音是从嗓子眼里一个个抠出来的,说:“再亲一下。”

陈晚抬起头,“亲两下。”

话一落音,霍星的唇就贴了过来,这次他完全占据主动,记忆苏醒,踏破时光席卷重来。

这一刻,唇软了,舌头滑了,牙齿也暖了。

霍星活过来了。

陈晚被他吻得眼泪直流,不用矫情地问,你还爱我吗,你还记得我吗,你想我吗。恋人之间的海誓山盟从来不靠千言万语,一个眼神,一个吻,就足够天雷勾地火。等风也等你,只要最后那个对的人是你。

那么,一切苦难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霍星想到什么,猛地松开她,迟疑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转。

陈晚双手一摊,任他看个够,然后说:“摘了一只肾,肝也切了三分之二,哦,心脏毛病也挺多,每天要上八小时呼吸机,对了,腿也是假肢。”

霍星:“…”

陈晚懒洋洋地问:“吓着了啊?”

霍星再次将她拉进怀里,闷声说:“你活着我养你,你死了我也给你收尸,不管你成什么样。”

陈晚吸了吸鼻子,“敢食言就天打雷劈。”

霍星的头埋进她柔软的脖颈间,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最后觉得不放心,又张嘴咬了她一口,听到她“嘶”的一声痛呼,才终于相信,这不是做梦啊。

陈晚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又走到浑身还在滴水的小陈老师面前,以压倒性的气势站着,轻描淡写地说:“我欣赏你看男人的眼光,也骄傲我的男人被好看的女人喜欢。但从现在开始,请你离他远一点。”

陈老师酝酿力气,手指着她,“你,你你你——”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陈晚,是这家店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