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可以用颜谷雨的身份面对蒋绍征将积在心中多年的怨恨发泄出来,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后悔。

喝完整壶的咖啡,宁立夏甚至想给蒋绍征打通电话道歉,多少年前的陈旧往事,她居然也翻出来理论。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放不下?装了那么久的不在意,连自己都骗了,最终还是露了底。

宁立夏抱着手机考虑了半晌,号码仍是没有拨打出去。等在学校里遇见的时候再说吧,她想,至少不会显得太刻意。

颜寒露在外头逛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刚一进门,就急着打探。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和好了没?”

“什么叫和好。”

“严格说来,你们并没有真正分手呀。你先是躲了起来,后来又装成我,简直就是那什么总裁的落跑女朋友。”

“……我们那叫什么恋爱,过家家一样。何况他不是亲口说了‘分手’。”

“那是对我说的。”

“不是你,是颜谷雨。我头痛,不想再提这个。”

“蒋绍征真令我失望。”颜寒露撅了撅嘴,“还盼着他能秒杀宁御呢!对了,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说下周末想来看你。她有点担心你还在生气,所以,让我提前问问你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生气?小的时候是我不懂事,觉得她那么快结婚是背叛了我和爸爸,长大了才明白,谁都有再次选择人生的权利,总是要先顾自己。对我来说,爸爸是一辈子的至亲,对妈妈来说,他却只是比陌路还不如的前夫而已。换作是我,也绝不肯为前任的错误买单。”

……

选修课当天,宁立夏及早地赶到了学校。上课时间未到,她只好在校园里闲逛。许是之前来去太匆忙,没时间四处参观,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间学校竟然如此之大,大到想遇见一个人都十分困难。

还差五分钟就打上课铃时,她终于在教学楼里遇到蒋绍征。

“我出差刚回来,所以这几天没去找你。”蒋绍征从西裤口袋里翻出首饰盒,递到她手里。

宁立夏打开看了一眼,的确是当年送出去的那枚:“多谢。上次那样咄咄逼人……实在很抱歉。”

蒋绍征还想说什么,却瞥见穿着黛绿旗袍的宋雅柔款款走来,他收起本要说的话,冲她点了点头。

“你今天不是没课么?怎么会到学校来。”宋雅柔一面同蒋绍征说话,一面微笑着抚了抚宁立夏的肩。

“齐老师的女儿生病了,帮她代课。”

“昨天我爸爸从奥克兰回来,给你们一家带了礼物。早知道你会来学校,就顺道拿给你了。我爸爸照阿姨说的办法锻炼了一阵,不吃药血压也稳定住了。不然你和叔叔阿姨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妈妈前天还念叨好久没看见你。立夏也一起吧。”宋雅柔一直都有不冷落任何人的周到。

宁立夏只笑笑。她想,感情果真要门当户对才幸福牢靠。

蒋绍征也说:“替我谢谢宋叔叔。晚上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那好吧。本想借你们作客的机会央我爸爸做菜的,他的手艺堪比米其林大厨,可惜轻易不下厨。”

一直站到上课铃响起,宋雅柔才挽起宁立夏进了教室。

蒋绍征无法,准备好的话只得另找机会说。

整整三节国学课,宁立夏都在走神中度过。她轻抚着古董相片盒,对自己说,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错。

小时候喜欢的电视剧播完了她总会难过很久,那时候还不懂,这种对热闹了一整个假期忽而冷清下来的不习惯叫作落寞。

她不想让宋雅柔看穿自己,没等到下课就提前从后门走了出去。

然而宋雅柔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立夏,你怎么提前走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什么大碍,只是胃痛。”

“要不要紧?还想约你逛街呢!我的女朋友中,没结婚的就只剩下你了。别人都忙着家庭,谁有空理我。”

宁立夏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她归入“女朋友”之列,心中不耐烦,嘴上却敷衍道:“不要紧,回去睡一觉就好。最近太忙了,闲下来再约你。”

“真羡慕你有姐妹,像我这样的独生女,寂寞的不得了。为了庆祝我毕业回国,我爸妈这周六准备在家里摆几桌酒,邀请的人不多,全是亲朋好友,你再忙,也一定要来哦。”

……

周五下午,快递送来了两张请帖。

“宋家寄来的,我们俩都有。”颜寒露边看边说,“学成归来?切,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我今年也毕业,妈妈也没设宴四处显摆呀!”

宁立夏边往酸奶里拌果仁边说:“你要是和宋雅柔一样拿到化学、文学双博士学位,不等妈妈,我头一个摆流水宴广而告之。”

“……你怎么能长情敌志气灭亲妹妹威风!”

“胡说八道,我们算什么情敌。”

“明天你去不去?”

“宋家请的人中或许会有爸爸的旧友,我既不想和他们碰面,也没有凑热闹的兴趣。”

颜寒露没经历过当年的家变,不明白宁立夏的意思,固执地认为她因着蒋绍征对宋雅柔怀有敌意:“其实宋雅柔也不算讨厌,既然你已经对蒋绍征没有兴趣,何必再为了他失去一个朋友。”

“我抵触她跟蒋绍征毫无关系。宋雅柔的确不讨厌,但我和她完全是两种人,永远做不成朋友。”

“好吧,那我也不去了,一个人没意思。”

晚上宋雅柔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听到宁立夏没空,她劝了又劝,磨了快半个钟头才罢休。

然而宁立夏最后还是去了,因为宁御一定要她陪。

虽是在家宴客,排场也大得很。踏进宋家别墅,宁立夏十分庆幸自己没有穿便装。

直到宁御特地请假回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与宋雅柔的父亲是忘年交。

既然这样给宋家面子,前日遇见宋雅柔时他的态度又为何那样轻漫?宁立夏实在想不通。

宁御知道她全部的历史,她却对他知之甚少。

客人只有三五十位。人少自然容易遇上,数年未见,蒋太太丝毫都不显老。

只打量了宁立夏数眼,蒋太太便移过了目光,拉起宋雅柔的手亲切地说道:“蒋绍征最近在做的那个课题需要搜集大量的资料,他原本要过来的,可是定下的时间改不了……你也知道,他什么都好,就是事业心太重。他备了份薄礼让我带给你,说改日再和你赔罪。”

宋雅柔最懂事:“请大家过来聚一聚,不过是图个热闹,哪比得上正经事重要。有上进心的男人才值得欣赏。”

“我看他就是太有恃无恐,觉得与你两小无猜的情分谁也比不上。你别傻,记得要适时适当地给他敲敲警钟,让他知道追你的人中比他出色的大有人在。这样他便不会继续不紧不慢了。”

“阿姨,我和绍征就是比较聊得来的普通朋友而已。”

“多少夫妻都是由知己变来的,我的儿子我清楚,他的心里必定有你,只是平时正经惯了,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孩。你也别瞒阿姨,最近常听说你们在一起,真的仅仅是普通朋友么?”

她们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宁立夏听到。宁立夏不禁在心中冷笑,蒋绍征若真的对宋雅柔有意思,又何须他妈妈在这儿辛苦演戏。不过他一向中规中矩,日后听从父母的建议与各方面都般配的宋雅柔喜结良缘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

宋家宴请的客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颜父的旧友,当年他把亲朋挚友的钱借了个遍,经过的时间再长久,看向宁立夏时,他们的眼神也让她感到别扭。

“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宁立夏央求宁御。

宁御的态度却十分强硬:“站在我身旁别动,哪里也不准去。”

“我只离开一小会儿。”

“你是不愿意跟我呆在一处,还是见到人家婆媳和睦不是滋味?”

“你非得逼着我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是不是太无聊了些。”

“我以为我和你一样在意蒋绍征?”宁御冷笑一声,“我带你来是想医好你的毛病。”

“我有什么毛病?”

“心虚病。欠钱的是你爸爸又不是你,干吗一见到那些人就绕着走。你没做亏心事,不需要一辈子躲躲闪闪。你这种没出息的样子我最讨厌看。你是我的未婚妻,只有你瞧不上别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你现在就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看他们敢不敢跟你提你爸爸的事儿?”

“我没说要嫁给你。”

因为处处依附宁御,对他言听计从已经成为了宁立夏多年来的习惯。可她讨厌被强迫,所以很多时候,明明知道宁御是为了自己好,她也感动不起来。把宁御看作兄长也就罢了,如果是结婚对象,这一点她实在难忍。

作者有话要说: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我喜欢你就可以结婚;乐不乐意不重要,我是为了你好你就得照做。。。宁先生就素这种人。。。因为圈养宁立夏多年以及他本人的性格,他对待宁立夏和家长对待孩子木有什么分别。。。有的姑娘可能偏爱这一款,但宁立夏不怎么喜欢。。。

正文 第25章

与宋雅柔的父亲略聊了几句,宁御就翻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片刻之后,他对宁立夏说:“有点事得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别自己走。”

从别墅的侧门走出去,再绕过后花园,有一座小小的果园,宁御轻车熟路地走到葡萄架下,宋雅柔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宁总平时这么忙,还连夜赶过来,真是荣幸。”宋雅柔坐在石凳上,边沏茶边微笑,“急着找我有事儿么。”

“反正不是叙旧。”宁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就非得这样跟前任说话?懒得跟你计较。”宋雅柔宽容地笑了笑,“过了那么久,当年的事儿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亏你还耿耿于怀,气性真大。”

“你说反了吧?”宁御冷笑了一下,“你忘得差不多了,还瞎折腾什么。”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我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么?”

“如果换我找私家侦探查你,你会高兴吗?”

宋雅柔心中一惊,面上却波澜不惊地否认:“换你查我?哦,你是说我找人查你?怎么可能!这是你听谁胡说的。”

宁御沉着脸看她。

宋雅柔开始慌乱,用手指绞着丝巾,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说:“真没想到你这样看我。分了手做不成朋友也不必这样吧。”

“这话该我对你说,何必呢?不过就是分了个手,用得着这样念念不忘吗!你一直雇人查我的私生活,所以才从一开始就知道宁立夏是颜谷雨的吧?”

“越说越离谱!我为什么要查你?”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查我!请你别在干扰我的生活。”

深吸了一口气,宋雅柔稍稍平静了下来,仍是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那时候自己突然提分手让你觉得不痛快了,我道歉行不行?别再计较了。”

宁御终于忍无可忍:“原来自我安慰的次数多了还真的能骗过自己。当年你知道我不想再和你继续,怕被甩了丢人,所以抢先一步提分手,然后四处跟人说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对不起我,这一点我并不介意。我再没风度,对前女友的这点容忍度也还是有的。”

“不过就是分个手,你也不见得多喜欢我,至于那么想不开吗,非得和好之后再甩我一次才能算完?早知道会被你抓着不放,我就多忍一段等你先腻味我了。念书工作的时候争第一是好事,但在任何方面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处处都要占上风这是有病,得去看心理医生!”

“知道我为什么受不了你吗?就是因为这个!但凡发觉身边的哪个人在哪方面比你出色,你就浑身不自在,容貌、出身、学业、男朋友什么都要拿来比,万一比不过,就恶意诋毁别人、催眠自己。谁都得捧着你夸你举世无双,一丁点逆耳的话也不要听。谁无意中说了你一句,你非得花十倍的工夫证明自己是对的才行,总这样到底累不累呀?”

“你非得缠着宁立夏不放,不就是因为看不得我喜欢她吗!我当年主动离开你,现在却喜欢上了一个处处都比不上你的人,这很让你难以接受是不是?你明知道今天来的人里有一部分是宁立夏父亲的旧债主,还一定要她来,就是想提醒她她的身份没错吧?看到她局促不安,你就能得到心理上的平衡了对不对?”

“算我求你,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再这样下去既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宁御你!”长这么大,宋雅柔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训斥。

宁御说完,起身就走,再无理她。

宋雅柔只觉气血上涌,恨得咬牙切齿,怒火却无处发泄,习惯性地狠狠咬上了自己食指,待痛感传来,她才略微地感到一丝松快。

……

宁立夏一落单,蒋太太就寻了过来。

“好久不见。我该叫你颜小姐还是宁小姐?”蒋太太旁若无人地坐到了宁立夏的身旁。

宁立夏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笑了笑:“您想说什么直接说,称呼并不重要。”

“你明明是颜谷雨,却在外人面前谎称自己是颜寒露是不是?”

“这和您有关系么?”

“如果你不去蒋绍征的学校念MBA,当然和我没有关系。你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光彩,需要换个身份才敢见人,又何必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亲生父亲破产了,为了继续过大小姐的生活,你就把姓都改成了继父的,真是有骨气!别说考上蒋绍征教书的学校是巧合,呵呵,你这种为了物质连爸爸都能换的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宁立夏只顾着欣赏蒋太太手上的翡翠戒指,根本没留意她说的话,见她不再继续,才慢悠悠地笑道:“阿姨您戒指上的翡翠真是绝色呀,种、色、水、个头皆属上乘,完全可以用水润清透来形容。镶嵌的样式也别致,这样漂亮的石头,配上一圈细小的碎钻,既能衬托绿意又不至于喧宾夺主。您不介意的话,把设计师的名片给我吧,我有块羊脂玉正愁找不到地方做项链呢。”

蒋太太着实气得不轻:“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没在听,因为知道您说的与我没有关系。您大可放心地把设计师介绍给我,钱我付得起,绝不会让您儿子破费。不瞒您说,前一段我过生日,看中了一颗很不便宜的蓝宝,您儿子偷偷付了钱,我知道后立刻就还给了他,就算想趁着年轻不劳而获,我也犯不着惦记他那点工资。”

远远地看到宁御走过来,宁立夏微笑着起身向蒋太太告辞:“我还有事,怒不奉陪。”

七年前面对蒋太太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卑如蝼蚁,而如今终于拥有了还击的能力与底气,这一切真的感谢宁御。

正文 第26章

满以为宁立夏会向蒋绍征诉苦的蒋太太决定结束赌气、主动去找儿子求和,她觉得占了先入为主的优势,至少不会如上次那样被动。

谁知事与愿违,听了母亲的陈述,一直安静无言的蒋绍征的反应远比上次大。

蒋太太很了解儿子,见蒋绍征用手揉太阳穴便知道他已经忍到了极限,因为摸不清他到底是气宁立夏还是气自己,便换了副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不说这些了,你吃午饭了没?我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吧。”

“您认为我还能吃得下吗?您的言行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羞愧。”

蒋太太闻言自然异常恼怒:“我也觉得和那种女人费口舌十分丢脸,但我儿子糊涂,我总不能看着他犯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一眼也不会多看她!先说自己是妹妹,后来又变成了姐姐,还让妹妹装成自己来勾引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姐妹俩在谋划什么!”

“如果我和宁立夏没能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不要我。或许几年前是她先喜欢我,但如今,缠着不放的那个一直都是我。”

“你是想气死我才高兴吗?你再不和那个不知道是宁立夏还是颜谷雨的人撇清关系,我非得少活二十年不可!”

“在医院里动不动就拿死呀活啊吓子女的老太太,不一直是您最最看不起的么,你总是把修养挂在嘴边,我还以为这样可笑的威胁你永远说不出来。”

“你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别说修养,只要你能和她断掉,脸面没了都不重要!”

“是,都是我的错。您是迫不得已才提什么死活。那宁立夏父亲做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很多您看不上的行为也同样是被她父亲逼的,由己及人,我希望您能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那句话,除非她一定不要我,我绝不会先放弃她。既然不想和她讲话,就别再接触她,执意纠缠的是我,您找她除了平添烦扰根本没用。难得有一天休假,早点回家休息吧,午饭就不陪您吃了,我得去找宁立夏替您道歉。”

……

蒋绍征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宁立夏正用盐擦洗秋葵。看清来人,她只随意地用湿巾抹了抹手,连围裙都没脱,便走到了桌前。

“坐呀。”

“有空吗,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空不多,但听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说。”

听到蒋绍征道歉,宁立夏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不起不必说,气着的那个恐怕是你妈妈,我的心情很好。”

“这句对不起不是替她说的。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全是我的错。”

“再多来几次也没关系,现在的我脸皮厚,不中听的话就权当是相声。你不必诚惶诚恐,如果很为难,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如果有下次和下下次,我保证让阿姨说痛快,绝不还口。”

“当年我妈妈的话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她那时的纤弱敏感他还清晰地记得,为了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总是强装笑脸,一遍遍地强调,她爸爸是个很有诚信的人,离开只是为了避开丧失理智的债主找机会,待东山再起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蒋绍征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情况下宁立夏亲耳听到自己不让她进门时的心情,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扭头走掉,而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写了张纸条给他,可惜等来的却不是解释和帮助,而是莫大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