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啦!心里默念着,特拉维夫本耶胡达大街222号,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战场了!

飞机上熬了一夜,庄非足足闹了三天的觉,在大使馆单独培训开始的时候,她才把精神找回来。之前几天怎么过来的,都在混沌状态。只知道自己分在领事部了,就在孔融的手下,秦牧是他的助手,至于剩下几个人,几乎没有机会见到。

领事部只是使馆众多部门中的一个,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所以让在顶楼的小房间给她安排了小书桌,针对庄非的单独培训就从同声传译开始。

一次三个小时,一天两次。以色列电台不间断播出的各种希伯来语新闻必须准确的进行翻译。录音后放出来听,逐字逐句给自己找错误。

口译之后是笔译,还是关在那个房间里,把一整份当日报纸从头到位逐字译过,还有92年建交以来的国书、各种外交照会、文件。三天后才明白,那屋子根本是使馆的资料室,她身边都是十几年积攒的故纸堆,而他就在这中间找出最难的治她。

有时候秦牧会在这里盯着,但是大部分时间,让会亲自过来,一待也是几个小时,一言不发。背着手靠在门边,看着她在角落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他的方法一个大男人都会趴下,但是三天之后,又是四天,她一共坚持了七天,不管怎么折腾怎么刁难,她都坚持下来了,不得不让人佩服。

第二周再走上使馆的台阶,迎面看见是秦牧,马上拿出惯有的微笑武装,虽然照镜子知道自己瘦了,还是不能在他们面前服输。在办公室没找到自己的办公桌,孔融的房间也锁着,索性坐在翻译李姐的旁边说说话。

开馆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这样大规模的调动,李姐他们这批也来了四五年了,都希望能有机会回国休息一下。

庄非听着,眼神发直,回话总是跟不上李姐的节拍,对着一本最近的使馆内刊转不开眼。李姐笑笑,觉得这孩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给她倒了杯水喝。

“变态这个词希伯来语有直接对译的词吗?”庄非的问题让喝水的李姐呛了一大口,昨天电话里也问过又又和梓牧了,这两个所谓的希伯来语高材生现在看来,都算不务正业,不但给不出答案,还在那边糊弄她。

又又也就不说她了,毕竟刚刚把新出版的小说给她打包寄出来,估计四五天就能到,可恨的是梓牧,断定自己是看上那个孔融了,才会单相思。怎么可能!老鼠怎么会喜欢上猫?

出去时顺手把那本内刊拿走,封面上孔融的照片撕下来贴在床头,头号对头,头号变态!同行六人,只有她受了一周非人的虐待,暗无天日的过了七天。他倒好,抱着手悠闲的看着她煎熬,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又铺天盖地的往死里训。

梦里给犁的好感早就没了,每天起床对这照片说一次,孔融,你这个大变态,我庄非绝不示弱,加油加油!你的破梨,打死也不要了!

精神胜利是庄非的哲学,闲在两天之后,在领事部帮忙打打杂,认识了不少人,后来和同来的文雅丽走的近些,也能听些办公室的事情,心情放松不少。

新来的一届分在各个部门,都在接触新工作。也看到了不少老同志,带着厚厚的眼睛,含辛茹苦的在这里一干就是好多年。建交只有短短的十几年,积累的资料却极多。

光是各个年代的报纸和杂志就堆了满满一个屋子。没事的时候,就去那个房间做做。不用翻译稿子,看新闻更有猎奇的心里。

虽然国内的报道已经很翔实了,但比起这里随处的第一手资料,还是小河和大海。负责资料报刊的前辈总是能准确说出某年某个重要的头版内容,负责整理合约的叔叔对大大小小汗牛充栋的文件廖若指掌。

真的很佩服,能够如此安心的在这里干这么多年。那些皱纹背后,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经验。其实使馆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和安逸,工作怡然自得,与当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待长了,也并不觉得那么可怕,使馆的工作安排井井有条,馆前的小花园还种着国内带来的植被,就是宿舍,也因为春节的临近布置成浓浓的中国味道。后厨每天都会准备国内的饭菜,离家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强烈。

熬过第一周之走,小埋怨虽然积压在心里,但庄非的日子也算是稳定了。只是一直没看见秦牧和孔让这两个,那个办公室一锁就是好多天。李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不敢问太多。

星期三早晨,还在梦里享受自己的小床,庄非突然被电话吵醒,天还没亮,不太熟悉的男人声音,是领事部的头头,让她马上到使馆报到。

使馆门口停了辆车子,远远看不清车里有没有人。路过时不禁皱眉,会不会是外国间谍啊?这么早停在这里。

刚进大堂就看见孔让和秦牧各自提着一个皮箱,又成了黑衣人的样子,只是没带墨镜,走廊边上,文雅丽也是一身外出的打扮。

本想走过去回办公室,突然被叫住。回身时雅丽跟着秦牧出去了,大堂只剩下孔融和自己。新仇旧恨又有些涌上心头。

“十分钟后出发,什么也不要带!”

嗯?

太突然,一时无法接受。

他一步上前,把她臂上的大衣取走,把自己的黑大衣披到薄薄肩上,害她没来由闷红了脸,连问题都不会问了。

“去耶路撒冷,新任务!”

傻傻的,又不得不跟出去,上了停在外面那辆车,他最后坐进来,重重关上了车门。

“开车!”

黎明,又又寄来的一整箱小说刚刚飞抵特拉维夫,庄非已经和让奔驰在去耶路撒冷的路上了…车窗外是乌蒙的天,其实对这个不到一百年的城市还很陌生,那天到的时候,都睡过去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大多是宿舍和使馆两点一线。

所以靠在窗边,庄非没着急问那个“任务”,而是仔仔细细欣赏黎明前的特拉维夫。这就是以色列的首都,真的生活在这里,与想象还是有很远的距离。

天际很远,被车抛在身后的白城匆匆而过,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百孔千疮的城市,黎明前和自己的城市一样,安静得入睡,还不愿意醒来。

上学时,老师说这里是以色列唯一允许居民在安息日随心所欲的城市。电影院、歌剧院、博物馆、俱乐部、舞厅、酒吧和脱口秀,街道每时每刻都繁华似锦。真的吗?可惜没见到,这段时间被公事忙得团团转。额头抵在玻璃上,看着不曾亲近的一切,真有点不舍得就这样告别呢。

“参赞,特拉维夫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想知道,回身见到旁边的孔让从文件里抬起头,审视的严肃面孔。显然打断他忙公事了,样子像生气,庄非忙转回头,怕又被批评。

“Televiv是个希伯莱语的音译词,赫茨尔写的小说中‘泉山’一词的译音。”清晰低沉的声音,在黎明的光里好像多了一番沧桑,让人迷惑,“西奥多,就是创立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赫茨尔,终身致力于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国家。”

明明是学校中读过的历史,从他嘴里听来却有不一样的感觉,不自觉视线离不开他,发现他眼睛深处藏起的东西,好像又见到在飞机上看照片发怔的孔融。“后来呢?”

让微微顿了下,转头注视窗外渐渐隐去的犹太定居点,“他没有看到这个国家,虽然努力了很多年。”

“经历过欧洲的排犹浪潮后,他不是一直坚持自己的理念吗,为什么不会成功,后来好像召开了一年一度的犹太复国会议。他不是一直在各地宣传倡导复国运动,得到欧洲各国犹太人的支持吗?”

让看着庄非脸上难掩的激动,还是孩子一般的热情,为了一个一百年前已经离开的故人,“政治没有那么简单,尤其中东的政治,几千年,和平实在很短暂。我们是没有宗教的国家,所以很难理解他们这么久的痛苦挣扎。一百年前,还没有以色列,这个民族散落在世界各地,排犹的浪潮又是主流,至于赫茨尔本人,也只是坚持到1904年7月。”

“他放弃了吗?”突然迷惑,也记不清几年前当故事读的那些段落,到底是怎样的结局,置身事外,那些只是故事。

“没有,只是没有抗争过命运。赫茨尔写了那么多书,投入了那么多激情,到最后,还是战胜不了自己。那年在奥地利病逝了,只有44岁,复国的事业最后成了遗愿,有时想象,和国父有点像。”

有些吃惊,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又有些惋惜,赫茨尔的英年早逝。

“不过,以色列建国后,赫茨尔被移葬到耶路撒冷最高的山顶上,那里今天就叫赫茨尔山。你到了耶路撒冷,可以去看他。”让微微笑笑,像是安慰。

车里突然安静下去,下意识抓着他的黑大衣,庄非觉得温暖了很多,从来只为小说人物伤感的心,不知怎的被故事触动,有些小感伤,“虽然…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能回到自己最向往的地方也是挺幸福的。我想他…一定希望永远留在耶路撒冷。”

“也许吧。”让的视线从窗外拉回,看着庄非脸上的微笑,又和刚刚的孩子气不同。也许她还没经历过波折,不能体会逆境中的迷茫挫败,但那笑容让人安心暖融,心情莫名波澜,只好又换上严厉的面孔,“你的犹太历史真的很差,到了耶路撒冷还要培训补课,一周后考试!”

刚刚还沉浸在小小暖流里,一听这话,庄非的小脸马上苦了下来,也不回答,靠着她的小角落心里只剩埋怨。不要又是那些非人的折磨课,越想越觉得难以逃脱,再偷窥他,已经重新拿起文件看,认真专注的样子。

裹进大衣,看着白色城市慢慢被山岭和荒芜取代,心里叹口气,渊博的孔融,威严的孔融,她还是更喜欢前者,如果以前的老师都像他这样,她的犹太文化、犹太历史一定会考很高分!

今天的孔融怪,和梦里那个不一样。牧和雅丽怪怪的,他们坐的这辆车也怪怪的,刚刚他还把自己的大衣拿走呢?带着好多疑问和对考试的无限恐惧,偷偷打了个哈欠,庄非又困了。

睡着前,意识已经模糊,只觉得第一个孔融拿着甜甜的梨,交到她手上成了一厚摞要翻译的文稿,转瞬变成第二个孔融,一脸威严,手里拿着考卷教鞭,一步步走过来…把文件看完时,天已经大亮,让抬头和司机简单交谈了两句,知道牧和雅丽的车会早他们一个小时到,把一切安排妥当。

后颈微微酸,肩上突然传来了重量,不禁皱眉。那个庄非,从听了考试之后闷闷睡了一路,最初不老实的在窗边扭来扭去,睡不舒服就往他这边靠,扶了好几次也不改。最后整个人赖到他身上,大衣松松垮垮的挂着,下意识找着他的胳膊。

被一只小手攀附的瞬间,推却变得犹豫,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轻轻帮她把大衣盖好,任她依靠。

视线虽然投到窗外,但知道蹭在臂间的脸上,挂着半苦半甜的笑容,听见模糊喃喃的嗓音,像只小蚊子一样,说了好几次,“我的梨…不是…考卷…”

指尖温热,触到了软软的掌心,就停滞在那里。看着远处清真寺的尖顶,想着文件里的字字句句,不觉轻轻收拢,握住了她的手。

从特拉维夫到耶路撒冷最短的路程只要两个小时,可他们不得不绕过新设的检查站,也给牧留出足够的时间。

庄非睡醒,伸懒腰时才意识到这是车上,让就在身边,赶紧收敛动作,可还是被他看见了。肯定的,他还故意扭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景色。

把身上的大衣拍拍,质地柔软,真的很舒服,比宿舍的被子还好。不用太纠结,至少这次没有缠他,也不像飞机上抱着他的胳膊。

轻轻嗖嗖嗓子,正襟危坐,找了个话题,“参赞,到哪了?”

让从窗外转过头,看着眼神还带迷蒙的庄非,想埋怨也没脾气了。刚刚睡得太投入了,腻到他身上,一直梦话不断,时时蹦出个“臭孔融”、“破梨”的话。

司机回头看见倒在他怀里的小女孩,不禁笑了,出任务多年,没见过这么迷糊的。“让,把她放那儿放心吗?”

“就是这么安排的,没事儿,我也在。”掌心里她的手特别柔软,握了一阵松开了,看她孩子气的揉揉眼睛,又对着胳膊抱过来,“她没问题。”

话是出口了,对她的信心可不是真的百分之百。翻译能力自然是很满意,但是还有很多经验她肯定缺乏。到了耶路撒冷,不比特拉维夫,一切都会紧绷,没有后方众人的呵护,事事要靠自己。比起几天的集训要困难不知多少,她能不能胜任还是未知数。毕竟这个岗位,因为很难找到合适人选,已经空悬一年。

“哎,当年小舟那孩子,也是这么大。”从后视镜里看到让突然变深的眼神,司机住了嘴,后来的一路,一直默默开车。可觉得让盯着那小女孩的样子,又似乎回到了四年前。

他确实出神了,注视着梦中的庄非,想到第一次面试时耷拉着脑袋满不在乎的样子,大而化之的回答问题,每每又有精辟的言论冒出来。

她和方舟一点都不一样,方舟是精明麻利的心性,处处好强。庄非不是,没有那么多棱角,对一切都挺满足,又有一股韧劲。

四年了不该想,扶起庄非让她靠在位子上,抽出自己的手臂,回到往日的自持里。

“参赞…孔参赞…到哪了?”被他真勾勾的眼神盯得直发毛,不知道自己哪不妥,匆忙摸摸头发顺顺衣角,又问了一次。

“呃…快进耶路撒冷了。”

“那个…我能…再问个问题吗?”听从指挥是起码的规矩,睡醒了才想到他上车前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你问吧。”让调开视线,听着她在旁边咕咕叨叨小声说了一句,根本没听清,“你问,没事。”

“我们要去耶路撒冷做什么?什么任务?”说完就退到窗户边,又觉得没说什么违反纪律的话,不用这么怕,很快恢复了镇定。

“到了就知道了,现在说也不明白。”

“那…去那几天?”掐指算算,又又的小说都该寄到了,结束了任务,想回特拉维夫扑向她的小说,倒在床上趁着春节的假看个够。老早就从李姐那打听到,使馆春节是轮休,至少能休到两天,想起来就开心。

让拿着电话正在拨号,因为她的问题停下来。抬头正对上庄非满脸的期待,觉得迟早也要让她知道,索性现在说好了。

“至少一年,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半!”说完,拨通了电话。

凌晨时算是如坠雾里的话,现在只能说是五雷轰顶了,庄非定在位子上,一时不敢相信,看他在打电话又不敢追问,只好闷着。

怎么可能?一年半!开什么国际玩笑!

机场告别老庄还说很安全,不要担心呢,这可好,一年半置身枪林弹雨,哪可能…“庄非,到了!”车刚停稳,孔让已经开门下去,愣了下,庄非也赶紧从自己的一侧开门。

眼前充其量只能算市郊,和想像中的耶路撒冷完全不一样,车前不远能看到清真寺小小的拱门,一排荷枪实弹的孩子正站在清真寺的白墙外,是巴勒斯坦人吧。

跟上他的步子,却又对一整排冲锋枪望而却步,那些孩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整齐划一的军队服装。

新闻里看过太多投身战争的孩子,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找不到孩子的纯真,蒙上了不该有的血腥。

面前的这些孩子也是,早熟的面孔,戒备的神情,时时生活在你死我活的恐惧里。看着他们身后破旧的小清真寺,很迷惑。他们在为什么二战,又懂不懂战争的意义!

“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接个人,别乱走动。”庄非拼命点点头,看着让一步步走近那一排孩子,和其中一个短暂交谈后,一同进了拱门。

回头想向司机师傅求助一下,一看,又傻了。那辆车早已经开走,只留下土地上浅浅的一排轮胎印记。

怎么可能?刚刚接近耶路撒冷就被抛下。回过头,发现那排持枪少年已经开始整队,背在背上的枪杆闪着寒光,庄非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想喊孔让,想见孔让了!

他嘱咐了不让乱动,就老实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们举起枪,指着自己。

大衣和太阳都很暖,庄非冒冷汗了,手心额头都是。

让出来时,远远就看见她像根冰棒一样站着,纹丝不动,红润的小脸都白了。

看着他出现,想上前又不敢冒失,直到他走近,才一把抓住西装躲到他背后。

他回来,腿哆嗦得反而厉害了,手只能攥得死紧。

“没事。”温热的手掌碰到冰凉的指尖,轻轻安慰,还是能透过西装感觉到背后的颤抖。

“让,她是庄非?!”

听到中文,从他肩上偷偷探出头,也没顾上怕,好奇总能要人命的。

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身迷彩,晒得黝黑的脸上一双有神的黑眼睛,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一种混合的阳刚气息。不完全东方,也算不上很西方。胸前挂着夸张的大相机,长长的镜头不知道有多少层变焦。一身灰腾腾的,连头发上都有些土腥。

看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离开让背后,举起手摆了摆算是打招呼,那些拿枪的孩子还在那里站着呢,看她摆手枪口又整齐划一的调整了位置。赶紧把头缩回去,孔融长得够高够壮原来也是有道理的,人体盾牌!

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是阿拉伯语是听得出来的,但是完全不懂,上学时只会用阿拉伯语数数而已。面前的男人也回头叮嘱了一下,枪都放下了,这才长长出口气,从让背后挪出来一小步。

“朝纲,伽玛图片社的记者。”

“庄非,代办处的新秘书。”

朝纲,很奇特的名字,听着,心里有点纳闷,面前的人还算中国,却是法国著名图片社的记者,还是战地记者,难怪一身风尘。至于自己,什么时候从领事部又变到代办处了,还从翻译变成秘书!

征询的目光让也不理睬,反而是那个叫朝纲的听了微微笑了,“听牧说了,据说中文特别厉害,对吧!”

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时的感受,生气也不是,尴尬也不是,突然又被让拉到身前,“对,希伯来语非常好,那份文件就是她译的!”

被他这么一夸奖,本来一贯大方从容的,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看着鞋尖上沾染的灰尘,成了闷葫芦。

“今天大部队进老城吗?”

“对,所以请你过来带队,带上你的相机。”

“没问题,天放、明放都准备好了吗?”

“他们那儿什么时候都准备得很妥当,时时待命。牧和雅丽已经先过去安排细节,Samir和Itzhak一会儿就到,是两个有经验的孩子,很不错。你怎么样,现在能出发吗?”

“没问题,等我拿下东西。”

听他们一句句交谈,下意识一直在打量朝纲的大相机,然后是身后那些孩子,怎么这里没有武器管制呢?这么点的孩子人人一把枪。万一有个擦枪走火多危险!

朝纲回到清真寺,很快又出来,和一个个高的孩子嘱咐了两句。从兜里掏出些东西放到那孩子手上,几个人围上来要,一下显出了孩子才有的神情。

“走了!”肩上被轻轻拍了下,思路才从那些孩子身上拉回来。朝纲已经大步往清真寺一侧的小路上过去,身旁的让停下来在等着她回神,一点看不出是刚刚夸奖她的人。

“他们有枪!”边走,还是有些担忧的回头看看,让反而很习惯的样子。

“老城里人人都有枪,”说完拉住她还在迟疑的身子,加快了步子,“以后别站在我背后。”

“为什么?”小跑的跟着,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背后没眼睛!”

不敢再提问题,坐到军用吉普上四处环顾找安全带,驾驶座上的朝纲笑了,“让,这孩子很有意思!”

本想反驳来着,可下一刻,马达轰鸣,车像脱缰野马一样冲出去。

鼓着嘴,有些不知所措。抓着座位还是有随时被甩出去的危险,好在他横过一支胳膊,把她稳稳挡住。一路这么狂飚,也顾不得形象,牢牢擒住她的救命胳膊,景色也不欣赏,拼命忍住不惊声尖叫…坚持啊庄非,坚持。

让看着熟悉的街道,揽着身边的庄非,想着别的事情。毕竟四年了,经过的一切多少有些变化。其实代办处的事势在必行,虽然根据国际公约,各国的使馆都迁到了特拉维夫,但以色列重要的政府部门还是设在这里。斡旋国会议员不是他们这个层级外交官该做的,这次的任务才是重点。

按照约定,应该在老城Vally门外会合,顺利地话,晚上一切就可以安顿好。车速很快,也许朝纲还有别的事情吧,毕竟他的职业总是和时间在赛跑。不见面,就在新闻图片里看他的生活轨迹。好像,一直都朝夕相处。

身边有隐忍的小小惊呼,头埋在他臂上,知道是她害怕了。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像是抱着树干的小熊,手抓在扶杆上还被她扯得差点扶不稳。想安慰一句,好不容易她抬头,乱乱的短发铺了一脸,一看飞速闪过的景色,又迅速埋了回去。

毕竟是孩子心性,就像刚刚看见枪一样。

“让,下次你开!”大转弯,接着又是加速,离新城繁华地段越来越近。

看着朝纲开车的背影,让注意到他颈部那道伤疤,四年了还是很深,当初不及时救治,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可伤好了他马上又扛起相机,四年来始终没走,坚守着约定,反而自己,逃走又不得不回来。

“慢点儿,她不舒服了。”

确实,再这么飚下去,庄非一定会吐。王叔儒雅的车坐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晕车的庄非现在晕了,晕惨了。战地记者也不能玩命啊,以色列没有枪支管制,至少还有交通法规!心里不服气,又没本事捍卫权益,只能祈祷别加速了。

远远看见牧和雅丽站在墙边,朝纲的车才慢下来。

“安排好了,你们早到了三分钟。”车停稳,牧漫步上前,看着后座上的让和他胳膊上的庄非,递上一件大衣。

“下车了。”推推她,又稍稍等了一下。庄非的小脑袋还在晕眩里,半依半靠着被扶下车,撑着车身,好半天脑子都不工作。

“好点吗?”

对着鞋尖倾诉到一半听见他的声音,点点头,没好意思看大家,肯定又出丑了。

“换上,我们进去。”

眼前是展开的大衣,还有他异常平静的眼眸。

再难受,还是忍辱负重的伸出了胳膊。

大卫塔,萨缪尔永远安眠的墓穴,那是父亲对儿子的爱,也是一个民族对宗教的迷恋。故事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亲临其境受到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没走近广场就能看见远处哭墙前的人浪。突然看到那颗六角的大卫星,心里顿时纯然安静下来。

一些军人把守在哭墙不远的地方,随处能见到交叠的两个三角。男人与女人,国王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六芒星,大卫之盾、所罗门封印、犹太星,可最喜欢的还是最本色的那个名字,与一杆杆冰冷的枪支配在一起,对它的领悟又是不一样。

庄非左右环顾,身边有很多教徒经过,下意识站到让身旁。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多犹太教徒虔诚膜拜,自己也受了迷惑一样钉在原地,转不开视线。

黑色的圆型毡帽、一缕卷发、还有每人不离手的圣经。有的跪着,有的站着,有的在忏悔,有的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