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犹言在耳。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人可以在瞬息之间,变得如此彻底。

乔可很困惑,千羽却是清醒的。他明白,做决定的时刻已经到了。当两种所求相矛盾的时候,他必须做出选择。得与失,轻与重,梦想与爱情,他心中已有了计量。

“也好,这个地方或许真的不适合你,出去了,你会发展的更好。”乔可暗淡的说。

“我要去的城市很繁华,这样的城市往往因人才济济而竞争残酷,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的活着,是个利益撕杀的战场。如果不努力,恐怕连渣都剩不下。”千羽顾作轻松的说。

乔可很想对他说,明知道自己会变成商品社会的动物,为什么还要去?

可她终究没说,想想还是刑嘉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乔可,我明天的火车,能去车站送我吗?我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乔可看了看他,点头说:“好。”

乔可第二天没有去,她得了急性阑尾炎,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当乔可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一个师兄将一个印着红枫图案的本子交给了她,说是千羽让他转交的,那天他等了她很久,才迟迟登上火车。

乔可打开本子,闻到树叶和纸张散发出腐败的甜香。里面加了很多的枫叶,一年四季的都有。

学校的角落有一座美丽的枫园,在每一个橙色的黄昏,乔可和千羽坐在高大的枫树下,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看着远方紫红和淡青的晚霞渲染出的暮色天空。他们都是不习惯人群的人,枫园里静谧的空气让他们觉得自在。

乔可看到每一片的枫叶下面都有一行小小的钢笔字,字迹苍劲有力,是千羽写上去的。

“3月23日,与乔可相会于枫园,天边的晚霞很美,像一片失火的天堂。”

“4月16日,与乔可仰望星空,我们像两个不知归宿的孤儿,顾盼的灵魂无处安身。”

“5月25日,今天是我的生日,乔可不知道,我把她请我分享的话梅当作生日礼物。”

千羽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乔可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

她一页页的翻看,怀疑自己打开的是不是潘多拉的盒子?掩藏在盒底的,究竟是希望还是希望的覆灭?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千羽这样写道:我知道自己最后的决定让你很失望,可是我却很明白自己所要走的道路。每一个人从生下来心中就藏有梦想,可是单凭梦想却无法支持整个世界。亲爱的乔可,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一直把与你的相遇当作上天最好的礼物。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在过去那两年的时光里,我们无数次的促膝长谈,无数次的把酒言欢,无数次的互诉心曲,无数次的畅想未来,这么多的无数次,究竟要用我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来换取?我很珍惜上天给予我们这难能可贵的缘分,即使今后要走不同的道路,也请不要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这段文字下面,是千羽新换的电话号码 。

乔可把本子合上,放在床头。千羽的真情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这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语,乔可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把它当作某种承诺。

十六岁的夏天,在那个对爱执迷不悟,在劫难逃的季节里。一个男人对她说:“乔可,我在北京等着你。”

可是当她满怀希望,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欲不顾一切飞奔而去的时候,收到的却是他与另一个女孩手挽手的照片。

乔可疲倦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有人发现了她,却不能领走她。她躺在荒草丛生的世界里,仰望昼夜的苍穹。

20岁的乔可,在夏末未至的日子里,送走了她人生的第二个飘渺的梦境和夏日的憧憬。

之后的两年,乔可没有给千羽打过一个电话,她自己的手机也换了新的号码。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里。

上海的三月,凤凰木绿了,木棉树起了橙红的色花蕊,惟有樱花绽放,零落如雨。

乔可每次走到办公大楼门前,都会在那棵高大的樱花树下短暂的伫足,这是她心中这个城市最温情的地方。微风吹过,粉红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肩头。她将它们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它们的血液是冰冷的,有着甜腻的味道。

乔可大学毕业后,在家闲置了一段时间,工作难找。无聊的时候,她将自己写的小说和散文发给报社和杂志,蒙混些稿费,可是这样的经济来源太不稳定,生活依然没有找落。家人开始为她的未来担心。就在这时候,刑嘉打来了电话,询问乔可的情况。于是,在众人的胁迫中,乔可奔赴上海,去投靠一个她不知是否想见的男人。

初到上海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整个城市烟轻雾重,细雨朦胧。

乔可站在机场的大厅,身上穿着一条洗得发黄的白棉布裙子,脸上带着微微的惊惶和无所去从的表情。

她从飞机上俯瞰城市的时候,发现这个城市繁华的让人恐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魔术师瞬间变出的人间奇迹,海市蜃楼般的恢弘壮观。

这就是刑嘉最终选择的城市。

来接飞机的刑嘉,穿着Armani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眼神精湛锐利。

六年未见,刑嘉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游刃于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食肉性动物,神色淡漠,眼波流转。

只有见到乔可的时候,他才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丫头,你终于来了。”刑嘉紧紧抱住了微微发愣的乔可。

在车上,乔可一直没有看开车的刑嘉。看得出,刑嘉过的不错。西装革履,有车有房,他来上海也不过两年而已。

乔可突然觉得陌生,她不习惯刑嘉身上繁华都市的商业气息。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这样,心情不免黯然。

刑嘉看了她一眼,将手放在她微凉的手指上。“丫头,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乔可看着刑嘉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干净漂亮。指甲莹白通透,手指修长,关节微凸。这是一双充满艺术家气质的手,这双手现在覆在她指甲上面,过渡着他的体温,也扰乱了一池的春水。

乔可闭上眼睛,眼角突然有了潮湿的感觉。没想到,转了一圈,竟又回到最初。

刑嘉的房子在十六楼,是高级住宅区,小区有健身房,医院,幼儿园,大型超市,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小区门口有保安,二十四小时轮流站岗。

乔可住在这里,上海的房价太高,以她微薄的工资负担不起昂贵的房租。

他们有各自的房间,刑嘉要陪客户、忙业务经常不在家。乔可无聊的时候就为他打扫房间,将屋子擦得窗明几净,在阳台种了八盆仙人掌。洒满阳光的屋子和翠绿的植物让她心情愉快。

刑嘉彻夜不归的时候,乔可就把做好的饭菜用保险膜盖好,放进冰箱。然后一个人裹着毯子,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寂静的深蓝色夜空。舒缓忧伤的蓝调音乐在暗淡的月光下,如水一般静静的流淌。

乔可感到寂寞,虽然有刑嘉的照顾,她在这个城市不用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可是,城市的寂寞犹如深海,陷入深海,无法呼吸。

乔可有时会想起千羽,那个细心体贴,珍视回忆的男子。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功成名就,娶妻生子?

回忆就像隔着玻璃看世界,一切都变得起起落落。他们不过是荒芜的旷野中两条寂寞的铁轨,短暂的相遇后,就可以天涯异路,各奔东西。

有人说,生命如蝴蝶,华丽而盲目。爱情又何尝不是?

乔可最近常常思索,她与刑嘉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定义?

在那家德国人的公司,他是部门经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字员。虽然他们关系亲密,却很少有交集。即使在公司里碰了面,也是匆匆互看一眼,点头而过。刑嘉很忙,他要为事业打拼以供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在家里,她每天为他洗衣服,打扫房间,种花,做好饭菜等他回家,这些都是他女朋友该做的事情。可是,乔可并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承诺。

所以他偶尔的彻夜不归,衣服上的口红印,身上的香水味,乔可从不过问。

他不是她的男人,乔可心里明白。

只是,刑嘉对她的关心爱护早已超过了青梅竹马的情谊。他闲下来的时候,会开着车带她四处逛。他带她去百胜,为她买Prada的女装,GUCCI的皮包和鞋子,Chanel的香水和兰寇的整套化装品。

乔可看着刑嘉塞到她怀里的价格不菲的奢侈品,轻轻的对他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丫头,你不懂。你工作的地方是市区最高级的办公大楼,需要一身象样的行头。”刑嘉笑着摸了摸乔可的下巴。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字员。”

“你是一个打字员,可同事会从你的着装猜测你的背景,以此来决定对你的态度。丫头,这就是物质社会,你要学着习惯。”刑嘉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锐利。

乔可默然,他让她越来越陌生。可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爱护是真诚的,甚至不期待任何的回报。

乔可如果累了,刑嘉就带她去哈根达斯坐一会。她喜欢吃香草味的冰淇淋,他一直记得。

黄昏的时候,他们坐在淮海路的咖啡馆里,看着晚霞将天地间的一切染成一片艳丽的娇红。

喝完咖啡,他们并肩走在黄昏暮色里的淮海路上,两人的肩膀偶尔碰在一起,皮肤的温度带着烧灼的触感。

有时,他会带她到35层高的餐厅用餐。乔可从落地窗向外看,望进满眼的绿灯红霓,整个城市宛如一个妩媚妖娆的脱衣女郎,赤赤裸裸的袒露在她的眼前。

乔可觉得,刑嘉似乎带着绝对的目的性,刻意将上海的繁华绚丽,风情万种,不遗余力的展现在她面前。他要她爱上这奢华的城市和跟城市同样奢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