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荣心中微微发慌,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顾远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他目光不由望过去,只见顾远手机屏幕上闪现出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到了。

顾远一手划开回复屏,语气平淡得连一点起伏都没有:“方谨真的必死无疑?”

柯荣不明所以,加重语气道:“必死无疑。”

顾远打出“上来”两个字,点击发送。

柯荣皱眉问:“顾大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远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了,掏出根烟来啪地点燃,深深抽了一口。

就在他徐徐吐出烟圈的那一瞬间,柯荣的手下接到一个电话,紧接着疾步走来:“柯先生!不好了,下面兄弟说顾家的人劫持了您的家眷,正往楼上过来!”

柯荣面色剧变:“——顾大少?!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大门砰地踢开,几个黑衣保镖一涌而入,为首那人挟持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枪口正紧紧顶在她太阳穴上!

大厅一片哗然。

那女人倒是相当花容月貌,抖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叫出来一句:“柯……柯爷……”

柯荣勃然大怒,砰地重重一拍桌子:“顾远!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快放了阿娜!”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气氛紧绷一触即发。而在所有人的焦点中心,顾远弹了弹烟灰,深邃的面容在白雾中毫无表情:“方谨呢?”

柯荣瞬间呆住:“你说什么?”

“迟婉如必须拿到附加同意书才能顺利继承遗产,她把方谨带走了。”顾远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方、谨、呢?!”

柯荣的表情如同被人照脸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阿娜的存在?而且你怎么料到迟婉如要对方谨动手,一到香港就抓我的人来威胁我?!”

“你这个情妇拿到怀孕报告单的当天起我就知道了。”

顾远在柯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冷笑一声:“舅舅,从当年在G市差点被你车祸暗算之后,你身边就布满了我的钉子,这几年来你基本就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这是什么表情,很奇怪吗?要不要我把你昨晚餐桌上的菜单报给你听?”

柯荣面色惨白,冷汗几乎是瞬间从头上刷地流下。

“你、你知道迟婉如要对方谨下手,所以才……”

“我不知道。”

柯荣嘴唇哆嗦,只听顾远微微有些冷酷的声音道:“只是我每次来香港,都会先派人盯住你这个怀孕的情妇,不出事就罢了,出了事立刻拿她来顶——怎么,你以为我真是那种两手空空就敢大摇大摆走到你地盘上的人?”

顾远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倚在靠背椅上跷起了大腿。

柯荣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忽视了的一点:他真的很放松。

那是一种掌控全局,有备无患,带着居高临下睥睨感的姿态——而且他始终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

柯荣牙关咯咯响,半晌终于忍不住霍然起身:“你先放开她!拿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本事?!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快放开她啊!”

然而他的怒吼无声无息消失在空气里,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出声。

顾远抽了口烟,淡淡道:“方谨呢?”

柯荣终于意识到,顾远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掌握了这场交锋的主动权。

——阿娜是他的情妇,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怀孕的女人。柯荣自己有严重的死精症,不论尝试了多办法、喝了多少中药都生不出孩子,阿娜肚子里这个,那是老天垂怜,可能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子嗣了。

他无法冒这个风险,也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

“……我在G市城郊有一套别墅,地下室里挖了硫酸池,迟婉如问我借了钥匙。”柯荣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她想让方谨签同意书,然后……”

顾远在听到硫酸池三个字的时候几乎失态,但立刻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址呢?”

柯荣报了个地址,回头瞪了手下一眼,手下赶紧奉上一串钥匙。

“这是别墅大门和后院的钥匙。”柯荣咬牙道:“现在你可以放开阿娜了吧?”

顾远接过钥匙,重重把烟头在桌面摁熄。紧接着他连一秒钟都没耽误,起身就向外走去。

柯荣怒道:“喂!——”

“把她扶到沙发上看着,别真弄出人命。”顾远头也不回吩咐手下:“封住这间大厅不准任何人进出,也不准打电话。谁敢有异动,今天就让柯荣这辈子彻底绝后,清楚了?”

手下朗声道:“是!”

顾远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顾家手下在柯荣暴怒的目光里,扶着全身发抖的阿娜到沙发边坐下,紧接着几个人站在她周围,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两方对峙的死寂中。

·

与此同时,G市。

黑暗,昏沉。

方谨感觉自己仿佛飘在虚空中,意识朦朦胧胧,全身上下无一处能触碰到实地。

……怎么,我已经死了吗?

但我还没看到顾远呢,顾远说中午会来找我的。

顾远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恍惚间一股焦虑攫住了他的心,方谨骤然生出无穷的动力,拼命向前方飘去。

渐渐周围黑暗中幻化出无数画面,去报到第一天顾远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带着挑剔和不满,如一头华丽的野生猛兽般高高在上;喝醒酒汤时满足而慵懒,拿勺子一口口舀完,还端碗把最后几滴汤水都倒进嘴巴里;坐在迈巴赫的驾驶座上偏过头,挑眉微微一笑,桀骜不驯的面孔如烈酒般醉人……

无数个顾远,无数种表情和意态。

最终所有画面渐渐淡去,公共墓园中,顾远孤零零站在自己亲手雕刻的墓碑前,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伤。

而在更久远的以前,顾家花园深夜的池塘边,那个英俊少年站在树荫下说:活着不容易,千万别轻易就放弃了。

——不要轻易放弃。

方谨倏而停住脚步。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白光,温暖柔和如同情人的芬芳,光芒中顾远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子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手上似乎还抱着婴儿,相视一笑岁月静好。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匹配,犹如一对天生璧人。

方谨瞳孔微微颤抖,半晌退后一步,又一步。

他没叫顾远,更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静静地,一步步再次退入了无尽的黑暗。

·

哗啦!

冷水泼面而来,方谨猛然一个寒颤,终于惊醒了。

整整好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整个意识恍恍惚惚,就像跟外界蒙了层透明的纱。过了好一会儿,剧痛、冰冷和眩晕从五脏六腑中升起,他这才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张铁质的椅子上。

眼前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看样子像是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地上到处都是灰尘,头顶一只灯泡正发出白惨惨的光。

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女人站在灯光下,冷冷地看着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谨闭上眼睛,脑海一片混乱,许久终于勉强闪现出昏迷前的一幕幕画面——车祸、医院、蒙着脸的护士……

是绑匪制造了车祸,但因为保镖俱在而不好得手,之后尾随他们来到医院,终于趁兵荒马乱的时候,打镇静剂劫持了他。

“……”方谨抬眼直视那女人,半晌勾了勾唇角:“迟女士,好久不见。”

那平静的态度简直是滴进滚油里的一颗火星,刹那间迟婉如一股火气腾上头顶。她哼地一笑,踩着高跟鞋大步走来,抬手就狠狠的一声——啪!

方谨脸被打得一偏。

迟婉如似乎尖声问了句什么,但方谨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只觉得腥甜随着剧痛直冲喉咙,紧接着一张口,哗然喷了满地鲜血!

第54章 犹如刀锋破开雪白的丝绸

那血洒了满地,迟婉如一愣,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巴掌能打出这样的效果,就捏着方谨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只见他脸色灰白,冷汗涔涔,连视线都有些涣散。

难道是车祸撞伤了?

迟婉如上下打量他一眼,没见有什么明显伤痕,不过方谨狼狈的姿态让她又有些报复的快意,冷笑问:“怎么,你用假遗嘱骗我母子去香港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天?”

方谨微微喘息,半晌竟然虚弱地笑了笑:“要杀你的……是顾名宗,救你出来的反而是我。要不是我,顾洋就算坐拥金山你都早死在顾家了,今天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迟婉如没想到他竟然还如此理路清楚,顿时恼羞成怒:“混账!事到如今你还狡辩什么?!”

她还想再骂,但刹那间不知又想起什么,勉强吸了口气放开方谨。

“……你说得也有道理,看在这点上我放你一条生路。”这话她说得不情不愿,紧接着从身后的木桌上拿起一本文件递到方谨面前。

——遗产继承附加同意书。

“只要你把这个签了,我就对外宣布你的死讯,然后把你送去海外。只要你这辈子都不再回来,我起码能保你下半辈子不愁衣食,怎么样?”

方谨却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笑容。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迟婉如声音骤然拔高:“搞搞清楚,顾家本来就不是你的!别以为你跟顾名宗睡了几年就能做鸠占鹊巢的梦了,我顾洋才是正儿八经顾家的种!”

“不是。”

“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方谨淡淡道,“本来就轮不到顾洋。”

迟婉如怒从心头起,抬手又是一耳光!

她平时力气不大,养尊处优了二十年的贵太太,那一巴掌估计连个鸟都拍不死。但怒火上头的时候人下手格外重,啪的一声简直震耳欲聋,方谨头瞬间偏过去。

迟婉如大口喘气,走上前一看,只见他唇角正缓缓溢出一丝血红。

这就晕过去了?

迟婉如转念一想,突然醒悟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好挨打装昏拖延时间,顿时怒道:“来人!拿水来!”

一个手下端着水走进来,那杯子里满满都是碎冰,迟婉如毫不留情往方谨脸上一泼——哗!

方谨触电般一震,缓缓睁开眼睛。

“姓方的你别给脸不要脸,现在有资格说话的人是我!”迟婉如哐当一声摔了杯子:“你以为拖延时间就会有人来救?别做梦,没人找得到这里!”

两次泼水后方谨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湿透了,冰渣挂在皮肤上,冻得他面色乌青,开口时甚至嘴唇都在哆嗦。

然而他断断续续地,竟然笑了起来:“你误会了,迟女士……实在是你下手太狠,我还以为你……咳咳咳,想直接打死我,好把财产捐赠……回馈社会,咳咳咳!……”

他嘴角不断涌出血沫,迟婉如眯起眼睛,片刻后怀疑道:“你该不会得病快死了吧?”

“是的,”方谨边咳边笑道,“我快死了。”

迟婉如顿时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这个狐媚惑人、狡诈成性的东西,用部分遗嘱把她和顾洋骗去香港,哄得顾名宗把整个财团都拱手送上,现在说他要死了。

耍她玩的吧?

“……行,既然你要死了,我也不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迟婉如定了定神,重又把文件和笔递到方谨面前,道:“快点把这个签了,我照样把你送出海外去好好养着,你愿意死在医院死在医院,愿意死在教堂死在教堂。你都时日无多了,想必再多的钱也没什么意义,余下的时间干点什么不行?何必要把着身外之物不松手?”

方谨沙哑反问:“如果我不签呢?”

“那就别怪我让你死都不能好好死了。”迟婉如脸色一变,厉声道:“这世上有多少种方法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还用我来教吗!”

地下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细微的呼吸此起彼伏。

方谨目光移向文件,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是不签,可能还有条活路,签了可能连这个房间都走不出去了——是不是迟女士?”

迟婉如登时大怒,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拍:“方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我没办法逼你签么?”

方谨沉默不语。

迟婉如一指手下:“——阿辉!”

她肯定早就交代过,那手下应声上前,二话不说,一脚把方谨连人带椅子踹了出去!

咣当一声巨响,铁质椅子翻倒在地,方谨侧身重重摔倒,剧痛让他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紧接着手下快步走来,手指按在方谨头颅上用力一按。

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方谨登时眼前一黑!

那简直是拉锯般一波接着一波,简直能把人神经锯断的感觉。方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惨叫,有好几秒种的时间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那无穷无尽的痛苦上。

他肌肉抽搐,汗出如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疼痛中渐渐恢复意识,只见那手下面无表情站在边上,而自己手脚扔在发抖,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浸透了。

他身侧全是潮湿的地面。

那是他剧痛中打滚挣扎,所留下的水迹。

“滋味如何?”迟婉如走来,讽刺道:“要不要再来一场?”

方谨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那声音嘶哑得简直变了调:“你再打我一顿……到时候我……我手抖……”

“做笔迹鉴定时,你怎么……怎么办呢?”

迟婉如脸色一僵。

那本同意书上整整二十多个签字,四十多个首字母签名,作假难度太大且容易发现——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这么逼着方谨亲自来签。

如果方谨真的神经受伤或手指致残,签出来的结果被笔迹鉴定为假的,她上哪儿诉冤去?

方谨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缓缓对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那神情落在迟婉如眼里,顿时让她左右为难的怒火直逼心口,厉声道:“——你以为我没别的法子了吗?阿辉,端水盆来!”

阿辉走出房间,不一会端了盆冰水进来放在桌上,又把方谨连人带椅子从地上拎起来,用小刀割开绳索。

方谨根本无法逃脱,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保镖抓小鸡一样押到木桌前。

“我的话还是放在这里,乖乖签了字就放你一条生路,不签字的话,还有的是招等着你,看你能撑多久。”迟婉如一指保镖,厉声道:“动手!”

保镖二话不说,抓着方谨的头发,就把他整个头按进了冰水里!

哗啦!

冰冷刺骨的水从鼻腔涌入脑髓,方谨触电般的剧烈挣扎被保镖强行按下。

这种刑罚让人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仿佛仅仅只过了几秒,又好像漫长得过了几个世纪,方谨的挣扎渐渐无力,连抽搐都要停了,手下才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啊……咳咳咳!咳咳咳!……”

方谨瞬间剧烈喘息呛咳,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混合着冰水,从口鼻中不断涌出来。

那样子真是狼狈极了,迟婉如在边上看得只觉快意。她挑起描画精致的眉毛,直到方谨吐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开口问:“怎么,签不签?”

方谨抽搐半晌,喘息着别过脸。

迟婉如冷冷一瞥手下:“——继续!”

又是哗啦一响,这次方谨连挣扎都力不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