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一个深陷爱河的女子都是这样容易满足,转念想想六爷要是对我说几句贴心的话,我也是脸热心跳,高兴的不得了。看着洁远红扑扑的脸,这会儿她只是一个跟闺中密友诉说女儿心事的幸福女子,虽然这幸福薄的就像糖衣一样,但她很知足。我突然觉得洁远现在的样子,很像以前的墨阳,热情,为了理想不顾一切,不知道她是否能填满墨阳内心已经缺失的那一部分。

“你笑什么呀,是不是觉得我很卑贱,一直追着墨阳渴求他一点施舍,”洁远的口气很平常,可放在膝头上的手已经不自禁地握紧了。我轻轻将手覆盖上去,她微微一颤,“洁远,我很高兴你一直没有放弃墨阳,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以后是否会永远在一起,但是我很庆幸,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你,你一直很辛苦吧。”

洁远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底阴霾尽去,她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低低地说了声,“真好,我们是朋友呢。”“嗯,真好,”我用力的点了下头,彼此的眼眶有些深润,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是朋友我也得说,你捏的我伤口好痛。”洁远愣了下,赶忙松开了手,我俩对视一眼,“哈哈,”同时笑了起来。

有个知心的朋友真好,我一边笑一边想,我和洁远之间最后的隔阂也消失了。“喂,真的捏疼你了?伤口还没好吗?”洁远笑着说,还想抓着我的手腕察看,我一闪,“没事,早就好了。”

看着一脸笑意的洁远,我还是决定把话摊开了讲,“洁远,”“嗯?”“如果以后墨阳喜欢上了别人,或者说他还是不接受你,你怎么办?”洁远的笑容一顿,她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遮出了一小片阴影。

我舔了舔嘴唇,之所以问她这句话,不光是为了墨阳。墨阳应该是欣赏,甚至喜欢洁远的吧,因为洁远跟他的个性,思想,甚至以前的生活经历都很像。或许以后墨阳对我的心思会逐渐改变,可是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应该都是很危险的吧,也许他不愿意把单纯的洁远扯进来,进而伤害到她也未可知。

单看他对大太太和徐墨染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追查母亲的下落,那也就是说他迟早要跟陆仁庆对上的。陆家花费了那么多心力甚至人命来掩盖的秘密,肯定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显而易见。更不用说,他做的那些隐秘的“大事,”我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清朗,”洁远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有这个自信,除了你,我不会输给任何女人,”我愣了下。“之前我也曾埋怨过,我和你不是一个起点,你放在墨阳心中太久了,甚至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但是现在这个已经不是问题了,所以,我不会输。”

看着自信的洁远,我喉咙发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是我张口无言的样子很好笑,洁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去爱他,可是,我能有勇气开始,就有勇气面对结束,不论是什么理由。”

洁远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平和而坚定。我无话可说,只直起身子抱了抱她。她安静的把头放在我肩膀上,什么也没说,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也很累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单纯的人更能直面目标,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清朗,如果墨阳全心喜欢上了我,你会不会嫉妒啊?”洁远突然俏皮地问了我一句,我侧转头,看着坐直了身体的她,显然她已经恢复了心情。我笑说,“多少会有点吧,原本完全属于自己的,却突然要和别人分享,怎样也会有点别扭,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对丹青不太热情的吗?不想有人跟你抢哥哥。”

洁远噘起嘴唇想了想,呵呵一笑,“还真是,以前我还纳闷为什么跟丹青总是没有跟你亲,虽然她对我也很好,原来是这个缘故,看来,还真是旁观者清了。”正说笑着,门被人推开了,秀娥辛苦地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我赶紧站起身帮她。

“哎,清朗你别碰,再小心烫到,你把桌子上的书本拿开就好了,”没等我动,洁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到桌前把那几本书都拿开了。“怎么端了这么多?”我笑问,秀娥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好后,才喘了口气,“洁远小姐也得吃嘛,就多拿了一些,六爷他们在书房用餐了,我想你们也未必愿意下楼去,就端上来喽。”

“秀娥现在这么会体贴人,你做的小排还是这么好吃,”洁远从盘子里拎起一块梅子排骨塞进嘴里,嘴里还嘟囔着。秀娥俏皮地一撇嘴,“洁远小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说的好像我从前都不体贴似的。”说完就要把那盘排骨端走,洁远赶忙去拦,一边陪笑说,“秀娥大小姐,是我说错了,你现在更体贴了。”

我帮秀娥摆着碗筷,听着她们两个逗闷子,心里很舒服,尽情享受着这样的轻松愉快。秀娥得意一笑,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做个鬼脸。洁远摇头晃脑的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清朗,秀娥跟你相处太久,也变得伶牙利齿起来了。”

“洁远小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故意学着秀娥的口气说话,洁远和秀娥同时笑了起来。“对了,还有一煲汤呢,我去端一下,马上就来,你们稍等,”秀娥说完,急慌慌地就往外走。

“清朗,我要去给大哥打个电话说一声,你,要不要一起?”洁远悄声问,我犹豫起来,今天我寻回了墨阳,难道还能再接近丹青吗…“就这样吧,那筷子被你摆的够整齐了,你就是当陪我,也不用说话,就在一边听着好了,我帮你问问丹青的情况也好啊,怎么样?”洁远爽朗地说。

她不等我回答,一把拉起了我,“走吧,是不是打电话还得去楼下客厅啊?”“不用,旁边小书房那儿也有,你跟我来。”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进了书房打开灯,洁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点点头说,“这房间设计得很别致嘛,”然后拿起电话开始拨打。

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就听洁远说,“喂,胡管家吗,我是洁远,我今天不回去了,住在朋友家,你跟我大哥说一声,还有,丹青…”她顿了顿,轻叫了一声,“咦,大哥,你已经回家了呀。”

“就是个朋友嘛,什么朋友?最好的那种…呵呵,你猜啊,谁跟你胡闹了,对了,丹青今天好多了吧,没什么啊,关心她一下嘛,我…”洁远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看向我,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好像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清朗啊,丹青想和你说话…”

我只觉得喉头干涩,好像自己根本就没动地方,可电话已经塞到了我手里。洁远轻轻拍了下我的手,自己就走到对面的窗前,向外眺望着。电话里传来了电流交错的轻微嗞滋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我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清朗,”丹青柔柔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很虚无又很清晰,“你好吗,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伤口还疼不疼?”“姐,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只会哽咽着叫姐姐,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别哭了,听话,快告诉我你的伤怎么样了,”丹青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却依然坚强。我吸了吸鼻子,镇定了一下才说,“姐,你放心吧,我没事儿,伤口早就收口了,小事一桩。”

“真的吗,长远刚刚告诉我你受伤了,我这段日子都在医生那里调养,才回来,你到底伤在哪儿了?”丹青也平静了下来,语音柔软,充满了关心。听着她的精神好像又恢复了和霍长远订婚那段时间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容颜恢复,所以心情变好,还是霍长远的爱又让她恢复了信心和希望。

“只是手指而已,很小的伤口,”我轻松地说,能这样自如地和丹青交谈让我有种重回往日的感觉。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洁远说得没错,生活果然很奇妙,今天早上我还有只有六爷,到了晚上,我有了哥哥,也有了姐姐。

因为知道丹青的伤痕已好,我小心翼翼地选择词汇问候了一下,丹青倒是毫不介意,简单明了的说了几句,然后我们大致说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丹青突然问我一句,“墨阳是不是在你那儿?”

我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哼,”丹青轻笑了一声,“洁远会主动问起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留在你那儿了,她这些天为了墨阳的事进进出出的,还当长远不知道呢,我想她肯留宿在你那儿,也一定是为了墨阳吧。”

听着丹青有些好笑的口气,我冲着回头对我作鬼脸的洁远微微一笑,“他不反对吗?”电话那边静了下,丹青好像叹了口气,“也说不上不赞同,你知道长远现在的身份地位,墨阳做的一些事,让他很难办。”

我忍不住皱了眉头,“那你呢?”也许丹青被我的直率打了个冷不防,电话里一阵静默。过了会儿她轻声说了句,“我当然希望墨阳幸福,如果洁远能够把他拉回了头,我想,那对大家都好,长远也不会反对了,”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没说话,“清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或者,我们很自私?”丹青轻声问,“没有,”我简短的回答。“清朗,你还是怨我?”丹青叹了一口气,“姐,你经历了那么多,没人能怨你,至于…他们两个,我相信一定会好的,只要坚持。”我在心里也对自己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清朗,你真的长大了,”“呵,”我轻笑了一声,“今天墨阳也这么说。”丹青也笑了起来,“是吗,也许过几天我们就能见面了,”“真的!”我惊叫了一声,背对着我的洁远忍不住回头来看,我赶忙对她摆摆手。

“什么时候,在哪儿?”我一连串地问着,“瞧你急的,我先保密一下,回头你就知道了,还有,你赶紧把伤养好,要是到时候还是让我看见你病怏怏的样子,小心我请你吃‘剂子’,”丹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笑意。

“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剂子”是老家话,其实就是用手捏腰上的肉,以前我和丹青笑闹的时候,她经常捏得我又麻又痒的。“对了,姐,你知不知道,关于墨阳…”我猛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来,赶紧跟她说,“清朗,”丹青打断了我,“等我们见了面再说这件事吧,嗯?”

我一愣,立刻明白霍长远也许就在她身旁,而且我跟洁远也只说了我和墨阳之间的血缘关系,那背后的秘密自然是提也不能提,更不用说大太太和徐墨染害死老爷和二太太的事情。现在说这个确实不合适,我清了清嗓子,“好,我知道了,姐,那你保重,希望我能尽快见到你,尽快,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丹青语含笑意,“我也是,对了,你跟墨阳说我很好,有什么事见了面再说吧,也不差这一两天了,”“好的,我回头告诉他,”我点头。“还有,长远说麻烦你照顾一下洁远,明白吗?”丹青柔声说,“知道了,请霍司令放心吧,”丹青的转变让我对霍长远的恶感一下少了很多,我顺嘴开了句玩笑。

丹青显然很高兴,就听她把我这句话转述了一下,霍长远的笑声立刻从电话里传来,他果然就在一旁。“那不多说了,注意身体,还有......”丹青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清朗,我们永远是姐妹。”“姐......”我喉咙紧的说不出话来,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挂机声,我才恋恋不舍的把电话放下了。“怎么了,还舍不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我身边的洁远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长呼了口气,“都快一年了,”洁远挑眉看着我,“我是说,都快一年了,我和丹青之间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聊天了。”洁远了解的点点头,“彼此彼此,说真的,从丹青和你离开的那个夜晚之后,我真的没有一天心里是踏实的,我看着大哥痛,爸妈也痛,还有在晚宴上跳舞的那个丹青,我真怕…”她没有再说下去,看着我,我俩都心有余悸地一笑。

“丹青还说,我们永远是姐妹,”我伸手擦了擦眼角儿的泪痕,心中的幸福忍不住要和别人分享。洁远冲着我一笑,轻声说,“我们也是,”我手一顿,洁远的眼眸闪亮而坚定。我俩对视了一会儿,同时伸出手来握住彼此,“嗯,永远的姐妹。”

“不说这个了,你看,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洁远洒脱一笑,她指着窗口洒进来的薄薄月光,看着她的嫣然笑靥,我用力点头。墨阳留在了我身边,很快就可以见到丹青,跟洁远恢复了从前,甚至更加亲厚,还有与我深情厚意的六爷……

我突然觉得,今晚的月光怎么这么清亮,吹进来的微风怎么这么舒服,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贼好听…

“清朗,你们两个准备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陆青丝随意地用鞋尖踢踢半开的门,打量着我们。我和洁远正互相帮忙整理衣饰,秀娥在一旁围着我俩团团转,她自己早就穿戴好了。今天是袁素怀在上海滩大戏园头一次亮相,六爷他们自然都要出席。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墨阳也要跟着一起去,这几天墨阳都留在六爷这里,陆仁庆肯定会知道的。六爷他们虽然没有跟我细说,但是好像决定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出现,反而不容易让人怀疑。

秀娥为了第一次穿洋装而兴奋不已,那是件淡蓝色的洋纱裙子,长度刚好在膝盖。秀娥刚穿上的时候,总是用力的把裙子往下拽,试图遮掩小腿,裙子里的腰衬差点被她扯破了。最后还是洁远吓唬她,要是再扯,就不给她穿了,她这才放手。

这件裙子是洁远送给她的,洁远留下来的第二天,丹青就让张嬷送来了一些洁远平日里穿的衣物,秀娥和我都惊喜于张嬷的出现。我暗自期盼着,这是否是丹青放开心怀的又一个信号呢。洁远则感叹着女人的心思就是细腻,要是换了霍长远,他才想不起送这些东西来呢。

一旁看热闹的青丝哼了一声说,那是当然啊,这可是一石三鸟,让那俩丫头见了亲人不说,即讨好了你又暖了霍司令的心,何乐而不为呀。秀娥只顾着高兴的和张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根本就没听见她说什么。我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不管丹青怎么想,她肯让我们接触总比不肯强。

张嬷听了之后偷眼看了一下陆青丝,却跟她清水般冷洌的视线对个正着,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和秀娥掩饰地拉扯了几句。陆青丝冷淡的一笑,不再理会张嬷却不想放过我,对我扬了扬眉头,“不是吗?”

我还能说什么,只嗫嚅了句,“我倒没想那么多…”不等陆青丝再开口,一旁的洁远嘻嘻一笑,“就是就是,女人想得太多容易变老,清朗你可别瞎想,小心小姐变大姐,大姐变大嫂。”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嗤”的一声又笑了出来,又赶紧收敛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陆青丝。还好,她正不耐烦地转着小指上的玛瑙尾戒,没注意到我这儿。那天她的脸色可真够瞧的,洁远正和秀娥讨论着鞋子上的带子该怎么系,没人注意到我正在胡思乱想。

在六爷家里,陆青丝就是一个小霸王,没人敢招惹她。六爷七爷宠着她,其他人敬着她,秀娥躲着她,而我则是能让就让,只要她不过分,随她怎么说。再说接触长了,也知道她这个人只是嘴巴毒了些,实话实说,只不过实话通常都不好听罢了。

如果不了解她,都以为她跟叶展应该是一类人,其实我倒觉得她更像六爷,都是外冷内热的。而表面上笑口常开,花心风流的叶展,内心却很冷硬,除了这几个至亲至人,其他人都被他拒于千里之外。

洁远出身书香世家,人天生热情开朗,虽然家庭条件很好,却没有那些世家小姐们通常会有的娇和傲。当时陆青丝对于洁远的留下也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了几句,洁远却大大方方的承认,她就是为了墨阳才留下的。

陆青丝愣了一下之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我明白她自己的情意只能深埋心底,不可言喻,对于能有勇气大声说爱的女人,她都有着一份羡慕和尊重。洁远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问我,“她怎么走了,我那么直白的承认了,她反倒不嘲笑我了,怪不得别人说她性子古怪呢…”

我随便说了几句别的就把这个话题岔开了,洁远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只要能留在墨阳身边,就很满意了,别人什么态度她根本就不在乎。洁远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性子古怪的陆青丝,心里有多苦。

“清朗,你帮我把这个项链带上好吗?”洁远说完就背转了身子,“好呀,”我从她手里接过项链,不禁愣住了。银色的链子上缀了一个精巧的蓝宝,质地和丹青的那只戒指如出一辙,这两样东西原本是一套,听说是二太太嫁过来时的陪嫁。戒指给了丹青,链子却留给了墨阳。

洁远见我吃惊的样子,得意的一笑,“这是他送给我的,你也认得?”“当然,”我点点头,“这个,他什么时候送你的?”“今天早上碰到时,我说我只带了几件衣服来,什么首饰也没带,今天晚上听戏,只能干净着去了,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就把这个给我了,真漂亮,是不是?”洁远在镜中对我笑说。

“是很漂亮,”我胡乱的一笑,又故作不在意地问,“他就这么给你了,什么话也没说吗,”洁远理了理刘海,甜笑,“嗯,他就说让我今晚带这个,没说别的。”“喔…”我一边解着项链的钩环,一边想着墨阳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二太太把这个项链给墨阳的时候,还笑着说,这就是以后给儿媳妇的见面礼了。墨阳现在给了洁远,是说他已经接受她了吗,可他也没直说,而且这也太快了,不符合他的性格呀…

我正想着,刚才一直蹲着帮洁远整理鞋带的秀娥站起身来,一眼就看见了那条链子,“哟,这链子不是二太…唉哟,”我一脚踩了过去,秀娥疼的叫了一声。洁远刚要回头,我赶紧把链子往她细白的脖颈上系。

洁远只能挺着脖子问,“秀娥,你怎么了?”“啊,没事,”秀娥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就笑说,“可能是刚才蹲得太久了,腿突然麻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洁远也跟着一笑。墨阳既然什么都没说,我自然也不能说,以免洁远误会。

“好看吗?”洁远在穿衣镜前左右看着,“好看,好看,”一旁的秀娥连声说道,洁远对她一笑,还是透过镜子看着我。“真的好看,”我肯定的点点头,洁远这才满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我一转头就看见陆青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刚才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我不免有些尴尬。正好石头的声音从陆青丝身后传了来,“青丝小姐,六爷让我上来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陆青丝一耸肩膀,“我早就没问题了,你去问她们。”

石头这才从门外走进来,他满脸带笑,正要开口,不经意看了秀娥一眼,他一怔,眼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秀娥光裸的小腿上。秀娥的脸登时红了,又开始用力往下扯裙子,徒劳的想要遮盖住自己的小腿。

我只是抿着嘴笑,看着石头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他从小在上海长大,跟着六爷他们在上流社会出入,不知道看了多少淑女名媛的小腿,可这会儿他还是愣愣的看着秀娥,我突然觉得石头很可爱。

洁远轻轻地捅了我一下,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哎,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石头根本就看不见咱俩,”我呵呵一笑。秀娥的脸越发的红,裙子要是再被她用力扯,我估计石头看见的就不只她的小腿了。

石头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他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头,然后说了句,“秀儿,你穿这个真好看。”“噗,”我和洁远同时笑了出来,我心想,要是让被石头整治得哭爹喊娘的那些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辉少”两个字估计也没那么响亮了。陆青丝从鼻子里哼了句,“男人…”

压轴戏(下)

我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六爷一把托住了袁素怀。洪川抢上一步,想要去帮忙。人影闪动间也看不太清楚,好像袁素怀抓住了六爷的袖子,一直就没有松手。陆仁庆弯下身说了句什么,最后还是六爷把她抱了起来,往化妆间里走。

那个刘老板就挡在姜瑞娉跟前,阻止她再往前去。姜瑞娉看见袁素怀晕倒之后,好像愣住了,就任由刘老板把她拦到一旁。眼看着六爷抱着袁素怀又回到了那间化妆间,她也什么都没说。

楼下帘幕外的观众都伸头踮脚地想往里张望,虽说什么都看不见,可人人都兴奋不已,彼此交头接耳。显然刚才姜瑞娉闹的这一出,可比戏精彩多了,明天又会是人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吧。

“清朗。”墨阳轻轻叫了我一声。我看向他,他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放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得很紧。我对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楼下。陆仁庆和叶展也跟着进了化妆间,只是叶展进去之前,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姜瑞娉却不见了,好像被那位刘老板拉走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啊?”身后的秀娥嘀咕了一句。“可能是昏倒了。”石头说。“她还真会找地方倒呢。”秀娥语气越发地不忿,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秀娥!”石头低喊了一声,我没有回头。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估计他们一会儿就该出来了。”洁远对我笑着说,语带宽慰。“嗯。”我点头一笑,就算袁素怀那一下让我心里不舒服,可为了这点小事就坏了情绪,那我就太小肚鸡肠了。

“下一出就是《游园惊梦》了。”我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戏单翻看起来,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从刚才就没再开口的陆青丝懒洋洋地接道:“是啊,是啊,那袁小姐不是已经睡着了吗?咱们就安静地等着她惊梦吧。”

她说得我们都是一笑,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洁远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叫道:“哟,清朗,你的衣服什么时候弄上茶水了?你看。”低头看去,果然,雪白的衣襟上都是淡淡的茶渍,我伸手摸了一下,已经有些干了。

“这是杭稠,特别容易染色,赶紧拿水洗洗才好。”秀娥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拿手绢帮我擦了两下,皱着眉说。“没事,我去趟盥洗室就好了,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我站起身来。

“我跟你去吧。”洁远和秀娥同时说。她俩话刚出口,底下一阵梆子脆响,观众们开始叫好。只见一个丑角打着连串的跟头翻了出来。“开始串场了。”石头说了一身,秀娥兴奋地看了过去。

“不用了。”我看着秀娥激动的样子,她难得出门,之前又因为腿受伤在家闷了那么久,还是让她开心一下的好。“你们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清朗小姐,我带您过去吧。”明旺站起身来,笑着说。

“好。”我转身往外走,按住了想跟我一起起身的洁远,“放心,你踏实坐着吧。”然后拉过在一旁站着的墨阳,“你帮我占座位。”说完,我对洁远挤了挤眼。洁远脸一红,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她之前不好意思跟墨阳坐在一起,正好这会儿给她个机会。

“不行,我跟着你去,正好我也想去一趟那个盥洗室。”秀娥一边不舍地回头望向舞台,一边站起身来,跟着我往外走。我知道她不放心,也就不再推辞,和她手牵手地走了出去。

二楼的包厢里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有专用的盥洗室,不用走到楼下去跟下面的人挤。没走多远,就到了两个用红色天鹅绒帘子遮挡的入口,一个梳着锅盖头的学徒正守在那里,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见我们走了过来,眼睛一亮,赶忙满脸带笑地弯腰鞠躬,“两们小姐晚上好,你们这边请。明哥您好,您也来了。”说完,麻利地撩起了右边的帘幕。“谢谢。”我冲他一点头,“小姐您千万别客气。”他惶恐地赶紧弯腰。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明旺停住了脚步。我点头,“好的,麻烦你了。”明旺咧嘴一笑。我进去,刚走到盥洗室门口,就听见那学徒讨好地对明旺说:“明哥,好些日子没见您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刚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就是云小姐啊?穿白衣的那个?”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就听明旺懒洋洋地说:“哪位云小姐啊,你小子胡扯些什么。”“明哥,您别哄我,能让您陪着上盥洗室的小姐,除了青丝小姐,大概就是这位云小姐了。听说六爷把她当心尖儿似的,看来是没错了。”那学徒笑着说。

我的脸顿时一热,秀娥笑嘻嘻地对我做了个鬼脸儿。“嘁,”明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柱子,你小子年纪小小,贼心眼儿倒不少,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呀?老实当你的学徒吧。”“嘿嘿,您不说,我一看也知道。妇人小姐我见得多了,不过这位小姐气质真好,长得好看又温柔,人也很客气,怨不得……”

“行了啊,不知道话说多了烂舌头啊。”明旺淡淡地打断了他,“我家小姐是你能拿来品头论足的吗?”那学徒立刻吓得没了声音,然后才嗫嚅着说:“明哥您可别生气,是我多嘴,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明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秀娥从没听见过明旺这么冷的口气,睁大了眼,对我做了个很吃惊的表情。我摇了摇头,推门进去了。大叔也好,明旺也好,甚至还有洪川和老虎,他们在我们面前都是很热情开朗、貌又温和,秀娥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人还有另一面,包括他的宝贝石头。

秀娥用水浸湿了手绢,在我衣襟上擦了半天。那浅黄色的痕迹总算是淡了许多,至于湿掉的衣服,只能等着慢慢干了。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今天穿了这身天青色、线条简洁的洋装,外面罩了件白色的杭稠小坎儿,显得人很清爽。

可能是这几天心情变好的缘故,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脸色很红润,眼睛水亮,真的有点眉目如画的感觉,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脸皮真够厚的。

这时,一阵隐约的叫好声传来。秀娥难掩急切,我却突然真的想进去方便一下,只好让秀娥出去等我一会儿,自己尽快解决问题。

可能是因为戏已经开锣了,并没有什么人来这里,我出来之后又洗了手,就赶紧推门出去。抬眼张望,却发现秀娥不见了。我以为她已经去了帘幕外面,正要往外走,“清朗。”秀娥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我一愣,左右看了看,才发觉声音是从我左边传来的。

往那边仔细看了一眼,尽头被同样的一幅红色的天鹅绒帘幕遮掩着,秀娥正从帘幕后面露个头出来冲我招手。我赶紧走了过去,“秀娥,你在这儿干吗?”“嘘。”秀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手把我悄悄地拉进了帘幕。

我这才发现这个帘幕的后面是一个改造过的楼梯,只剩下楼上的这扇栏杆。楼梯已经没有了,就像个阳台似的,从上往下看去,正好是后台的尽头。“我等你时发现的,好玩吧?刚才还看见几个戏班子的人过来抬箱子呢。”秀娥在我耳边说。

我好奇地往下看了看,这边好像储藏间一样,堆了不少服装道具。大略扫过一遍之后,我跟秀娥说:“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看戏吧。这儿既然拦着就是不让人看的,被人发现咱们在偷窥,那多尴尬。”秀娥点点头,“好呀,我就是想让你看一眼。”

我俩话音未落,下面点着昏暗电灯的储藏室突然闪出个人来,我和秀娥下意识地缩回了帘幕里,偷偷往外看。“快去吧,唐司令还等着你呢。”那个刘老板一边说一边往前台的方向走。

“知道了,怎么样,我这出戏演得还不错吧?”跟着走出来的姜瑞娉笑盈盈的,哪还有刚才的半点怒意。秀娥轻轻捏了我一把,做个眼色,问我要不要溜走,我对她摇了摇手指。

“那是当然,你可是咱们这行的头牌,吃的就是这口饭。”那个刘老板呵呵一笑。姜瑞娉摸了摸头发,“是吗?我看那个姓袁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她话未说完,就被刘老板拦住了,“好了,这里不时有人过来,说话小心点。你赶紧拿着东西走吧,我还得去前面招呼呢。”

姜瑞娉没再说话,摇拽着腰肢跟那个刘老板走了。听着那高跟鞋的咔嗒声渐渐消失,我和秀娥慢慢地退了出去,赶紧往外走。“他们说什么演戏啊?她不就是刚才那个闹事的女人吗?”秀娥追上我的脚步,小声问道。“回去先什么都别说,你知道吗?”我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秀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一露头,明旺明显地松了口气。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估计要是再不出现,明旺可能就得冲进去找我们了。“抱歉啊,让你等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弄干净。”我笑着抻了抻衣襟给他看。明旺笑着说:“没事。那咱们赶紧回去吧,这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我拉着秀娥就走,明旺却随手丢了个大洋给那个小学徒,“小姐赏你的。”那个学徒一个劲地点头称谢,明旺也不理他,跟着我们往回走。

刚到包厢门口,几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人正站在门口。我仔细看了看,认出是陆仁庆的保镖。这么说,六爷他们已经回来了。我的脚步不禁迟疑了一下。如果陆仁庆也在,那刚才听到的事情该怎么告诉六爷他们呢?

“你们可回来了,不然我还以为你们掉进……”“青丝,大哥在这儿,你也口没遮拦的。”我们一进门,陆青丝的话就到了,只不过后半句被六爷镇压了回去。

“陆先生,晚上好。”我赶紧走向坐在主位的陆仁庆,点头为礼。他稍稍欠了欠身,笑得很温和,“清朗,好久不见了。刚才还在和你哥哥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哥哥?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怎么知道墨阳是我的哥哥?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我记得丹青的母亲是清朗的远房表亲。”六爷笑着说了一句。“是啊,从小他们姐妹俩关系就最好,丹青对清朗比对我这个哥哥还好呢。”墨阳顺着六爷的问题答道,态度温文自然。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陆仁庆本来就知道我一直叫墨阳哥哥,不禁暗自警醒自己要镇定,不要成了惊弓之鸟。如果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以陆仁庆的精明,他定会有所察觉。原本以为紧张的应该是墨阳,结果现在墨阳神态自若,彬彬有礼,反而是我有点乱了阵脚。

“是啊,这女孩子在一起比较有话讲嘛。”陆仁庆一笑,又很随意地问,“我看着徐先生的长相跟清朗也有几分相似了。”

“嗯,也对,确实有这种说法。”陆仁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端起茶喝了一口。我看见六爷不落痕迹地看了一眼墨阳,眼中带着欣赏。墨阳的回答很巧妙,我们都清楚徐墨染出现、大太太自杀,还有墨阳的报复举动一定都逃不过陆仁庆的眼睛。六爷能查出来,他当然也能。

墨阳说出和生母不亲这样的话,既说了实话,又点明这是家庭内部的隐秘,让陆仁庆无法再追问下去。“清朗,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坐啊,可别挡着我看美女啊。”叶展插科打诨地说,众人都哄笑了一声。

他一伸手,拉着我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陆仁庆和六爷坐在了一起。石头招呼秀娥赶紧坐下。倒是大叔不知道云哪儿了,而墨阳正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我苦笑,怪不得我一进来陆青丝就没好气,叶大少爷居然一个人找地方坐了。

人已经坐下了,再起来换位子怎么看都不合适,我只好咬牙坐在了叶展身边,心想今天晚上一定被青丝的怨气弄得做噩梦。石头悄悄地走了过来,放了一个瓷壶和杯子在茶几上,又低声跟我说了句:“清朗,这是白水。”说完,转身回云了。我只来得及转头对他和秀娥一笑,秀娥对我做了个鬼脸。

底下一阵丝竹锣鼓声响,戏台上的灯光也亮了起来。帘幕拉开,露出了花园造型的背景,应该是《游园》那一幕正式开始了。“呀,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 般天气,好困人也。”

字字清晰、声音柔婉的道白一出,一阵叫好声轰然而起。袁素怀一袭绣满繁复花纹图案的粉色戏服,满头亮闪闪的配饰,一把小巧罗扇在敀,就那样娇弱地从台后碎步而出。她转了几个台步,侧腰,打扇,再一亮相,顿时又是一阵叫好声起。

我很少看戏,对袁素怀唱的也是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她的功底跟我看过的那些乡下草台班子,根本就是天上地下。听说她的声音柔细,本来不适合唱戏,可她最后却练就了一番特殊的吐字发声的方法,原本的缺点反而成了特色。

“唱得不错吧?”叶展突然凑过头来笑着和我说。我耸耸肩,“应该很好。我不太懂,但她的嗓音很美。”叶展嘴角一翘,“身段也不错啊。不信你问六哥,刚才他才抱过的。”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记得的事情他偏要提。我一扯嘴角,“这个我更不懂了,要不我和青丝换个座位,你和她讨论一下。”叶展的笑容一僵,我毫不示弱地跟他对看。

过了会儿,他做了个认输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浓了,“咱们的清朗小妹妹也会吃醋了。”说完,就坐直了身子看着舞台,好像他一直都在认真看戏。

“时间差不多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看戏,正打算在叶展的身上盯出个洞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的陆仁庆问了六爷一句。“是,大哥,已经八点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不用,有赵勇在那儿就行了,也不要太引人注目了。”陆仁庆一摇头。

他们在等人吗?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才姜瑞娉说过的那句话。她说演戏,那她这出戏是演给谁看的?我盯着陆仁庆的背影看,不知道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想什么呢?”叶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你老盯着大哥干什么?”这些话现在不方便跟他们说,我做了个懒得理你的眼神,不去看他嘻笑的面孔,顺手从桌上抄起那个杯子喝了一大口。

“清朗,别……”叶展叫了一声。他话没说完,我一口就喷了出来,“咳咳……”白酒辣辣地烧着我的喉咙,我拼命克制着自己大声咳嗽的欲望。六爷迅速地走到我身边,帮我轻拍着背,“清朗,怎么了?”

不用我说话,叶展又好笑又有点歉意地说:“六哥,这丫头拿错杯子,喝了一口我的酒,呛着了。”“胡闹,看戏你喝什么酒啊?” 陆仁庆也回过头来皱眉轻斥了一句,叶展状似无辜地一扯领口,“大哥,我看戏的时候就喜欢来两口,觉得特别有味道,不信你问六哥。”

洁远和墨阳都走过来低声问我感觉如何,我摆着手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和舌头开始麻痒。正乱着,洪川突然打开了包厢的门,大叔大步走了进来,“大爷,六爷,傅先生到了。”

他刚说完,就看见了屋里混乱的状况,有些发愣。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示意墨阳和洁远回座位去,又轻推了一下六爷,表示我没事,就听见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陆先生,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啊?”

我闻声看去,门口灯光闪烁处,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微笑着对陆仁庆点头。他的面容白皙,眉目端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三十几岁的样子,穿了一套铁灰色的条纹西装,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傅先生,您来了,欢迎欢迎,快请进。”陆仁庆一脸笑意地赶忙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位傅先生伸过来的右手,“我听说翡翠明珠号昨天才靠岸,今天晚上您就肯赏脸过来,陆某真是不胜荣幸。来,快请进。”

看着陆仁庆的笑脸,我不禁有些吃惊。他为人一向冷静自恃,上海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他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他对谁如此的热情,甚至把自己放在下风的位置。那傅先生温文一笑,“陆先生您太客气了,我这个人最喜欢看戏了,您请了这么好的名角来,我可不是得快马加鞭地赶来吗。”

“呵呵。”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陆仁庆一侧身,“老六,老七,你们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香港过来的傅骋先生。傅先生,这是我的两个弟弟,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但过命。”陆仁庆的声音里带着很浓的感情。

六爷和叶展早已站在陆仁庆身后,同时点头。“陆城,叶展。”傅先生分别和他们两人握手后才笑着说:“久闻二位威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六爷微微一笑,“傅先生过奖了,这只不过是仰仗着大哥的威风才得了几分虚名。”“是啊,不是有句话叫狐假虎威吗,六哥借大哥的威风,我借着六哥的。”叶展笑嘻嘻地跟着说。大家顿时都笑了起来。

傅先生笑过之后才说:“陆先生,您这两个弟弟一个沉稳,一个风趣。有弟如此,您好福气啊。”“是啊,陆某身无长技,也就这两个弟弟能让我拿来炫耀一番了。”陆仁庆边说边拍了拍六爷的肩膀,表情欣慰,六爷低叫了声:“大哥。”

“大哥,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了。” 叶展让开了路。陆仁庆恍然一笑,“瞧我,光顾着说话,连礼貌都忘了。傅先生,快请进。”说完一摆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傅骋谦让了一下,这才往里走。我们早就都站了起来,陆青丝也不例外。陆仁庆一回声就冲着陆青丝招手,“青丝,来。”陆青丝笑着走上前去,“傅先生好。”说完伸出了手,傅骋赶忙伸手一握,“这位是……”

“她是我家小妹,陆青丝。”陆仁庆微笑着介绍。“陆小姐,您好。”傅骋点头示意,非常礼貌,却没有过多的言语表情。这个人从进门开始给我的感觉就很好,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去不咄咄逼人或是清高自傲。他既然听说过六爷他们的威名,那就不可能没听说过陆青丝的艳名,但他没有任何玩味的表情甚至眼神。

傅骋的眼神一转,落在了我们的身上。他扫过墨阳时略微一滞,而看到我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本来温和的眼神突然锐利了一下,但那种感觉转眼即逝,快得让我怀疑那锐利的眼神是不是错觉。

难道是因为我喝了口酒的缘故?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脸,只觉得热热的。我一喝酒就上脸,虽然那一口不多,也足够让我脸红的了。

“这都是小妹的一些朋友。”陆仁庆微笑着一语带过,显然对于我们不想多说。傅骋一笑,对着我们点了点头。“傅先生,这戏都开锣了,咱们去那边看吧。青丝,你陪着你的朋友们在这儿看。”陆青丝点头一笑,“知道了,大哥。”

陆仁庆做了个手势,洪川走到了墙边伸手一推,右边的墙壁上竟然打开了一道门。我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原来这每间包厢之间都是相互通透,可以打开合用的,显然是为了方便那些订了两三间包厢的客人使用。

陆仁庆领着傅骋往隔壁走去,六爷、叶展还有大叔都跟了进去,洪川关上了门。陆青丝一拧身,又坐了回去。洁远拉了我一下,“清朗,要不还是咱们坐在一起吧。”我看了墨阳一眼,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愣的。

“没关系,要不然咱们坐在一起好了,我坐你旁边。”说完,我转身想去搬椅子,明旺赶紧过来,帮我把椅子挪到了洁远的旁边,又把茶壶和真正的水杯放到了另一个茶几上。洁远开心地笑了。我经过墨阳身边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对我们一笑,又坐回了座位上。

“我还没见过陆家大爷那副表情呢。那位傅先生看起来很有风度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来路,估计非富即贵。”洁远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陆青丝头也不回地说:“安静看戏吧。”

洁远朝我一吐舌头,我赶紧闭嘴,心想,陆大小姐什么时候又喜欢听袁素怀的戏了?接着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不想我们谈及傅先生 才这么说的。

墨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陆青丝又说了那么一句,洁远也不好再开口说话,只能拿了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不时地扫一眼墨阳。她本来对看戏就不感兴趣,以前就说,去戏园子都是被霍夫人逼着才去的,今天之所以愿意来,自然是因为墨阳和我都来。

陆青丝依然在嗑瓜子,坐姿慵懒,因为头发半遮着脸,我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戏台子上的袁素怀咿咿呀呀地唱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有坐在后面的秀娥不时地发出一声惊叹,或者半生不熟地学着旁人的样子叫好。估计坐在这里的人,真心在看戏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扇已经关上的门,暗自猜测着那位傅先生的真实身份。曾听六爷说过,最近因为上海局势份乱,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就算是陆家也不例外。

陆家相对比较赚钱的生意,除了冶炼工厂,就是六爷主管的面粉厂。在之前的二十几年,面粉很多都是进口的,说是因为给外侨吃的,所以海关不征税。

但因为外侨人数较少,进口了那么多面粉根本不可能消化掉,所以还是要卖给中国人,因此利润很大。之前全中国也只有二四家面粉厂,而且多为洋人所开,磨粉的机器技术保密,钱也都被他们赚了去,直到最近这十来年,中国人开的面粉工厂才多了起来。

不管世道如何,你可以不娱乐,穿破衣,但饭总是要吃的,尤其是眼下战势一触即发,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的了。霍长远也曾经因为军粮的事情而被苏国华算计,差点弄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陆家收到麦子都是从汉口运来的。汉口位于长江中游,是东西水运和陆路交通的要冲之地。江汉平原农业发达, 临近的湖南、河南、四川、陕甘等地也是产粮的主要省份。

每年大概能有五六百万担的小麦在汉口集中,当地的几家面粉厂根本就消化不了,剩余的就运往各地。可现在世道份乱,朝不保夕。长江沿岸有不少耕地都荒废了,收上来的小麦少,质量也不如往年。

东北已经被日本人占了,货物原料的进出全部被限制。听说不论是面粉还是布匹,在东北的价钱都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那里实行专卖制度,所有的生意都被日本商人包了,其他商家的货物根本就进不去。

苏国华原本做的是制糖生意,他上次借军粮的事发难,一方面是为了逼迫霍长远就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插手面粉生意,毕竟现在粮食加工生意最挣钱。

在上海开面粉厂的有三家,其中陆家的规模不是最大的,但面粉主要提供给军队。另外两家则是纯粹的生意人,惹不起苏家,面粉也都是销给普通百姓,所以苏国华先要对付的就是陆家。

但现在形势大改。这大半年来,苏国华通过唐斐甚至霍长远,已得到了不少军备粮食的订单,但都是收购之后再转卖的,利润不高。另一方面,他通过他那个远房亲戚又在乡下收了不少地,得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原料来源。最重要的是,他背后还有日本人撑腰。

听六爷讲过,前几天靠岸的日本商船就运了很多小麦来,都放在码头上日本商人共用的闸北仓库里,后来这些小麦又被悄悄地送到了苏家制糖工厂的仓库里。这些自然都逃不过六爷他们的眼。

苏国华早在上海粮食制品联合商会的例行会议上就放出风声来,说是想要开办面粉厂,说什么现在粮食加工紧缺,他愿意尽微薄之力,缓解窘境云云。我记得当时开完会回来的六爷和叶展的脸色都 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