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好像也习惯了她肆无忌惮的目光,摸出弹力球随意抛接着,安静无话。

只有弹力球撞击电梯的声音闷闷响着,像某种鼓点。

电梯开启,金碧辉煌的天宫呈现在二人面前。

陶鹿倒是熟门熟路,在接待处的沙发上坐下来,“咱俩没有预约,要么等位,要么包厢——叶哥哥,我不想等位。”

一旁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小美女甜笑道:“目前只还有一个十人包厢没有启用,最低消费标准是…”她报了一个高到离谱的数字。

“叶哥哥?”

叶深随意道:“包厢。”

服务员小美女甜笑道:“好的,请您二位稍等,我们马上布置。”

陶鹿歪头打量着在长沙发另一端坐下来的叶深,她鼓起的腮帮一动一动的,眼神随着心思变来变去。

叶深抱臂靠在沙发上,棒球帽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只一双大长腿交叠斜伸着,懒洋洋而又随意。

陶鹿托腮看着,越看越爱。

如果他不是要跟她谈煞风景的…青少年成长心理问题就好了!

如果是谈恋爱就完美了呢。

陶鹿叹了口气,小脸上透出深切的惋惜之意来。

陶鹿在那儿把叶深当成风景看,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还是异常炫目那种。

接待台后的几位小美女服务员都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说实话,在这么高端的用餐场合,真的很难见到这么…杀马特的存在。

可是也许是因为女孩脸生得太好,那双腿又太美,竟然隐隐驾驭住了这一身杀马特打扮,非但不俗气,反而显得前卫新潮,透着青春与野性。

两个小美女服务员窃窃私语。

“你说他俩是兄妹还是情侣啊?”

“说不好,我看都像。”

陶鹿跟在叶深后面,进了十人包厢。

只有两个人就坐,包厢大的有些空旷。

陶鹿噘嘴,空间太大也糟糕,即使挨着坐,中间也隔了一人远。

“先生,小姐,晚上好。请问您们今天需要点什么呢?”小美女服务员敬业地报了一遍今天的特色菜。

陶鹿翻着菜单,把菜单上的各种菜,挑着最贵的一个个点过来。

小美女服务员一开始还认真记着,记着记着,脸上的笑有点绷不住了,忍不住想去看一直安静不语的男人的反应。

好不容易陶鹿停下来喝口茶润润唇,小美女服务员兢兢业业重复了一遍她点的菜,向叶深确认,“请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呢?”她顿了顿,经受不住良心的拷问,微笑道:“目前点餐够十人份了。您们看,是否需要调整呢?”

陶鹿舒服地撑起胳膊,用手托住下巴,歪头打量着叶深,笑眯眯道:“叶哥哥,你看是否需要调整呢?”她学着小美女服务员的语气。

叶深扬起下巴,冲陶鹿点了一下,“你能吃完?”

看来是要撑不住了。

陶鹿笑意更深,甜甜道:“每样都想尝尝呢。”她故意又问了一遍,“你看需要调整么?”

小美女服务员也屏息等着。

“不用。”叶深摆弄着手机,语气平静,“上菜吧。”

陶鹿反而愣住。

点菜的小美女服务员退出去,跟小伙伴确认了情况,“绝对是亲兄妹!”

只有亲哥哥,才可能这么纵容吧?宠起妹妹来,一点都不心疼钱呢。

天价菜流水般摆上席面。

陶鹿望着叶深始终不动声色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像憋着一股气一般。

她晃着茶杯,什么话题“青春疼痛”说什么。

“叶哥哥,你听说过鼻环么?听说打了超级酷炫的。我前阵子想过要不要打一个…我有个小跟班戴了鼻钻,超漂亮的…”

才不,沈越戴着鼻钻只是自以为很酷。

陶鹿心里吐槽,嘴上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叶哥哥,你知道有个部落的女人从十几岁就往脖子上套金环么?越长大,金环越高,脖子越长,最后跟人形长颈鹿似的——我也想试试…”

才不,看图片就觉得超可怕,超痛的。

那些部落的女孩子们好可怜的。

“叶哥哥…”

叶深终于说话了,淡淡的,“不要浪费。”

陶鹿一噎,其实没那么饿,只就着自己眼前的两碟细点心夹了两块。

她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说话,这次加重了程度,“我之前读的国际高中,有个女孩喜欢上了她的外教,据说还怀孕了——那个外教是结了婚的。最后外教的妻子闹到学校里,那个女孩就休学了…”她顿了顿,实事求是地道:“那个外教是有点儿帅的——我也想试试师生恋呢。”

叶深终于有反应了,口吻清淡,问道:“你刚刚说的,都想尝试一遍?”

陶鹿猛点头。

叶深安静吃菜。

“叶哥哥?”

叶深喝了口茶,淡声道:“你家里人没意见就好。”

“你是说我爸妈?”陶鹿嗤笑一声,“你是不是接下来要说,做父母的总是不计回报只为子女好了?”

叶深本无此意,然而听出女孩话中隐含的负面情绪,便引她说话,故意道:“难道不是么?”

“呵呵。”陶鹿拿筷子戳着碟子里的点心,“我跟你讲哦,我从小就知道不是——我有一个小舅舅,是上一辈最没出息的一个,也没工作。他在家多吃一碗饭,我外婆都要念叨很久。”

陶鹿鼓起腮帮,微讽道:“叶哥哥你年纪不小,倒是挺天真的。”

叶深不以为意,淡淡道:“你年纪不大,倒是戾气不小。”

陶鹿一愣,好像有点后悔泄露了太多情绪,打个哈哈,故意沧桑道:“这双眼睛看透太多。”像是开玩笑般,带过了这个话题。

一顿饭吃到尾声,陶鹿只尝了两碟点心。

其余满满一桌菜,一筷子都没动。

到了结账的时候,小美女服务员抱歉道:“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卡余额不足以支付…”

两个人吃饭,一顿饭刷掉了六位数人民币,也是够可以的。

陶鹿歪头笑着,看叶深要如何收场。

女孩看似幸灾乐祸,但是那攥紧的手指又透着不知所措。

叶深“哦”了一声,换了一张黑卡,“抱歉,请刷这张。”

“好的,先生。”支付成功。

叶深平静地收好卡,对服务员小美女道:“桌上的菜只有这两碟点心我们动过。其余的菜都可以吃,应该还是热的——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带走或食用。”

“啊?哦哦…”服务员小美女连连点头——有钱任性,先生您说什么都对。

叶深和陶鹿等电梯下去的时候,就见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包厢,各自打包或者自己吃、或者带回去给家人吃 。

在天宫服务的人们,却并不是能消费得起此处服务的人。

颇有点现代“遍身绮罗人,不是养蚕人”版本的现实讽刺感。

电梯下行,只有两人在。

陶鹿在叶深身边转来转去,蹦蹦跳跳哼唱着奇怪的歌,她仰脸冲着叶深笑问道:“听过这首歌么?有点躁的rap,不过歌词特别适合你…”她笑出声来,挥着手,“歌词里有一句翻译过来,意思是:我的卡是黑卡,无限刷!”

叶深嘴角一抽。

陶鹿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反反复复唱着那一句,“我的卡是黑卡,无限刷!”

边唱边歪着脑袋打量他。

叶深无奈地压低帽檐,手插在衣兜里,长腿阔步走出电梯。

走出天宫,车如流水的马路旁,叶深看了一眼时间,“给你叫辆车回家,还是打电话给谁来接你?”

陶鹿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垂着眼睛道:“马路对面好像比较好打车。”

“是么?”叶深也没拆穿,转身往过街天桥在的位置走去。

陶鹿小跑跟着他,“叶哥哥,你慢点…刚吃饱走太快伤胃…”她故意哼了一声,好像真的不舒服一样。

叶深透了口气,没搭理她,但是脚步放慢了。

天桥上,摆摊的小商贩比来时更多了,测字算命的摊子支在拐角处,走下去,就到了朝阳小区的马路边。

陶鹿在算命摊子前停下来,望着叶深,“我想测个字。”

其实她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不过是想推迟与他注定要到来的分别。

叶深没说话,掏出手机扫了一下算命摊子上支着的二维码,“测多少钱的?”

陶鹿笑起来。

她就拿起摊子上的笔,写了个“叶”字,笑道:“就测这一个。”

“一字十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算命的老爷爷慈眉善目。

叶深对这些不感兴趣,付完钱就站到天桥口等陶鹿。

他背对着走来走去的人们,望着不远处闪烁的华灯夜景。

而陶鹿却望着他的背影。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唯有那个高高瘦瘦、帽衫棒球帽的黑色背影是恒定不动的。

像海上的灯塔。

算命的老爷爷说着常用的套词吉祥话。

陶鹿似听非听,怔怔望着叶深的背影。

糟糕,女孩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

她好像真的开始喜欢他了。

陶鹿跟在叶深后面,走到了朝阳小区门口马路旁。

陶鹿站在路边等车。

她回头看看,只见叶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正漫不经心地抛着弹力球,显然是要等她上车就离开。

陶鹿忽然调头跑回他面前。

叶深把弹力球收回掌心,抬了抬帽檐,看她。

陶鹿张张嘴,道:“叶哥哥,我又饿了。”

叶深搭着帽檐的手一顿,问道:“又要去天宫?”

陶鹿用力摇头,指指叶深背后。

老小区门口,一家门脸小小的日料店,不起眼到让人很难发现。

小小的店里,按照日式极简风格装饰的,这会儿客人零星几个,师傅在中间熟稔地捏出一只只寿司。

叶深只要了一樽清酒。

陶鹿趴在桌上,研究菜单,有点苦恼,“每样都想尝尝。”

这话她在天宫点菜的时候,也说过一遍。

但是此刻说来,情绪全然不同,显得可爱极了。

叶深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说得也仍旧是那句,“不要浪费就好。”

陶鹿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拿铅笔在菜单上勾勾选选,最后要了一只鲣鱼握寿司、一只甜虾寿司、一只秘制寿司。

寿司要现做,需要等待。

陶鹿就看着叶深慢慢喝清酒,杏眼里透着好奇,像一只刚睁眼看世界的小猫。

她看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我可以尝尝么?”

叶深顿了顿,没有直接拒绝,“白天可以。”

他这样说。

陶鹿吐吐舌头,竟然没有纠缠。

叶深看了一眼时间,问道:“你现在还没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他们才不会担心呢。”陶鹿脱口而出,一抬眼,对上叶深沉静专注的眼神,忍不住道:“我只是爸妈的一个投资品而已,投资失败了,他们就不要我啦。”说着红了眼圈。

她趁着眼泪还没流出来,故意挖了一大勺芥末塞到嘴里,刺激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脑门——眼泪稀里哗啦就下来了。

叶深没说话,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方手帕来,递到女孩面前。

陶鹿一面拿手帕捂住脸,一面笑着吐槽,“叶哥哥,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竟然还会随身带手帕…”

手帕上有淡淡的薄荷香,跟他怀抱里的味道一样。

陶鹿闻到这薄荷香,微微红了脸,好在她哭得眼也红红、鼻也红红,腮上这点红反而并不惹眼。

叶深竟然接了一句冷笑话,“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他在餐桌旁的糖果盒里翻了翻,捡出一枚口哨薄荷糖,“要吃么?”

陶鹿点头。

叶深顺手把包装纸撕开一角,这才递给她。

陶鹿含着清凉香甜的薄荷糖,刚刚突然决堤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

她试着吹响这枚糖,却只是徒然,腮帮鼓起又瘪下,像只藏了坚果的松鼠。

叶深低下头去,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