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卢碧华扶住小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和你爸好心好意来给你过生日…”

陶鹿从楼梯上望下去,偌大的餐桌上摆着一只孤零零的生日蛋糕,陶振华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仿佛就要冲上来把她拽下去。

陶鹿看了一眼那生日蛋糕,抱着冰鞋和药盒走下去,“有事儿就直说。”

卢碧华拉住陶振华,示意他消消气,两人在餐桌旁坐下来。

卢碧华道:“有些事情爸妈觉得该告诉你了。不然你对爸妈误解很深。”

“我不觉得。”陶鹿讥讽,又道:“不过你可以说。”

“其实你爸和我都不是婚内出轨。我们在你三岁的时候就感情破裂,协议离婚了。只是那会儿社会风气如此,你爷爷又病重,为了你,也为了家里老人,就这么隐瞒下来了…”

出乎卢碧华意料的是,这话非但没能消除女儿的误解。

陶鹿直接讽刺地笑出声来,“那为什么选择在两个月前让我知道了呢?”

“既然瞒了十几年,怎么再多一个月都忍不下去了?”

“是因为你也怀孕了,是因为齐珊珊拿了花滑奖杯,还是因为…”陶鹿顿了顿,冰冷道:“我废了。”

她大眼里迅速积满了泪水。

“你妈跟你好好说话,你钻什么牛角尖!”陶振华怒道:“整天不着家,在外面鬼混什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花样滑冰,我和你妈哪一点对不起你?自己不争气,整天不知所谓!现在好了花滑不成,学业也不成,你废了?老子告诉你,放到社会上,你就是个废人!给你安排的出国留学,为什么不去考试?跑去上什么三流演艺学院,老子脸都给你丢尽了!”

陶鹿攥紧了双拳,为了忍住不哭浑身发颤,她盯着陶振华,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恶意道:“齐阿姨…一定很润吧?”

“啪!”

陶振华重重一巴掌扇在陶鹿脸上。

陶鹿被扇得整个人趔趄到餐桌上,怀中的冰鞋和药盒散落下去。

卢碧华尖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她叫着,护着自己的肚子,始终不曾上前。

陶振华揪住女儿的衣领,拎小鸡一样拖起她,拽着去拿插在长筒花瓶里的鸡毛掸子。

陶鹿咬住牙关,扑棱着挣不开,狠狠一脚直接踹在陶振华下面。

陶振华痛叫一声,松了手,怒骂着抓住鸡毛掸子就要追上来。

陶鹿蹿到那两个大陈列柜旁边,眼看陶振华要扑上来,随手抓起柜顶的一枚奖杯,狠狠砸在陶振华脚下。

“嘭”的一声闷响,水晶做的奖杯炸裂,粉碎耀目。

“来啊!给你面子!”陶鹿又哭又笑,抓到什么砸什么,过往十余年无数汗水与苦痛的凝结,被她疯狂摔到地上,地上一片奖牌的尸体,狼藉不堪,“真他妈好看!全是你的面子!”

陶振华似乎被她突然的爆发站住了,攥着鸡毛掸子竟然一时没动。

陶鹿高高扬起手臂,忽然,手中奖杯闪入目光——是奶奶去世那会儿,她赢来的奖杯。她猛地顿住,转而拎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挥向陈列柜。

哗啦啦一阵剧烈可怕的声音,陈列柜上的玻璃碎的一点儿不剩。

碎了!

全他妈碎了!

梦想碎了,亲情碎了,全他妈碎了!

陶鹿满脸泪水,再也无法忍受,把棒球棍狠狠摔在生日蛋糕上,抱着冰鞋跑出了家门,独自冲进雨幕里,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枚象征着奶奶的奖杯。

叶深送完女孩回家,独自回到朝阳小区。

黑暗的车库里,他安静坐在车里,捡起副驾位置上用过的一枚创可贴,那是女孩自己贴坏了的。

他心情不太好,索性又去了天贸大厦会议室,开了游戏,上去把对手虐得一片哭爹喊娘,直到后半夜才离开。

他低着头,心里骂着这下雨的鬼天气,长腿阔步走向六单元。

一声隐约熟悉的猫叫在前面想起。

叶深微微抬头,顿住。

陶鹿孤零零坐在台阶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掏出来了的,白色的裙裾被完全打湿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在她脸上蜿蜒,左脸的红肿刺目惊心。

不过分开几个小时,她看起来…比他目送离开的女孩更惨上许多。

小橘猫在她腿上乖乖窝着,听到脚步声仰着脑袋看向叶深。

“喵。”它细细叫唤。

陶鹿怔怔抬眼,望见叶深,张张嘴。

“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女孩的声音嘶哑发颤,仰望着他,她忍着泪水轻轻问,“叶哥哥,你可以…收留我么?”

大雨骤至,盛夏将临。

第17章 折翼小仙女(四)

叶深低头, 绕过坐着的女孩,摸出门卡,“嘀”的一声刷开电子门。

陶鹿抱着小猫站起来, 紧张地望着他。

叶深走进去, 回身似乎是要关门,手撑在门框上, 忽然问道:“你是每顿都要吃掉六位数么?”

陶鹿一愣,猛摇头, “不不不, 我很好养的——”她冲出一步又退回去, 小声道:“每天只要一个馒头都可以…”

叶深为她撑着门,慢悠悠看了她一眼,低笑道:“进来。”

陶鹿抱着小猫, 从他长胳膊底下钻进去。

“咔哒”一声,厚重的电子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

走楼梯上二楼的路上,叶深在前,陶鹿在后, 两人一猫,都安静。

叶深进门,扭亮了壁灯, 打开鞋柜摸出自己的新拖鞋摆在女孩脚边,他径直走进去,热了一杯纯牛奶,递给换完鞋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的女孩。

“想谈谈吗?”

女孩摇头。

叶深点头, 道:“你在家里等一会儿。”他往门外走。

陶鹿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叶深走到门外,回身关门就见女孩也跟出来了,“回去。”

陶鹿仰脸望着他。

女孩眼中的依赖与害怕都那么真切。

叶深顿了顿,道:“去给你买药。”他目光落在女孩红肿刺目的脸颊上。

“不用。”陶鹿立马道,又迅速道:“我跟你一起去。”

好像用她那肿起来的膝盖支撑行走丝毫感觉不到痛。

叶深低头看着她,重又走回屋内,打开浴室的门,“你先把身上的雨水冲掉。”

他长腿阔步,又去卧室拿了新的浴巾等物,然而换的衣服么…

他伸向衣柜的手顿住,而后随意捡了一件他的黑色帽衫和运动裤。

女孩乖乖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叶深坐在沙发上,打开买回来的药膏和冰袋。

浴室门轻响,女孩穿着他的帽衫走出来。

黑色的帽衫穿在她身上显得又大又长,遮到膝盖上方——露着光滑的小腿。

“裤子呢?”

“…磨得膝盖疼。”

叶深舌头抵住腮帮,看她带着沐浴后的香气走过来,往沙发里面靠了靠。

他把药膏和冰袋递给陶鹿。

“自己上药。”

陶鹿这会儿没有多余的力气撒娇耍赖,乖乖接过来,自己往红肿的膝盖上敷药,然后按照用药说明,在左颊敷药后用冰袋压住。

药物敷在伤处,清凉又刺痛,她始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她压着冰袋,歪头看叶深。

叶深在玄关处的挂钩上挑了一枚钥匙,又开门走出去。

陶鹿一愣,忙又跟上去。

叶深却是开了对面一户的门,走进去,按亮客厅大灯。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明亮整洁,看得出平时是空置的。

叶深走向卧室。

陶鹿只管跟着他。

“你今晚先住这儿。”叶深推开门,给她看干净朴素的卧室。

“…那你呢?”

“我就在对面。”叶深拎着钥匙,示意女孩伸手来接。

闪着银光的小巧钥匙落在女孩掌心。

“哦。”陶鹿小声应着,却又跟在叶深后面。

…一路跟着他回了201。

叶深无奈,“你要睡这边?”他似乎要换去对面。

陶鹿小心翼翼伸手,握住了他帽衫底下一角,“叶哥哥…”

她仰头望着他,眼圈红红的,不知是刚才哭过的原因,还是即将哭泣的征兆。

叶深叹息一声,弯腰伸臂拉门,把女孩和自己都关在了门内。

女孩的眼睛弯成了两只月牙,漂亮极了。

“开心了?”叶深插着口袋问了一句,认命般地在前面带路,打开自己卧室的门。

他换了新的床单和枕头、被子。

陶鹿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忙碌。

“睡吧。”叶深道:“我去旁边客房。”

旁边客房,山楂他们偶尔会在里面睡一晚。

陶鹿小声道:“叶哥哥,你可以…在这里吗?”她轻声,“陪我。”

叶深顿住。

女孩眼中的依赖和害怕,跟楼下见他第一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色的大床上,女孩窝在被子底下睡着了。

压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裹着黑色衣服,是穿了男人的帽衫。

叶深就倚着床脚,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大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一侧长腿曲起,姿态随意慵懒。

他偶尔打字,手指轻轻,按键无声。

凌晨来临之前,最黑的夜色里,床上的女孩忽然呓语起来,模糊的音节。

叶深愣了一愣,侧耳听了两句,觉出不对,起身走到床边。

“陶鹿。”他唤她。

女孩不答,仍是呓语,夹杂着痛苦的呜咽。

叶深伸手,轻轻放在女孩额上——好烫。

陶鹿挣扎着睁开眼睛,烧得迷迷糊糊,没有了清醒时强大的忍耐能力。

“痛…”她终于喊出来,声音却轻的几乎听不到,“腰好痛…”

第18章 折翼小仙女(五)

陶鹿额头上滚下汗珠来, 她睁开眼睛,又无力地闭上,高烧和疼痛令她神志不清。她咬紧了牙关也忍不下那生理性的痛苦呻、吟, 不过两分钟, 脸上已经湿津津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睫毛底下渗出的泪水。

叶深当机立断, 叫了救护车。

陶鹿烧得浑身发烫,迷迷糊糊把被子掀开, 又腰痛, 下半身一动不敢动, 手虚放在身体两侧,随着腰间阵痛的发作,双拳松开又握紧。渐渐的, 那阵痛之间的间断越来越短,她哭出声来。

无比煎熬的十分钟。

对陶鹿是,对叶深也是。

救护车鸣笛而来,红灯呼啸, 医护人员专业高效地用担架把陶鹿抬进救护车。

叶深自然也陪护上去。

出诊医生已经知道叶深电话里讲过的女孩病情。

医生直接在女孩腰间推了一针封闭进去。

激素和盐酸普鲁卡因注入肌肉,立刻缓解了疼痛。

陶鹿的呻、吟声消失了,整个人像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那样躺在车内病床上, 气喘吁吁而又面色惨白。

“您是病人的…?”

叶深顿了顿,道:“哥哥。”

医生检查着女孩病情,“病人之前的疾病史您知道吗?”

叶深抿唇,道:“不清楚。但是腰伤应该是旧疾。至于高烧…她昨晚淋了雨。”

“脸上的伤呢?膝盖上的伤呢?”

叶深张张嘴, 看到医生脸上狐疑的表情,苦笑道:“还是等她退烧醒来之后,亲自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