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没动,只眼珠骨溜溜转了一圈,“在等叶哥哥回来呢!没人陪,我睡不着。”

叶深拎着笔记本电脑,又倚着床脚地地毯坐下来,打了个呵欠,“快睡。”

这两天,都是叶深守着她睡着之后才去客房。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连日高强度的工作与极少的睡眠,让叶深打起盹儿来。他感觉只是合了下眼睛,刚要睡着,身体失重的感觉猛地传来,他心头一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几乎吓得他心脏跳出来的一幕。

女孩穿着他宽大的帽衫,站在黑漆漆的窗台前,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

无边夜色中,她就像浩渺黑海上的一朵小小浪花,随时会被推上岩壁、摔个粉碎。

叶深骇然屏息,无声快步抢到女孩身后,钳住她的腰把人猛地拉回来。

“你发什么疯!”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陶鹿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脸色煞白。

她不明所以,指着楼下,“我在跟小橘猫打招呼…”对上叶深发怒的眼神,女孩声音弱下去。

叶深两手牢牢钳住她的腰,歪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底下正蹲在草坪外仰头望着上面的小橘猫。他松了口气,钳着女孩进屋,单手把窗户锁死,这才松手,抚了抚额上沁出来的冷汗,“睡觉。”声音恢复了镇定。

陶鹿明白过来,吃吃笑道:“叶哥哥你以为我会跳楼吗?”她笑了一会儿,似真似假道:“我不会在叶哥哥家里跳的。多给您添麻烦呀?”她忽然顿住,目光定在叶深左手手腕上——刚刚为了钳住她,他动作激烈,袖口挣了上去,露出了手腕上一道蜿蜒可怖的伤痕。

叶深垂眸放下袖口,抬了抬帽檐盯着她,双唇紧抿,风雨欲来。

陶鹿不敢再油嘴滑舌,缩到被子底下,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很快睡熟了,叶深却是一整晚都没睡踏实,隔半个小时就醒来去看一眼,确保她有在乖乖睡觉。

第二天,陶鹿起床,就听到外面山楂兴奋的声音。

“真的假的?春游?老大竟然会给我们放半天假春游!西瓜你确定吗?”

TK战队年轻选手的脸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陶鹿听来听去,默默先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在叶深最后一个离开之前,握住了他的衣角,“带我一个好不好?”杏眼眨呀眨,不信有人不心软。

陶鹿如愿以偿,坐上了开去“春游”的大巴车。

叶深径直走到最后一排,躺下棒球帽遮脸,补觉。

陶鹿就和山楂互怼了一路。

大巴车到了目的地。

“温瑞生青少年心理评估中心?”山楂叫道,“什么鬼啦。”

车子一停,叶深就醒了。

他掀开外套,懒洋洋坐起身来。

少年们虽然疑惑,还是在西瓜带领下,鱼贯进入了评估中心。

车上只剩了叶深和陶鹿。

叶深快步跨过陶鹿坐着的那排,“发什么呆?跟上。”

白瓷贴墙,精简干净的二层小楼。

少年们围着圆桌一字排开,闷头涂着答题卡,中间只有不时探头探脑的陶鹿是个不和谐音符。她对上叶深沉敛的目光,吐吐舌头,按了按自动铅笔——好像考试啊,早知道不来了。

漂亮的小姐姐来把答题卡收做一摞,直接放到阅览的机器里,根据答案分值评估。

完全就是考试吧。

分值很快出来了,陶鹿和山楂是最低的两个,陶鹿还要更低一点。

山楂嘲笑她,“你是垫底!”

“你是小黄鸡。”陶鹿应对自如。

只有叶深握着两人的评估结果蹙眉。

漂亮的小姐姐请山楂和陶鹿去医师房间。

和善的中年女医师笑道:“请两位在纸上画一棵树。”

陶鹿:这家评估中心真的好像…骗子啊。

山楂挠着脑袋,“我不会画画。”他规规矩矩画了笔直的树干和圆圆的树冠。

陶鹿看了一眼,肆无忌惮地冷嗤一声,拿出小时候学过画画的功底来,立意要作一幅惊世奇作,好叫山楂自叹弗如、无地自容。

她不仅画了树,还画了秋千、树屋、小松鼠,还画了仿真的树皮、飘零的叶子,掉落的果实,树旁还有堆起来的落叶正徐徐燃烧,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正弯腰捡着地上的果子——好一幅秋景丰收图。

和善的女医师看了两人的画,先对山楂道:“问题不大,你有一点轻微的焦虑。同等强度的练习下,可能你会觉得自己背负的责任更大,容易对自己要求太高。平时注意调节心态,有责任感是好事,太过反而事与愿违。”

她放下山楂的画,笑道:“可以请你去把你们负责人请进来吗?”

山楂应声而去。

不过半分钟,叶深推门而入,先沉沉看了陶鹿一眼,在她旁边坐定。

“叶先生,这位小姑娘的情况有点棘手。”温和的女医师还在端详陶鹿的画,面色凝重,似乎有些踟蹰,她的提问辛辣犀利,“恕我直言,陶小姐,请问您这段时间以来…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第22章 折翼小仙女(九)

(这章和上一章部分情节顺序做了调整哈, 所以请一定先重新看一遍上一章)

“自杀?”

口中仿佛又含着凉而甜的地瓜,耳旁又响起大客车撞来的呼啸声。

陶鹿摆摆手,嗤笑道:“怎么可能。”

温和的女医师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红笔轻点她的“大作”, 一一解读。

她用红笔圈出一旁徐徐燃烧的落叶堆。

“树叶象征着养育来源,一般是对父母、家庭的依恋。而烧树叶, 则表示画者在亲情方面的爱得不到满足,转而变得愤怒。”

她圈出掉落的果实。

“掉落的果实表示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一些伤害事件。这些伤害事件可能是精神上的, 也可能是身体上的, 由此严重地影响了您的成长、价值观和信念, 使您深感遭受拒绝。而旁边有人在捡果子,表明果子的坠落是人力干涉,也即是人为因素对您造成了伤害。”

她每说一条, 陶鹿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室内空气凝滞,唯有女医师不急不缓的声音还在继续解说。

她圈出破烂的树皮。

“破烂的树皮代表您成长中饱经磨难艰辛。”

她圈出树上可爱的松鼠。

“松鼠代表您在感情或物质上遭受过剥夺,希望能为自己的将来囤积某些东西。”

她圈出漂亮的秋千。

“秋千吊在一根树枝上,表明您把生命的全部或最重要的部分寄托在某件事或某个部分。”

她圈出树上精致的屋子。

“而树屋则表示您想在险恶的环境中寻找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温和的女医师最后圈出了画中仅剩的树冠, “而您画的这棵树,有枝叶有果实,却少了最重要的支撑树干。这才是我敢于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 通常树干的缺失代表画者没有生存意念,即使还没有产生自杀意念,也已经有一定程度的自杀因子游离了。”

陶鹿脸上血色尽褪。

叶深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温和的女医师轻唤,“陶小姐?”

陶鹿定定神, 笑道:“要不要听下我的解读?”

温和的女医师微笑道:“当然,画者本人的解读也很重要。”

陶鹿勾勾手指,示意女医师把红笔给她,像模像样学起来,圈着自己的画作,“咳咳,我来给您介绍一下创作者本人——也就是陶鹿我的创作理念!可爱的松鼠、漂亮的秋千、精致的树屋,跟什么成长的伤害啊感情的愤怒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纯粹为了展示我棒棒的画工!让刚刚出去那只小黄鸡自愧不如!至于什么烧叶子,摘果子,我画的是秋收图呀,出现这两样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画树干是为了把树冠放低一点,衬托出旁边这位戴棒球帽男子的高挑。”她倒拿着红笔,戳戳叶深肩头,“画的就是他啦——树是我的自画像,那摘果子的人当然是叶哥哥呀。”她得意于自己这个漂亮的双关,瞅着叶深笑出声来。

叶深无奈地叹了口气,顶起帽檐,不看女孩,“医师您接着讲。”

陶鹿噘嘴不乐。

温和的女医师倒不生气,认真听完陶鹿的讲解,端详着她,道:“陶小姐,您还存在轻微人格分裂的前期迹象。”

陶鹿被气乐了。

她起身,晃着叶深的肩膀,“走啦。”

叶深反握住她的手腕,要她安静下来。

他很快就放开手,陶鹿却是动作一顿,乖乖又坐了回去。

女医师微笑道:“其实当代人不少人都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典型的如突然的大喜、大怒,经常性的感到无聊,郁闷——都是轻微人格分裂的症状的表现。现代人们经历的高压力生活、学习和工作以及世界集体化、合作化、知识爆炸化导致越来越降低的个人作用,都会使部分人或多或少地在某个时刻产生轻微人格分裂的症状。当然在您的情况,很可能是您在将引起内心痛苦的意识或记忆从整个精神层面剥离开来,以保护自己,但也因此丧失了自我的整体性。”

“没听懂。”陶鹿直接道:“所以要怎样?”

“我能力不够,您的案子需要温医师亲自咨询诊断。”女医师在纸上写下联系方式和地址来,“如果您决定接受咨询,请联系这个电话,需要先付一笔定金,再看温医师的时间安排。”

叶深把那张纸收到口袋里。

女医师送他们出房间,对陶鹿微笑道:“当初叶深画的画里,也有秋千的。你可以跟他多交流,对你走出目前的困境说不定能有借鉴作用。”

陶鹿嘻嘻笑着,只当耳旁风。

回去的大巴车上,叶深抱臂坐在最后一排窗边,望着飞快倒退的风景,沉默安静。

陶鹿靠到他身旁,探身歪头打量他,明朗笑道:“不用信啦!这种都是骗钱的啦!当然是先把情况说得越严重越好,才好让人们上钩掏钱,去做什么心理咨询呐。”

叶深微微低头,黑嗔嗔的瞳孔里藏着深敛的光。

“我来付费。”他说,“去做心理咨询,嗯?”

他做好了要与女孩拉锯战的准备。

谁知道陶鹿顿了顿,笑道:“好哇,我都没做过,好奇呢。”她伸出小指,“叶哥哥陪我一起,我才去。”

叶深瞥了一眼她颤颤的小指,对这种幼稚的仪式不感兴趣,只道:“我陪你去。”他又道:“心理咨询需要前期资料,通知重要联系人,比如父母…”看着女孩愀然变色,语气放缓,“或者日记…”

“日记!”陶鹿举手,笑道:“就日记吧,我回家去取!”

清荷园家中,华丽干净。

一地狼藉的奖杯碎片,被棒球棍砸烂的生日蛋糕,都不见了。

那晚的激烈争斗与痛苦泪水,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是原本摆着满满奖杯的两个大陈列柜的地方,空了。

住家李阿姨从屋里走出来,“哎呀,鹿鹿你可算回来啦!”她在围裙上擦着手,絮叨了两句道:“有份快递我帮你收着了,送件人说是一位姓邱的先生给你送来的。”

姓邱的先生?

陶鹿飞快地拆了包裹,瞪着里面的红耳朵毛尾巴、紧身短裙——哦,原来是傻多速邱全胜送来的主播“道具”。

她随手一丢,上楼取了日记本和几件换洗衣服,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摊开的包裹,一个念头不期然涌上心头——要是叶深看到她穿这身衣服会是什么反应?脚步一顿,她笑起来。

《飓风世界》职业联赛全国八强的比赛现场,TK战队的队员们穿着统一的银白色运动服,鱼贯走入比赛大厅,叶深帽檐压得低低的,高高帅帅,手插裤兜走在队尾,忽然前面的西瓜停了下来。

“走啊。”

西瓜小声道:“神叶,你看看看看…”

叶深稍微抬头,就见小黄鸡——哦,不对,山楂顶着一头黄毛跑回来。

西瓜看老大抬头的角度不对,伸手比划,“神叶,您再抬抬帽檐,往远处看…”他眼看着老大神色微变,知道这次看对了。

前面山楂已经扑过去蹭上了柠檬,“妈呀,套路太可怕了。”

少年脸红红的捂住眼睛。

叶深舌头抵住腮帮,手插裤兜,定在原地看女孩一路招摇走过来。

身后一条火红摇曳的毛茸茸大尾巴,短裤紧身衣,清晰地勾勒出女孩身体姣好的曲线。

“叶哥哥!”女孩脆生生叫着,蹦过来。

叶深低头瞥了一眼——哟,发顶还插着两只小巧的红耳朵。

跟尾巴是成套的?

女孩手里握着自拍杆,绕了一圈,背对着他,想要把两个人收到一个画面里,“叶哥哥,我直播呢!”

很好。

叶深直接把棒球帽拉下来,只露出个下巴。

“观众朋友们,看叶哥哥的下巴,像不像漫画里的主人公?”陶鹿总有对策,笑眯眯转着圈拍摄,自带三百六十度镜头旋转感觉。

叶深长腿阔步,低头看路,一言不发进入了比赛场地。

陶鹿也不气馁,托着下巴,蹲在后排看着,对观众小声道:“我等比赛结束吧,不要影响选手们比赛心情嘛。”虽然叶哥哥不下场比赛,但是也不要打扰他看比赛了吧。她就直播了一会儿大屏幕上的战况,也不加解说,观众去留随意。

比赛结束,TK战队成功进入全国十强。

陶鹿第一个起立欢呼,清脆的声音在满场欢呼中极具穿透力,跨过无数排椅子直插叶深耳蜗。

“叶哥哥,跟大家说句话吧——对一直以来支持你的粉丝们…”女孩在叶深面前,倒退走着,专心致志看着屏幕里的男人。

男人手插裤兜,棒球帽遮脸,一个音节都不给她。

他真的太高了。

陶鹿要把他全景收入,连连后撤直播手机,脚下倒退加快,看不到路一脚绊在椅子腿上,惊叫一声往一旁摔去。

男人探身,右手一把攥住女孩手腕,左手挑过自拍手机来,直接关机。

直播观众只看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然后,画面就黑了。

那只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陶鹿惊魂未定,腿软就近坐在椅子上,下意识伸手摸脚踝。

叶深蹙眉蹲下来,“扭伤了?”他没多想,直接握住了女孩手伸向的脚踝,“疼?”

他掌心微烫,烫得女孩脸上一片绯色。

不闻回答,叶深不耐地伸手,食指指节顶起帽檐,抬头看了女孩一眼,又问道:“旧伤?”

“没、没…”陶鹿绷紧小腿,在他掌心不自觉挣了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