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一向讨厌暴露在人前,干脆利落发了拒绝的回复过去。

邮件还没发出,先听微信提示音响成了一支小乐曲。

叶深扶额,按亮手机一看,果然,女孩一连串发了十几个形态各异的哭泣表情过来,从系统自带的表情,到诡异邪恶的…曾几何时,她发给他的表情,还都是小公主小萌宠的类型,不过几日,画风大变,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开始用了。

他想了想,起身把吃饱了正趴着懒洋洋打盹儿的小橘猫拎起来,摆在它已经空了的餐盘旁,随意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小橘猫:我拒绝。

陶鹿戳开叶深发来的照片,目光完全被若隐若现在小橘猫绒毛之间的手指给吸引了。她猛地捂住脸,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当初在惠斯勒的小诊所里,被叶深抵在墙上的情景来,好羞!

她捣着自己的脸,没话找话。

【一只鹿】:叶哥哥,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没等看到叶深的回复,训练集合的预备哨声就吹响了。

陶鹿顾不上再看手机,起床穿衣洗漱一气呵成,跑到楼下集合的时候,卡的时间点刚刚好。齐珊珊早已经在了。

江云驰却是随后才下来。

教练员板着脸,冷冰冰道:“怎么?出去参加了一回交流赛,没瞧出自己跟别人的差距来,倒是把心玩散了?”她指着陶鹿和江云驰,“是不是我不吹哨,你们还要继续睡啊?”

陶鹿和江云驰都乖乖受训。

教练员手臂一挥,“去,先绕着冰场跑上十圈,再加五组蛙跳,给你们醒醒脑子!”她瞪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齐珊珊,“你愣着干嘛?!”

齐珊珊手指戳着自己鼻尖,讶然道:“我提前到的呀。”

教练员下巴一点陶鹿,“你们是不是舍友?你起了,怎么不叫你舍友一起?”

齐珊珊一噎,嘀咕道:“这也能算到身上…”

“不服气?”教练员吼了一声,“记住,你们是一个集体!”她盯着齐珊珊,“既然有人不服气,那你们三个都加五组蛙跳!”

这下连齐珊珊都不敢再小声辩驳了。

这一番操练下来,提神醒脑的效果的确棒棒哒。

陶鹿擦着汗水,进浴室冲洗,换了考斯藤出来,披着运动服外套,上了冰场,开始常规节目的训练。自从在惠斯勒得了林佩如的指点,陶鹿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之前的症结,在腰伤,又不在腰伤。

关键是腰伤影响了心态。

比如同样是训练累了,没有受伤的时候,她会觉得是自己体能还需要再加强,眼前的难关努努力一定能度过。而受伤之后,她却会归因于腰伤,觉得是腰伤阻碍了自己往更高更强的路上攀登。

实际上,等阻挡她的,只有她的心魔。

放肆跳吧,就像不曾受伤一样。

场外,齐珊珊注视着正翩翩旋转的陶鹿,面色复杂。自从加拿大回来之后,陶鹿的进步肉眼可见。或者不应该说是“进步”,她是飞快地找回原来的状态。从技法到体能,越来越接近她两年前的状态,然而细节处理更成熟了。这叫齐珊珊几乎要怀疑,此前两年的陶鹿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故意要往坏里跳。

齐珊珊正想着,就见场中陶鹿换了一套节目。她认出来,是陶鹿这个赛季新编的短节目《蝴蝶夫人》。之前在惠斯勒陶鹿也表演过,中间因为一个趔趄的小纰漏,直接影响了后半段的表演。此刻,齐珊珊凝神关注着陶鹿的举手投足,看着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她高估了陶鹿。

廉颇老矣,不过如此。

陶鹿舒了口气,把展开的双臂收回,轻轻滑到场边,倚着围栏,面色沉重。她的体能与动作都越来越好,但是这支曲子却总也练不好。大概是这编曲跟她不合拍。她之前遇到合适的编舞,就像是灵魂的相配一样,当她在场中舞动的时候,听到的不是外面播放的音乐声,而是从她灵魂里流淌出来的音符,比如那支《少女的祈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一整天的训练之后,陶鹿拖着酸痛的身体躺到床上,瞪着眼睛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想着,撑不住要睡,照着习惯,摸出早上抛在枕间的手机,要给叶深发晚安。

划开手机,她才发现自己跟叶深早上的对话还没结束。

【一只鹿】:叶哥哥,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这是她紧急集合之前,发过去的内容。然后叶深回复过来。

【叶深】:没有。

大约是见她没有回复,只见聊天界面显示十分钟之后,叶深又发了第二条消息过来——天要下红雨了!

【叶深】:叫小喵怎么样?

一想到叶深竟然连着给她发了两条消息,陶鹿简直要合不拢嘴了,神志丧失发了一串“好好好”过去。

“小喵,小喵,”她念了两遍,忽然鼻子一皱,不乐意了。

【一只鹿】:不要不要,什么东西加个“小”字都显得特别可爱了。

【一只鹿】:叶哥哥叫别人这么可爱的名字,我会吃醋的!

【一只鹿】:超醋!

天贸大厦十九层基地的客房里,叶深调暗了顶灯,倚坐在床上,准备补个觉,看到女孩的回复,无奈笑了。

【叶深】:只是一只猫。

【陶鹿】:那也不行!以后它就叫大喵了!

【陶鹿】:我才是小喵!

女孩发了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白猫卡通表情过来,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陶鹿】:(羞)我是叶哥哥的小喵哦~

叶深摸着手机按键的手指顿住,心头发痒。偏偏女孩像是故意要作弄他,又发了一条过来。

【陶鹿】:以后不要喂大喵啦,喂我喂我!

叶深手指一颤,险些握不稳手机。他头抵在床头,修长的脖颈挺起,闭了闭眼睛。当心仪的女孩说出这种叫人误会的话,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健康青年,叶深舌头抵住腮帮,因自己刹那的遐思红了耳根。

他失神良久,直到女孩不耐地发了一串问号过来。

叶深无奈低叹,敲击按键的手指,不知为何却透着点凶狠的味道。

【叶深】:你是二喵。

陶鹿缩在被子底下,瞪着这个新称呼,半响,二喵就二喵吧,只要是叶哥哥给起的就好。她从善如流,立刻就把微信昵称改成了“二喵。”

【二喵】:叶哥哥,明天又是月假啦,好开心可以见到你!

【叶深】:几点去接你?

【二喵】:不要不要,明天要先去做心理咨询啦。

【叶深】:你自己去?

【二喵】:和我妈妈一起。温医师说要做个联合咨询。

【叶深】:哦。

【二喵】:叶哥哥明天下午去颐园接我吧。

【二喵】:想要做完心理咨询,第一眼就看到叶哥哥呢。

【叶深】:好。

【二喵】:对啦,你能帮我看下房间衣橱里,有没有一件红色的考斯藤么?如果没有,那就是被我落在加拿大了。

【二喵】:哭泣。

叶深顿了顿,还是从床上起身,走到主卧室,只见房间里窗户也没关,屋子里东西都零散放着。他摇头,打开衣橱看了一眼,没看到陶鹿所说的红色考斯藤,关上衣橱门,又去关窗户,忽然看到飘窗上有一本半摊开的笔记本。

这丫头东西都乱放,也不知道收拾好。万一下雨,风把雨水吹进来怎么办?叶深弯腰伸手要去合上那笔记本。恰在此时,一阵夜风吹来,把笔记本纸张一页页吹翻起来,上面的字在灯光下,清清楚楚跃入叶深眼帘。

【今天我在歌厅遇见一位美极了的男人。

他叫叶深。

我要泡他。】

【想泡叶深的第二天。】

【想泡叶深的第三天。】

一页页转过去的纸张,像是走马灯,忽忽十数页就过去了。

“这丫头…”叶深低叹,耳根微红。

忽然,一行粗黑的毛笔字撞了过来。

【今天我在园子里遇见了一位美极了的男人。

他叫温瑞生。

我要泡他。】

叶深脸上的笑意冻结。

“这丫头!”他又念了一遍,一样的称呼,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与意味。

叶深“啪”的一声,用力合上了这笔记本。

那双黑嗔嗔的漂亮眼睛眯起来,透着一丝危险。

撑不住眼皮打架的陶鹿对这些一无所知,还在微信上跟她的心上人卖萌呢。

【二喵】:叶哥哥,晚安喵~o( ∩ω∩ )m

第52章 桃花带雾浓(二)

桃花带雾浓(二)

第二天醒来后, 陶鹿在和叶深进行日常的“情感互动”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喵】:叶哥哥,早早早!

【二喵】:喵~ >▽<

【二喵】:呼叫呼叫呼叫呼叫!

陶鹿等了等, 没回音, 先起床,就接到了妈妈卢碧华的电话。

“鹿鹿, 妈妈到冬管中心了,你出来吧。”

陶鹿拎起背包, 跑出冬管中心, 就看到两列笔直杨树夹着的马油路上, 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主驾驶上的中年男子开了车门,冲她招手,笑得憨厚又殷勤, 是卢碧华二婚的丈夫,陈国壮——她的“陈叔叔”。

陶鹿脚步一顿,面色冷了点,握紧了背包的肩带, 慢吞吞走过去,叫了一声“陈叔叔”,打开后面的车座坐了进去。

卢碧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裹着一件墨绿色的轻纱披肩,双手交叠放在已经凸出来的小腹上。算一算,她已经是怀胎六月了。她有些费力地扭头望着女儿,眼神里闪着讨好与担心, 解释道:“本来妈妈是想自己来接你的,但是你陈叔叔知道了,担心妈妈应付不过来…”

陶鹿“哦”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手机。

陈国壮拧开保温杯,递给卢碧华,“喝口清鸡汤,你看看你嘴都白了…”

卢碧华正在说的话就卡在了嘴边,看了女儿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从了丈夫的好意。

陶鹿摇下车窗,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压抑,眼看着路两旁的白杨树倒退着飞驰而去,重重透了口气。她决定挪开心思,让自己想点高兴的事情。

【二喵】:开心开心开心!

【二喵】:每月一天的假日,开心!

这次叶深回复了。

【叶深】:哦。

陶鹿拧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哦”字,那种觉得哪里不对的直觉又冒出来了。

【二喵】:我这么开心,叶哥哥就只回个“哦”字么?

【二喵】:哭泣,哭泣,叶哥哥好冷淡…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借此闹叶深罢了。

【叶深】:…哪里冷淡?

【二喵】:哪里不冷淡?

隔了几分钟,叶深像是妥协了。

【叶深】:有多开心?

【二喵】:要飞起来那种!

又隔了几分钟,叶深才回过来。

【叶深】:去做心理咨询,就这么开心?

陶鹿正在输入的手指停下来,这又是什么鬼。

叶哥哥的脑回路好高级,她有点领会不过来,这跟做心理咨询有什么关系。

【二喵】:我开心是因为放假可以见到你呀。

叶深看着女孩发来的这句话,嘴角止不住翘起来——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小丫头,这次就放她一马好了。

陶鹿压根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跟妈妈卢碧华一起进了颐园木屋。

温医师早已经在等候了。

两盏白瓷杯盛着茶水,泛着袅袅香气,摆在两只棕色沙发之间的小圆桌上。

母女两人分别入座。

卢碧华手边是果茶,陶鹿手边是茉莉花茶。

都不名贵,却符合她们各自的喜好。

室内温暖而又不似外面的夏天干燥,安息香微苦的味道叫人神思安逸下来,人走入这间木屋,不由自主就会放松。

陶鹿来此间做心理咨询已经有十次了,这是第十一次。从最开始对温医师抵触对抗回避的态度,到现在逐渐打开逐渐接纳逐渐信任。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本人,她的心理医师温瑞生,就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所有不堪腐烂的内里,眼前这个戴着金丝无框眼镜的男人都知道。

温瑞生轻轻撩起玉色长衫的下摆,在紫檀木方桌后的太师椅上稳稳坐下来,捡起笔架上的细毛笔,一边沾着墨一边微笑道:“二位别来无恙。”

陶鹿吸了一口混合着茉莉清香与安息香的气味,感到路上那种烦躁的心情渐渐淡了下去,她亦笑道:“温医师好呀。”

温瑞生含笑看了陶鹿一眼,小患者这周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又好了些。他作为医师,心里颇感安慰。

“有件事情二位可能还不知道。”温瑞生徐徐道:“两周前陶振华先生单独来做了一次咨询。”

卢碧华和陶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诧异。

母女二人对此毫不知情。

其实这一家三口分崩离析已久,彼此不通音信,对各自现在的日常生活更是所知甚少。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咨询吧。”温瑞生把毛笔蘸饱了墨汁,立起来往卷宗上写去,“就从陶振华先生的事情谈起。你们之间的感情会受陶振华的影响么?是怎么影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