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父清清嗓子,维护妻子,“你妈问你呢。”

叶深耳根发红,尽量淡定道:“我自己说了也不算——总要商量着来。”

“那倒也是。”叶母点头,思索着又道:“那鹿鹿爸妈哪天来看她?我先跟她父母见一见?问问她那边的风俗?”

叶深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叶母哪里见过儿子这么慌张羞涩的模样,大感有趣,就跟陶鹿的婚事问了半天,逗得心满意足了,才攀着丈夫的手臂,踏入了电梯。

留叶深自己呆立电梯前,出神了好一会儿,越想脸色越红。

他回了病房。

陶鹿抬头,笑道:“你怎么啦?脸红成这样——像鸡冠。”

叶深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受控制得更红了。

“咦?”陶鹿瞧出乐子来。

叶深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要干嘛,“别逗我。”他把女孩掖回被子底下,调暗了室内灯光,守着她睡去。

陶鹿在医院养伤过了两周,等她出院的时候,叶深送了她一份小小的惊喜。

以他个人为品牌,与奢侈品大牌合作的产品线,推出了一款耳环。

衔着绿叶的小鹿耳环。

绿宝石与黄宝石交相辉映,耳环背面镌刻着小米粒般的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叶深给她解释了背面镌刻的这行字,托着耳环,问道:“可以么?”声线有一丝不稳。

像是在问是否可以为女孩戴上耳环,又像是在问这行字是否愿意践行。

陶鹿泪盈于睫,没有说话,只垂着眼睛,将轻轻抬手,撩起耳边发丝,露出了耳垂上可怜可爱的耳洞。

咔哒一声轻响,耳环扣紧,两个人的手指也扣紧。

而乔薇妮一案终于开审。

乔薇妮已经成了全民笑话,恐怕会是整个年度的“风云人物”。庭审那天,陶鹿并没有去。她那天虽然闹了脾气,但还是听进去了叶深的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要珍重自己,为自己,也为爱自己的人。不要以身犯险,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费不必要的时间精力。更不要跟不值得的人纠缠,不管多么想要报复——命运会给出公正的安排。

庭审结果,乔薇妮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视频里,乔薇妮失去了红裙红鞋和美丽妆容的保护,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垂着头,发丝散乱,面色憔悴,完全是一个中年妇人模样了。

陶鹿刚好转新闻看到,叹了口气,“我现在明白你的话了。”

叶深瞥了一眼,“嗯?”

“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陶鹿认真道,握住了叶深的手。

叶深翘了翘嘴角,抚着她额发,柔声道:“乖。”顺便关了那新闻。

清荷园里,看着乔薇妮庭审视频的人,不只陶鹿和叶深。

山巅最华贵的别墅里,漆黑的客厅里,邱全胜独自坐在吧台前,守着满大理石桌面的空酒瓶,大口灌着烈酒,盯着新闻里那个始终垂着头的女人——乔薇妮。

乔薇妮。

邱全胜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他的纯粹之爱,他的人生笑话。

酒太烈,呛出了眼泪。

朦胧中,邱全胜又回到了最初见到乔薇妮那一天。

她逆光站在书房窗口,冲他微笑招手,白色的连衣裙像睡荷的花瓣,圣洁纯美。她开口唤他,“全弟,你怎么一头汗?我给你倒杯冰水吧。”

那时候的他愣在书房门口,动弹不得,直到女孩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香风与心灵深处的悸动。

邱正义给他找家教,不是一个两个了。每一个都做不满半月就干不下去了。那些半百的老头子,干巴巴的女教师,叫他心生腻烦。所以那天,当他飚完摩托车顶着一头汗漫不经心出现在书房门口,期待着的绝对不是那样一朵云一样的女孩。

他仍是桀骜,仍是不服管教,做了许多叫人生气的事情。

可是乔薇妮好像从不在意,总是温柔地包容他,微笑着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跟她打赌,说如果她愿意陪他飙车,他就学一页书。

那朵云一样的女孩,看起来并不坚强,却竟然答应下来。

疯狂地飙车,她下车就跪在草地上吐了。

可是她仰着头,笑道:“我坚持下来了。你要学一页书。”

自从母亲离开后,邱全胜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即使自己受难,也要为了他的感情。

渐渐地,乔薇妮在他心中,成了小姐姐,成了心结。

他长得不丑,可是距离乔薇妮那样的美貌,总是差距很大的。而且他又不好好学习,又不善解人意,脾气很坏——他都知道。可他还是希望乔薇妮能看到他,真正地看到他——不只是把他当一个学生,当一个弟弟…

泪水溢了出来。

邱全胜在会议中痛哭流涕。

他不该拉乔薇妮来做战队经理,不该让乔薇妮认识叶深…

叶深…

叶深。

叶深于他,曾经是哥哥,是偶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可是当他的神玷污了他的明月光,他要如何不疯狂?

十年来,他针对叶深,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叶深一言不发,向他小时候那样。寄养在叶家的时候,他时常犯错误,不敢承认,就让叶深顶包。叶深免不了被父母教训一顿。可是叶深从来不会告发他。叶深只是默默承受下来,然后淡淡一句“以后不要再犯了”,并不回应他愧疚与忐忑交杂的眼神。

西雅图那一夜,神碎了,爱也碎了。

邱全胜横臂扫下满桌的空酒瓶。

闶阆声不断,玻璃渣碎了一地。

恨叶深。

有那么几次,咬咬牙就能让这个人消失了。

可总是下不了手,做了手脚,一定要留下迹象让叶深发现。

也许他内心深处,隐隐知道真相不是乔薇妮说的那样的。

可是他不敢承认。

他懦弱,一如小时候。

而叶深顶缸,也一如小时候。

可是什么都比不上,陶鹿直播时,乔薇妮发狂的话语更叫人崩溃。

“也许会和他谈个恋爱。”

“还是不要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邱全胜捂住眼睛,呜呜哭得像个孩子。

究竟是世界改变了曾经云一样的小姐姐,还是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乔薇妮和叶深,乔薇妮和他的父亲。

恶心!

这个世界都恶心!

活着就是恶心!

邱全胜像困兽,在客厅里游走,皮拖鞋踩在碎玻璃渣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静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他踉踉跄跄上到三楼,从窗边望下去,数着第三户人家,那是陶鹿的家。

此刻,那珠宝盒般的别墅在夜里闪闪发亮,他们一定开心了吧?

邱全胜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烈酒,喝不完的酒顺着腮帮流入领口,跟脸上的泪痕一样明亮,一样呛人。

开心么?

邱全胜冲着窗外,醉醺醺叫道:“开心么?叶深!开心么?叶深!”

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像受伤后的野狼,透着最后的疯狂。

世人对邱全胜的心理一无所知。

这场闹剧里,邱全胜被天下人看了笑话。

可是没有人担心他。他是有钱阔少,怎样都会过去的。

人们更关心——陶鹿和叶深,是不是要订婚了?

“一叶知秋”品牌最新推出的叶鹿耳环,明显是两人“爱意的结晶”,一经发售,抢购一空。当然,对外发售的没有背面的刻字。

而品牌高级技师对外透露,陶鹿戴的那对耳环,有叶深先生的亲自刻字。叶深先生为了学习刻字,下苦功夫学了两周,手指都磨破。而这行字,是一句诗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虐狗始祖放出来,群众们哇哇叫,都纷纷猜测经过这次“情比金坚”的试炼,叶鹿情侣是否好事将近。

陶鹿回到冬管中心继续训练的时候,迎面遇到两批队员,就接受了两拨“祝福”。

楚涵老远看到她,微笑略带苦涩,“祝你们幸福。”他的视线落在陶鹿耳垂上精致华美的耳环上,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滑开。

“谢谢。”陶鹿礼貌道谢,看他整理着三角包,“决定回来继续花滑了?”

楚涵看着她,又垂眸,“嗯。”

“加油。”陶鹿笑着鼓励道:“我也要加油——为了家门口的冬奥会。”

楚涵笑起来,应了一声,拎起三角包,与她擦肩而过,这才放任眸中复杂情绪泛滥。

陶鹿心知肚明,却更知道保持距离才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她舒展肢体,深呼吸,沉入今天的练习中。

乔薇妮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可是它留给陶鹿的思索却是深沉的。

她开始回忆与叶深从最初相见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然后她发现,其实她对当初叶深所承受的一无所知。

暮□□临,叶深驱车前来。

陶鹿上车,笑道:“辛苦啦!亲爱的叶哥哥!”说着她扑到下车来接的叶深怀里,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不出所料,叶深浑身一僵。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叶深就笑起来,可是还是被仔细留心的陶鹿察觉了。

当晚回到清荷园,趁着叶深在切菜,陶鹿又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叶深,笑着叫了一声,“叶哥哥!”

胳膊底下的男人身躯又是僵了一瞬。

至此,陶鹿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她从后面抱着叶深,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低声道:“叶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别人主动对你做肢体接触?”

切菜声骤然停下来。

“我猜对了吧?”陶鹿松开手臂,从侧面靠近他,看他面色越来越僵硬,笑道:“所以当初我在滑冰场第一次亲吻你,你那么僵硬不情愿的反应,其实不是针对我的,对不对?你只是…对别人主动接近你,留下阴影了,是么?”

西雅图之夜,十年来,叶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是有些改变,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我发现,你主动的亲密接触就没有关系,但如果是我主动的,你总会有一瞬僵硬,然后告诉自己,抱你的人是我,亲你的人是我,才能按下机体第一反应,好好回应我,是不是?”陶鹿仰头望着叶深,杏眼里闪着心疼。

叶深顿了顿,点了下她的鼻尖,轻笑道:“就你机灵。”

见叶深的态度并不沉重,陶鹿松了口气,抱着他的手臂,拖他到沙发上坐下,柔声道:“那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艰难?”

“艰难?”

“对呀。”陶鹿掰着手指数,轻声道:“在那次滑冰场我亲吻你之前,更早的时候,我还在你们老校区的楼道里偷亲过你…”她点了点叶深的脸颊,“这里。”

陶鹿忽然笑起来,“所以你当时那么严肃,也不是因为生气我偷亲你喽,只是不自觉的反应?”

叶深回忆了一下,淡声道:“那次是真生气。”

“真生气?”

叶深望着陶鹿的眼睛,认真道:“真生气。”

陶鹿吐吐舌头,看来那会儿叶哥哥还是把她当小孩的。她把话题拉回来,轻声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么?你对别人主动的肢体接触特别敏感戒备。其实我如果早知道这点,当初咱们说不定就不用分开三年啦。说真的,那可是我第一次吻一个,结果你直接僵在那里了,脸色还超级难看,我都差点当场哭出来。”

叶深戳穿道:“你当时明明笑得很开心。”

笑得见牙不见眼。

陶鹿捂脸道:“好嘛好嘛,我当时是高兴晕了。回宿舍之后,自己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悲观,上网搜索了一堆相关的知识,越看越觉得你不爱我…”

叶深忍耐着,看着女孩张合的红唇,压着悸动,问道:“你的重点在?”

“啊。”陶鹿回到话题,眼珠转了转,小声道:“你这样…会不会影响…那个呀?”

“那个?”

“就是那个…”陶鹿的视线好巧不巧往下溜去。

叶深的脸色绿了。

“不不不!”陶鹿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如果要有更亲密的接触,你会不会不习惯?不适应?不喜欢?”

叶深闭目深呼吸,不知道自己压下去的究竟是哪种火气,“更亲密的接触?”

陶鹿羞羞脸,低头抬眼看他,“你懂的,就是酱酱酿酿。”

女孩脸上的羞涩与偷溜的眼神,还有此刻的话题,简直都是火上添油。

叶深猛地起身往厨房走去。

“叶哥哥?”

叶深哑声道:“菜再不下锅,今晚别吃饭了。”

陶鹿脚步一顿,狐疑地瞅着他的背影,又追上去,绕着忙碌的叶深团团转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查过了,应该没有大问题的——即使有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嫌弃你。当初你陪我去做心理咨询,现在我也愿意陪你去做心理咨询…”

叶深深呼吸又深呼吸,把两种满身乱窜的火气强制压下去。

陶鹿瞅着叶深越来越难看的面色,自以为体贴道:“你不要觉得难为情,事出有因嘛——你要是觉得跟不认识的心理医师说难为情,我们可以找熟悉的,比如你的远方表哥温医师。他医术还是很好的…”

很好,陶鹿添了一晚上的油,终于把□□给点燃了。

叶深用慢动作般的速度盖上锅盖,回身横臂抱起陶鹿,铁青着脸就往楼上走。

第81章 叶深时见鹿(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