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看得手脚冰凉,几乎站不稳。

两分钟,像过了两辈子那么久。

最后一圈,叶深已经甩开邱全胜两个车身的距离。两辆车都发了疯。

叶深先过线,而邱全胜紧追压过,与减速的前车撞在一起。

巨大的碰撞声中,两辆赛车翻滚入内场草坪。

陶鹿尖叫一声,飞快跑过去。

叶深和邱全胜几乎同时钻出了赛车,向场外跑去。

叶深半路抄起迎来的女孩。

好在两辆车只是冒了火花,并没有爆炸。

陶鹿直到回到观众席,还惊魂未定,心跳的好像要跃出喉咙,都顾不上奚落邱全胜。

邱全胜和叶深两个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满头汗水,彼此喘着气盯着对方。

忽然,邱全胜拎起一旁放着的扳手,高高举起往左臂砸去。

叶深猛地擎住了他的手臂。

邱全胜吼道:“是我输了!我把这条胳膊赔给你!”

叶深低声道:“对不起。”

邱全胜一愣。

陶鹿也愣住。

“当啷”一声,邱全胜手中的扳手掉落在地上。

玩世不恭的阔少竟然红了眼圈。

“艹你大爷的!”邱全胜对叶深骂道,胡乱抹了两下脸上的泪与汗,转身离开,走路的背影还像他从前那样大摇大摆,像是什么都无法拘束他。

叶深目送他离开。

陶鹿缓过神来,踮脚摸着叶深的额头,担心道:“叶哥哥,你不是刺激傻了吧?”

叶深勾了勾嘴角,收了眸中的怅然之色,抱住女孩,低声道:“我没事。”

陶鹿被他抱住,顿了顿,才恢复了理智,捶着他胸口怒道:“我都想学邱全胜骂你——刚刚多危险!万一你有什么事儿…”

叶深柔声道:“结婚吧。”

陶鹿一愣,“什么?”

“结婚吧。”叶深又道,半开玩笑道:“万一我有什么事儿,你可以给我的手术单签字。”

陶鹿咬紧牙龈,忍了半天,忍出一句,“艹你大爷的,叶深。”

于是那天赛车广告拍摄的工作人员,都见识了神叶大人是怎么哄鹿女王的。一天跟下来,黑粉都变成了迷妹。

回家路上,陶鹿气早消了,就是担心,叮嘱道:“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当初乔薇妮的事情,你给我讲道理要以自身安全为先,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讲道理啦?”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和邱全胜是特殊情况,可是以后不管多么特殊的情况,都不许…”

叶深开着车,似听非听,等女孩停下来,开口又是一句,“结婚吧。”

陶鹿一噎。

红灯。

叶深侧头望着女孩,“结婚?”

陶鹿避开他的视线,问道:“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叶深抿唇,淡声道:“翻车的瞬间,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还没有看到你为我穿上婚纱。”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啦。”陶鹿口齿伶俐,“不结婚,你还有个念想死不了呢。”

叶深翘了翘嘴角,不再说话,笑容有几分落寞。

陶鹿看在眼里,解释道:“我不是…”她顿了顿,“我不想结婚。”

终于说出来了。

叶深抿唇,顿了顿,淡声道:“我知道了。”

陶鹿一阵心慌,叫道:“叶哥哥…”

车到清荷园,两个人沉默着先后下车。

叶深走在前面,开了门,看着低头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女孩,一咬牙,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如果是为了我呢?”

陶鹿不敢抬头。

可是叶深要把他的话说完。

“我知道你抗拒婚姻。”叶深认真道:“可是就当为了我,你愿意至少尝试一下么?”

陶鹿口中干涩,“我们说好的…等冬奥会结束之后,再谈这个话题…”

“等冬奥会结束之后?”叶深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等冬奥会结束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么?”他语气平静,不带火气或者怨怼,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这份平静却忽然叫人陶鹿觉得心酸不已。

她反握住叶深的手,柔声道:“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她无奈一笑,“我知道在感情这件事情上,我的信誉度大约是负的。可是相信我,好不好?”

叶深研判地盯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手。

陶鹿心中一慌,“叶哥哥…”

“是我太着急了。”叶深吐出一口气来,自失一笑,在女孩忐忑的目光中抱住了她,“翻车吓了我一跳,想要跟你在一起,牢不可破地在一起。”

陶鹿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也会怕。看你大义凛然迎战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我也是人啊,怎么会不怕呢?”叶深垂眸看着怀中笑得了无心事的女孩,他怎么会不怕呢?偶尔会梦到又回到那三年,在梦中白雾迷茫的原野上狂奔追寻,想要找回失落的女孩。

这样的心情,从未对她提及。

想要和她的婚姻,渴盼从未如此强烈。

着急婚事的,不只是当事人,叶深的父母也是很上心的。

月末,叶深和陶鹿从父母家吃完晚饭回来,顺路捎着叶父叶母去附近的高新工业园区。叶父叶母在那边做一点指导工作。路过商业区的,红绿灯口的一家婚庆店,漂亮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种类繁多的婚纱。

叶母看在眼中,随口跟陶鹿讨论,“鹿鹿,你看。那边一列婚纱,你喜欢哪种样式的?那件古典中国式的,还是左边这件人鱼公主裙的?我看人鱼公主裙这件挺漂亮的,跟你之前在悉尼那场比赛穿的考斯滕还有几分相似。你喜欢哪一件呢?”

陶鹿回眸看去,莫名有些紧张。

好在叶深及时开口道:“妈,我喜欢她穿考斯滕。”

陶鹿松了口气。

叶母的注意力被儿子转移,笑道:“你真是的。鹿鹿每天比赛穿考斯滕,结婚就这么一回,那还能穿考斯滕么?”念叨着,红灯时间过了,车子驶过路口,远离了那家婚庆店。

陶鹿在后视镜中与叶深的目光相触,一愣,看到他眸中落寞,心猛地揪作一团。

叶父叶母下车后,叶深握住陶鹿的手,柔声道:“我妈随口提的,不用放在心上。”

陶鹿竟有些不敢看他。

叶深拖着她的下巴颏,温柔而坚定地要她望入自己眼睛。

他认真道:“我会等你。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一辈子都不结婚。你听明白了么?不要有压力。”

他的眸色温柔如水,将她完全包裹。

陶鹿忽然泪盈于睫,哽咽着点头,“嗯。”

叶深把她拥入怀中,笑道:“怎么又哭了?乖…”

当晚,陶鹿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如果叶深可以为她让步到这种地步,她为什么不可以尝试一下?

一周之后,陶鹿戴着墨镜,独自出现在那家红绿灯口的婚庆店。

婚庆店里漂亮的婚纱琳琅满目,有俏皮可爱的人鱼公主短裙样式的,有雍容华贵的花仙子长裙样式的…她那天试了好多婚纱。毕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她希望不要有任何遗憾,留下在爱情中最美的样子。婚纱店的导购推着她到镜子面前。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青丝及腰,嫁纱美好,只是一双眼睛那么冷,像暖不开的冰。

她从镜子里看着导购小姐。

导购小姐看起来是却是真的很开心,“这身真的很配您!想必神叶大人看了,也会很喜欢的。”

叶深。

陶鹿猛地一惊。她竟然没有想到叶深。一件又一件的婚纱试过去,她脑海里浮现的只有箱子里那张倒扣的老照片,陶振华和卢碧华携手冲着她笑,而过往那些父母婚姻生活里不堪的画面过电影般循环往复。

所以她镜子里的眼睛那么冷。

此刻听导购小姐提到叶深,陶鹿看到自己镜子里的眼睛笑了。

她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导购小姐帮她拍下了试穿婚纱的照片。

陶鹿比对着,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三张,预备回家当面给叶深看,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不是后来那婚纱脱不下来…一切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终于幸福大结局一样。

那婚纱是紧身束腰的,要脱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得,背后的钩挂与头发缠绕在了一起。店员手忙脚乱,陶鹿急的满头大汗。

她感到整个人都喘不上起气来,浑身发抖,几乎要死过去一样。身上束缚住她的那件婚纱,就像是今后会束缚住她的婚姻生活,叫她喘不上气来,叫她害怕恐惧,叫她把眼泪流成了河。

陶鹿发疯般的扯着身上的婚纱,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撕,弯下腰去咬;她把尖叫声吞回肚中,拽着自己的长发,几乎要把头皮扯掉。

店员被她吓坏了。

导购小姐按着她,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可是她挣开了来人。

她被裹在一团白色里,窒息感令她失去了理性。她扑到一旁的工作台上,捞起巨大的裁布料用的剪刀,对着自己蓄了多年的长发狠狠绞了下去。婚纱从她身上脱落下来,她立在原地,只穿着内衣。那一缕长长的黑发落在婚纱上,像一片黑色的泪凝成的海。

“对不起。”陶鹿扔下了剪刀,她双臂环抱住自己蹲身下去,仿佛看到叶深就站在自己面前,“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冰凉的液体从她脸上滑落,她终于彻底崩溃。

她在浑浑噩噩中,看导购小姐联系了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叶深匆匆而来,抱着她回到车上,送她回到清荷园的小家。

陶鹿缩在他怀里,挂着泪痕,仰脸笑道:“我给自己剪了个头发。”

叶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而他抱着陶鹿的手臂却也稳到了极点。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陶鹿含着眼泪,“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再去尝试…”

“不要再去尝试了。”叶深终于开口,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俯身望着她,手撑在她脑袋两侧,认真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要请医生么?”

陶鹿乖乖看着他,轻轻摇头。

叶深面色仍旧很难看,手心贴在女孩额头试了一下温度,稍微松了口气,叹气道:“怎么自己跑去试婚纱?”

“…想给你个惊喜。”

叶深盯着可怜兮兮的女孩,心抽痛了一下,“傻不傻?”

陶鹿咬着嘴唇,不敢反驳,小声应道:“傻。”

叶深气得捏了下她的脸颊,疼惜地抚着那一缕剪掉的长发断口,恨道:“试个婚纱,就弄成这样了?”

陶鹿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

“你怕我们像你父母那样?”叶深一针见血,又道:“也许会想我父母那样呢。”

陶鹿又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恕我直言…那也不太美妙…”又补道:“你想呀,我一个青春美少女变成了端庄女士,是有点…不太美妙吧?”

这是在回避问题,胡说八道。

叶深也不恼,平心静气道:“你怕结婚了会发生什么?”

陶鹿垂着眼睛,抿唇,半响小声道:“万一你以后不喜欢我了呢?”

叶深瞳孔一缩,压着火气,“还有呢?”

陶鹿瑟缩了一下,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万一…我以后不喜欢你了呢?”

这话就扎心了。

可是爱情这样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海誓山盟的时候说好一辈子,可是不爱了也就不爱了。

叶深舌头抵了下腮帮,死死盯着女孩,半响,沉声道:“还有呢?”

最难的关键问题都抛出来了,后面的话就容易了。

“万一…我不想要孩子呢?”

“万一…有了孩子,你更爱孩子了呢?”

“万一…我不喜欢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呢?”

“万一…我们的孩子不喜欢我们呢?”

“万一…你以后脾气变坏了呢?”

“万一…我想养狗,你想养猫呢?”

简而言之,陶鹿的担心就是一部《十万个万一》。

每一个万一都像是无稽之谈,可是当十万个万一存在于一个人对一段关心的担忧里时,足以让一个女孩不敢踏入婚姻这个世界。

叶深听懂了。

陶鹿安静下来。

“没有了?”叶深问道。

陶鹿闭眼等结果,“没有了。”她被子底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睁开眼睛。”

陶鹿立马睁眼,杏眼清澈灵动。

叶深认真道:“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等过完一辈子,如果你觉得还不坏——等我们入葬的时候,你穿婚纱,我穿礼服。好不好?”

陶鹿静静望着他。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提议,她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眼泪又流了出来。

叶深给她擦着眼泪,“这是同意了?”

陶鹿大哭起来,坐起身来抱住叶深,哽咽道:“我好害怕你会不要我了…”

叶深又心疼又好笑,拍着她发颤的背,“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