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徐纺毫无反应,眼睛虽盯着电脑,神却不在。

“徐纺。”

霜降发了一声嘀。

她还在走神。

霜降又发了一串嘀:“徐纺。”

她才抬头,目光无神,自言自语:“江织生我气了。”

“江织不理我了。”

“江织不跟我说话了。”

连着三句,一句比一句心慌,一句比一句懊恼,她甚至把坐垫都扯破了,嘴也咬破了。

霜降发了个问号。

“我发了好多句号给江织,他都不回我了。”周徐纺越说越悲伤,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肩膀,一点精神头都没有,表情像天塌下来了,“他不想理我了。”

她好难过。

霜降也不知道怎么劝她,见她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坐不住了。

“你去哪?”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颓丧颓丧的一副表情:“我去执行任务了。”就算江织不理他了,她也要去保护他。

电脑屏幕突然切了监控出来。

霜降发来一句:“门口有人来了。”

魂不附体的周徐纺这才分出一点点精神头去听楼下的声音,听清楚脚步声后,去衣帽间套了件从头裹到脚的棉衣才下楼去。

她外套的帽子戴着,开了门,只探出一个脑袋:“找谁?”

声音有点冷,有点蔫儿。

门口是三个男人,都穿着物流公司的工作服,后面两人抬着箱子,前头的男人问道:“周徐纺小姐是吗?”

“我是。”

她脸很小,一半藏在衣服里。

送货的大哥瞧不清她长相,就觉得这姑娘眼睛透凉透凉的,有点不太敢直视,他把送货单递过去:“您的吊灯,请签收一下。”

她闻言抬头。

送货小哥这才看清她的脸,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淡。

她接过单子,签了名递回去:“谢谢。”

手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道不怎么见太阳光,送货小哥不带恶意地打量了两眼,问:“不用我们帮您送上去吗?”很重的呀,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抬得动。

她冷冷淡淡:“不用。”从门后伸出一只手,把箱子接过去,轻轻松松就托举起来了,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

送货小哥惊呆了:“那要不要我帮您安装?”

她摇头,说谢谢。

她做过电工兼职,可以自己安装,把箱子托进楼栋,她又道了句谢,关上了门。

送货小哥再次惊呆了,不由得问同伴:“那箱子多重?”

“一百多斤吧。”

“我瞅着那姑娘像抬白菜啊。”

“……”

周徐纺一只手把‘白菜’搬进了屋,拆了箱子看了一眼,更失落了,她蹲箱子边儿上,垂着脑袋,又开始自言自语嘀嘀咕咕。

“江织给我买灯了。”

“江织昨晚还背了我。”

“江织对我太好了。”

“他对我这么好,我还惹他生气了。”好懊悔。

“我好坏。”好懊丧。

“我是渣女!”好懊恼!

周徐纺特别特别难过,难过得觉得世界都灰暗了,她不跟他在一起,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靠近江织,更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接受他的好。

她好气自己:“我是大渣女!”

霜降:“……”

见周徐纺这么自我批评,霜降就建议了一句:“要不你哄哄他?”

哄?

周徐纺陷入了迷茫。

下午四点,热搜头条第一是著名江姓导演夜携美女上警局,第二第三条是圈内一对明星夫妻的婚礼。

婚礼在游轮上举行,受邀宾客几乎占了小半个娱乐圈,那位头条上挂着的江姓导演也在邀请之列。

婚礼没有请媒体,保密性很高,记者朋友们只能蹲守在游艇外面的红毯上,来一个逮一个,挖一条算一条。

媒体朋友们发现啊,江导今天的心情很差,非常差!脾气特别爆,非常爆!

“江导,能回答一下吗?您昨晚在警局——”

没让问完,江姓导演就冷了眼:“关你什么事!”

“和您在一块儿的那位女士——”

又没让问完,江姓导演直接推摄像头了,一张病恹恹的、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点通情达理的温和,全是不贪风月、不理俗世的疏冷:“你是哪家报社的?”

媒体朋友:“!”

您是大佬,小的不敢问了,再也不敢问了……

江维尔今儿个也来了,不是以江家五小姐的身份,而是以新晋织女郎助手的身份,就是新晋织女郎性子野,刚上游轮就不见了影子,不知道上哪浪去了。

趁着甲板上没旁人,江维尔喊了句‘织哥儿’:“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从上船到现在一直拉这个脸,一副‘离爷远点’的表情,精神状态也不大好,用手绢遮掩着口鼻,发出阵阵咳嗽。

“你这咳嗽的毛病怎么一点都不见好。”

“好不了。”他唇色微微发白,也不知是恼谁,脾气有些大,又有些自暴自弃的颓丧,“明年我就二十五了,得开始准备棺材板了。”

外人可都传,江家的小少爷活不过二十五。

江维尔只是笑,把话给他呛回去:“棺材板就不必了,祸害遗千年。”她不打趣儿了,说了句正经话,“刚才,老太太给我打了个电话。”

江织兴致不高。

她继续:“她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微博上闹得正凶,老太太自然也听到风声了,都打探到她这儿来了。

江织这才转头看她。

“我说是啊,”她似真似假地谈笑,“说咱江家的小祖宗在外面给人当孙子呢。”

刚说完,他脸色就阴沉了,怒意从那对桃花眼里射出来,如果能具象化的话,凌厉得见血封喉。

周徐纺真是他的心头肉啊,说都说不得。

江维尔好笑:“我开玩笑的。”倒奇怪了,“怎么,不能说?”

“五姑姑。”

他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喊了她一声。

江维尔都受宠若惊了:“怎么回事儿啊?叫得这么庄重。”不寻常啊。

江织很少有这样认真专注的时候:“周徐纺的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一个江家人。”知道他动真格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他的语气像恳求,姿态都放低了。

虽说江维尔与他不曾有过什么针锋相对的时候,但他这个人吧,性情实在薄凉寡情得很,又生在江家那样的世家,从小被教养得一身尊贵气,像从古画上摹下来的,没什么人气儿,少有这么动心动念的时候。

她问:“也包括你奶奶?”

江织道:“包括她。”

这对祖孙,一个旁敲侧击,一个暗度陈仓,都揣着心思啊。

“明白了。”江维尔提着裙摆往游轮的客房去,走时留了句话,“织哥儿,你到底还姓江。”

她前脚刚走,薛家叔侄后脚就到了。

薛宝怡刚好听到江维尔最后一句话,莫名就觉得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你们姑侄俩怎么了?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没什么。”江织不欲多说。

薛冰雪两只眼睛不舍地从江维尔离开的方向收回来,瞪了江织一眼:“江织,你是不是又欺负维尔了?”

江织不置可否,瞧着他护犊子的样儿:“如果她受了委屈,你是不是要给她讨?”

薛冰雪想也不想:“那当然。”

行。

江织随口扔了句:“薛冰雪,你的江维尔被人绿了。”

薛冰雪那张胶原蛋白充足的娃娃脸都绷紧了:“你说什么?”

他却不接着往后说了:“等着吧,我家老太太会找你。”

说完,他拖着懒懒的步子,先走了。

薛冰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朝着江维尔的方向追过去了。

薛宝怡全程懵逼,搞不清状况,两边瞅了瞅,跟着江织走了:“织哥儿,你几个意思啊?你不是不想我叔摊这摊子烂事吗?”

“不想,他也要摊上了。”

薛宝怡没明白:“什么意思?”

江织回眸挑了一眼:“知道我家老太太最擅长什么吗?”

什么?

什么?!

薛宝怡要崩溃了:“还能说人话不?”妈的,他感觉他的智商要不够用了。

092:织哥儿玩心主场

江织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咳两声,道:“她最喜欢借刀杀人。”

这薛宝怡也知道啊,不过——

“这跟我叔有什么关系?”

“靳家内斗是我家老太太挑起来的,不管最后谁胜了,老太太都安生不了,华娱和唐恒的背后,还有整个靳氏,你的宝光一口吞不了,这个时候,最好有个人去一网打尽,断了老太太的后顾之忧。”

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江老夫人在高位上坐了那么多年,手腕岂止一二,江织就不同了,他喜欢攻心,就挑眼瞧瞧,兴致来了也会动动手,然后所有风向就按着他的心思来吹。

老变态跟小变态啊。

薛宝怡想不明白老变态的算盘,就问小变态:“这个人为什么是我叔?”

“扯上了我五姑姑,最好用的就是冰雪。”

薛宝怡这个人嘛,是个直肠子,都是明刀明枪地干,遇到江织这种攻心的小变态智商就告急,脑袋有点炸了:“我叔他就是个中医。”

江织觑了他一眼:“你薛家的祖宗本知道为什么没有传到你手上吗?”

薛宝怡深思,难道不是因为他太浪?

“因为你爷爷要给冰雪留着。”

薛宝怡简直难以置信:“他就是个傻白甜。”

江织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个智障:“你比他更傻白甜。”世家的公子,长成了他这般直肠子直脑子,但也是奇迹一桩。

薛·智障傻白甜·宝怡:“……”

“你薛家不比我江家简单多少,你家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儿子能没点城府?”薛冰雪只是不愿意玩手段而已,三观像他妈,太正了,可真要玩起来,也不差了谁。

薛·智障傻白甜·宝怡:“……”

这一刻,薛宝怡觉得这个世界好复杂!

“织哥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靳松这件事,江织基本没动过手,就干玩智商,可他家老太太的一举一动,他都猜了个八九分。

他一副云淡风轻的嘴脸:“因为我有脑子。”

“……”

这是在说他没脑子吗?

说实话,薛宝怡倒不担心他叔,江织既然都料到了,那么结果也势必在他的预判之内。他这个人虽然变态卑鄙阴险无耻龟毛……但他除了美色之外,还有一个优点,江织他护短。

薛宝怡开始套话了:“那问问你的脑子,我叔能把你姑搞到手吗?”

“如果他能卑鄙无耻一点,”江织找了个边儿上的桌,抽了张纸擦了擦桌面和椅子,落座,“能。”

这又是几个意思啊?怎么听不懂?薛宝怡再一次智商告急,陷入深思。

他叔这个人啊,还是太本分了。

本分的薛冰雪这时候正在打人。

时间拨回五分钟前。

“维尔。”他追了江维尔一路,到了船尾才开口叫住她。

江维尔回头:“怎么了?”

他又没了后文。

风吹着她的白色的裙摆荡啊荡:“怎么不说话了?”

他觉得她还是穿黑色好看:“肖——”

话被人打断了。

“维尔,维尔!”方理想在顶层冲江维尔使劲儿招手,简直像勾栏院里的妈妈,“来呀来呀~”

游轮上风很大,江维尔的裙子露了脚踝,这样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薛冰雪把外套脱了给她:“你先过去,我在这等你。”

她没接,说不冷,朝他挥挥手,先离开了。人走没多久,远处观景房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人递出了个什么东西,男人过了很久才接。

“不要等别人来告诉她……还有转圜……”

声音断断续续的,被海风吹得失真,后面便听不清楚了。

薛冰雪走近几步。

是肖麟书,和他的经纪人林双。

近了,林双的声音才清晰了些:“靳松那个畜生,还留了备份,恐怕东西已经落到江家人手里了,麟书,不能再拖了,你——”

“烟头的烫伤是不是很疼?”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目光落在了她手上,他抬起手,把她女士西装的袖子拉上去,手臂上的烫伤已经结痂了,有些狰狞。

风太大,将林双的眼睛吹红了,她摇摇头:“不疼。”

肖麟书松了手,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几乎要听不见,他喃喃自语似的:“怎么会不疼。”

烟头烫人,最疼了,比鞭子还疼。

“肖麟书!”

是薛冰雪。

他怒红了眼睛,冲过来,一脚踹在了肖麟书的胸口,肖麟书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踉跄着摔倒。

薛冰雪不等他爬起来,用膝盖顶着他的腹,勒住他,像头被惹怒了的兽:“你敢骗她,你敢骗她!”他抡起拳头就朝他腹部砸下去。

林双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薛先生,有什么事请好好说,不要动粗。”

“滚开!”

薛冰雪眼里全是血丝。

没有人见过他发怒,以为他这样温顺乖巧的人绝不会对人拳脚相向,这也是唯一一次,他失了理智,用了所有蛮劲儿,一拳一拳落在肖麟书的身上、脸上。

“你这个禽兽!”他不会骂人,仅会的几句也都是薛宝怡教的,可他很生气,想用最狠毒的话去骂他,用最大的力气去教训他,“你他妈是不是人,维尔以前从来不穿裙子,一次都没有!”

林双拉不住,他发了狠地打人。

肖麟书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妈的还手啊!”

肖麟书抹了嘴角的血,目光是空的,像在笑,不知道笑什么。

薛冰雪手上全是血,他扯掉领带:“不还手,好,那我就打死你!”他摁着肖麟书,抬起拳头就砸。

“薛冰雪!”

是维尔的声音。

他动作僵住了,呆滞又迟缓地回头。

江维尔目光热得烫人,走近了,拽住了他的手,声音夹着海风,是冷的:“不要闹了,薛冰雪。”

原本面红耳赤的他,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掉:“我没有闹。”

她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她在看肖麟书,所有心疼、所有不舍全写在脸上。

薛冰雪一直知道的,她很喜欢很喜欢别人,一直知道的。

“我没有闹!”他眼眶微微红了,这是第一次,他冲着江维尔吼,“我只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有什么事过后再说。”江维尔没有看他,蹲下去扶肖麟书,“有没有事?”

肖麟书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

“先去客房。”

她扶着他,转身要走。

薛冰雪在后面喊她:“我有话跟你说。”他声音低得发颤,“维尔,你别跟他走。”他示弱,向她央求。

江维尔与他认识二十八年了,怎么会不了解他,他不会无端打人,只是,她还是舍不得肖麟书,心不由己。

“理想,把你老板叫过来。”

还拿着自拍杆的方理想有点懵:“……哦。”哦,这位薛先生是老板他叔。

江维尔尽量镇定,回头看着薛冰雪:“你的手肿了,先去处理一下。”

“维尔——”

“其他的事,再说。”

留下话后,江维尔扶着肖麟书离开了。

093:回忆杀——初恋这件事啊

四下寂静,只有风声。

乍然,手机铃声响,是江老夫人来电。

“冰雪。”

“伯母您说。”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方理想傻愣愣地站了会儿,掏出手机,找到大老板的电话,拨过去。

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