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九如自然不赞同,同他争执了很久:“就算我答应了,骆家也不会答应。”
他很犟:“不答应我就抢。”
“说得容易,他的户口在骆家,骆家不点头,你怎么抢?”
“硬抢。”
许九如训斥:“胡闹!”
月光从院子里银松树上漏出斑驳来,笔直站立的少年突然跪下了。
他长到十六岁,从不跪人,祖宗都不跪,这次为了个外人折了膝盖:“您不让我胡闹,我也胡闹定了,您若不帮着我把骆三抢来,我就跪着不起。”
“那你跪着吧。”
许九如气得拂袖走了。
她当时和桂氏就在一旁。
“汐姐儿,你也去劝劝吧。”
她摇摇头,看着远处树下的人:“他怎么会听我的。”她转头问桂氏,“织哥儿的汤好了吗?”
“在厨房温着呢。”
她又看了一下跪在月光里的背影单薄的少年:“我去端来。”
天很冷,他身子骨不好,跪久了,会染病。
她去厨房,让下人把汤药倒出来,刚端上手,就被烫得滑了手,碗碎了,汤汁洒了一地。
桂氏紧张地问:“没烫着吧。”
手背上红了一片,她用帕子随意擦了擦:“不打紧。”她看了一眼地上,吩咐桂氏,“烫洒了,重新熬吧。”
桂氏点头。
她走出厨房,回头,嘱咐了一句:“茯苓多放一钱。”
多一钱,对普通人来说,没有多大妨碍,可对江织来说,多半钱都能要了他的命,桂氏顾虑重重:“织哥儿的身体只怕——”
那时候的江扶汐只有十六岁,善谋略,聪慧过人,她说:“照我说的做。”
桂氏不再多问:“是。”
江织那一跪,跪了两个小时。
后半夜,桂氏来告诉她:“汐姐儿,小公子他呕血了。”
她披了件衣服,立马去了老太太屋,远远便听见老太太心急如焚的声音:“秦医生,织哥儿他怎么样了?”
“跪久了,寒气入体,感染了肝肺。”
江织肝肺本来就都有问题,寻常人的小病,到了他这里,都可能要命的大病。
许九如守在床头:“江川,你快去煎药。”
“是。”
江川走到门口,对江扶汐点了点头,才出去煎药。
她进屋:“奶奶。”
“你怎么还没睡?”
她走到床边:“我担心织哥儿,过来看看他。”她看了看床上脸上苍白的少年,眉头轻蹙,“他还好吗?”
许九如摇摇头:“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染了风寒,不知道又要卧床休养多久。”
她脸上的神色焦急万分,心疼不已。
演得真好。
“奶奶,”她上前,“骆家那个养子,您让人看过他的八字吗?”
许九如信风水,信命格,信八字与天支地干。江织刚说要把人领回来养,他就倒下了。
次日,传来噩耗,骆家花棚大火,没了两条人命,其中就有骆三。
许九如说,那孩子命格不好,福薄。
江织也因此大病一场,只吊着一口气,险些没了命。江家人都说,骆家那孩子不止福薄,还克人性命。
江扶汐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晚没有多放那一钱茯苓,结局又会怎样?他会连夜把骆三接来江家吗?他们会一起长大吗?会相爱吗?
她设想过很多,却从来没想过八年后,他们还会再遇到。
突然,嘭的一声!
主驾驶的司机急刹车,车身歪歪扭扭地开了几米,停下了:“对不起三小姐,车子好像爆胎了。”
410:磨人的江织谁顶得住啊!(二更)
主驾驶的司机急刹车,车身歪歪扭扭地开了几米,停下了:“对不起三小姐,车子好像爆胎了。”
江扶汐把思绪收回:“不要紧,我不赶时间,你下去看看。”
司机立马下车,去查看情况,的确是车爆胎了,爆得莫名其妙,爆得极其夸张,轮胎破了好大一个洞。
别墅区里边儿。
周徐纺站在一根路灯下面,她掸掸手上的灰,回头问江织:“我准不准?”
就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她就把车胎打爆了,厉不厉害?惊不惊喜?
江织:“准。”很准。
他女朋友无敌了!
周徐纺用她那无敌的视力,死死盯着别墅区外边儿那辆爆了胎的车,用酷爆了拽爆了的口气说:“她要是再来勾引你,我就打爆她的头。”
打爆头就算了,下点药还差不多。
江织牵着她攥成拳头的手:“你这么使劲儿可以吗?会不会肚子疼?”他担心她刚刚扔石头的动作太大,会动了胎气。
周徐纺拍拍自个儿的肚子:“不疼,我力大无穷,强壮如牛。”
“……”
周徐纺跟江织刚好相反,太不娇气,把自己当钢筋混凝土。
江织牵着她往家里走:“不是让你家里等我吗?”十分钟还没到,她就下来“逮人”了”。
周徐纺诚实地说:“我怕你被别人勾引走。”
勾引。
她用了一个她很少会用的词语。
江织拉着他站在路口:“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你居然这么没有自信。”他说正经的,“周徐纺,你男朋友是认主的,跟了你就不会再跟别人。”
江织觉得,他是在说甜言蜜语,周徐纺应该露出欢心雀跃的表情才对,结果——
“这么说,你好像一条狗。”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狗,我是狗主人。”
江狗子:“……”
这个榆木脑袋!
他要被她气死了:“你没情趣!”
没情趣的周徐纺:“哦。”
别跟钢铁直女说情趣,她不懂。
江织头一甩,往家里走,他短暂地不想理他家这块钢铁了。
周钢铁站在原地,挠头,很困惑:是不是得去哄啊?
江织站家门口前边儿的石子路上,头往她那儿望:“你还不来哄我!”
周徐纺:“哦,来了。”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哄,江织就拉住了她的小手,边走边晃,边问:“周徐纺,爱不爱我?”
周徐纺斩钉截铁:“爱。”
行了,哄好了。
刚刚还周徐纺周徐纺地叫,这会儿就换了:“纺宝,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大门就在前面,不到半分钟的路。
周徐纺摇头:“我自己走。”她又不是没手没脚。
江织不管,蹲在她面前:“我就要背。”
“好吧。”
周徐纺趴上去,让他背。
难道这就是情趣?她觉得好黏糊,可能她是钢铁直女吧,可是没办法,她找了个黏人的男朋友,就要懂“情趣”。
“纺宝。”
“嗯?”
江织平时挺深沉的一个人,到了周徐纺这儿,是个幼稚鬼,又娇气又爱撒娇:“你快叫我一声宝贝。”
叫不出口的周徐纺:“……”她好难。
江织不满意:“你怎么不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徐纺立马说:“不是,我爱你。”
江织心满意足了:“我也爱你。”
周徐纺:“……”
她抬头看天,思考什么是情趣……哎呀,灯光好刺眼,算了,不思考了。
江扶汐回江宅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刚进门,阿桂就过来叫她:“汐姐儿,”阿桂指了指屋里,“老夫人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江扶汐进去:“奶奶。”
许九如在大厅的扶手椅上坐着,身上披着件宽袖的褂子,头没梳,散乱的头发花白:“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过去坐:“去见织哥儿了。”
许九如手上的茶杯抖了抖。
江扶汐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您怎么就出院了?”
许九如叹气,脸色憔悴,眼底的倦意很重,一天之间,她苍老了许多:“公司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我怎么躺得住。”
半只脚都踩进棺材里了,还是不肯放权。
“公司的事就让织哥儿和陆家人处理吧。”江扶汐温声细语,“您已经下任了,就别操心了。”
她这一句话,把许九如粉饰的太平给戳破了。
在周年庆上,陆星澜要换了董事长,她投的就是同意票。
许九如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平日里最温顺的外孙女怎么会在背后捅她一刀:“汐姐儿,奶奶可有亏待过你?”
她跟江家的孙子孙女一样,管许九如叫奶奶,除了江织,许九如最偏爱的孙辈就是她,甚至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没有,您对我很好。”她看着许九如浑浊沧桑的眼,“您想弥补我,所以对我很好。”
许九如心惊:“你究竟在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似成竹在胸,淡然自若地问,:“奶奶,你来是想要我手里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吧?”
411:当年之事见光,许九如的惨状(一更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似成竹在胸,淡然自若地问,:“奶奶,你来是想要我手里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吧?”
许九如不跟她迂回,坦言:“林哥儿手里已经有42%了,如果再加上你这里的10%,股份占有额就能过半,江氏的经营权才能掌握在我们江家人的手里。”
加上二房的股份,江孝林也只持有28%,许九如为了让股份集中,将江维尔名下的10%,以及江家旁支的4%都转让到了江孝林名下,可还是不够,陆星澜手里有43%的股份,更确切地说,是48%,因为明洪威是听他差遣。
“您是想让我把股份拱手让给表哥吗?”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像一把软刀子。
许九如养了她二十多年,也不知道她还有这般面目:“不是白白给他,你可以开条件,不管你要什么,奶奶都会满足你。”
要打亲情牌了吗?
许九如神色悔恨,看着江扶汐时,目光饱含愧疚:“以前是奶奶不好,以为你只喜欢画画,就没让你进公司,如果你真喜欢经商,集团旗下的分公司你想要哪个都行。”
许九如以为她是因为野心才如此。
江扶汐柔声问道:“我只能挑表哥挑剩的对吗?”
许九如心惊,竟不知道身边养了这么多张着血盆大口的狼,一个比一个野心勃勃,一个比一个吃人不吐骨头。
“扶汐,”她老泪纵横,满脸悲痛,“就当奶奶求你了,江氏是奶奶一辈子的心血,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求我?”
好一出苦情戏啊。
江扶汐笑了,眸光薄凉、阴冷,光照不进去,瞳孔里是深不见底的幽幽墨色,目色凉凉地看着许九如:“这就是您求人的态度吗?”
许九如目瞪口呆。
是她低估了,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外孙女心狠得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跪下来吗?”江扶汐是笑着问的,分明是步步紧逼,却和风细雨似的,像在话家常。
许九如以帕拭泪,哽咽着问:“扶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夕之间,她就露出了獠牙。
江扶汐对她的示弱无动于衷,姿态优雅地端坐着:“表哥手里的股份加上维尔的,再加上我的,还有江家旁支手里的4%,全部收上来肯定会过半,所以您敢把自己的股份给江织,还给了百德器械5%,您打算得很好,就是忘了一件事。”她抬起眸子,凝视许九如,“我不姓江,我姓宁。”
许九如顿时惊愕失色,慌慌张张地打翻了茶杯:“谁跟你说的这些?”
这时,桂氏进来了。
她把许九如的杯子放好,重新添上茶:“老夫人,”她边擦着桌子上的茶水,平时深藏在眼底深处的恨意与憎恶一点一点浮现出来,她语速缓慢,说,“阿华不是我的远房侄子,他是我儿子。”
她早年守寡,阿华的生父是她亡夫的兄长,这段关系见不得光,她就一直藏着,连许九如也蒙在鼓里。后来她请了长假,去乡下偷偷生下了孩子,舍不得丢弃,就寄养在了亲戚家里。二十五年前,她把儿子接到身边来,给他在江家谋了一份差事。
许九如难以置信,伸手指着桂氏,浑身都在发抖:“你、你们——”
桂氏打断:“阿华当年和维宁小姐是真心相爱,可您说我家阿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了眼睛却不照镜子。”
当时她听到这话,杀了这老太太的心都起了。
“您知道维宁小姐为什么会抑郁吗?”桂氏盯着许九如,咄咄逼人,“因为她也知道,阿华是被您害死的。”
那时候,江家人都不知道江维宁怀了孩子,许九如以为只要宁哲华不在了,江维宁就会听话,会乖乖联姻。
可她低估了她自己的女儿,居然偷偷怀了孩子。
许九如全明白了:“怪不得常芳会有维宣的遗书,原来是你们两个在搞鬼。”她看着桂氏,目光如炬,“江织的药也是你换的吧。”
还有秦世瑜……
让许九如完全不设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人是江川,另一个就是桂氏,江川主外,桂氏主内,她那么信任她……
“老夫人,您不是信命格吗?”桂氏背有些驼,走上前,“这都是你的报应。”
不!
是她们狼子野心!
许九如猛地站起来,眼里全是暴怒而起的红血丝:“扶汐,你就这么信这个老刁婆的话?”
江扶汐坐着,手里拿着杯盖,拂着浮在杯面上的茶叶:“一开始不信,后来看你教江织那些见不得人的手腕我就信了,你许九如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碍着你的眼了,只要脱离你掌控了,就算是你的亲骨肉,你也能把那块肉给剜下来。”
许九如睁着眼,睚眦欲裂,眼珠像要爆出来,她大声否认:“不是——”
“你是,你自私自利,只爱你自己。”
这世上,最了解许九如的人,是江扶汐。
“你给江织下药,让他对付陆家,根本不是为了给你那殉情的儿子报仇,你只是不甘心、不服气输给了林秋楠,你恨她抢走了你爱的男人,恨她的儿子又赢了你的儿子。”
许九如大吼:“你住嘴!”她额头的青筋紧紧绷着,脸上五官都证明了,“你给我住嘴!”
江扶汐笑,眼里是报复后的痛快和兴奋:“都被我说中了吧,别装慈母了,江维宣也好,我母亲也好,都比不上你的一己私利。”
归根结底,是报复欲在作祟。
“你现在来求我,也不是为了给林哥儿夺权,就是又被林秋楠压了一头,伤到你那该死的自尊心和优越感了,对吗?”
“江扶汐!”许九如咆哮,两鬓斑白,头发散乱,像个疯婆子,她毫无形象地大骂,“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白眼狼!”
“又是白眼狼。”江扶汐嗤笑,“您怎么总是引狼入室呢?”
先是江织,再到她,都是会咬人的狼。
许九如站不稳,身体摇摇欲坠,她扶着桌子,脚下趔趔趄趄,唇色青紫,额头全是冷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要杀了我替父报仇?”
杀了她?
那不是太便宜她了。
“你不是想要我的股份吗?跪下来求我,求我我就考虑考虑。”
412:江唐cp进展,许九如众叛亲离(二更
“你不是想要我的股份吗?跪下来求我,求我我就考虑考虑。”
许九如呆住了。
“不跪啊?”江扶汐不疾不徐地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织哥儿——”
“等等!”
许九如挣扎了很久,扶着椅子跪下了,手放在两侧,握成拳头,她咬着牙,深呼了一口气:“扶汐,看在我抚养你一场的份上,帮我江家一次。”
江扶汐往杯子里添满了茶,任由许九如跪着,她慢悠悠地品着:“江家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有我一半的功劳,我费了这么大心思才折了您的手脚,您觉得我会半途而废吗?”她轻笑,“奶奶,您怎么这么异想天开啊?”
“你、你——”
许九如气得脸色发青,整个人往后倒,撞在椅子脚上,她抓着衣领,伸长了脖子,大口喘息:“你……咳咳咳咳咳……”
江扶汐笑得更欢了,俯身看着跪在地上背脊佝偻的老人:“江织吃过的药,你尝起来滋味怎么样?”
许九如喉咙一哽,呕出一口血来。
血溅在了江扶汐的鞋上,她弯下腰,用帕子擦着。
“呵。”
笑完,她嘴角拉下来,眼底瞬间阴了:“真是活该啊。”
桂氏也笑骂活该。
“母亲!”
是江维尔,她跑进来,着急忙慌地去扶地上的许九如,许九如咳得喘不过气来,双腿蹬直,晕了过去。
江维尔抬头,质问江扶汐:“你做了什么?”
“那要问问你的好母亲做了什么。”
江维尔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不管我母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警察在,有检察院在,轮得到你来给她定罪?”
她手劲大,江扶汐被扇得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扶汐。”桂氏急红了眼。
江扶汐用手背碰了碰发麻的脸,呵笑了一声,擦掉嘴角的血,抬起头。
“啪!”
第二巴掌,打得更用力。
桂氏和江扶汐都愣在了原地。
江维尔眼角微微发红:“我母亲对江织做了什么,那是他俩的事,对你,她没亏待过,你可以不以德报怨,但也要适可而止,人命,你还担不起。”撂完话,她把地上的许九如扶起来,冲屋外喊了一声,“江川,叫救护车。”
当天晚上,江扶汐和桂氏搬出了江宅,她的那只橘猫河西没有被带走,死在了后院的喷泉池中。
许九如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