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野却突然道了一声:“慢!”

黑影顿了下,不由的抬头看了主上一眼,仍是待命原地。

战无野在属下面前向来惜字如金,但每句命令都是话已即出立即执行,很少会如此犹豫不绝。

而战无野此时却是紧皱着眉,思索片刻最后才道:“林家即想利用女儿的终身大事为儿子铺路,那我就成全他,看看朝中三品之位上是否有后室空置的才俊,就为那林家末女牵条上好的姻缘线。”

黑影听罢有些诧异,如果说少主之前的命令对林家来说是条死路,那后面无疑是条在京城立足的活路,这样突然大发慈悲善待对手,实在是不像少主的为人性格,但仍是恭敬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战无野手指不断点着花梨木桌,权衡利弊后,嘴角才露出一抹冷笑,倒是便宜了那林家上下了。

之前他想到,若真的将林家赶出京城,也并不是长久之计,没有赶尽杀绝,就总有败露的一天,一旦徐长清知道后定会对自己心存怨尤,说不定因此而对那林家末女心存愧疚念念不忘,那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将那林家女与良人促成和美姻缘,从此洗去一身铅华嫁作人妇,日后有身份有地位,也就不会再纠缠于徐长清,就算以后他知道了,对自己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林家女嫁了人,有了好归宿,徐长清就算心中有意也自会绝了这念想,所以,想要拆开他们,根本不需要将其中一方驱逐,只要在他们面前坚一道高墙,自然就相绝两望。

于是,战无野取了披风后,颇有些得意的起身打道回府。

第六十九章

时间隔了有月余,那林家竟突然传出小女林雨瑶与京城里的一位三品官员订下亲事,过门便是正妻,不日就要出嫁,使得京城不少爱慕的名闺在阁中暗自悔恨,哭咬手绢。

徐长清听闻后,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这林雨瑶应该是嫁给了战无野,成了将军夫人,而不是嫁与朝中三品,若是她改嫁了别人,那命运岂不是就与前世不同?

徐长清有些搞不清楚,也不知是哪环出了问题,为何会有如此结果,不过想想之余,心中还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为着上次林雨瑶的事,好些时日他对战无野都颇为冷淡,心中莫名的担心不悦让他无法说出来,也想过若这家伙娶了妻,以后修想再与自己修这双修之术,不过,虽是这么想,但是不争气的身体却总是与理智背道相驰,也不知是被战无野灌了什么迷魂汤,这身子一日比一日贪婪,一时不做便是有些饥渴,稍被战无野挑拨几下,便全身粉红虚软难耐,明明以前并不是如此,何时竟变得如此淫荡不堪,每每心下着恼之时,稍有几句甜言软语便又是着了那坏人的道,自制力荡然无存,事后想来实在是可恶。

日子如此往复,很快的便过了冬,迎来了夏,其它事都还算舒心,只是有一事让徐长清越来越无法忽视,那便是丹田中的生丹奇怪的状态,此时已有碗口那么大,已是将肚子顶得微微有些隆起,但是因为他本身胖了一些,又常穿着宽松的袍子,不喜束腰带,外人倒是不易看出来,它若只待在丹田倒也罢了,但这碗口大的生丹却喜欢时不时的蠕动一下,因为外面均匀的散布着由浓到淡的灰色雾气,阻碍了意念,使得徐长清看不出生丹内里此时到底有什么究竟。

且它近些日子蠕动的频率次数也是越来越多,那灰色雾气的形状也随着它时不时出现变化,有时圆,有时扁,有时竖长,让徐长清很是琢磨不透,也越来越有种不妙的预感。

前些日子去玉店时,徐长清无意中遇到前世的那个曾夸口练过正气决的老乞丐,当年自己与其它人一样只当他是吹牛皮,现在想来却觉得他确实有几分实话,因为这老乞丐曾饿上三天,普通人早已是有气无力,他却是精神抖擞,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功法在身。

徐长清见他正弯着腰拿着一只缺口的泥碗与他乞讨,身上破破烂烂胡子花白,徐长清并没有马上拿出银两,而是犹豫了下,就在老乞丐收回手转身要向别处走去时,徐长清却是开口唤住他,然后让人将他带到玉店,签了卖身契后,便让人给他清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留在后院做些打杂的事务。

这日徐长清正在后院亭子里喝茶看书,突然丹田里那生丹又是剧烈的动了下,直顶得徐长清胃处有些不舒服,顿时放下书,捂着肚子神情惊疑不定。

那老乞丐蔡旬年纪大了,能寻到一处地方有吃有喝有住,已是知足,所以对徐长清极是感恩,见他捂着肚子便拿来温水道:“东家胃口不舒服吗?喝点温水吧。”

徐长清哪里有喝水的心思,这生丹不时的在丹田里撞来撞去,次数如此频繁实在是让他有些惊恐,而且它每动了一下,自己都极不好受,弄得一身汗渍。

见徐长清顿在那里,脸色有些差,也不接口,蔡旬便多嘴的出声道:“东家不必紧张,可能是那腹中的婴丹实在皮实的紧,多带他走动走动,活动开了,它便不闹人了。”

这一句话无疑让徐长清满面惊讶的抬头,生丹之事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过,如今却被老乞丐一语道破,让他如何能不觉得震惊慌乱。

回过神时立即警觉的看了眼四周,见不远处院子里正有伙计拿水浇石,忙将想问出口的话咽了下来,只对蔡旬道了句:“随我到屋里说话。”

那蔡旬原来本就是个整日乐呵,说话疯颠之人,倒也不是说他傻,只是有些时候总是说一些正常人不能理解之事,所以久而久之,别人就把他当做半疯,而蔡旬又一向对别人的冷潮热讽不往心里去,为人极为粗线,所以认识他的不少乞丐都吃他蔡半疯。

不过蔡旬的为人却也是不错,是个只做当面人,不做背后鬼好乞丐,这点徐长清还是了解他的,两人进屋后,徐长清犹豫了下,这才看向他并开口问道:“你刚才所说的婴丹,究竟是何物?”

蔡旬对人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是东家问,自然是笑呵呵道:“婴丹是在下从一本书上记载中看到,乃是道家修得元婴的另一种捷径之法,因老奴小时候是在一间道观长大,在那道观的藏书阁里打扫灰尘十年之久,所以闲来无事便看过不少道家的修炼之法及鬼神之说,只是后来因好奇偷学了观主的正气之术,才被赶离了道观,现在说起来实在是觉得愧对收留的观主……”

徐长清听罢默然,难怪他会知道那么多的稀奇古怪之物,如此这般遭遇,倒是能说得过去了,想到什么眼前顿时一亮,立即问道:“那刚才你说的婴丹,确实是修成的元婴吗?又是如何能看出来我身上带有婴丹?”

蔡旬听罢,一一解释道:“老朽当年因贪玩偷学了半篇正气之术,虽只能算是半吊之力,但对万物生灵还是有丝了悟的,所以能隐约感觉到东家你的身上有两团生命之气,且与道观的观主气息极为相似,那时观主也是修得婴丹,所以才断定东家可能同样也怀有婴丹,至于婴丹是否就是元婴……准确的说却也不是。”

徐长清听着不由的有些心急,不知他如何一会说是,一会又不是,忍不住道:“那这婴丹到底是何物?”

可能是因为从小在道观长大,蔡旬的性子也带着道家的儒雅之风,这在正常人眼中,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且是个让人急死的慢性子,徐长清正着急着,他却是想了想后,才一板一眼一字一句的回道:“这就要从老朽看的那本赢兰的化婴术说起了……

书中介绍,赢兰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每人从一出生便被人教与长生不老的吐纳之术,就是道家现在所言的修道的吐息功法,不过自上而下修真都是一条逆天之路,能修得成果的人不足百之一二,得道成仙更是不容易,那赢兰族原本便是男多女少,加上在修道一途中,女人先天不足,较之男人更是难有成果,于是渐渐年华老去,自此庄里渐渐的只余男而无女,因赢兰前无多少修道有成之人,后无子嗣,恐怕多年后要趋于灭绝。

这时,赢兰中有一得道的修士,便花数百年时间为赢兰后人写出了一部与修道不同的化婴之法,此法即能延续赢兰子嗣,又能使得修道有成,得到化婴后的千年寿命……”

徐长清之前听得已有些昏昏欲睡,待听到尾处时,不由的转醒,硬着头皮问道:“到底是如何不同的化婴之法?”

蔡旬因没有穿着乞丐的破衣,此时背着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说道:“具体的老朽已是忘记了,只记得是让男子将灵气顺着几道固定的阴经引于丹田,在腹中形成丹宫,当炼成白色生丹后,便可与男子结合,引男子元阳入丹田,与生丹着胎落子,然后继续摄入男子元阳用以养胎,待一年有余,胎烈动便可取婴,到时会经历九小天劫,劫后便与结元婴一般拥有千年之寿,且生下的子嗣也是极易入道,此功法可保赢兰万年不朽,只是当时赢兰的人皆心高气傲,不肯练此功法与人伏低做小,后过数百年赢兰灭亡,这部功法也就随之遗失了,我在道观里只找到一本残卷,前后皆不全……”

徐长清此时已是听得震呆到原地,许久才回过神,语气已有些恍恍,气息不稳道:“那……功法是何名子,你可记得?”

蔡旬道:“老朽记得是叫婴化之法,好像共分三卷,一卷引灵,二卷成丹,三卷婴化……”

听罢徐长清只觉得脑子似被无数闷雷击中,火星乱窜续而空白一片,身体如同化石,只隐约听到蔡旬在一旁关心道:“东家现在正是婴化前期,切不可动气,这男人纳婴不比女子,很多事都要多注意一二……”

徐长清终是缓过口气来,抬手却是冲蔡旬无力的摆摆手,意示他可以出去了,随即想到什么又唤回来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跟任何人说起。”

蔡旬这人好处便是只爱说些古怪之事,对嚼人舌根无什么兴趣,忙道:“东家放心,老朽知道分寸,此事定是烂到肚子里也不会乱说。”

见他出去,徐长清又呆坐了半天,最后却是木木的低头看了看腹部,此时因为身上有衣袍的遮掩,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想起之前蔡旬所说关于婴化的来龙去脉,不由的心头又是乱糟糟的一片,男子落胎之事,几乎超出了徐长清所有的设想。

整件事对他而言都荒谬诡异到了极点,就算生丹如何变化,他也半点都没想过会有着胎的可能性,试问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像女子一样……不不,这不可能,就在徐长清摇头否认不能相信之际,那腹中生丹却是如同否认他的想法一般,也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开始不安分起来,一阵顶撞。

直折腾得徐长清脸色发白,汗滴直下才罢了,现在再想那蔡旬之言,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腹中这横冲直撞的举动……可不就是胎动现象?若不是他今天这番话,自己根本如何也想不到这生丹居然就是胎儿。

相信之后,徐长清脸色更是青白交错起来,今日所听之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诡异,到现在他仍然有些消化不了,续又想到蔡旬说的男男结合,落子成胎,而与自己从始至终日日结合之人便只有战无野一人,那自己腹中这婴胎岂不就是战家的骨血……

顿时了悟,难怪战家上到战老太爷战无野,下到小厮厨娘,都对自己如此的殷勤备至,原来所图的便是自己身上这具婴化之胎,战家子嗣一向稀少这是大宛公认之事,只是没想到,连他这男子的婴化胎都不嫌弃。

尽管徐长清心里充满着不敢置信,懊丧,烦燥,酸楚,也对战家与战无野诸多不满,及他们的隐瞒的推动的行为,但是归根结底,却是自己修炼的术法竟是如此之怪异。

徐长清低头呆呆的看着腹部,脑中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散掉这丹田灵气,一日散掉一些,数日后丹田内便无了灵气,那这婴胎也就无法成形,到时胎死腹中,也免去了自己有朝一日面对这男子生子的恐慌与尴尬。

但是,这念头一出,心下却更是冒出一股心火来,他望着此时很乖,正在腹部静静的团着的生丹,胸中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这生丹是他用小山上无数滴绿液反复吸收,用无数个夜晚,一遍遍修习功法所得,日日积累,夜夜修习几年才得此一丹,其中为之付出的毅力与艰辛无人比他更加清楚。

这样简单的一朝散去,让他如何能散的坦然,下意识的算算日子,生丹落胎已是半年有余,他又如何能一念之间,狠得下心肠剥夺了它刚刚形成的生命。

它日日在腹中戏耍撞动,显然生命力极强,极是活泼,虽然会不时撞得他自梦中惊醒,汗流颊背,但说不定它是想用自己的行动来求得自己的注意,向自己证明它的存在,不让自己忽视它,也不要自己舍去它。

徐长清就这样面色忽悲忽喜的坐了一下午,晚上离去时面色已是有些憔悴。

第七十章

晚上战无野回来时,直接便去了徐长清的院子,此时黑影悄无声息的闪出,然后立于战无后身侧低声道:“见过少主,厨娘说徐主子回来后,没有吃晚饭,早早便歇下了。”

战无野闻言落了笑意,皱了下眉道:“什么也没吃?”然后不等黑影回应,便一撩衣袍急急的进了屋。

近几日天气越来越燥热,而徐长清则更加不耐热,所以战无野便在他房里置放了几块寒玉,却又不敢放得太多伤了他身子,屋内已是比其它房间凉快的多,但仍是解不了身上的暑气,所以平时很少这么早就上榻,一般都会在院子的海棠树下纳凉到自己回来。

屋里的床向着窗口,虽是铺了一玉席和竹垫,但因徐长清腹中怀着阳胎,体内阳气极盛,若是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躺着,几乎就要忍受平常人两到三倍的热度,这些没人比战无野更加清楚,每夜都知道他要翻无数个身,几日来都几乎没有睡过一夜好觉。

此时徐长清正背对着他蜷缩着躺在床榻上,身上只着薄薄的一层玉蚕丝,一到夏天徐长清都只能穿这玉蚕丝,因它出汗不沾身不黏腻,还微微透着一股凉滑,战无野轻声的反手关好门,收了足音后,才走了过去。

床边桌上似乎放着一只玉碗,战无野本是不在意,但想到黑影说他晚上没有用饭,不由的停了下脚步,看向桌上的那只碗,只见碗底有些黑色的药渣,随即微一皱眉,伸手拿过碗来凑到鼻下闻了闻,脸色顿时一突,心下感觉有些不妙。

徐长清一般很少会吃药,更不要说拿着药到外面煎好带回来吃,他养胎已是半年有余,近些日子更是日日被腹中胎儿闹的睡不好吃不香,战无野看着口里不言,心里却是极为心疼,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将婴化之术早些告知他,因为此事总不可能瞒到最后,而且随着这些日子他腹中胎儿成形,也越来越不安生,就一直想找机会与他说明此事。

但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直到现在也没讲明,因为战无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使徐长清不恼,更怕他一旦得知真相,不肯接受腹中婴胎,或是想要打掉它,这婴化之法本就是胎丹同生,胎在丹在,胎亡丹亡,且男子结胎实属不易,打掉丹胎不仅千年寿命不存,身体更是比常人都不如。

可这担心什么便是来什么,如今见着这桌上的药碗,战无野顿时面色崩紧,放下碗便转身来到榻上。

此时徐长清呼吸悠长,但全身却是汗如雨下,身上穿着的玉蚕丝织就的衣衫已是殷湿,脸色更是白得如纸,战无野见状心也不仅往下沉了沉,胸中连呼吸都有些不进,放在床榻边的手也慢慢握着拳状,过了一会后才松开,指尖有些不稳的抚着徐长清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徐长清却是被他惊醒,回头见是他,便垂下眼,口是却是怨声道:“三天两头的来折腾我,现在竟是连睡觉都不让睡了吗?”被战无野抱着一起身,蚕丝床单上竟是沾着血迹,鲜红的有些触目惊心,看得战无野眼底顿时赤红一片。

不由的扯着他的手腕低吼道:“你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若是不想要这婴胎至少也要于我说一声,怎可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

徐长清闻言却是有些不解的抬眼看了眼战无野,语气极为平静道:“原来你早已知道婴胎之事,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瞒我下去,可是今日又怎么突然间说了出来,还莫名的指责我作贱身子?”

战无野此时虽是心痛莫名,却更是心急如焚,怎有时间跟他斗嘴,急忙伸手将徐长清抱离床榻,然后迈步便向床外走去。

徐长清本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已准备好讽刺几句,却不曾想这野蛮家伙竟是冲他伸了手,一阵头晕目眩后,便被抱着转了个身,受惊之余,不由的抬手揪紧战无野的衣衫领口大声道:“战无野你要干什么,放下我!”

战无野见他不老实,脸色已是铁青,低头红着眼对他吼道:“你这样鲁莽落胎,难道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落胎?徐长清一愣,不由的微松了下抓他衣襟的力道,有些莫名状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战无野却是抱紧他,眼底有丝慌乱,口里却厉色道:“你以为能像女人落胎那般光喝碗药就可以将婴胎堕下来吗,婴胎已经成形,又岂是碗药就能落得下来,若是落不下来你与孩子都要受苦,你就算不珍惜孩子,也不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这不是开玩笑,这可是要人命的!”

徐长清听罢脸上的怒意倒是淡了些,脸色却是变得阴晴不定,半响才道,“谁告诉你我在喝药落胎?”

战无野本欲开门离开,听到徐长清如此问题,不由一顿,然后看向桌上的空药碗道:“我记得你一向不喜药味,今日却是主动吃药,且药不带回来让厨娘煎熬,却是要从府外带进来,既然不是落胎之药又何必如此遮掩……”

徐长清听罢一竖眉,立即打断他道:“今日天气炎热,腰背生了热疹,钱远就给我煎了两副去热疹的草药,但这药吃了会嗜睡,所以才拿回来喝,喝完便可以躺下休息,结果刚睡不久便被你摇醒,又是这番言论,听着简直是莫名其妙……”

战无野顿时一怔,后又指着床单上的血迹问道:“那床上明明有血……”

徐长清瞥了一眼:“生得疹子自然不舒服,觉得痒就挠,那血大概就是挠破了沾上了床单……”

战无野听完立即露出一脸的紧张和惊喜,急忙道:“那就是,孩子没有落掉?”说完也不等徐长清回应便大步走回床榻,将他轻放到床上,然后掀衣查看他后背。

徐长清本是挣了两下,见他大手难得的轻揉,便也任他去了,果然腰背处一片通红,起着些猩红小点,明显是热的起了湿疹,这种疹子本身就痒,再加上他皮肤格外的细嫩,生了疹子后身上又一直在流汗,也就更加难受了,难怪会忍不住用手挠,将疹子挠破。

而床下沾湿的地方此时看来,也显然是因后背挠破后出了血,又被汗给殷湿一大片,沾惹了身下丝帛,所以看着星星点点晕开有些触目惊心。

战无野已知道刚才是自己误会了,却是半点尴尬也没有,只是让外面的小厮给送来干净的丝帛,然后又取了套柔软衣衫,让徐长清换上。

随后又让人取来冰,装了一盆放在床榻边散热,这冰来得不易,一般都是用来冰些新鲜的水果以夏日解暑之用,这京城之中只有宫里的皇上和贵妃才用得起,而为了让徐长清能舒爽些,战无野今日便涉险去了极远之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地下带回了大块巨冰,然后切成了块状置于府里现做的地下冰窖中,只为给徐长清解暑之用,可以说是极为奢侈。

果然,换了干净衣衫,屋里又置了冰盆,一时之间只觉得屋里空气都变得凉滋滋起来,徐长清这才觉得汗流得少了些,身子也干燥了,于是懒懒的伸手去勾桌上放的脂膏,战无野在旁边早已眼明手快的帮他勾了过来,随即便知道他的用意,忙说道:“我帮你擦。”然后轻轻给他翻了下身子,使他趴在床上,然后小心的撩起背后衣衫,开始给他细细的擦着白膏。

战无野一下午的时间背上都扛着冰块,路上不能停不能歇,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因冰块会化,耽隔一时便能化掉三分,如果不快些速度带回来,恐怕途中便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带到府里冰块也是所剩无已,所以这千里路程,战无野不仅只是疲累,还要承受这巨冰的重量和温度,回府后整个身体都如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头发都带着化的冰水渣。

趴着的徐长清就算不清楚其艰难的过程,也知道这时候取冰不易,若府中原来有的话,前几日战无野便能拿出来,断不可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大宛根本无冰,有也只是宫里有,而宫里的冰只能是皇帝赏赐,却不是简单的可以伸手讨要的,所以,现在屋内所放的冰块,极有可能是战无野从别的地方取来,如今这炎热天气要想取块冰过来,自然不是易事。

所以心中虽对他满心怨尤,却又无法当真驳了他这番艰辛,犹豫了下也就顺势翻过身让他抹擦,就算这份心意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婴丹,也是认了,好歹受益的同样也是自己,可是心口却觉得泛酸得很,让他梗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但却也无法斥出口,因自己不是女子,总不好随便与人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而战无野此时正坐于床榻之上,仔细的给徐长清抹着脂膏,因为他身子上下皆如冰肌玉骨,皮肤极是细嫩,平日欢爱时都不敢下重手揉搓,此时见有破皮之处,战无野更是下手无一两力,如抚棉花一般,生怕弄伤了他。

以前他纵横杀场,刀子抹肉,十箭穿腹都不算什么,但现在手下的皮肤只是微微有些红肿却是让他难的额头直冒汗。

好在战无野身上因扛冰到现在还是凉意满身,手指抚在徐长清后背凉滋滋的,徐长清没感觉到疼,倒是觉得很是舒服。

半响,才似懒懒开口有些不冷不淡的问向战无野:“你是如何知道我修得是婴化之术?”

战无野闻名正涂抹的手停了下,才回道:“第一次行房时,因为你还是童子身,将灵气相渡的那一瞬,我感觉得了到你丹田中的生丹……”

徐长清默然了一会儿,才有些疲累换了问题道:“这婴胎要如何才能生出。”

战无野原本就不知该如何跟徐长清解释,刚才进屋时以为徐长清落了胎,心下便如万箭穿心,但后来得知胎并未落才算松了口气,但他知道这不代表是最后的结果,在他刚才边擦膏边想开口时,徐长清突然这么一问,怎么能不让他狂喜,急忙回说:“诞婴之事不必担心,府里便有一位精通赢兰生子之人,乃是目前唯一的一个赢兰后人,请他帮忙必定万无一失,他也对我说过,这男子落胎并不困难,只需用灵气诱动胎儿位置,然后切开寸余长的腹口取出便可,并无危险,最危险之处便是雷劫,不过那雷劫我自替你挡下就是。”说完便放下了衣衫,然后轻轻将他揽入怀,最后用下巴顶着徐长清的头顶处,口里温声却又极为坚定的允诺道:“你放心,就算舍了命,我也一定保你与孩子无佯。”

徐长清听着却是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软之际,心里默默有告诫自己,婴胎之事战家对他多处隐瞒,不过是想骗自己诞下他们战家的子嗣来,而战无野现在待自己如此之好,日日迁就于他,也不过是为了他肚子里的血脉而已。

既然这腹中婴胎之事现在已成定局,那他的不甘便是与人难处与已难处,他同样也不想失了自己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次性命,如果当真落了腹中丹胎,自己多年的修炼便是一无所有,不止千年寿元不保,甚至还要搭上性命,他自不会傻到逼自己跳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以,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最后真能够死里逃生将命保住,得了那元婴寿元,就将孩子带离战府,从此离战无野天高地远,绝不再入战家半步徐长清此时心里转动的心思,战无野却是半点不知道,只知他已不怪罪自己当初的隐瞒,心中狂喜自是不必说,更加觉得愧疚,续而心生爱怜,备加珍惜起来,为了让徐长清晚上能睡个好觉,战无野边搂着他边为他摇着扇子,保持着这个姿势生生的摇了一夜。

而这一夜,腹中的婴胎也很配合的没有乱踢乱动,可以说这是徐长清一个月来睡得最沉,也最舒服的一晚。

第七十一章

盛暑,天气格外的炎热,以徐长清的身子则更甚,早上去书塾听一上午的课下来,身上的里衫外衫都是半湿,别人尚且可以回去从井里打出冰凉的水来冲浴凉快,但他因腹中婴胎的关系,只能洗温水浴,洗完后又是一身的热汗,虽然战府地下冰窖里还冻着冰块,回去就有人端着两大盆冰块置在屋内给他纳凉。

但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屋内耗着冰气,这也不是取之不尽之物,如今这冰块可比玉都金贵,清爽了个把时辰,待冰块化掉后便只得起身去玉店看看,这一路上又要坐着闷热的轿子,好在玉店里摆放的玉石颇多,玉乃地精,自有一股冬暖夏凉之气,徐长清坐着玉垫,靠着通风好些的窗户,喝着钱远放在井水里凉着的花茶,倒是能消磨几个时辰。

可如今天气已是半月无雨,地都烤得有些干巴巴,现在连玉店里也是极为闷热,掌柜着都只着汗衫,伙计更是露两膀子。

就算现在四处放着冰块,也不觉得多凉快,因为没过多久便化成水了,于是徐长清日日觉得自己身上黏腻,头发汗湿,全身无力,这种糟糕的感觉让他心情极不舒畅,心不舒畅便会食欲不振,这几天便觉食物不进,只是喝点花茶充饥,两三天的工夫,人便瘦了一大圈,战无野有时偷抱一下,便觉得怀中人轻的如一张纸,似乎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黑影见少主心疼徐少爷,便出主意道:“属下记得与少主取冰的那处旁边有个小岛,那岛倒是颇为隐秘,而且岛上也无什么猛兽,温度极是清凉,不如我们带徐少爷去那边避避暑气,也是能让他少受些苦。”

战无野听罢心里一动,随即皱眉道:“他现在身子不便,吃穿用度都要精细,那小岛乃是一荒野之处,且离京城千里之遥,不仅不方便,一路上还要颠簸劳顿,他身子恐怕吃不消。”

黑影想了想道:“依属下之见,我们可以派上二十余名黑衣先行一步,带上所需之物登上小岛,清除掉小岛上的险兽危石,待我们去的时候,再带一些所需的丝帛物品,这样便能解决短时间的物资问题,且那小岛上也有野菜及无害的草食兽,菜类肉质也能保证新鲜可靠,取冰也极为方便……若是确要去小岛避暑,路途之上,徐少爷肯定会受些劳顿之苦,但我们可以两个时辰一换人,尽量加快速度,最多五天便可抵达,也许会更早……”

原本战无野的速度极快,一天便可一个来回,但黑影并未提出让少主背着徐少爷去岛上,因少主每日练的功法都极为刚猛,一身皮肉如钢似铁,若是强行背着徐长清跃山过海,恐怕不过百里,便能要了徐光爷半条命。

所以只能用轿子抬,这路途遥远,其间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所以五天的时间也是保守估计。

战无野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想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让黑影先去准备物资,然后先行派人去岛上,自己……则还要缓两天,找机会与徐长清说明此事。

当天晚上,徐长清热得睡不着,面色通红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战无野睡到半醒醒来,见他热得难受,低头见地上盆里的冰已化成水,当即穿上衣服亲自切来一盆。

趁这机会,便试探着挑起话头道:“之前在琼岛取冰时,便见旁边不远处有只小岛,岛上青竹生得葱葱郁郁,温度也极为清凉,丝毫不觉得热,比京城不知要凉快多少,只是两头气温有些差别,晚上恐怕比白天还要冷些……”

徐长清听他说小岛上极为清凉,已是被勾去了心思,不禁询问道:“真有此地?”

战无野笑着:“怎会骗你?”后见徐长清拿眼瞥他,不由的想起婴丹之事来,只好低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因守在琼岛旁,即使是盛夏那小岛也不燥热,此时还能挖得到笋子,你不是最喜欢吃竹笋?到时可以猎只野鸡,然后让厨子给你熬上一碗鸡笋汤,喝着即渴馋又去燥,还有,你最爱吃的果酱,那小岛常年无人烟,果子树都是百年以上,用那些果子酿果酱,定然会是好滋味……”

战无野不爱吃这些,但知徐长清喜欢吃,也经常会用小碗盛着,没事便舀两勺于嘴里,所以便故意说起他喜欢的事物,想到什么还补充到:“那山上花木极盛,所以野蜂巢也是不少,定能取下不少野蜜,再涂于肉片之上,用小火慢烤……”

直说得徐长清嘴里口水泛滥,不由的向往道:“说的这么好,只是不知道那小岛离京城有多远,又是在何处?”

战无野自然不会说是在千里之处,恐徐长清生了退意,便道:“只有四五天的路程,正好近日朝中无事,我明天便可与圣上告假数月,陪你去小岛避暑,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再回来……”

徐长清知战无野不会逛自己去冒险,毕竟他腹中还有战家的骨血,这样说出来,定是有几分把握。

而且京城之地又实在是热得不像话,待着一天就是遭上一天的罪,如今有此好地方,自然是有心想去,但是转念想到玉店又有些踌躇。

战无野一直在旁观察着他的面色,见状便道:“玉店之事你且交给掌柜打理,我自然会让人从旁多多照应,不会有什么事。”

有战无野这句话在,徐长清自然眉头大展,玉店这几年生意之所以做得蒸蒸日上,无什么麻烦事,其中是有几分战家的声威在,所以几乎是无人敢招惹。

想到什么又不舍道:“我若是走了,银狼来时就会见不到我……”两年前他便与战无野说了银狼之事,毕竟他是住在战府,加上银狼来的频繁,所以思来想去,才开口向战无野告知了一下,也想让战无野看看那只银狼,毕竟这银狼是别人饲养之兽,以自己的力量想将它养到身边恐怕不太可能,而战家却是不一样,如果战无野见着银狼觉得喜欢,或许能向人讨要了来,到时养在战府,他便可以日日照顾着,只是天公不作美,每次银狼来时,战无野便不在,战无野在时,银狼便不来,两年多了硬是没有一次碰着头,近几月更是来得少了,到此时已是八九日不曾见,徐长清心里也是极为担心。

战无野闻言脸色一滞,随口道:“见不到你,它自会离去,你不必为它担心。”随即看到徐长清垂眼有些不安的样子,顿时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抚着他满头乌丝想了想道:“它若来了,我自会让府里人照顾一二,不会怠慢了它……”

徐长清口里却是喃喃的说:“若要去小岛,至少也要见着它,与它说说话再走……”

结果不出两日,银狼便在中午时从窗户跳进徐长清床榻边,徐长清当时正在假寐,见到银狼不由的喜出望外,急忙搂在怀里一阵安抚,见银狼全身的厚毛覆盖,徐长清更是心下怜悯,这夏天它恐怕比自己更加不好过,便沾着化了一些的冰块水,给银狼毛发细心的抹了抹,至少能凉快一些。

银狼比三年前,愈发的矫健起来,已是一匹霸主一般的成年狼只,体型颇大,耳朵坚得高高,正随着周围各种细小声音而不停转动,极为精神抖擞。

徐长清起身从壶里倒出碗果酒,放到银狼嘴边,狠狼趴在冰盆旁有些懒懒舔了舔徐长清手心后,才开始慢慢喝了起来,徐长清坐在旁边玉垫上,却是抬手轻扯它的耳朵,看它边喝着果酒,耳朵边在自己手里一挣一挣,不由的笑了下,然后抚了抚它的长尾才道出了要离别之事。

银狼竟是像听得懂一般,冲他摇摇尾巴,将脑袋紧贴着地板,呜咽两声表示不舍,然后便起身绕着徐长清两圈,最后在他脸颊舔了舔,徐长清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便道:“我在屋里放两坛果酒,到时来了记得喝了再走。”

银狼舔完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再看徐长清时,见他眼里竟是流了泪,不由原地一怔,随即便再也没回头,只是从窗口处一跃而出。

大概是因为天热,徐长清最近情绪很是不稳,刚才看到银狼离去时的样子,不知不觉间竟是流了泪,这牲兽之类,比之人不知要难上多少倍,哀不能说,苦不能言,受了打骂也只能夹尾逃窜,徐长清擦干泪之后,却是默默想,日后若是能寻着银狼的自由,定将它放回山林之中,只有那里才是它们的乐土。

在徐长清答应去小岛前,战无野便已着手开始准备,怕他这一路上在轿内会受热,便专门找上京城几个最好的匠师,花几日时间日夜兼工,做了一顶特制的轿子。

轿内三面用得都是上好的浅色厚玉块制成,阳光照射不透,也能隔绝外面的热气,底下是极为坚固的梨花木,木上也是铺着一层玉石块,轿内躺卧之物除了玉便是竹,即能放开又能折在一起,用着极是方便。

战无野又怕徐长清觉得躺卧之物坚硬,便买来天蚕丝织成的丝被铺于玉上,又意外花天价买到一只竹片扇,此扇无需人工摇动,只需将它装在轿内,用一兽筋缠紧,便可摇上小半时辰,此物是战无野花巨银在一外商手里买来,乃是木师之祖的遗物,做工极为复杂,后世竟是一时无法效仿,所以手里只此一件,正好可拿来为徐长清纳凉所用。

直到一切事物都准备好,即刻便可以起程,徐长清将店里的事交于掌柜后,换了干净衣衫上了轿子,随行的除了战无野及四位抬轿的黑衣人,便还有一位年约半百的中年人,长得面黑瘦小,战无野告诉他,这便是赢兰后人赢贵,几十年便在战家手下任职,前些日子刚被战老将军招了回来,这次陪同是怕他一旦在岛上有什么变故,有懂得人在不至于乱了手脚,那赢贵一见徐长清便行了一礼,然后细细察看徐长清半响,连连点头到:“徐公子所修炼的生丹虽是与赢兰生丹有不同之处,但灵气却是比白色生丹好上数倍不止,所以这婴胎才会如此好动闹人,公子且放松心情。无事时多四处走动活动身体,这小家伙在腹中满足了,也就老实了,依老生所见,这婴胎长得极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徐长清本就对婴丹之事有些尴尬难堪,但想到对方是赢兰人,对这种事已是见怪不怪,便也罢了,向他道了声谢,之后便开始起程。

这顶玉轿因材质极为沉重,抬得人极是不易,好在战家训练出来的铁血黑衣人,个个身强力壮,四人抬一轿倒也是小意思,但为了保持体力,仍然每走两个时辰便换一批抬轿人,虽用眼睛看得到的只是抬轿的四个人,但徐长清微一闭眼,使意念向四周散去,便能感觉到周围有很多气息在跟随着轿子,徐长清知是战无野手下的人,也没有惊讶。

在轿中虽是闷热,但丝毫不觉得有颠簸,显然黑衣人走得极稳,而且轿内有木扇不断摇动,却也不是想象中那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