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研仍然很从容,带着若无其事的平静:“人面蕈只生长在死人身上。”

“啊?什么…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说——”崔鸣好尖叫一声,“你是说俞所、所长、教导员他们——他们被人面蕈寄生,是因为他们统统都死了吗?怎么可能?如果他们是先死了再被那种东西寄生,那他们先前是怎么死的?他们怎么可能突然间一起死了呢?”

唐研微笑着看着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我有一个东西,看了以后,你也许就知道答案了,要不要看?”

崔鸣好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唐研将一面镜子从口袋里抽出来,放在他面前,斯文从容地说:“照妖镜。”

10

崔鸣好茫然地看着那面镜子。

那镜子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脸色惨白、满脸惊恐,那个人的头顶上,有一张柔软舒展的人脸,正在向着天空蠢蠢而动,那肉色的人脸五官清晰,看起来很眼熟。

“啊——”崔鸣好惨叫一声,一把将那镜子推开,恐惧地盯着唐研,“你——你——你走开!你——你是什么东西?那不是真的!那绝对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什么也没有…”

唐研将那面镜子收入口袋里,说:“人面蕈只生长在死人身上,它感染不了活人。”他右手放在口袋里,一直没有拿出来,“所以程实既然感染了人面蕈,那么他在被章龙杀死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慢慢地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样东西,“章龙说,程实有两张脸,他的第二张脸,是你头顶上的那个东西,那他的第一张脸呢?是这一张吗?”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照片,那是章龙和一个男孩的合照,那男孩生得皮肤白皙,眉眼生动,是一个花样男孩,和失踪人口登记表上的那张照片相差甚远。

崔鸣好猛地一看,头上的人面蕈一阵狂舞,他倒退了一步,眼珠转黑,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牢牢地盯着唐研。

“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孩。”唐研慢慢地说,“你办公桌上有一个镜框,镜框里为什么是空的呢?我从你的文件柜里找到一张照片,这个人看起来和程实很像。”他的左手从另一只口袋伸出来,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张不大的合照,里面也是两个男孩——崔鸣好和程实。

“你——”崔鸣好突然明白档案柜的响动,有人从柜子里拿走了东西,他追出去却看不到人——那个人竟然就是唐研!“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厉声问,“你是谁?你是谁——你是故意来的!一定是故意来的!你是——什么东西?”

唐研看了一眼左手的照片,顺手把它收了起来:“崔鸣好,去年八月三十日到李花派出所报到,至今在这个地方工作一年,没有女朋友。”他的语气温和从容,显然崔鸣好的激动和猜疑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那是因为你认识了程实,和程实是一对同性恋人,而你不希望承认这种关系。但程实和章龙同居,惹怒了你,也许你一时失手,杀死了程实。”唐研平静地说,“这一段,只是个猜想,不过我认为应当基本接近事实。”

崔鸣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千千万万的片段在闪烁,支离破碎的回忆如跑马灯一般转动,整个人都快要疯狂了:“什么事实?没有事实!我不认识他!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摸到了头上的人面蕈,便疯狂地扯着人面蕈。

唐研怜悯地看着他的举动,说:“李花派出所辖区,最偏僻的地方,就是李树岭,你抛尸在李树岭,将程实的照片从镜框里取了下来,锁进档案柜,然后自我催眠,希望将一切忘记,希望你自己从来没有做错事,崔鸣好还是那个单纯的崔鸣好。”唐研微微一顿,“你胆小、敏感、想象力丰富、容易受环境影响,是一个心理暗示强烈的人,所以你几乎就说服自己把程实忘记了。在这个时候,章龙却来报案,说程实失踪了。”唐研扬起睫毛,怜悯地看着崔鸣好,“俞所值班那天,除了所长,还有谁值班呢?别忘了,你们是三个人的班,除了所长,还有你。你听到章龙报案,说程实失踪,你惊讶的是程实居然还没有死?所以你和俞所一起出警了,那时候章龙当然不会承认他将‘程实’又杀了一遍,也不会承认他抛尸,但你却带着俞所到李树岭去检查。”唐研说,“因为你不放心,你想去看看情况。”

崔鸣好的脸色又变了,他的眼神越变越呆滞,他头顶的人面蕈越长越大,五官越发明显。

“不幸的是——李树岭上果然有尸体。”唐研叹了口气,“而那具尸体上——”他指着地上的焦尸,以及焦尸背后的那个伤口,“有枪伤。”他说,“俞所从尸体上看出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你杀了他。”他凝视着程实的焦尸,仿佛那焦尸是具平淡无奇的东西,或者是件值得鉴赏的艺术品,“你看他的伤口,你的子弹也许本来卡在他身体里,但章龙又砍了他几刀,把子弹砍出来了,变成了穿透伤——俞所发现了子弹,而子弹——实在是个稀罕的东西。”

崔鸣好的脸色越发古怪,咽喉里咕咕作响,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用绳子勒死了俞所。”唐研轻轻划了划自己的咽喉,“然后——”他笑了笑,“还记得吗?章龙从头到尾,没有说他有纵火焚尸,那是谁焚了尸?是你——你害怕事情败露,纵火焚烧程实的尸体,却不想引来了在李树岭调查火灾隐患的所长、教导员和劳所,眼看你的所作所为要彻底暴露,你就用俞所的配枪——”唐研的右手又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摊开手掌,里面是他在草丛里找到的东西,四枚弹壳,“将他们一一杀害。”唐研拈起了一枚弹壳,“杀三个人,三颗子弹就够了,这第四发——是射向谁的呢?”他指了指崔鸣好的胸口,“第四个人,是谁呢?”

崔鸣好不知不觉低头,慢慢拉开自己的衣服。

胸口上一个弹壳,正在流着诡异的黄水。

他尖叫一声,眼珠子刹那全黑,头上的人脸乍然张开,包住了他整张脸。

他变成了一个灰头土脸、大鼻子的男人。

唐研看着他,带着微笑,将手里四枚弹壳轻轻一扔:“菌类,无论进化得形状多么诡异,都只是菌类。”

人面蕈不是魔鬼,然而魔鬼无处不在。

崔鸣好杀了程实,抛尸李树岭,却不知道为什么程实感染了人面蕈,回到了章龙身边。章龙感觉到程实惊人的变化,将他当作妖怪,第二次将其杀死,再度抛尸李树岭。崔鸣好为了查看情况,和俞伦一起回到李树岭,找到了程实的尸体。俞伦在程实的尸体上发现了崔鸣好谋杀程实的线索,却被崔鸣好所杀。崔鸣好纵火焚尸,引来了所长、教导员和劳青,开枪连杀三人以后,崔鸣好开枪自杀。

五人死亡以后,妖异的人面蕈开始蠕动,在程实大脑中生长的人面蕈得到了罕有的宿体,它们开始在五具尸体上寄生。没过多久,它们就一一站了起来。

人面蕈的黏液代替血液给了大脑和肢体一定程度的养分,大脑受到重创,印象紊乱,它们大都忘了死亡的过程,或者说逃避了那段惨痛的记忆,若无其事地继续活着。

像往常一样活着。

所以崔鸣好替俞伦录入了报警回馈,其他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值班。而让崔鸣好十分不安的二楼怪声,其实是生长在所长脑髓内的人面蕈发育成熟,导致所长在二楼痛苦挣扎,直到教导员的办公室前,人面蕈感觉到泥土的气味,暂时离开所长的脑髓,进入教导员办公室靠近泥土散开孢子,随后又回到脑髓中,让所长安然上了五楼。

成熟的人面蕈可以随时离开宿主的身体,但离开之后,仰仗人面蕈汁液延续生命的宿体,会在短期内死亡。成熟的人面蕈能以柔软的肉足活动,行动速度很快,但没有脑髓的滋养,它离开宿体之后,只能尽快寻找适合的地方发散孢子,等待着它的,一样是干瘪死亡。

短暂的“活着”,只是滋养另一种生命繁衍的过程。

当人面蕈盛开,虚假的生命就要凋亡,那是万物必然的过程。

没有什么能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的,是另一种未知,使用你的样子,短暂地归来。

前往市区的公交车上,唐研一身学生装,静静地靠着车窗坐着。

一个纤长的玻璃瓶在他手指间慢慢转动,那是一个纤细的沙漏,里面装着的,是一些细碎的灰色粉末,像什么东西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越过死亡而来的未知,也许并非是令人无法理解的怪物。

他在想——否则为什么俞伦会去找人面蕈的照片?为什么所长会去翻阅八月十三日的值班记录?为什么劳青要去照镜子?为什么教导员要那么在意地上的土?

为什么,崔鸣好自己要对那些影子和怪声那么在意呢?

似是而非的“生物”,尸体与菌类复合的短暂生存也会有好奇心吗?想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

李树岭的密林中。

一具尸体直挺挺地站着,他全身腐化,胸口一个弹孔,头顶上一个伤口直达脑髓。

李花派出所。

劳青保持着挣扎的姿态,僵硬在三楼的走廊上。

教导员老黄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低着头,维持着他平时的样子。

一辆警车深深地撞入路边的绿化带中,所长维持着开车的姿势,车子还在发动,灌木丛一寸一寸地被碾压着。他双眼大睁,仿佛仍是平时威严的样子。

在那个夜晚,李花派出所辖区依旧灯光暗淡。

无人观察的监控室里,监控屏幕依然运转。

风吹着监控室的登记本,纸张翻过了一页。

又一页。

Chapter12 夜行·凹槽

1

白月在这栋公寓里已经住了三年了,这栋公寓曾经是城里最高和最豪华的建筑,但是几十年后它只是城里灰蒙蒙的大大小小居民楼里的一栋,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她在这栋门牌99号的老楼对面的公司上班,是公司总经理秘书。

今天她下班已经很晚了,因为在公司里需要等一封邮件,她一个人等到七点半才走。回到99号公寓的时候,正是人家吃饭的时间,所以哪里都有些空旷,人声虽然喧哗,却看不到什么人走动。她按下电梯上楼的按钮,电梯开了,这个时间果然没有人,她走进去按了10楼的键,但眼睛却习惯地看着“9”。

99号楼已经盖了二十多年了,电梯在二十多年前是个稀罕的东西,这栋楼拥有电梯,可见在当时这个楼盘曾经多么高档。岁月流转,这电梯也使用了二十多年,寿命早已用尽,只是现在99号里大多都是租住户,所以并没有集资更换电梯。她从第一次踏进这电梯,就看着“9”楼键,这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过。

其实住在99号的大多数人,乘坐电梯的时候都会习惯地看着“9”楼键,她一开始觉得好几个人目光都聚集在一个点上,彼此却默默无语很是奇怪,但时间久了,她早已习惯。

99号楼的“9”楼键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比起被使用了二十多年的其他按键,“9”楼键的指示灯至少还会亮,而很多楼的指示灯已经不亮了;“9”楼键的“9”字还清晰可见,而其他的按键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但字迹清晰也没有损坏的按键也不只有“9”楼键,总体来说,它并没有很奇怪。

它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它透明的按键上有一个凹槽。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凹槽,就像是因为被磨蹭了很多次,被按了很长时间所形成的,刚好容下一个手指的凹陷。问题在于所有的按键都是使用透明坚硬的塑料制成,根据常识,硬塑料人们可能把它弄碎、打破,但要以一个手指在上面磨出凹槽来只怕很难,但相信即使是塑料的发明者也没有做过在一块硬塑料上不停以手指戳二十年的实验,所以人们也很难说,一块硬塑料被戳了二十年之后它就一定不会有个凹槽。

它第二个引人注意的地方是,其他楼层的按键同样有人在不停地按着,但是其他楼层的按键要么指示灯坏了,要么字迹模糊了,却没有被人按出个槽来。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难免所有踏进电梯的人都会看着“9”楼键,它不是很奇怪,只是有点奇怪。

要是说9楼居住着很多人,他们上下楼的次数是别人的好几倍,或者大家也都不会那么好奇,但是问题是像白月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她从来没遇见9楼的住户,从来没有看到人按“9”楼的按键。

“叮咚”一声10楼到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正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哗”的一声,那电梯在楼下打开又关上了。她平时回家都在六点左右,还是第一次听到9楼的声音,她一直以为9楼曾经住过很多人,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她饿了,所以没有理会楼下究竟有没住人的问题,径直进了厨房去做晚餐。

做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屋里起了一阵对流风,因为她打开了厨房的窗户,所以阳台上晾的衣服全都飘了起来,今天有一点起风。她刚刚想到起风的时候,风突然大了一点,“哎呀”一声,她看着她的衬衫从10楼的阳台飘下,挂在了9楼的窗户上。

她瞪着那衬衫看了很久,一个饥饿的女人在究竟去9楼拾衣服还是吃饭的问题之间犹豫了十秒钟,她决定还是先吃饭。

她做了炒饭,吃完的时候她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的食物可能比它更美味。吃完饭喝了一杯茶,快到十点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她还有一件衣服挂在楼下。

十点钟整栋楼都还处在电视状态,虽然八点档连续两集的电视刚刚结束,但是人们仍然处于讨论的兴奋之中。她拿起一件夹衣套在睡衣外面,穿着拖鞋走下楼梯,去敲9楼的门。

她从来没有到过9楼,她的工作很忙,朋友也挺多,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她将那些不多时间中的绝大多数都用来睡觉了。

像今天这样因为等一封邮件而错过和朋友约会的事很少,她在家里做饭的次数寥寥可数。

9楼应该有四家住户,她一直觉得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不过也许别人的作息和她不一样。也许她早上八点上班,人家九点上班,她六点下班,别人五点就下班了,朝九晚五也很正常。

下到9楼的时候,没有灯。

2

她静静地站在10楼通向9楼的楼梯口,9楼没有灯。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说不定刚才那电梯就是载着9楼住户的全家都出门吃饭去了吧?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她走向正对自己家楼下的那一户,徒劳地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她耸耸肩,转身回自己家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谁在上面?”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谁在下面?”

楼梯上很快“噔噔噔”上来一个年轻人,一照面她“啊”了一声:“容小促。”

“白月?”上来的是住在8楼的容小促,工作单位在她公司旁边,中午经常和她一起吃饭,也经常被误会是她男朋友。

“你来这里干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问。

“我衣服掉在901窗户上了,下来看有没有人。”白月奇怪地看着容小促,“你来干什么?”

“我常常来啊。”容小促说,“我觉得9楼很奇怪,每次来都没看到屋里有人。”

“好像刚刚出去了。”白月指指电梯,“我听到电梯下去的声音。”

容小促以怪异的眼光看着她,半晌说:“我常常听到电梯在9楼开开关关的声音,可是从来没看到人。”

白月被他说得有些毛骨悚然,往衣服里缩了缩,说:“算了,我衣服不要了,快走吧,反正这里没人。”

“到我那里坐吧。”容小促说,“反正我也没事,正在打游戏,听到脚步声才上来的。”

“9楼住的是谁啊?”白月加快脚步下楼,“真的从来没看到有人进出。”

“我问过物业,9楼住的是房东。”容小促说,“这栋楼的位置现在在市中心,三十年前这里是郊区,这块地原来是个很大的古宅,政府征地规划,把这块地上盖的楼抵给原来土地的主人,为期七十年。”

“看来原来的主人很有影响嘛,二十年前这栋楼是全市最豪华的公寓,不知道被拆掉的古宅又是什么样的。”白月跟着容小促到他房间里坐,“那房东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房东?”

“后来好像房东把大部分的房子都卖给了别人,也许自己就带着钱离开这里了吧?”容小促说。

“如果已经搬走了,那么电梯为什么会在9楼开开关关呢?拜托你有点常识好吗?”白月叹了口气,“可能人家不常出门,今天又凑巧出去了吧。”

“我住在这里三年半了,比你还早来,从来没遇到9楼的人,那不太可能吧?”

“也许你遇到了但是你不认识,也许人家其实在7楼6楼还有房子,所以9楼空了?”白月哼了一声反驳,“不要说得那么恐怖,我晚上都不敢回去了。”

“那也是。”正在容小促自己笑了起来的时候,只听电梯“叮”的一声,又在9楼开了。

不知为何那时整栋楼特别寂静,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觑,只听过了很久,那电梯才关上下去了。

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压住了关门键,好让电梯里的老人或者孩子走得安全一点。

但是没有脚步声。

这栋楼盖得很结实,但是隔音效果并不好,也许是早期技术还不成熟的原因。

所以如果有人在上面走动,楼下一定会听见的,但是始终没有脚步声。

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觑,一股疑惑在彼此心里滋长,终于她忍不住说:“他们吃完饭回来了?”

容小促摇摇头,说:“如果有人一定会听见的,你刚才在上面走,我听得很清楚。”

“如果没人,电梯为什么会开?”白月低声问。

容小促只好说:“因为它坏了。”

白月怔了一怔,说:“也是,老电梯嘛,很容易出错的,又不是先进的东西…”

正在这时,楼上突然传出了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就是瓷汤匙被人用力砸在地上碎掉的声音。白月吓了一跳,容小促拍拍她的背,说:“别怕,这种声音每天晚上都会响好几次。”

她还没说话,楼上那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即使是有人砸了第二把汤匙也没有可能所有碎裂的细节全都一样,就像有录音带在重播一样。而且那声音会移动,从远到近,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竟然就好像在他们头顶。

白月的楼下、容小促的楼上,正是她刚才敲门没有人回应的901室——刚才电梯开了,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听到901的门开。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常常上9楼了吧?”容小促说,“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声音,什么掉钥匙的声音、掉硬币的声音、打篮球的声音、搬桌子椅子的声音、敲敲打打的声音。我听说过老房子因为磁场的原因会把某些声音录下来,但是也只有在磁场符合的条件下才偶然会播放,从来没听过这么吵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从前就是这样?”白月指指楼上。

“最近越来越吵…”容小促还没说完,楼上突然又乓的一声,就像有人在楼上用力跳了一下,居然楼层还感到了轻微的震动。

“你该找物业找9楼的住户投诉。”白月沉下了脸,“这样叫人怎么睡?”

“我怕的不是9楼不整改,”容小促用了个时髦的词“整改”,叹了口气说,“我怕的是9楼没人。”

正说到9楼没人,突然窗户外面有一阵白影飘过,吓得白月和容小促全身发冷,呆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醒悟那是白月挂在9楼窗户上的衬衫飘了下来。

3

去楼下拾衬衫的时候,白月那件衬衫已经变得斑斑泥印,上面有些印迹,有些是栏杆铁锈的痕迹,有些是地上的污渍,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她对着电梯的灯光看了很久,那痕迹一道一道的——像手指印。

9楼到底有没有人?她满腹疑惑,容小促陪她下来拾衣服,说:“怎么这么脏?”

“不知道,谁把我的衣服扔下来了?”她提起衣服,在领口那边隐约是三个手指的印记,好像有人用脏兮兮的手指把她的衣服拧起来,然后丢了下来,“这么说9楼确实是有人住的,要不上去看看?”

“去看看。”容小促瞄了那手指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痕迹不像人的手指。

两个人进了电梯,按了9楼键,压下那个按键的时候容小促觉得特别顺手,那凹槽刚好容下人的指尖,很舒服。

9楼的灯亮了,电梯很快到达9楼。

9楼依然没有灯。

四户人家都沉浸在一片漆黑和安静中。

白月油然生起了一阵疑惑与好奇混合的感觉,她的胆子一向不小,虽然也不是很大,但她不怕黑。她对着901的房门用力敲了几下,问:“有人在吗?”

容小促对着旁边902的房门也敲了几下。

房内寂静无声,9楼的四户人家门上的灰尘都不是很多,99栋楼的物业每天都请人打扫楼梯和过道,房门与对外的玻璃也在打扫的范围之内,所以门上很干净。

“笃笃笃”,容小促在903的门上敲了几下,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依然寂静无声。

——没有人?

——如果没有人,是谁把白月的衣服从楼上提起来扔下去的?

白月和容小促面面相觑,陡然从心底都泛起了一股凉意。容小促的手本能地敲到了904的门上,心里却已经萌生了恐惧感,“吱”的一声,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用力推了一下,那门非常结实,连晃也不晃。

“咔”的一声,门后面好像掉下来什么东西,接着白月和容小促就看到有些东西在门缝里露了出来。

一些黑黑的东西,比光线暗淡的9楼还黑些。